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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负流年不负卿-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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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平生抬起头来,眼睛中水波流转着实很动人,可惜是个男儿身,这样闪闪的眼睛叫人实在怜悯,他嘴角浮起的微笑似乎有些欣慰:“你终于敢去那里了,一诺,好样的。”
那夜的交谈之后,我与易平生彼此的关系拉近了不少,由从前的“狗肉朋友”,往推心置腹的路上一路狂奔,他对我的忍让多半是内心的同情在,我也清楚晓得,并且时常也占着口角便宜,如今他这样的神情表现让我有些感动,想朋友能处到这份上也是我的幸事,只可惜我并未真的是内心鼓起了回那座城的勇气,而是在一默的突然反应下做的决定,只是解释了怕他失望。好比一默那时候学堂考试成绩很差,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家人脸上的光彩。我揉了揉软绵绵抬头冲易平生勉强地笑了笑,不想易平生感动的神色更浓了,真是个感情易于言表的家伙。
一川烟草,满城花絮,梅子黄时雨,长安雨纷纷,一切如初。
我揣着曼陀罗花,领着易平生走在长安街市上,街道还是从前那样宽,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车马行人熙攘往来,茶楼酒店笑语喧哗,一切如旧,一切如旧……
走了不多时,王易之便同我说他生前十五岁离家后,就再未回过长安,如今重来,想四处走走,于是两人约定了地方次日再见,便各自散开。
软绵绵留在了我的慈悲客栈里,易平生说长安城不比从前,治理更加严格,若没有当地的户籍半月不离开长安城就要被驱逐,人且如此,更别说相貌罕见的软绵绵,万一它成为我被当做不法之徒的证据真是得不偿失,想来易平生平日里也不怎么管他的酒楼却仍有大把银子活得滋润,可见那并非他的经济主要来源,因此帮我照顾了软绵绵对他的生活产生不了根本性的影响,我的亏欠之心也稍稍减少些。长安城的皮影戏楼名叫繁苍楼,楼名取自“似水年华,繁华苍凉”之中,是出了名的打发时间的好去处,那楼内只卖茶水,不卖食物,不过茶水也分档次,过去我与一默常常来此,包一间厢房,约两三好友,喝茶看戏。家破之后,我与一默在长安残喘过一年,那时连平日吃饭都有困难,哪里有闲钱来这里消遣,有一回我与一默路过这里,遇到从前的朋友,大都都装作不认识我俩,有一个停下笑着请我和一默去听戏,一默起初还以为是那人不忘旧交情激动了一把,觉得人间自有真情在,那人见一默上钩,笑道:“今儿银子带得不够,恐怕要令姐与你自己付账了,不过如今这长安城喝茶呀,可不能添糖,是掉了份儿的事儿。”从前他们还夸赞一默的姐姐茶里加糖甚是别具一格争先效仿,一时间成为了长安的风气,如今加糖竟然成了笑柄,可见风气这玩意儿,也需要背景和靠山。一默听后脸色大变,上前要与那人理论,我连忙将他拽住,口口声声劝道“不要再惹什么口舌是非”,随即上前给了那人一个大耳刮子,扇完拉起一默狂奔。那段日子,我与一默虽然贫寒了一些,倒也是苦中作乐,互为依靠。
夜幕四合,街边逐渐亮起了灯笼,就像繁星落在了凡间,星星点点,天上飘着小雨,让这长安夜色添了几分仙气。我换了男装四处走着,一不小心竟然来到了这繁苍楼,抬头见这招牌如故,手肘被人推了一下,繁苍楼的小二热情地招呼道:“客官里头请,今儿要演一出新戏呢,现在客未上满,您可以找个好的位置。”
