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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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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得她十二三岁年纪,上面贴身小比甲,露出粉红盘领袄子,下面金线百褶裙。迈步之间裙褶晃动,如同波光粼粼的流水般炫目。
再看相貌,一张白净尖尖的脸庞,细长眉毛搭配着妩媚的丹凤眼,十足十的小美人,虽未长成,但也隐隐显露出几分颠倒众生的妖娆魅力。
方应物再想细看时,步子已经退出了房间,刘家又没有挽留他说话,他便只好转身离开了。
这时回想起刘棉花那些话,方应物隐隐约约品出了几分意思。但他没敢继续多想,也许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呢,当前主要任务是救爹,其他暂不考虑了。
第一百零八章 漩涡
从刘吉大学士宅邸出来,方应物心生万般感慨。他今天这是又见到了另一种类型的高官,而且是与商辂、王恕不同类型的高官。
之所以感慨,是因为刘棉花这样的人,在当前这世道似乎比愤而致仕的商相公、被压制地方二十年的王恕更自在。能稳稳当当连续做十八年大学士,最后还得到善终,整个明朝又能找出几个?
方应物仿佛感受到了一种魔鬼的诱惑,如果自己能放下身段,不要脸皮,再加上先知金手指,肯定会过的舒舒服服。就是改朝换代,也不会让自己被颠覆,刘棉花能做到的,他一样也能做到。
但他很快就将这种念头掐掉了,做人总要有底线啊。节操这种东西,失去容易得到难,等节操掉了一地时,那就再也捡不起来了。
譬如刘吉,据史书记载有段时间他也曾摇身一变,处处表现得直言敢谏,与从前截然不同,但却没人相信他了,最后在史书上评价很差。
方应物自忖脸皮厚度,还是做不到承受千夫所指,却能浑然不在意的地步,这方面功力与刘棉花差得太远。
放下节操问题,方应物又生了另一种感慨。最近这段时间京城里水太浑了,连刘棉花这等高手都要满地打滚才能安稳保身,汪芷汪厂督这等嚣张人物也要出京去避避风头,他们父子更要当心。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就凭父亲这性格,好像还是远离京城比较好,不过这是以后需要仔细考虑的了。
傍晚时分从西城回到了东城,再想起与万指挥见面的事情,方应物忽然觉得这次见面意义不大了。
本来广撒网就是为了救出父亲,可今天进展出乎预料的顺利。刘棉花虽然人品颇遭非议,但也不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人,他若能帮忙摆平事情,那还有必要去见万指挥么?
刘棉花说到底还是文人士林这个圈子的,万指挥则根本就是另一种人了。如果沾惹上了,就怕今后像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可是已经答应了邀请,今晚又不能不去,得罪这种小人终究是不明智的。方应物长叹一声,向教坊司胡同而去。
不错,万通万指挥约定的地方就是教坊司胡同,一个充满了美人、醇酒、歌舞的地方。
在父亲深陷牢狱的情况下,方应物不应该踏足这种地方的,不过这次也是为了救父亲,情有可原。
按照事先通知的地址,方应物在花街柳巷中躲躲闪闪,躲的是拉客的王八,闪的是卖东西的小贩,从重重拦截中杀出一条路,总算找到了地方。
这是一处门脸平常的院落,过了大门就有人上前询问,此后便带着方应物向内里走去。连穿两道走廊,最后到了一间宽敞的厅堂里。
里面早已经有五六人在座了,方应物一看便知,今晚并不是这万指挥专门要见自己,而是他与别人有这一场宴会,顺便约自己前来相见。
坐在当中的中年人大概就是大名鼎鼎的国舅爷万通了,只见他四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但其貌不扬,略显粗犷。
万通正抱着一名妖冶女子调笑取乐,他狠狠在女子身上揉了几下,这才抬眼对方应物道:“你是方小哥儿?请坐!”
