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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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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又听方应物道:“但是,此院中除了王公,还有如此多不知数目的奸人,他们总不是钦差了罢?”

对这话王敬没法辩驳,如果连几个没身份的市井棍徒都管不到,那王命旗牌也太廉价了!

周围的爪牙们齐齐脸色大变,方钦差这是想分而治之、区别对待么?归根结底还是没有把王太监放在眼里啊!

方应物朝向其他人,冷冷地说:“听说你们这些为采办太监所驱使的人,罪行累累无恶不作,但总要有个首恶与从犯的区分!

听说尔等里有头目、队长等名目,本官在此谕示,凡出面检举出头目、队长人选的,可以减罪!”

一千官军在这里围着,众爪牙知道插翅也难飞,动粗更是不可能的。正彷徨无计时,忽然听到钦差大人似有施恩之意,登时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纷纷翻脸无情地将头目、队长推了出去。

对大多数市井无赖而言,义气远没有活命重要。再说就算自己不出面检举,也有别人出面了,又何苦将这机会让人?

王敬突然意识到,方应物可能确实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毕竟自己的钦差太监身份摆在这里,从法理上方应物还真没有办法。

但要以为方应物一筹莫展,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将会对自己的爪牙下狠手!

只要将自己身边爪牙荡平了,那他这个钦差太监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哪还有什么能力直接祸害地方?

可惜,又醒悟得迟了!王敬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一步迟步步迟,现在自己就处在这样一种困难的局面中,彻底丧失了一切主动权!

场面一度混乱,但在一千官军的监视下,却没有敢大乱的,否则那真是不要命了。

那些被检举出来的人,由官军纷纷拿下,最后清点人数,一共三十五人。方应物估算了一下,应该和真实数目差不多,不过却还漏了一个人。

方应物回到沉默半晌地王敬面前,“千户王臣罪大恶极,为凶徒之首,必须要伏法,不然不足以平民愤!”

王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撇开了一切场面话,很直白地说:“方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一定要我鱼死网破么?”

第五百三十九章 各有心思的妥协

听到鱼死网破这个词,方应物笑了笑,“不知道王公公想怎么鱼死网破?”

王敬沉声道:“例如说,我就此返回京师,亲自向皇爷请罪!在下固然难逃责罚,但你也讨不了好!”

方应物又问道:“敢问王公公,鱼死网破对你有何好处?”

对这个问题,王敬无言以对。如果鱼死网破的话,方应物诚然不会好过,但他王敬却会比方应物更不好过。

天子近些年花销大手头紧,需要钱财充实内库。但之前从未派过采办太监下江南,而江南本就是富裕地方,所以可供搜刮的潜力大。

王敬非常清楚,这回天子打起江南地方的主意,然后叫自己南下,根本目的就是为了钱财珍宝。

换句话说,如果不能很好的完成这项任务,他王敬在天子心中必然要彻底被打入冷宫。无论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只要没完成任务就是没完成!

若一个大臣触怒了天子,不见得就是末日;但若一个太监触怒了天子,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方应物见王敬没有说话,便又问道:“为何王公公一定要想着鱼死网破?你我之间,各司其职,实在无此必要。”

王敬抬头看了看王命旗牌,又瞅了瞅周围的官军,还望了望大门外聚集起来得苏州民众……这才将视线转回方应物脸上,语含讥讽地说:“好一个各司其职。那你来说,如何才能不鱼死网破?”

在王公公想来,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方应物到目前为止的所作所为就是挡人财路,他又有什么资格质疑自己鱼死网破的决心?

方应物哂笑道:“王公公的眼光何必聚焦于苏州府?江南地域府县众多,繁华富庶之地数不胜数,为何不选择别的地方驻留?”

废话,当然是苏州府最为富裕,是江南地区的核心……王敬心里吐槽了一句。

不过王公公还听出一点别的意思,难道这方应物在暗示他,可以去别的地方搜刮?

亦或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只要你离开苏州府,本钦差便就此罢手,不再插手你的事情。”

方应物在占尽优势的状况下,为何会提出这样的妥协提议?王敬迅速盘算了起来,想必是两点缘故。

其一,方应物同样也是投鼠忌器,生怕自己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其二,方应物本心并不想与自己作对,但他迫于民意压力,为了开展督粮差事,不得不用自己来刷名声。一旦达成目的,便没必要和自己死磕了。

不得不说,方应物的这个提议对王公公很有诱惑力。没了苏州府,还有松江、常州、湖州等处。王公公要是抓紧时间的话,年底前在江南其他地方转一圈,应该还是能抵得上苏州府。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王公公在苏州府已经呆不下去了,他除了另寻地方之外,貌似别无选择。

王敬又想道,若无方应物这种意外因素,自己身为钦差太监,又有哪个地方官府能挡得住?年底前满载回京还是大希望的。

当然,前提是同为钦差的方应物不要再给自己捣乱……拿捏片刻,王敬反问道:“不单只有我,方大人也是钦差,想来也能去江南别处府县巡视罢?”

