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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放开微臣-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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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过再也不见的么……
他面上的镇定似乎也是勉强为之,深深的眉眼看遍所有染指权柄的人,就是避过我……
小皇帝率先口无遮拦,也是抓住了最好的反击点,“嘻嘻,这不是姑姑收过的面首么?卑贱之人也想抢朕的皇位?”
今日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楼岚作为众矢之的,是逃不开恶言诘难的……
我也同样逃不过……
何解忧看着面如纸色的我,似乎找到了报复的绝妙时机,嘲讽地对我笑,“公主连自己大侄子都不认识么?你当真要承认他是前太子世子?面首做皇帝,千古笑谈……公主可要想好了……”
迦南风情万种地走来,面上却是云淡风轻,任何攻讦之言都不在乎,“当年宫闱之乱,皇太子与二皇子受了奸人离间,欲要置三皇子于死地,四公主不忍见手足相残,暗中警示三皇子,素来机敏的三皇子先发制人,险中取胜……二皇子命丧战火,皇太子自刎御前……两位皇子的后人被逐出京师,废为庶人,多流散,不再相认……而太子世子岚亦于战火中烧毁面容,奄奄一息,后来不知所踪……”
论起当年事,我心中早已麻木……
楼岚眼中茫然一片,似乎那些事都与自己无关……
迦南接着解谜:“东宫仆人带世子岚偷离长安,多番寻求名医……世子经此大难,身心两重打击之下,竟失了当年宫中记忆,亦不知自己是谁……迦南不才,闲极无聊,夜观天象,知紫微宫乱象横生,帝星无光,便生出拯救万民于水火之心……由是,迦南耗尽毕生所学,为丧失记忆的世子改头换面,给了他一介平凡书生身份,促他再返长安……”
众人听得惊诧连连,简拾遗亦是若有所思……我听得心口隐隐作痛,虽然知晓迦南半是信口开河,但大体情况也差不离……当年之伤,是我不愿再提起的,今日这样剖肉见血晒出来,噩梦重临……
“为保世子周全,只有将他放在长安……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天子脚下,当然是最安全的……不过还有一处是最最安全的……”迦南笑得很舒展,“那便是监国公主身边……”
我心口又是一记重拳……
这便解释了陌上相遇果然非偶然,面首一事更是预谋……
简拾遗冷着脸问:“莫非行刺公主亦是故意为之?”
迦南颔首,坦然受之,“我命世子行刺,当然世子是不知原因的,他不知我的来历,不敢违逆……”不用猜也知道,楼岚死也不愿供出指使人,必是迦南用那宋小怜相威胁,这人没有什么做不出的……
何解忧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你就不怕这行刺之下,公主香消玉殒,楼公子便也活不过片刻?”
迦南一指轻摇,满眼自信与微笑,“谁见了公主真下得了手将她往死里刺?又不是专业刺客……何况楼公子毕竟是年轻人,没有过行刺经验,亦没有见过如此公主……我根本就没指望他当真能行刺,吩咐给他的药,他更是宁愿自己吃了,也没给公主下毒……实在是个善良的孩子啊!”
简拾遗依旧不爽他这番言语,“你明知他们是至亲,还如此设计,就不怕酿成大错?”
楼岚站在众人目光中,面色白中泛红,不知他是如何接受得这一真相……我昏天暗地,身心俱疲地听着这一事事,灵魂仿佛受到地狱的召唤,一点点抽离……
小皇帝继续童言无忌:“嘻嘻,面首……”
迦南颇有舌战群儒的气象,从前低调掩盖的光华今日一一流露,“公主即便收了面首也得有酿成大错的天时地利人和吧?试问哪一点具备?简相作为先帝托孤重臣,自然不会坐视不管,这大错如何酿成?”
简拾遗不与他再争论,毕竟是一条战线上的,内部矛盾毕竟可以以后再解决……
我将真遗诏从天牢带出,再交给御镜传递给迦南,就是同意与他合作的意思,虽然冒险,但也别无选择,只能孤注押到他身上,却不想会是这么个结果……不过既然押到他身上,那便必须得应对所有可能的结果……
迦南解释了前因后果,但事情还没有完……
“说这些也不足以证明这位楼公子便是前太子世子,随便一个面首便可觊觎帝位,简直笑话!”何解忧昂然与之对峙……
开口面首,闭口面首,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言语了……楼岚起初神情有些抗拒,慢慢就只能受之了……
漆雕白踊跃提议:“前太子世子身上可有什么胎记等标识?”