席间确实空着一个位置,方应物不卑不亢地谢过,便弯腰入了席。
万通又招呼仆役道:“去!再喊一个美人过来,不能冷落了新到的!”
环顾席间众人,人人都有此地妓家相伴陪酒,但方应物仍推辞道:“谢过万大人好意。家父囚于牢笼之中,为人子者五内俱焚,不敢饮酒作乐。”
“你们读书人规矩真多!”万通对仆役摆摆手,便就此作罢。
席间众人说说笑笑,又时不时的与身边美人互相调戏一番。只有方应物孤零零的坐在这里,而且又与别人不熟,更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所以无话可说,十分安静。
方应物明白,今晚的重头戏肯定不是前来喝花酒,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看夜色比较深了,万通发话道:“今晚有些累了,诸位都散了罢!”
众人便一起起身道别,陆陆续续的出了大厅。最后只剩下了万通和他怀中的妖冶美人,以及方应物。
万通又拍了拍怀中美人,“看你出了不少汗,速速去洗白净了,躺屋里等我!”
如此这美人扭了扭腰身,也迈着小碎步出去了,屋中自然而然的就只剩下了两人。以方应物的机敏心思,当然觉察得出来,这万通肯定有什么不太好公开的事情要与他说。
万通嘿嘿笑了几声,“方小哥儿定性不错。”
方应物拱拱手,再次见礼道:“不知万大人召唤在下,所为何事?”
万通又饮了几口茶解酒,然后才道:“我不与你绕圈子,你这几日天天到锦衣卫诏狱门前画地为牢,这份孝心不错,不过咱家便也请你帮个忙。”
这种忙绝对不是好帮的,方应物半是试探半是推辞道:“万大人说笑了,阁下在京师手眼通天,在下只是区区一外地书生,能帮得万大人什么?”
万指挥拍案道:“这个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由不得你。只不过,我觉得请你过来明示了比较稳妥。其实,就是请你挨一顿打而已!”
挨打?方应物惊讶道:“在下为何要挨打?”
万通哈哈笑了笑,“时间就是后日罢,你继续去锦衣卫门前尽孝心。然后,便有人来打你,就这么简单。”
方应物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万通这是想要栽赃!
如今自家父子名头起来了,笼罩上了道德光环,如果有谁突然当街殴打了自己,那必定是被父亲弹劾的奸邪们衔恨在打击报复。只要有心人借此炒作,那么动手的人立刻就要陷于舆论被动。
大体情况就是如此,只是不知道这万通想陷害的人是谁?方应物真心不太想参与这种事情,京城里都是他素不相识的人,谁死谁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便又说:“这种事情,万大人自行去做便可以,召唤在下前来告知其实毫无必要。在下知不知道内情,完全不影响万大人你布置。”
“不,还是需要你配合。前来殴打你的人是锦衣卫官校,需要你这受害人出面去指控。”
听得方应物头皮发麻,动用锦衣卫公然殴打他,这必定是牵涉到了锦衣卫内部权力纠纷。这可不是好玩的!
万通才不管方应物怎么想,“需要你做的就是,一方面要听到那几个人提到袁指挥;另一方面,要捡到一块校尉腰牌。别的你就不用管了!”
如果说方应物刚才还只是明白了七八分,那么现在就是明白了九成九了!