方应物答道:“苏州府钱粮乃是国库根本,事关全局,本官驻节姑苏城,不会轻易他往。”

这番对答,王敬无非就是问方应物还会不会与他碰上,方应物则暗示自己不会离开苏州,而苏州之外的地方随便你王敬去搞!

王公公和方钦差之间陡然缓和了下来,眼看着就能达成一致,但王臣王千户却发急了。

刚才方钦差提出要拿下自己时,他虽然紧张但不是特别害怕,因为还有义父出面。

但听到这里,凭王臣对义父的了解,感到一丝不安。义父不会真要牺牲自己,以换取对方应物的妥协罢?

王敬再无犹豫,看向王臣叹口气道:“自从到了苏州府以来,你屡有过错,累犯至今,义父我实在护不住你了。”

王臣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义父竟然真的放弃了自己!在外人听来,王敬所说的“屡有过错”指的是罪行累累,但在王臣听来,“屡有过错”却指的是自己屡屡得罪方应物。

王臣连忙出口叫道:“干爹不可着了方应物的道儿!这方应物心如豺狼,绝对不可能真心与干爹你讲和的!

大概只是不得不如此,全因他没有把握对付干爹,但干爹可曾读过中山狼之故事乎?日后这方应物便是中山狼!”

王敬摇摇头,面无表情地批评道:“你的心胸太狭窄了,今后别再让偏见蒙蔽了你的眼睛,否则本来非敌非友的人,也要被你逼成敌人了。”

方应物做了做手势,当即便有数名官军冲上来,三下五除二按住了王臣,拖着他向外面走去。

王臣虽然名义上是五品千户,但是他这种武官在文官面前没人权,尤其是在手握王命旗牌的大臣面前更没人权。真要在战时,全权钦差方应物临阵斩了王臣也不会有任何后患。

王臣想起令人恐惧的未来命运,一边拼命地挣扎着,一边大声嘶喊着:“干爹,你这是误信虚言、自毁长城!听我一言,方应物绝不可信,绝不可信!”

但是没有人听他的疯言乱语,到了大门外,军士忍不住给了他一嘴巴子,彻底让这位千户大人消停了。

方应物对着王敬抬了抬手,“难得王公公深明大义,本官告辞了!”

王敬露出几丝微笑,点点头目送方应物离开,心里却暗暗想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眼下势不如你,但等我江南事毕,携带金银财宝回到京城并觐见皇爷之后,再叫你知道厉害!到了那时,倒要看看皇爷更相信我的谗言,还是你的辩解!”

方应物同样面带微笑与王敬作别,脚步轻盈地转身走人,心里想道:“不过一条恶狗而已,若没有你在江南狂吠,地方绅民怎么会知道害怕?

各地若不是害怕你,又怎么会渴望本官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又怎么能显得出本官的公义?你抓紧时间多去转几个地方罢,等到狡兔死日,就是走狗烹时了。”

第五百四十章 恶有恶报

上千民众聚集在姑苏驿大门外面,等待着里面的最终结果。半个时辰之前,他们目送钦差大人方应物走了进去。当时方大人说,他要先进去为本地人讨公道,请众人再耐心等候一段时间。

虽然看不到姑苏驿里面的详细状况,但百姓们却知道,情形应该是非常有利的。

因为方大人进去之后没多久,便见官军押着一大批为非作歹、民愤极大的太监爪牙出来。这些走狗爪牙原本大都是当地的无赖恶棍,投靠太监欺压良善,但此时再没有先前的嚣张气焰,一个个魂不守舍,显然是要倒霉了。

又过了片刻,百姓们又见到官军押着爪牙之首、据说是京师千户的王大人出来。这采办太监王公公的一大半恶名,其实都要记在王千户头上,种种恶行都是这王千户亲力亲为的,不知多少人家遭了王千户的毒手。

此时这王千户还在冲着里面大喊大叫,破口大骂钦差大人,但是却被官军很不客气地打了一顿,堵上了嘴巴。由此百姓心里便非常清楚,这王千户绝对要被惩治了。

最后在万众瞩目之下,钦差大臣方应物从姑苏驿大门中走出来,站在人群面前。

上千人不约而同的停住了嘴,场面立刻安静下来。方应物很平静地开口道:“告与诸位父老,本官幸不辱命!采办太监王敬之爪牙,千户王臣及以下各人皆为恶多时,罄竹难书!现已全部拿下,视同人犯!”