众人都看向我……此乃皇家事,也只是长辈知道了……我辈分虽长,年纪倒不如几个侄子长,他们不乐意有我这么一个姑姑,我也不乐意有他们这些侄子,虽是至亲,关系却不深……尤其是大侄子,身为东宫世子,倨傲又死板,性格跟我非常不投……也就逢年过节皇家内宴,大家聚一聚,见见礼就罢了……我哪里知道他身上有没有胎记……
我半晌不言……简拾遗道:“此事只怕无人可证明……”
楼岚嗓音微哑,却说得大家都听得到:“我身上没有胎记……”小皇帝跟何解忧正要发难,楼岚忽地一撩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一块狰狞伤痕,“不过我十岁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下来过,折断了臂骨,伤痕犹在……”
众人再看向我……我无奈,我大侄子十岁的时候,我也就七八岁,正是赖皮糖的年纪,哪里会去关注那个桀骜少年骑没骑过马,断没断过臂骨……
“寻来当年东宫日常簿和太医院记录,查证一下就是……”我强撑一口力气……
这边信誓旦旦,何解忧那边自然不乐意,但耐不过宰相命人速取档案对证……
场中对峙的最后时刻,各方都蓄势待发……何解忧要是坐以待毙等证据齐备,那就不是何解忧……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暗示手段,御林军率先而动,直取楼岚……
虎贲军却在简拾遗暗示下早做好了防范准备,当即防守……战火又点燃,中心是楼岚……此时的迦南却是任务完成再与自身无关一般,袖手旁观起来……
流矢乱飞,刀剑肆掠,伤亡不计其数……局势一乱,便再难控制……我也快撑到了极限,趁人不备,捡起了地上散落的一支箭,迅速袭向身旁的何解忧……他反应更加迅速,错身一让,我刺了空……不待我回身再刺,他已扳下我手中的箭,回手往我咽喉一拦,整个人便被他禁锢住……
他浑身冷意,毫不怜惜将我牢牢箍住,“果然是恨我到极致了?你也想我死?或者你更想亲手杀了我?”
喉间被箭身紧紧勒住,说不出话……
他语声寒气逼人,“从前一声声驸马,是你情真意切吧?今日刚一和离,就要置我于死地?我从前真以为那些关于你狠毒的传言是假,平日里和气温雅的公主怎会嗜血好杀,你太会骗人了!”
呼吸不畅,我咳嗽数声,说不出话,也不想说话……视线只投向场中的厮杀,这一切,总会落幕的……
“重姒喜欢杀人是不是?”他冷笑连连,“那我杀给你看……”
旁边一个宦官惊得手足无措,险些从高台上摔下去,忙对着厮杀的人群喊:“救公主——救公主啊——”
何解忧并不阻止,直到人们注意了这里的生死一线……
“公主命在我手,虎贲军都住手……”
“何解忧!”简拾遗怒极,一把夺过虎贲军手中弓箭,搭弓拉弦,“她一命系你何氏卢氏九族之身!”
何解忧一声长笑,“枉费口舌!你的箭敢放么?若有公主作陪,我九族荣幸之至!”
浴血奋战的将领担心宰相怒气之下一箭两命,均劝解:“简公,不可啊!”
虎贲军皆不敢轻举妄动,却没人能劝动他动摇……
何解忧喝道:“御林军听令,取叛军首级,一个不留!”
小皇帝忽然呆呆对他道:“姑姑她……”
何解忧视线一低,手上蓦地一松,我喉间的羽箭移了几寸,他视线也终于抵达我肋骨间……“你……”他声音抖了一抖,忙握住我的手……只不过,两人手上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淹没……
袖中藏匕首不难,匕首刺进自个身体里也不难,难的是此刻困顿非常,还要强撑着睁眼……
“姑姑——”楼岚妄图从人群中突围……
“公主——”人群也松动了……
“何解忧弑主作乱——”
一支利箭破开虚空,自简拾遗指间射出,奔如雷霆,直击目标……何解忧胸口中箭,被冲击力带得掼到后方,我从他怀里跌落,跪到地上……
简拾遗一箭全力发出后,弓箭也从手中掉落,身形更是摇摇欲坠,被后方将领急忙扶住……站稳后,他一刻不停踏入血雨中,朝着一个方向,失魂落魄地赶来……众将领一边护他周全,一边也赶向高台……
遭此一变,何解忧、小皇帝与御林军皆被控制住了……
我一直强撑着他前来……这一路,我们究竟隔了多远?