万通说让他假意听见凶手提到“袁指挥”,显然就是要将殴打他这件事情栽赃给那位“袁指挥”。
据方应物所知,当今锦衣卫里的袁指挥只有一位,就是掌锦衣卫事的指挥使袁彬。像万通这样的人,虽然被称为万指挥,其实就是差一级的指挥同知而已。
指挥同知想栽赃指挥使,其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方应物迅速在脑子中翻检起相关材料。现任这位掌锦衣卫事的袁指挥可真不是常人,在本朝功劳资历敢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二十九年前土木堡之变,当今天子的亲爹也就是英宗皇帝北狩,很惨淡的流落番邦,当时这位袁彬袁指挥鞍前马后、出生入死的保驾,与英宗皇帝堪称是患难生死之交。
甚至可以说若没有袁指挥,英宗皇帝能不能活下来回到大明都是未知数。到了景泰末年,又是袁彬袁指挥助力英宗皇帝复辟,夺回了大位。
擎天保驾的功勋摆在这里,谁有敢说比袁指挥功高?英宗皇帝复辟后,锦衣卫就由袁彬掌管,换了今上成化天子,也没有任何变动,至今已经二十年了。
面对这样似乎不可撼动、近乎与国同休的人物,万通还要谋取锦衣卫大当家职位,是痴心妄想么?显然也不是。
万通的姐姐可是名声响亮的万贵妃,是天子对其死心塌地、言听计从的万贵妃。万贵妃一句话,在天子耳朵里比天下所有人都顶用,这枕头风的威力是毋庸置疑的。
有这等靠山撑腰,万通当然有和袁彬掰手腕的资格,袁指挥功勋再大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万大人赢了就能拿到锦衣卫指挥使位置,输了也不会有任何损失。毕竟有那样一位姐姐坐镇后宫,谁也不能把万通怎么样。
方应物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去锦衣卫门前尽孝心,却招来了这么一个后果,将自己卷进了一个大漩涡里。面对万通的安排,即便再不情愿,他也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
早知如此,当初绝对三思而行,不去出这个风头了!方应物哀叹道。
万通拍着胸脯保证说:“你放心,跟着我做事不会吃亏!你父亲的事情只是一桩小事,只要我请姐姐发一句话,放出来官复原职都是轻而易举的!”
对他和万贵妃的能力,方应物是不怀疑的,难道他该庆幸,自己父亲骂了内阁、骂了阉宦、骂了僧道方士,独独没有直接去骂万贵妃么?只是提到太子时影射了几句。
第一百零九章 不复清白矣
面对万通万指挥的半请求半强迫,方应物暗暗叹道,京城果然是非极多,玩法规则和别的地方都不相同。
自己只在锦衣卫门前跪了三四天,吟诵了几首诗,就招来了如此大的事故。锦衣卫指挥使人选竞争这种事务,他本该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
话说回来,这位万通万指挥也真够狂妄和自信,今晚才是第一次见面,他就敢对自己透露如何去对付别人的事情。难道他就不怕自己出了这院子后,就把消息卖给袁指挥么?
这相当反应了万通的有恃无恐,有贵妃姐姐作为后盾,立于不败之地,就算是公开叫板也有公开叫板的好处,至少可以吸引大批投机者主动汇聚到自己旗下。
其实在史书上,袁彬袁指挥的名声比万通好得多,据说由他主掌特务组织锦衣卫期间,时常安静,也不生事。
当然也不排除这是为尊者讳的原因,而且方应物也不会迂腐到凭借印象里的史书描述来决定自己好恶。
可是研究了这么多年明史,方应物潜意识里受史书影响还是很深。要让他充当帮凶,协助“坏人”去暗算“好人”,方应物觉得颇为纠结,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关键还在于,万通叫自己充当挨打的苦逼角色,也太尴尬了。刘棉花那边,好歹也是将自己当成一个可以互动的合作对象,万通这边干脆就把自己作为任由摆放的小棋子了。
却说方应物正浮想联翩时,万通大手一挥道:“就这般说定了,后日上午动手!”
从头到尾,方应物始终没有表态答应,甚至连话也没说几句,沉默的时候居多。这主要是因为他明白万通万指挥比刘棉花大学士更可怕,更不可捉摸,所以要言行谨慎。
但在万通万大人眼里,这就算是默认了。眼前这位从小地方来的木讷书呆子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为了救他父亲,还不是任由自己随意摆布。
方应物再次暗叹一声。说不得,只有照办了。反正那袁彬袁指挥目前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史书上的符号,犯不着为了一个符号与万通当面过不去。
再说在记忆中,万通此人确实当过几年锦衣卫指挥使,而袁彬今年七十多了,迟早也要让位的。大势如此,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逆转的。
又听得万通道:“如今夜色已深,方小哥儿就留宿在此处罢。这家院子是我的产业,你大可放心地高枕无忧,没有外人看到这里的!”