听众们小小地欢呼了几声,听这意思,代表他们百姓一边的方钦差大获全胜了!这样一来,苏州府总算消除了祸患,不过还要听一听细节。

方应物顺着民心说:“首犯千户王臣为朝廷武官,本官不便擅自做主,先将其下狱看押,然后上奏朝廷,请朝廷处分!”

这几句话平平无奇,也是应有之义,没什么好激动的。

但又听方钦差声音高了八度,朗声道:“其余爪牙之中,共计有侵害百姓主犯三十五人……本官做主,将这些主犯全部正法,以平民愤!”

人群里还是小声议论纷纷,没有公开站出来欢呼的。方应物也愣了愣,自己的大手笔怎么冷了场,情况怎么会这样?

但方应物却不知道,众人一开始对“正法”两个字没反应过来,没理解其中意思,自然就反响平平了。不过很快便有明白人迅速解释出来,正法的意思其实就是砍头!

顿时人群大为震动,将三十五个人全部砍头,这可是要杀得人头滚滚了!短暂的惊愕后,欢呼声再次响亮起来,方大人对恶势力够狠!

那些“主犯”都是街面上游手好闲的恶棍无赖,善良百姓没少受欺辱。这次他们又帮着太监为祸乡里,极其招人恨,全部杀掉也没什么可惜的,对多数人是好事。

刚才还有因为王臣没立刻被处罚而心生不满的人,正担心官官相护时,再听到方大人要高举屠刀,也只能服气了。

卫所副指挥使邓大人悄声问道:“方大人问斩人犯,不上奏朝廷么?”

方应物指着人群道:“民意已如火山,如何好迁延时日?本官一力做主,要速断速决!”

以国朝制度和慎杀思路,涉及到处死人犯的案件都要上奏朝廷复核,甚至有时候要将人犯递解到京城去听候最终判决并执行。

但王命旗牌却有一项特权,那就是可以在非常时期,钦差为了稳定局势可先行将人犯问斩,然后再上报朝廷备案。这大概就是民间“先斩后奏”传说的由来之一。

所以在法理上,被赐予王命旗牌的方应物不同于普通官员,以平息民愤为借口,下令将为祸苏州的主犯爪牙先行处死,是完全不存在任何问题的。

只是一口气杀三十五个人,确实也够惊世骇俗的,一般只有在剿灭匪患叛乱时,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方应物又道:“其余爪牙从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官判罚为苦役三年!”

人群继续表示非常欢迎!投靠王太监的恶棍大概有一二百人,平素都不是什么好人物,大都是横行市井欺压良善的货色。

如今这帮人被钦差大臣一网打尽,杀头的杀头、判刑的判刑,苏州城街面上可以清静一下了!没有人不欢迎这样的情况。

刚从方应物的铁腕中回过味来,有的人想起了这次苏州遭难的主要人物,便开口高声问道:“斗胆问钦差大人,一直未有听到,那采办太监不知要如何处置?”

方应物答道:“采办太监王敬乃钦差身份,本官虽无权拘押,但经过本官当面斥责并晓以大义后,他已经答应明日清晨便离开苏州府,从此不再返回。本官也只能尽力做到如此地步了!”

方才听到要处死三十多人的决定,民心震惊之余也就渐渐消了气,对太监王敬也就不那么愤懑。

既然没有穷追猛打的心思,又听到方应物这意思,是要将荼毒苏州的采办太监彻底驱逐出境,那么也就可以了。毕竟王公公是钦差太监身份,这已经是方大人能做到的极限了。

如此人群又忍不住开始欢呼雀跃,驱逐王敬、拘押王臣、其余主犯被斩首示众、从犯被罚以苦役,民意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他们聚集起来抗争,没有白辛苦一天,正所谓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虽然今天从头到尾,百姓们除了跟着方钦差跑来跑去,并充当背景之外,仿佛什么也没有做,但并不影响庆祝的心情。

无论怎么说,他们也是亲身参与了大事件,并安安全全地达成了目的,还能有什么更高的要求?