这让我想起过去在这繁苍楼里见过的趣事,大堂的位置很少,看皮影戏又不同于听说书,需要有个好位置,而好位置少观众多,于是常有人为此争斗。那位当年请我喝花酒的一默的同窗就做过不少蠢事,虽然至今想不起姓甚名谁何等样貌,却是个有趣的人。那位同窗起初用一沓宣纸占座,被其他的客官当做繁苍楼新出的招揽客人的法子,以为是放在位置上供爱干净的客人擦凳子的用的,不但自己擦还分发给周围人擦,这位同窗进了来发现大家都在用洒着金的宣纸擦拭凳子欲哭无泪,后来他又想了一招便用玉佩来占座,下学后过来发现玉佩早就被人拿了去位置也被人占了,在不断的占座中他似乎越挫越勇,占座给他带来的乐趣早已超过了看皮影戏本身,于是他成天想着如何占座,一默劝他他也不听还要一默与我帮他出谋划策,于是我们常常在包厢中观望他与占了他位置的人理论,觉得这比皮影戏好看,也担心他过度沉迷占座会玩物丧志被他父亲揍。
直到有一天,他用随身带的纸扇来占座,那扇子上有他的名字落款和印章,觉得扇子便宜被偷的可能性小,且这是个有凭证的物件,真是占座的万全之策,放学后,他兴致勃勃冲了过来,见位置上坐着一人,这人正在扇着他的扇子,他激动心情溢于言表,摩拳擦掌上前与人理论,“这位小哥”二字刚刚出口,便踉跄着差点跌倒,那位置上的人转过头来,是位长相让人记忆深刻的姑娘,这姑娘皮肤黝黑天庭太过于丰满,眼睛很难睁开,这姑娘名声远播的原因并非仅仅因为长相,而是她常蹲守在一默的学堂处,一有下学出来的弟子她便上前搭讪,希望能与其中一位结下良缘,弟子们起初觉得新鲜,后来就怕了,纷纷绕着走,有些为了躲避她都翻墙下学,听说有一位因此翻墙摔了腿,那弟子的令堂闹到了学堂,学堂加派了人手不许她再出现在学堂外头,才让学子们安静了一段时间,哪知她竟然出现在了繁苍楼,叫一默的同窗吓了好大的一跳,连滚带爬地上了我们的包厢,从此才算戒了这占座的瘾。
如今的我也比从前好了许多,不但能想些过去的事,还能站在这街上……咦,我是什么时候竟被小二给拉了进来?
明明是晚间,偏偏是这满堂的烛火叫我晃花了眼睛,看样子这几年里老板没有少赚银子,这两层楼上上下下的灯笼就不是一般街头能买到的货色—丝绢的灯罩,还有书画点缀,看样子不缺钱财的老板也开始附庸风雅了。整个茶楼仍旧只有两层,但是本身地方就空旷,看得出还是能容纳不少戏迷,二楼的回廊好好给整修了一番,连护栏都是做成了竹枝的式样,当真是比我离开时更加文气了。此刻正是开演前,满茶楼的叫嚷声在这原本就足够大的空间里来回荡漾,一楼还是有坐席的,那些出不起高价的看客戏迷们便上了二楼包厢外站着,我轻叹一声,这般繁华光景,好久不见。 
那正中央的戏台子还是当初的模样,台柱撑着,端端正正立在一楼,一块半透明的幕布挡住了后台所有的暗自操纵。我找了角落的一个位置刚刚坐定,那小二弯腰道我面前赔笑道:“这位公子,楼上天字房包厢有人请。”
天字包厢是这里视线最好的地方,整个戏台一览无余没有死角,这里的价格自然是最贵的,我与一默过去最常来的便是此处。如今听小二传话,心有余戚,自己多年不再踏足长安,现下又是男儿打扮,竟然有人会来邀我去包厢?我可绝不能因为贪恋这皮影戏丢了性命,于是拔腿就要往外走。
“许姑……公子也喜欢这灯影戏?”来者身影投射在我面前,我抬头一瞧,竟然是华应言,一袭茶白色长衫手执纸扇,我抬头见是他松了一口气,至少安全得到了保障。
“华公子也来这里消遣?”我拱了拱手,这是我曾经练了很多次的动作,为的就是女扮男装不露馅,虽然时隔多年,但胜在基本功,做起来得心应手浑然天成。
华应言爽朗一笑,做了个楼上请的姿势道:“华某难得回来,也未邀请什么好友,许公子不嫌弃,就一同上楼看戏吧。”