简拾遗将我从冰冷的血泊里抱起,紧紧抱我入怀,这一刻,我们再也没有距离了吧?我走向我该有的宿命,任谁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吧?
可是我没力气再抱他……只能任由他情绪失控地半跪血泊中,抱着我嗓音颤得几不成声,“传御医……高唐……速传高唐……太医院一起……传!”
“拾遗……我好困……”躺在他怀里,他的气息,他的衣香,可以驱散这浓浓的血腥……
“重重你看着我……不要睡!”他手心贴上我脸庞,竟是彻底的冰冷……
又累,又困,该是睡觉的时候了……我拉着他的手,叮嘱:“善待陵儿,别杀解忧……”看他最后一眼,牢牢记住他眼里的悲凉哀戚和忍住不落的泪滴,以及这梦里都描摹得出的模样,“别难过……对不起……”
那凝满半生的泪珠,在光阴的虚化中,垂落,承接入我即将阖上的眼中……
史载:公主殁,叛乱灭……
68不胜人生一场醉(大结局)
暗夜寂寞,阴阳两界,往生途中,仿佛有谁在唱:
一滴红烛一生陌路满园尽殊途,月下畅饮丝竹注定是却步,风中飘洒泯灭不散你绵长温度,画出你的身影却无法驻足……
魑魅魍魉琵琶萧瑟从此隔阴阳,白首相知恨晚蒹葭尽苍苍,望穿秋水柔肠寸断挥袖两茫茫,画出你的弧度却无法徜徉……
……
黄泉奈何,忘川三生,是否真有望乡台?
望乡台上再回首,爱别离后,再无今生……
我若是一缕孤魂,为何能感念到你心底的凄怆?我若是一缕孤魂,是否涉过忘川,再无你的讯息?
绝望与惊恐带我坠下望乡台,仿佛谁在背后踹了我一脚……
老子落地甚疼……
无尽的黑暗里,开启一线光明,是拘魂无常的引魂灯么?无常鬼拘魂也这么聒噪么?你到底拘不拘老子走?
黄泉路上的纸钱味熏得我这缕孤魂呼吸极度不畅,如果孤魂也有呼吸的话……迷雾中,看不见身影的黑白无常还在继续聒噪……
“公主停棺十来日,再不阖棺行国葬,入皇陵,实在于理不合!”
“这灵堂还不准皇亲国戚和百官来拜祭,大家对简相这番作为可是大有怨言!”
“哎可不是,他一个人守这十来日的灵,不准人来替,这日夜不息,身体如何受得住?”
“谁说不是呢!十来天滴水不进,只言不发,他是想殉葬呢还是殉葬呢?”
“嘘,小点声!”
“怕什么,我看他也撑不了几天……这外头流言蜚语的,他一个外臣守着公主遗体日日夜夜,像话么?”
“嗳你看,他倚在凤棺边的姿势都没换过吧,要不,我们去把他抬走?”
“也只能这么办了,小心点,见机行事!”
无常鬼的脚步声靠近,窸窸窣窣拉扯一人……
“我说简相啊,要不您去旁边的小灵堂歇一歇,补个觉?”
“我说张三啊,你没瞧着他神志不清已是手无缚鸡之力,还啰嗦个什么?快抬!”
“我说李四啊,你有、有没听见棺木有响动?”
“胡、胡扯!难、难道公主还诈、诈尸不成……啊——救——救——”
“你鬼叫什么?救什么?”