此时夕阳西下红霞满天,但百姓围着方应物久久不愿离去,方钦差则与邓副指挥商量着技术问题……

邓副指挥为难道:“斩首要用特制大刀,否则没那么容易砍得下来,卫所中倒是有几柄,但同时要砍三十多人,还是难办。”

方应物若有所思,“既然如此,那就一批只砍三四人,每日砍一批,允许百姓旁观,砍完便示众。那三十五个人犯分为十批,差不多十日后便可结束。”

邓副指挥愕然片刻,然后苦笑几声道:“下官遵命!”

这钦差大人真是好心思,本来今日之事算是结束,也许热门个两三天,便也就差不多淡了。

但连续十天砍人并斩首示众,等于把过程硬是给延长了十天,至少热门上半个月,其中增加的声威不可尽数。

第五百四十一章 财货动人心

次日,钦差采办太监王敬抑郁地从屋中走了出来,院中有十几个人等着他——这都是王敬从京师带来的手下。

京师跟过来的人里,千户王臣和两个小头目昨天已经被方应物捉走,剩下的都在这里了;在苏州本地招揽的人,也全部都被方应物所抓捕起来。

昨天还一呼百诺,将近两百人云集麾下,今天就只剩这小猫三两只,让王敬王公公很不是滋味。

但也没关系,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的是。只要钦差太监的招牌还在,去了别地再收一批爪牙就是。

“走!”王敬咬牙切齿地下令道,此后便一马当先的向外面走去,而在大门口处则有百余官军监视。

虽然王公公畅通无阻地出了门,但是押运财货的手下却被拦住了。带队前来的百户官毫不通融地说:“钦差大人有令,每人身上只需携带银钱五十两,以及日用家什,除此之外一概不许带走。”

王敬登时狂怒,他从昨天一直憋屈到现在,终于忍耐不住,回身对百户官骂道:“瞎了眼的狗东西,你认得爷爷是谁么?”

想他王敬到了苏州之后,辛苦至今才搜刮了价值十余万两的财物珍玩,这是自己最大的成果,难道能全部拱手让人?

方应物要他的人,他认栽了,将王臣交了出去;但是没想到方应物居然得寸进尺,在这时候打起财物的主意!

如果昨天方应物透出这个意思,他绝对要拼一个鱼死网破,不会与方应物妥协!

百户官被王敬骂了一通,只能苦着脸答道:“钦差大人让下官立了军令状,如果放任王公公携带勒索来的财货离去,就以窝藏同犯罪名要下官的项上人头抵罪!”

王敬怒气冲冲地回到院中,对着门外百户喝道:“不许携带离去?若我就此不走了,你敢进来明抢么!”

百户官尚未答话,但王敬左右却先吓破胆了。昨天方应物抓走了其他人,听说要大杀特杀开刀问斩,焉能不害怕?

他们十几个人说是漏网之鱼也不为过,而在他们眼里,方应物就是活阎王一般的存在,苏州府就是大凶之地,早走早好!

若停留不走实在是夜长梦多,鬼知道那方应物会不会心血来潮,为了与王公公别苗头,再抓他们上法场去?

王公公是钦差太监,不怕别人来杀,但他们小人物可挡不住王命旗牌!想到这里,左右爪牙纷纷对王敬劝道:“王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去了别处再白手起家就是,何必在苏州府浪费时间。”

王敬心中阴晴不定,他对手下的心思很清楚,知道手下们没出息没胆气,但又能怎样?

他能把这些人全都赶走么?那样彻底岂不成了孤家寡人,连个可指使的人都没有了?

最后王公公只能长叹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姑苏驿。谁也看不见,他那隐藏在大袖里的双手一直发抖,指甲狠狠地嵌入了手掌肉里。

立在码头边等候开船时,王公公回想起那几大车财货,只觉得心如刀割、痛苦不堪,简直就有跳水自尽的冲动,对方应物的恨意便又增加了数倍。

“方应物!敢劫我钱财,我与你势不两立!”