不愧是市井习性浓厚的暴发户,居然在花街柳巷置业,难道平时还兼营妓馆么?这品味实在……方应物推脱道:“不敢打扰,在下还是回会馆了。”
万通面色不悦,“你这人就是太拘束,为人处世全然放不开。今晚若走了,便是扫我的面子!瞧你这扭捏模样,莫非你还是个雏儿?”
随后又招呼仆役道:“来人呐!将方小哥儿引到房间去!”
当即便有人上前答应着,伸手弯腰请方应物跟着走。方应物无可奈何,拗不过便跟着走了,实在不行就留在这里睡罢。
他黑灯瞎火的沿着走廊来到另一处房屋外,远远地就能看到从窗户透出几分亮光。方应物推门而入时却吃了一惊,看见灯火下有个美貌女子一手支着额头,斜靠在内室软榻上。
虽隔着十步远,也能嗅到香气扑鼻。大约是她刚洗浴过的原因,此时毫无妆扮的素颜朝天,但一双桃花眼儿却依旧勾人。
目光再下移,她丰腴窈窕的身段上披着半透明的纱衣,隐隐看得见里面的红色裹肚以及两团突起,白白嫩嫩的腿上是不及膝盖的粉色底裤。
方应物自从与小妾兰姐儿分离后,已经有二十几天不近女色。猛然看到这活色生香的一幕,很有些受刺激,浑身上下都蠢蠢欲动。
不过方应物对这女子感到有几分面熟,仔细一想,登时记起来了。这不是在先前的宴席上,坐在万通万指挥怀里那个放浪的妖冶美人么?
万指挥吩咐了,叫她洗干净回屋等着去,那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这里?
想至此,方应物立即收敛了想入非非的心思,拱手道:“抱歉!在下走错房屋了,这便离去。”
那女子轻唤道:“慢着!方公子没有走错地方,这里确实是你今晚留宿之地。”
方应物愣了愣,若这里是万通的产业,那这女子应该也算是万通的别院情妇之流,再差也是个长期包养的名妓。就这样陪自己睡,姓万的也太开放了罢?
对此方应物感觉怪怪的,虽然他没有洁癖,但心里总有几分别扭。这女人一刻钟之前还在万通怀里打滚,现在却要对自己自荐枕席,也太淫乱了,太无耻了!
是应该顺从还是继续严词拒绝?方应物举棋不定,万通万指挥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近乎半裸的女子从软榻上起身,扭着腰肢走到方应物身边,在他耳边悄声道:“小哥儿,你若不与奴家欢爱一场,有人反而要不高兴的哟!还是嫌弃奴家颜色不够?”
方应物愈发古怪,万通的心态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玩他的女人就是看不起他么?
刚才他还觉得万通太轻信于人,莫非这就算是考验?果然是不同圈子不同人就有不同的玩法?
他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道:“在下不需要侍寝,姑娘还是请回罢!”
美人突然伸出纤纤细手,在方应物下身掏摸了一把,随即了然于心,咯咯笑了几声。
“公子你口中假道学,底下这小兄弟却完全不听你的话啊。你们这种人,就是口是心非,明明很想,却非要假正经,虚伪之极啊!”
靠,连她这种人也敢嘲笑自己么!方应物突然爆发了,大骂一声:“不知廉耻的贱货!”