没想到华应言也好这一口,而且一个人看戏未免太孤单寂寞了些,在平安镇大家也都是邻居,出门在外有个照应也是应当的,我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欣然上楼。华应言的衣服上有淡淡的青草味,像是雨后泥土的芬芳,这种味道让我内心的熟悉感蠢蠢欲动,左手捏了捏右手的虎口处,环视了一番天字厢房,想着故地重游才有如此的熟悉感,也是情理之中,才略微松了口气,抬头对华应言报以感谢一笑。
小二上前倒茶,那白色骨瓷的杯子中,青绿青绿的毛尖遇沸水个个立正浮着甚是可爱。楼下戏台子上响起了鼓声,由轻至重击了三下,众人皆安静了下来。
我低头一扫大堂,并未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客人约莫占了九成。堂内灯色都暗了下去,幕布亮出了一个光圈,一部分客人就已经鼓起掌来。缶声渐隐,响起的是笙箫竹笛的交奏,幕布右角缓缓出现了一位和尚,沙哑的男人声音缓缓响起:“长安城里又东风,未必桃花得似旧时红,得道高僧云游多年,如今归来,长安郊外的风佛脸庞,温柔如初。”
配乐逐渐喜庆起来,爆竹唢呐不断,一家大户人家有了些什么喜庆事,张灯结彩。“长安白家夫妇恩爱至极,丈夫而立之年妻子还未为白家延后,丈夫竟未娶过一门偏方,或许这对夫妇太过于恩爱感动了上苍,如今白夫人诞下一位千金,白家上下欢喜极了,大宴宾客,上门贺喜的人络绎不绝。这位高僧也来到了白府门前……”
合奏声渐缓,丝竹声模仿出细雨沙沙作响,杏花微动,庭院之中,只有高僧与白家主人。“那高僧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五十年来棋一局,仙家岁月也无多。白家主人诚惶诚恐,连忙求解,那高僧缓缓道:白家小女,她的命数诡异,随我去云游方可保命。白家主人心中一紧,夫人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再生孩子的可能不大,如今这虽是个女儿,他也已经很满足,听高僧一说患得患失在所难免,只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要连累了女儿,可让这独苗随高僧云游更是不舍。”
画面暗了下去,打更声中,卧房内女子侧坐床边怀中抱着婴儿,看着身边的白家主人,白家主人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此刻埙声正幽。“那高僧走时留了一封书信给白家主人,既然不舍女儿,那便穷其一生只能让她见黑白二色,红尘中的颜色于她是要祸及性命的。于是白家主人为爱女取名为白云间。”
笛声悠扬,转眼已是三月莺飞,幕布上的景色却都是黑白二色,一个绾着双环发髻的女妮子出现在幕布之中,端坐在棋盘前。“白云间七岁那年父母双亡,随着祖母生活,祖母也知晓当年高僧的那位预言,分外宝贝这白家唯一的血脉,惊喜得发现这小妮子只能见黑白二色,放到寻常人家可要发愁了,但白家祖母发现后却松了口气。这小妮子从小便展现了异于常人的棋艺,祖母也请名师一路指点,十岁那年与长安最著名的棋手下了三天两夜,大获全胜,一举成名,棋痴便成了白云间的绰号。”演到这里,台下已有人鼓起掌来,虽然是个挺别致的话本,但是这里也并非什么高潮段落,引得大家叫好,实在莫名。
小二前来添茶,我便向他打听,小二盖上茶盖兴致勃勃地对我们解释道:“二位有所不知,这位白姑娘素来喜静,连棋界中人也只是听说,了解甚少,更别说见一面了。不过她明日要与远道而来的楚国王子下一盘棋,事关国体,所以她的名声这才大了起来。咱们繁苍楼连夜赶了这出戏。”
华应言用茶盖浮了浮茶面道:“这棋在哪里斗?”