伴随着钦差采办太监王敬的离去,苏州城阴霾尽去,街面上立刻恢复了闲适繁荣的景象。

而且投靠钦差太监的无赖恶棍被方钦差一网打尽、杀伐果断之后,其他市井棍徒畏惧方钦差的声名,也都暂时低调地隐藏起来。

于是街面上乱象大减,最直观的指标就是,各种敢抛头露面的小娘子比从前稍稍多了点。

仿佛一夜之间,王敬及其爪牙祸乱苏州的事情就成了被掀过去的一页,已经不存在于现实生活里了。

不过在城外临时法场上,卫所官军仍然按照每天三人的稳定节奏,不快不慢地砍着脑袋,大概要砍上十一二日。每天都有新鲜出笼的血淋淋人头提醒着满城士绅百姓,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钦差公馆这里也产生了巨大变化,外面公馆街上聚集避难的富户们渐渐散去,房价也逐渐跌落回正常水准。在公馆里,唐广德唐员外也匆匆返回了望江楼,力争早日重新开张。

不过唐广德好说歹说,竭力将自家长子留在了公馆里。借口是钦差大人身边都是粗笨人物,使用起来不好看,让自家儿子充当个端茶倒水的书童以报答庇护之恩。

方应物苦笑之余接受了这番好意,心里忍不住吐槽几句。这唐广德真是敢冒险,随随便便就将儿子丢给别人当临时书童,也不怕羊入虎口,不知道有些士大夫们喜好娈童么?

不过也可能是唐员外见到袁凤萧也可以赖在公馆不走,所以才对方大人的取向比较放心。

采办太监王公公被扣下的几大车财货,一个不落地尽都送进了公馆,暂时堆积在内院厢房中,由方应石负责看管。

银钱、珍玩、古董、字画应有尽有,都是苏州府百年承平积累下来的好东西。此刻堆积在一起,赤裸裸地展示在方应物面前。

十多万两财货也许不是极其夸张巨大,但如此高密度地堆放在一起,委实令人目眩神迷、眼花缭乱。

方应物站在屋内,打量着展开的一抬抬箱笼,饶是定力惊人,也连连倒吸了几口气才稳住心神,脑中不禁泛出一句“珍珠如土金如铁”。

不得不承认,这王敬搜刮功夫有一套,他前后才在苏州一个月时间,期间还有自己捣乱,便已经敲骨吸髓地搞到了这许多财物。

真让他在江南横行到年底,弄个几十万两大概真不在话下,那就连天子也足以打动了。

为了报身世之仇,死赖在公馆(更具体地说是方应物卧室)不肯离开的袁娘子闻讯赶来参观,见状瞠目结舌、眼眸闪闪。她多年来也算小有积蓄,但与眼前这些相比,简直就是微末浮尘啊。

方应物伸出手在袁娘子眼前晃了晃,“你别在这里财迷了,再看也不是你的!”

袁娘子喃喃自语:“我多么想听到一句话——你说,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箱笼全被我承包了。”

“这很可以!”方应物又转头对方应石道:“你把财物都倒出来保管好,然后将箱笼送给袁娘子!”

正说笑之际,王英在院中叫道:“外面有几位本地缙绅老爷来拜访了!听那口风,似乎是为了这些被太监勒索的财物而来。”

袁凤萧嘻嘻一笑,“方老爷,他们八成是想把东西各自要回去!先前没胆量去找太监,现在却敢来欺负你……

你要是个有种的男人,就别白白把这些财货送回去,对他们霸气地说一句:这些箱笼全被你承包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 光明磊落

方应物在王英和唐寅的伴随下,施施然步入前庭厅堂。此时堂上已经有七八人在,见了钦差大人便一起见礼。

方应物扫了几眼,大都不认识,但却有一个二十几岁年轻人看着眼熟。仔细回忆后便记起来了,敢情这年轻人是祝枝山,六年前见过几次。

方应物随意还礼后,在主座上坐定,然后叫唐寅端茶倒水,王英则立定于方应物身后听吩咐。

“此乃阊门外望江楼唐员外家的大公子,我观此子天资英秀、聪敏过人,他日必将为吴中后起之秀!”方应物指着唐寅,将他介绍给众人,算是借这个机会提挈少年唐伯虎一把。

毕竟方应物现在也是个年轻得志的大名人,论功名又是堂堂的会元出身,当众赞誉一个人还是很有分量的。

随后方应物又将目光看向敬陪末座的祝枝山,笑道:“一晃六年不见,祝朋友风采依旧!如今学业如何?可曾取了功名?”