美人愕然,不曾料到这文质彬彬的公子突然如此失态。
方应物粗野地将眼前这女子推到床上去,也不管她姿势舒服不舒服,直接按着撕下了她的纱衣,又扯下了她的裹肚和小裤,不由分说挺枪就上。
“啊呀!”女子仿佛被捅了一刀,很配合的尖叫出声。
方应物格外用力气,狂风骤雨般毫不怜香惜玉,仿佛要将自己到京城以来种种压抑情绪一口气发泄出来似的。
是的,自从到了京城,既面临父亲坐牢的压力,又有世态炎凉的碰壁经历,还有面对权贵低头的无奈,心气很高的方应物总是有几口气不那么舒顺。
这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面对这一切。但真遇到时,才发现自己的心理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面对困境还是需要适应过程的。
这种无力的卑微感真是令人讨厌!连眼前这个女人也敢肆无忌惮的来笑话自己吗!
一直死命折腾了半个多时辰,身底下美人感觉要被蹂躏得散了架,实在想不明白这貌似文雅清秀的读书人为何如此野蛮,只好忍不住连连讨饶。好不容易才挨到了这位公子泄完火,并放开了她。
不知是发泄完了欲火,还是发泄完了心火,重新恢复了安静的方应物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望纱帐顶部出神,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身边的美人浑身酸软,正想就此睡去时,忽然听到方应物幽幽叹息道:“此身已被玷污,从今夜起不复清白矣,世间再没有纯洁了!”
美人脸颊抽了抽,强行打起精神,翻起身从方应物这边爬过去,摸了衣服要下床。
方应物嫌她动作太大,打扰了自己的清静,破坏了自己的感怀,不耐烦地问道:“你要作甚?”
那美人骂道:“老娘觉得你很恶心!不想再和你同床!”
若干年后,方应物名冠京师时,欢场中却有个奇怪的美人是小方大人的万年黑,总是大肆诋毁小方大人虚伪到令人作呕。
这让别人都看不下去了,但小方大人却总是大度的一笑了之,让人钦佩得很,称赞一声小方大人好肚量!
后话不提,却说次日,万通起床后听到美人亲自禀报,便对方应物放了心。
他得意地笑了笑,又勾了一个君子下水,让这不懂风情的小菜鸟见识到了这花花世界是什么样子。
他最喜欢做的就是揭穿读书人道貌岸然的虚伪画皮。这样的人虽然最喜欢拿架子,可是一旦堕落起来,那比谁都要快!
话说回来,方应物昨晚若是继续推辞到了嘴边的美人,万指挥反而就不会放心了,这样的人不像是能够同道的!
连糖衣炮弹金钱美色都不吃的人,必然是有自己坚定主意的人,谁敢为了一点不上台面的事情与他合作?
更何况请这种貌似情场小菜鸟的人玩了平时玩不到的美人,还是自己故意让给他的,必然对自己产生亏欠心理。起码这次老老实实帮着自己搞掉袁彬,应当是不成问题了。
万通不由得又生感慨,方应物还是弱了点,要是能把方应物的父亲如同这般拉下水,那才叫更爽啊。
第一百一十章 这是我应该做的
方应物与万通告了别,从院子中出来,在门房那里喊了随从方应石,一同回会馆去。
方应石看方应物精神状态比昨天强得多,好奇地问道:“秋哥儿你遇到什么好事了?看着人逢喜事精神爽。”
“那是因为我想明白了一件道理,所以不纠结了。”
方应石便又继续追问,方应物高深莫测地答道:“这个道理就是,光明的背后必定有阴影。”
方应石莫名其妙,很不明白。方应物不厌其烦地解读道:“我父亲是光明,我就该当他背后的阴影,做一些父亲不能干也不想干的事情,其实这才是我最终的宿命啊。”
被六月初日光在头顶晒着,方应石心生感慨,“哦,阴影不就是乘凉用的么,原来秋哥儿的意思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可这也太不思进取了,浪费秋哥儿你的天赋。”
“不学无术,滚!”
方应石嘿嘿一笑毫不在乎,又问道:“今天还去通政司上疏,去锦衣卫跪牢么?”