“城郊南山下,不过早已清了场子,我们小老百姓去不了,不过啊,好几个赌坊都开了局,赌谁赢呢。”小二乐呵呵地说道,有些兴奋,“虽然现在都赌那楚国王子赢,觉得这个白姑娘再厉害也是个女子,怎么能赢得了男人,况且那男人还是个王子,从小锦衣玉食不说,肯定是精贵的教育,对比之下白姑娘不过是个乡野的路子。但是我却觉得自古就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说,就算她是个姑娘,但也是咱华夏的姑娘,昨儿我就拿了私房钱压了这白姑娘赢。不管她赢不赢,好歹咱华夏人不是看中这输赢而是国体!”小二似乎有些动情,摆了摆手道了二位继续看戏便离了包厢。
此刻只剩下我与华应言,台上的灯影戏咿咿呀呀似乎很响亮,我摸了摸耳垂,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华应言的侧脸打上了一层阴影,鼻梁格外挺拔,嘴角浮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想象他这样的人,一定一帆风顺的很吧,这样的男子选亲时候一定分外注重女子的家世背景吧,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把玩着手指头。
“许姑娘来长安,软绵绵可有人照应?”华应言放下茶杯,侧身过来问我。
我抬头撞上他的目光只觉得耳根子发热,连连点头嗯了几声,伸手想喝茶找点事情做,结果手背一蹭,那茶杯不偏不歪的落到了我的大腿上,尴尬之余连忙掸了掸衣裳,华应言关心道:“有没有烫着,要不要紧……”我连忙阻止他喊小二过来,解释道,“茶凉了,茶凉了,不碍事。”再抬头见着华应言,近到我可以看见他的睫毛。他漾出一笑,“长安夜市还算热闹,许姑娘若是得空,不如……”
我抬头见他,华应言便不再言语等我答复,我转了视线见着那台上已经换了一幕。“白家祖母去世后,家中产业再也无人打理,白云间痴迷黑白子,时间久了产业荒落,为了赚钱,白家独女常常女扮男装与人赌棋,战无不胜,只是偶然间遇到了同样爱棋的楚国王子,只是那王子游学华夏,大家都不知晓身份,不过还是败在了白云间的手里……”
女扮男装?又是女扮男装。
记忆深处有一幅画面,上元灯节,花市灯如昼,观灯人杂,父亲同僚们的女眷获得允许,会坐在马车之内观灯,男子们则自在许多,穿梭于人群中,我向来喜欢热闹,所以扮成男儿模样街上溜达。楚国的首饰别具一格,听说楚国的作坊请了诸多西域天方的工匠完成锻造,最出名的就是别具一格的金镜。中原华夏的镜子不过是寻常紫铜黄铜磨平一面,复而背面雕刻些仙人过海的花样,偏偏这西域的工匠身怀绝技,将那里特有的材质融化后浇铸于金盘上,较之于中土的铜镜,能把人照得不差分毫,实在是稀奇之至,更兼镜子背面镶嵌不少楚国特有的雀鸟,实在罕见。我停在一处小摊前格外认真地挑选,那小摊贩便热情地对我道:“姑娘,这是楚国特有的镜子,能将人照得丝毫不差,我也是买不起店铺付不起赋税,只得晚上出来偷偷摆点摊子,利薄只为多卖。”
这话刚落,似乎有人站在我的身后似乎与我说话,那人是谁?那人和我说了什么话?那人在我记忆的最底层,此刻想起心中疼痛不已。无论我如何再往下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和似有若无的雨后青草香味,而这香气来自眼前的华应言。我揉了揉额头,笑道:“出去透透气也好。”
长安夜市没有上元灯节那般热闹,路上有人却不至于摩肩接踵,华应言突然说起了自己事儿:“在下虽生在长安,咿咿学语的时候就随父亲四处征战,父亲怕母亲太过于溺爱我,所以很少让我待在母亲身边,十八岁那年回长安正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灯节,头一回见着如此繁华的景象,倒像是个外来客。”
看华应言一身风雅,真没想到会是这样成长的。“华公子怎么会来平安镇开个茶楼?”