“救命啊——公主诈尸了——”
张三回头一看,瞬间毛发皆张,根根竖立,嘴唇哆嗦,“快、快逃——”
李四一把将他拉住,没让他逃了,拉着他一起跪地磕头,“公主饶命啊,您就安心地去吧,小的给您烧纸钱,烧驸马,对了还有面首……”
仿佛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意识尚处在混沌状态,无意识地坐了起来,两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和物……简单地说就是,我攀着棺木坐了起来……
两人捣蒜一样地磕头求饶,我初步琢磨他们的意思,好像是希望我躺回去继续睡,不要干扰活人……我觉得有理,就要躺下去接着睡……
被两人抬到一半又扔地上的那个谁,形如枯藁,神将涣散,无神的眼比望乡台还要空旷,却忽然逆转阴阳,以骇人的神情扶着棺木爬起,摇摇晃晃奔过来,两臂将我抱住,不放……
张三惊叫:“使不得啊简相!快快松手!这是诈尸啊啊啊!”
李四哆嗦着爬起来扯这个抱住我的谁,用力地拽,使劲地扯,“抱不得啊简相,你糊涂了,公主已经薨了啊啊啊!”
紧紧抱着我的人仿佛捡到宝一般就是不撒手,面上发痴,嗓音低哑:“重重你回来了么?你听见我唤你了么?你是来跟我告别的么?告别后就又要走了么?一个人很怕吧?我陪你一起,我去陪你……”
我抬手抱上他后颈,摩挲过他脸庞,“一起?一起去哪里?”
他头抵我鬓边,痴语:“黄泉,地府……”
“可是……”我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行程计划似乎,“我没打算去那里呀……”
他愣了片刻,将我从怀里放出来,再愣愣看着我,一手放到我颈边探了探,须臾后,他的表情错愕与狂喜交织,大悲大喜毫无过度地段,承接得太快,而他身体已处在强弩之末……
“传高唐……”沿着棺木晕倒前,他最后一句话……
没多久,我也睡倒过去了……
再醒来时,呼吸顺畅,再没有熏人的烧纸钱味儿,隐隐还有暗香浮动,清爽至极……我置身的地方,不是望乡台,也不是那黑漆漆的一口棺木,而是柔软舒适的床榻……床前站了一二三四五六七排人,还有一人拿手指摁着我的手腕,专注地思索……
见我睁了眼,七排人洒泪跪地,“公主千岁!公主万福!”
只有摁着我手腕的人不受打扰,还有一人站在床边,紧张忐忑地看着我,仿佛视线中的一切随时会烟消云散……
“公主请换一只手把脉……”摁我手腕的人肃然道……
我乖乖把另一只手伸出去,由他再摁住……他把了一会儿,收了小药枕,神情严肃……
站我床边的人脸色略显苍白,“怎、怎样?”
“公主死而复生实在蹊跷,除非是有金丹护体,可又把不出来……不过简相放心,公主刀伤已然愈合,身体已无大碍……认不得人只是返魂期的短暂现象,慢慢会好的……”
被称作简相的人这才舒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一些……
“只是……”把脉的人忽然愈加肃然,似乎遇到很棘手的问题,“还有一个消息……”
简相脸上的一点血色又褪尽,强作镇定,“……什么?”
“公主现出滑脉,她已有喜一个多月……”神情严肃的人十分悲痛……
某人震惊片刻后,脸上的血色又倒回来了,面上带红,颤了颤嗓音,“你……确定?”
“我是神医,区区滑脉绝无有差……”该神医先天下之忧而忧,“可是孩子的生父,何解忧那个叛逆还在死牢,哎!”
神医声声叹息,跪地一干侍女便无人敢出声……可是他们似乎没有注意,那个脸上红得镇定自若的人已经返回床榻边,俯身看着我,给我把手收回被子,再掖好被角,静静坐在床边,轻声跟我说话,十分小心翼翼,“渴不渴?饿不饿?困不困?累不累?”
神医见此一幕,满面狐疑,小步跟过来,不要脸地问:“跟何解忧没关系吧?”
坐着的人恢复了神色如常,“嗯……”
神医进一步不要脸,“那是?”