方应物揉了揉腰身,皱眉道:“今日哪里也不去,在会馆静养,明天再去继续。”
按照约定时间,就是明天上午要挨几个锦衣卫殴打了,据万通说这是象征性的,不会打得太惨。只需要方应物记住,要“听到袁指挥”和“捡到腰牌”即可。
这是机密事情,知道内情的人自然越少越好,所以方应物并不打算告诉方应石,到时候一起“被殴打”就是。
有一位善于办事的精明大学士帮忙从官方渠道活动,再有枕头风猛烈的国戚走一走后宫渠道,可谓是双保险,总该能将父亲从诏狱里捞出来了。至于下一步的事情,下一步再说。
第二天无话,还是没有等到别的名帖,方应物便对朝中正人绝望了,这一半是装糊涂,一半是反应真迟钝罢。
这样怎么和奸贼们斗争?方应物真是替他们着急,大有一种“方应物不出,如正道何”的急迫感。
可惜他现在就是个秀才,没有资格参与朝政,只能看着别人在戏台上走马灯。比如自己父亲这次,在戏台上真的一步踩空栽了个跟头。
却说到了又次日,方应物例行先去通政司,然后便往锦衣卫衙署而去。
走到锦衣卫胡同口,尚未拐进去时,忽然从路口的另一端闪出五个男子迎面而来,其中有一个身穿锦衣卫制式袄子的。
方应物心下雪亮,这是万通安排的大戏来了。方应石仍一无所知,随着方应物慢慢悠悠继续向前走。
两边面对面只有七八步远时,只听得对面人大吼一声:“你就是方应物?”
方应物暗暗预备好防护动作,一会儿要着重保护好脸,就是假打也不能破相,然后答应道:“正是在下,不知几位有何见教?”
此刻听到对面领头锦衣卫官校回头低喝一声:“上!事后袁指挥有赏!”
随即五个人大喝一声,齐齐张牙舞爪对着方应物扑了上去。
锦衣卫要当街行凶了!周围百姓大部分都加快脚步,迅速离开了现场,只有少部分胆大的或者也有背景的人站在远处,伸着脖子看热闹。
方应物抬起手挡住脸,安心接受自己的命运。却不料听到旁边有人大喝一声:“鼠辈敢尔!”
方应物抬眼看去,却见有一个高大背影大踏步冲到他前方,挡住了对面五人。
又见这高大背影只一伸手,便捉住了对面第一个黑脸汉子,双臂再一用力,竟然将这名黑脸汉子整个人都举到悬空,随后顺势把这黑脸汉子当武器抡了起来。
对面其余四人都被吓得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忘了动。等到同伴被当成武器扫过来时,挡也不是,躲也不是。
几个回合下来,方应物就看到对面几人都被人肉武器扫得东倒西歪,后来那高大背影像是不过瘾一般,把可怜的黑脸汉子扔到墙根,然后亲自上阵,一拳一脚的打了起来。
他拳脚没什么章法,但胜在力大,对手完全挡不住。一脚踢上去就能让人倒飞数尺,一拳砸下去便能使人倒地立仆,拳脚近战时委实勇不可挡。
没过片刻功夫,方应物就看到对面几个打手齐齐倒地不起,个个都哼哼唧唧不能动弹了。
这时候,那高大背影转过身,神色有点害怕,对方应物问道:“秋哥儿,这如何是好?”
方应物瞠目结舌,呆立半晌无言,这出来搅戏的高大背影不是方应石又能是谁?京师大街上可没有这么多见义勇为、敢从锦衣卫虎爪下救人的江湖义士,那种剧情只有话本小说里才有。
刚才还有少数百姓敢围观锦衣卫打人,但是令人大掉眼球,最终成了锦衣卫以五敌一,却被打得落花流水,结果仅余的这些百姓也全都跑光了。
不跑还等什么?等着被锦衣卫当成帮凶捉拿报复么?