“来找人。”
想起那时他与易平生的对话,想华应言诚不诓我,的确没有说谎,我想问问找谁,却想知道了是谁又能怎么样,只好淡淡一笑:“那祝华公子早日找到。”说着话就停在了一处小摊前,那小摊卖的是楚国的首饰,格外精致。摊主见我驻足,连忙介绍道:“姑娘,这是楚国特有的镜子,能将人照得丝毫不差,我也是买不起店铺付不起赋税,只得晚上出来偷偷摆点摊子,利薄只为多卖。”这摊主的话让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与我第一次停在他摊子前听见的分毫不差。我笑笑将手中的镜子放了回去。
华应言站在我身侧问道:“许姑娘来长安是为了看那皮影戏?”
话音刚落,那繁苍楼的戏似乎结束了,涌出来不少散场的客人,他们还在不断地谈论那场戏。
“明天就要对弈了,真想去看看那白姑娘长得什么模样!”
“我们去不了,那南山院已经重兵守护了,要和楚国皇子下棋,你当是斗鸡我们说去看就去看呢?”
“王侯将相们还不是想看就去看了,二位朝中若有人,想看还是看的了的。”
“算了,我已经预先买了五日之后的票,来听听结局。”
……
我见那群人逐渐散去,对华应言道:“我是来观棋的。”
华应言点点头,并未追问,从衣袖内取出一枚玉牌道:“这是进出皇宫的凭证,想必去观棋也会有用,许姑娘先带着以防不便。”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玉牌,顿了顿,伸手接住道了谢,我想我有个很正当的理由再与他见面。
再见王易之的时候,我同他讲了这个故事,两人当即决定前往南山院去瞧一瞧。路上我同他讲了讲曼陀罗的作用,并且叮嘱他曼陀罗在真正的主人身上存活的时间很短,有些唠叨地讲了一阵,末了他客气地道了谢,才缓缓道:“我不会现形的,她说过,今生与我不相见,我只是想看看她,没有别的奢求。”
南山山腰处有座寺,南山寺下有座四方院落,那院落正是白云间的弈馆,若不是知道这是个弈馆,仅仅从外表上看去,这就是个普通院落。这让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好多画面:我捧着木盆手脚冰凉地走进这间院子;许一默在屋檐下读着诗书;还有院子外头有一片桃花林,有位男子的身影站在那里似乎在等我……南山寺的钟声响起,才将我从杂乱的回忆中敲醒了过来。
眼前是灰色石墙,八字门开,紫竹掩映,倒有些私塾的味道,看门的小童延了内进,见一堂屋,两边的一字长案都挪了开去,堂屋更加宽敞,正中放着四方几案,蒲团两只,人未到架势却是十足。我瞅了一眼王易之,他情绪还算稳定,于是两人找了处地方率先坐下。坐下之后陆续有三两个人前来,端的都是金闪闪的腰牌,我心中暗想这华应言真是来头不小,摩挲了手中的玉牌,一定很值钱。王易之轻轻咳嗽了一声,紧张地看了我一眼,我冲他摇摇头示意不必紧张,这近乡情更怯我自然理解,我怀中的曼陀罗轻轻跳动起来,我知道这白云间要来了。
侍者们点燃了沉香,为观棋的我们收走了茶水,唯恐这茶盖碰到茶身的声音坏了对弈人的思绪。不消一瞬,门口走来了一位华服玉带的男子,一眼也不瞧我们在座的人,径直走到了下手的位置上,盘腿做好,抬头看了看侍从,那侍从赶紧往后低头弯腰向里屋走去,我看见王易之的手紧紧握了起来,只听见那后面的院子中有一抹颜色划过,众人都抬起头来。
来者约莫二十岁的模样,对棋者的年纪小了些,对未出阁的姑娘着实是个碍眼的数字。她梳着高冠髻,脸上并没有扫上长安此时时兴的芙蓉胭脂,肤色苍白像是终日不见阳光一般,仔细能看见那皮肤下的青色血管,穿了一身青衣,虽然另有一种清素超然的美感,但明显只是惯常而非刻意。有趣的是,她和这位皇子一样,没有看在座的人一眼,给人却是另一番味道,她的忽视恰恰因为她的眼里只有这黑白的棋子。她微微颔首,缓缓坐在了蒲团之上,目光随即落在了棋盘上。