这口气活像是老前辈向后辈问话,叫祝允明苦着脸,心中别提多郁闷了。六年前被方应物搞得脸面全无,六年后看来还是找不回场子。

祝允明家学渊源、少年早慧,自负才名,被乡人视为天才和未来之星,但在方应物这个怪胎面前,仿佛什么都不是。

六年前他是苏州最有潜力的年轻人,方应物只是一个乡下来的狂生;六年后他还是苏州最有潜力的年轻人,但方应物已然是名声赫赫的持节钦差了。

只用六年时间,竟然能一飞冲天到这个地步!而且方应物比他还小了三四岁,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祝允明杂念丛生,但总要回话,只能答道:“有劳大人惦念,晚生已然进学,现为廪膳生员。”

二十多岁的廪生放在平时也足以自傲,但在方应物这十九岁中进士的人面前,委实不够看的,说出来都觉得脸红丢人。

方应物和蔼可亲地点点头,勉励后进道:“尔还需勤修学业,当效仿你们吴匏庵、王守溪等前辈,一鼓作气连登黄甲才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方应物喜欢上了这种装前辈教导(调侃)人的感觉,特别是像祝允明这种没有功成名就的未来名人。在枯燥的官场生活中,这是难得的乐趣了。

当然按照规矩,在别人眼里他的确是前辈,科场达者为先,年纪再轻也是前辈。

教(调)导(侃)完祝允明,方应物又将眼光放在别人身上,口中问道:“恕本官眼拙,诸君瞧起来大都陌生……”

今天联合到访的人,必定都是本地名流,不然哪有资格进钦差公馆大门?

不过其中实在没有方应物太熟的,众人便只能自我介绍,此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抬举方应物——

“方大人仗义出手,主持公道,我姑苏城如久旱逢甘霖,视方大人如再生!”

“方大人不畏强暴,铲锄奸邪,扶危济弱。慈惠遍及全城,实在是本地之幸事也!”

面对如潮的谀词,方应物笑而不语,只慢慢的饮茶。不知过了多久,厅堂中忽然传来刺耳的冷哼声,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声:“捧杀!”

这话音不大,但却足够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又顺着声音望去,却见此人立于方钦差侧后方,大概是随从之流。

王英作为长随,此时侍立在方应物旁边,这声突兀的话自然只可能是他出口的。

方应物收起笑容,转头斥了一句:“在座的都是本地名流,德行清标的人物,哪有你放肆的地方!”

不过虽然骂的是王英,却让堂中其他访客感到微微脸红。他们的心思,连一个上不了台面的长随都看出来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呵斥完自家随从,方应物似笑非笑地对众人道:“诸君到此,想必有所指教。本官虽为钦差,但向来是很重视民意的,诸君不妨有话直说。”

有位宽袍大袖的年长者咳嗽一声,“方大人为民除害,四方敬仰,或可善始善终乎?想那采办太监驻苏月余,却搜刮民财不计其数,皆为不义之财也!方大人何不妥善处置,以全德行?此可谓圆满也。”

这句话关键在于“妥善处置”四个字上面,而且谁都听得出来,他这妥善处置的意思就是物归还主……

“说得好!”方应物猛然拍案喝彩,“太监王敬名为代天子采办,实则为祸一方,敛取皆为不义之财!”

听到钦差大人貌似赞同自己的看法,先前开口的老缙绅笑容渐起,众人也频频点头。

然后便听方钦差更加慷慨激昂地说:“所以诸君放心,本官自有主意!凡是不义之财,理当全部抄没入官,决不能便宜了王敬这等贪婪小人!”

什么?抄没入官?众人齐齐一愣,他们心目中的处置方法可不是这样……

方应物仿佛不明白众人的想法,又环视厅内,正气凛然道:“诸君大可放心,财宝虽然动人心,但本官也是读过圣贤书的!绝不会擅取一分一文,一切皆归于公!”

众人一时间仿佛集体伤风,大堂中咳嗽之声此起彼伏,面面相觑过后,还是由那老缙绅开口:“不义之财,取之于民,当还之于民。”

随后他指着堂中一人,“比如这位张老弟,家中被勒索走白银五千两,古画两幅,损失惨重……”

方应物不耐烦听诉苦,打断了话,“按照朝廷惯例,凡是有贪墨之辈被查处后,抄家乃常有之事。

但是抄家之后,彼辈家产尽都归公,没听说还有寻找原主奉还的。事例在此,本官也是照章办事。”

又有人辩道:“情况不同,还望钦差明鉴。”

方应物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你们也说了,不义之财是不计其数,那怎么还?难不成你说一千两就还一千两,他说一万两就还一万两?

其次,你们都说是被勒索的,证据也不甚清晰,谁知道有没有主动行贿的?如果是向太监行贿还想索回贿金,那未免也太不将本官放在眼里了罢?

说来说去,事实不清晰,叫本官怎么归还?本官乃是督粮钦差,哪有时间一一给你们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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