却说这方应石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但一般也就当作威吓作用,还有就是搬行李时可以一个当两个用。
村庄械斗时方应物也并没特别注意过方应石的实战,谁料到他单独出马时居然如此能打。
这几个万通安排的假打对象,竟然三下五除二全被方应石摆平了,这种“幸福”来的也太突然了。
方应石还来问他该如何是好,但他又能问谁去?这下事先安排好的情节全部作废了……
本来依照剧情安排,这几个万通万指挥安排的打手迅速将自己围殴一番,然后逃离现场。
当然,将会留下关于“袁指挥”的只言片语,以及不小心遗落在现场的腰牌。这些线索,都会指向袁指挥那个方向的。
现场距离锦衣卫衙署不远,出了事情,很快就有站班的锦衣卫官校过来查看动静的。
方应物只要把线索移交给前来勘查的锦衣卫官校,然后按照事先商定好的特征描述下凶手相貌,将方向都引到袁指挥亲信头上。此后的事情就与他无关了。
到时候,万通万指挥会发动一批文官上疏弹劾袁指挥,然后让姐姐猛吹枕头风,争取一举将霸占了锦衣卫指挥使位置二十年的袁指挥赶下台。
全盘计划确实就是这样,但现在完全走了样,这几个凶手竟然没有逃掉,全部栽在了现场。一会儿锦衣卫官校来勘查时,直接抓走真凶便可,还用找他方应物询问线索吗?
本来是要将案子指向袁指挥,现在就有可能因为这几个凶手指向万通万指挥……对这个无言以对的意外结局,方应物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秋哥儿,你怎么了?难道我做得不对?”方应石叫醒了发呆半天的方应物,惴惴不安地问道。
方应物很无奈,这也不是方应石的主观过错,他作为仆人忠心救主,当然不能埋怨他。只得安抚道:“你……做得很好,多谢。”
方应石憨厚地笑了,“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方应物两眼望天,尽力不让激动的泪水流出眼眶。
果不其然,说时迟那时快,有个锦衣卫百户带着十几个人匆匆忙忙从胡同口转了出来。
那百户看了看场景,猜也猜到大概过程是什么,只是不明白这五人怎么窝囊到如此地步,被对方两人全部打趴了。
连忙吩咐手下将五人抬进去,但他对方应物的态度倒是很客气,询问了几句案情经过。
锦衣卫里的老手都知道,和诏狱有关的人,别管是得利的、还是因此倒霉的,都要谨慎对待。因为经常看不清水有多深,一个不好就有可能牵连自身,除非有上司明确发了话要怎么做的。
方应物苦笑着答道:“这几个人,在下皆不认识。刚才路过此处,便被他们围攻殴打,幸亏在下随从忠勇,挡住了这场灾祸。”
既不说原因,也不说开头,只含糊说了过程,为以后留下余地。
“阁下住在哪里?这几日不要离京。”那百户吩咐道。
“在下现寓居浙江会馆。这位大人放心,家父尚在牢中,在下如何能自行离开?”
那百户点点头,他很相信方应物所言,如此就收队回了衙署。
方应物开始发愁,演戏因为意外而砸了锅,怎么去面对万通万指挥?
他可是刚刚下定了决心,暂时与声名狼藉的万指挥合作这次,然后救出父亲,圆了自己的孝心。
他只要在整件事情里装作不知情即可,毫不知情地听到袁指挥三个字,毫不知情地捡到腰牌,毫不知情地向锦衣卫提供口供。这些都不直接影响自己的形象和声誉。
而且他还想要顺便处理好与万家的关系,力争在未来九年里不会因为万家而倒霉。只要有这条线在,很多事情即使搞砸了也是可以挽回的。
那么现在等于是自己不小心坑了万指挥一把,原本他要栽给袁指挥的罪名,一下子都自作自受、玩火自焚了。
虽然以万通的势力,当然不会有事,但他会怎么看待自己?这真是令人很头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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