王易之看得痴了,缓缓只道了两个字:“是她。”
对面的皇子却不急着落子,抬头对侍者看了看,侍者立即捧上了一只楠木箱子,王易之直起了身子,我也好奇地望去,随着这箱面的打开便听见了大家的抽气声,不出所料,这是羊脂白玉做的棋盘,光滑细腻。皇子笑着抬手道:“这是父皇高价寻得的一副棋具,曾经是一位棋圣所用,交给在下的时候,关照只与懂棋的人下,白姑娘棋艺难得,如今再见,缘分更是匪浅,这副棋具配得起白姑娘。”
白云间的目光从原先的棋盘上缓缓抬起,她的目光如茶,那股子淡淡的文气更不是一朝一夕能酝酿出来的,侍者换了棋盘,将棋子红木盒放在棋盘之上。白云间的嘴角浮起似有若无的微笑,那皇子笑道:“长安的赌坊内都为我们的输赢设了局,我们不妨也赌一把?”皇子继续说道,“我赢了你就嫁我,江山与你大概也是没有兴趣,这棋具就是聘礼,白姑娘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尚未观到棋的众人忍不住低低交谈起来。
“真是一门好亲事啊,她年纪这么大了,有人要已经不错了,还是个皇子。”
“皇子真是横行霸道,欺负我们长安没人吗?跑到我们长安城调戏我们长安的姑娘!”
“刘大,赶紧回去让小姐抱一副棋来,原来皇子喜欢这一口。”
……
王易之的拳头握得很紧,似乎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站起来,我无奈地轻声提醒道:“别怕,你没有曼陀罗,站起来也不会被人看见。” 
白云间神态自若,并未因这名贵的棋盘、皇子的筹码显示出什么别样的情绪,抬手却揭开了这两只盒盖,她食指和中指执起一枚黑子,抬头对着烛光看了看,她的脖颈修长而白皙,此刻专注模样完全是不食烟火般高贵,她的唇是淡淡的粉色,启开道:“这是上好的墨玉吧?”
皇子拱手赞赏地点头道:“白姑娘好眼力。”
我想这样的筹码她一定会拒绝,她放回墨玉黑子,平视对面的皇子,目光仍旧是涂了一层茶色:“好。”
皇子露出欣喜的笑容:“请。”
我知道这定是王易之的家传棋具,在王易之故事的最后,并没有再提及这副棋具的下落,他死后日日夜夜惦记的只有叶朵朵一个人。
屋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有雨滴被吹了进来,落在我裙摆上,院落里的紫竹声沙沙作响。这一盘棋,只有王易之看得最仔细,他坐在白云间的边上,他们对席而坐了一辈子,这一辈子他终于可以和她并肩而坐,没有仇恨没有隐忍,王易之注视着棋盘的脸上早就没有了输赢。
叶朵朵前世说来生不相见,那是一种爱到了极致的出路,因为爱所以才要逃避,不要擦肩而过不要热烈张扬,她许下的只有三个字—不相见。王易之坐在她的身边,他爱了她一辈子,却因为成全她的一个诺字,不敢向前,不是为了自己,恰恰是为了她的执念,这辈子他能坐在她的身边,会怀着怎样的心情呢?我不知道。
我只晓得,他是勇敢的,比我勇敢。
这盘棋下了两天一夜,期间封棋了四次稍作休整,那院落外头是庞大的迎亲队伍,楚国的排场看来大得很,只是这华丽的排场和朴素的院落对比的格外鲜明。我对黑白棋只是略懂皮毛,所以看得寡然索味呵欠连天。
雨越下越大,直到第三天也没有停下的迹象,观棋的人们一个也没有离开,因为外面的水漫得挺高,想出去比较困难。大家呈各种姿态,有坐着的,有靠着墙倚着的,有手撑脑袋的,总之像下棋的那两人正襟危坐的人只有王易之,可惜旁人见不到他。
雨声大作中,白云间由盘坐变成了跪坐,她悬腕时候露出的手肘格外白皙,半晌,她终于搁下了手中的棋子,双手放在了小腹前,微微欠身道:“我输了。”
王易之随即向我投来了紧张一瞥,我不用看那棋盘便知道,这棋局一定是当年王易之和叶前辈、王易之和叶朵朵最后一战的那残局。
白云间是故意输的,还是真的以为自己输了?
皇子顿了顿,随即爽朗大笑起来连忙吩咐向两国国君报喜,说要大办婚事。众人在笑声中这才回过神来,他们终于等到了输赢。各种恭维声不绝于耳,还有上前安慰白云间“输给皇子不丢人”之类的,皇子的侍者们虽在大雨中等待了两天一夜,进来的时候也都是一脸兴奋,人群撑着伞进进出出,只有王易之坐在原地,动也不动,不过没有人看得见他,也不算碍事。
王易之看着白云间直起身子的侧影,那种爱人间独有的目光似乎感染了白云间,白云间回身看了看残局的方向,对那皇子说道:“小女不要这棋具做聘礼。”
楚国皇子笑道:“白姑娘,你且说来,在下没有给不了你的。”
“一锭金子。”白云间不疾不徐地说道,说完不出意料地得到了大家的嗤之以鼻。
“这姑娘下棋下傻了,要金子?都要做皇妃了,还缺金银这种俗物?”
“刘大,告诉小姐以后绝不允许下棋,下棋毁一生啊!”
“这姑娘嫁过去,是要被填井的命啊。”
……
楚国皇子不可置信的模样,眨了眨眼,问道:“一锭……金子?”
白云间含笑点头道:“是。”缓了缓,她浮上罕见的笑容道,“这代表了,情比金坚。”
“情比金坚?情比金坚!好好好!哈哈……”楚国皇子抚掌而笑。白云间的眼色中有些疑惑,随即一闪而过,楚国皇子对身边的侍者道,“快拿金子来!”侍者连忙奉上一锭金子,那位皇子看样子喜欢她的不轻,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取伞来接你,你且等着,我要亲自接你。”
白云间微微颔首,王易之缓缓站了起来,屋外是大雨磅礴伸手不见的雨气,皇子的身影很快不见了。王易之走到了白云间的身后,白云间面向外头,背对着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脸,自然看不见身后的王易之,抬脚便要往外头走,王易之想拉住她的手腕,却抓了个空,他不是人,自然抓不住,那衣袖轻轻一晃,错开的是仅剩的缘分。
白云间全然不顾外头的大雨,缓缓地往院子里走去。
王易之冲到我面前对我道:“把曼陀罗给我!”我攥着曼陀罗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夺了去,只听见他冲进雨里头喊道,“朵朵!”
白云间停住了脚步,浑身都已经被淋湿了,看着几乎是从天而降的王易之,一脸疑惑道:“你是在叫我吗?”
“那盘棋并不是你输了,而是你的置之死地,只要再走一步,就可力挽狂澜反败为胜对不对?你悟出来了对不对?”王易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在我看来她的问题的确没有什么回答的必要。
白云间的脸上写着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我输了就够了,我要去嫁人了。”她笑了笑,转身就要走。这一辈子的白云间,是悟出了恕道的叶朵朵。
“你嫁的是谁?”
“我梦里的那个人。”白云间的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因为他有这副棋具,也能走到这步残局,所以就是他吗?”王易之即使内心难以平复,却没有歇斯底里的吼叫,那种压抑的声音在大雨中却格外清楚。
白云间突然退了一步,像是看出了什么名堂一般,我想莫不是她终于记起来前世的事情了吧。王易之见她的脸色有异,惊喜地说道:“我是王贼,你还记不记得?”
白云间缓缓摇了摇头,指着他手里握着的那朵曼陀罗问道:“你的这朵花可是紫色的?”
王易之低头看了看,他从我这里拿走曼陀罗追了出去,时间之快到只能攥在手里。我突然想起了那灯影戏中说起眼前的这个女子,一生只见黑白,所以她刚刚有那样震惊的表情是因为自己看见了色彩吧。王易之木然地点了点头,这朵曼陀罗却开始枯萎起来,颜色越发变黑,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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