对方绕过他的问题不答,反而问了一些如何安胎养胎的细节问题,以及向神医讨要几册相关医书看看……神医一一为之解答后,露出一脸恍然的样子……
“我去给公主配几剂安胎药……”飞也似地逃走了……
一屋子的人也都跟着逃光了,只有床边的人看着我,我看着他……他眼里的色彩好像有很多种,情绪也有很多种,种种交错,让人看得目眩神迷……他俯身过来,咬住我的嘴唇,闭了眼,原本的镇定一分分溃散,决堤,掀了被子直接覆在我身上,要确定真假一样的抚过每一寸温度……
……
那是我重生的日子,也是他重新活过来的日子……他们说我死过一回,连奠仪祭文都准备好了,将以国丧的仪式葬入皇陵……他们说我八字太硬,阎罗不敢收……也有说我魂魄太重,飞不走,被简拾遗十几天如一日地追思扰乱,灵柩不得安宁,无法往生……民间死而复生的异事多有传闻,因此死去的公主再还阳也还是说得过去的,只不过带了些神异色彩……
正史如实记载,只不过将要遭受正史野史化的诟病……明明是一段野史嘛,偏要装冷艳高贵,冒充严谨正史……
民间有戏文敷演出一曲《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历史长河湮没了多少尘沙,掩盖了多少真相……事情的真相便是——
还政的那一天……
我一身庄严的盛装就绪后,坐上宫内玉辇,往含元殿去……人们在交头接耳地等待,紧张肃穆地期待,我若从堂堂掌权公主沦落到仰人鼻息的弃妇,这是怎样一种传奇……
我在玉辇内也这般想着,辇车四周为轻纱遮掩,我自袖中取出了一个精致小盒,最后把玩……这是三哥秘密赠送于我,说是最后的锦囊……没有第三人知,便是简拾遗也不知晓这小盒的存在……我也从未打开过,不知里面会有什么惊人的存在……鉴于三哥总是做些坑妹的事,我不敢太乐观……
此时再不打开,怕是没机会了……
攥在手心许久,决定打开……
掰下扣环,开启盒盖,内里雪白的丝绸垫上,一枚黑呼呼的小药丸神秘地睡着……捻起来捏了捏,硬的……
这肯定不是秘密留给我玩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留给我吃的……
我犹豫再三,还是吃下去了……只盼这枚药丸经过这许多年,还没有过期……我也不知道它会产生什么功效,当还政典礼上变故一出出后,我越来越困,越来越没了力气,才知这药大概是催眠的,催你长眠……
长眠前,我自然要做些事情,譬如当着所有人的面舍身取义,自尽人前,震慑叛臣,打乱他们的筹码,倒转政局的天秤……
至于长眠后,我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只有天知地知……那么就赌一把……赌我会不会醒,赌他会不会等……
不过我不知道,彼时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不知道这一长眠对它会有怎样致命的影响……公主府人人小心看顾我的饮食起居,生怕保不住它……高唐一天为我把三次脉,说这个胎儿还未见人世已是命途多舛,先是陪我在凤寰宫的三昧真火里炼了一炉,再是匕首一刺的惊心动魄,接着是长眠十来日,阎罗殿上应了个卯……经此种种,还能扛到现在,我必是怀了一朵不世奇葩,练就了钢筋铁骨……
不管怎样,这胎还是稳住了……他爹折腾得整个太医院以及公主府神医这才三四个月来睡了个安稳觉……
新帝登基后,重新整顿劫后余生的新朝廷,任用了不少新贵……漆雕白已是四朝老臣,做了大半辈子的大理寺卿,这一年五十二岁上被提拔为宰相……新帝继续推行大长公主的变法运动,与民休养生息,革除从前的弊政,百废待兴,宰相人手不够……值此之际,简拾遗上奏请辞,并为朝廷举荐了自己另一门生,中书侍郎容素年……
有志不在年高……容素年虽只二十来岁,却少年老成……本宫我长眠期间,简拾遗悲恸昏迷,灵堂不准旁人拜祭,这一无礼要求竟被容素年执行得十分彻底,连我几个侄子都没能来见一见我的遗容……据说后来实在得罪的人太多,简拾遗守灵也守得奄奄一息,这姓容的看不下去了,便指使了张三李四来做替死鬼,自己绝不跟简老师当面冲突……
一番考核后,新帝提任容素年为相,与漆雕白并列……这一老一少,资历太过极端,引起诸多人的不满和质疑,新帝便又提拔一相……三相并列,这才让简拾遗成功辞掉相位……不过为表尊崇,还是给了简拾遗一个一品太师的至尊称号……本朝宰相职位已是为官者的最后高峰,位极人臣也不过是正二品……而正一品的三公,太师太傅太保,一般不设立,即便设了,也是虚衔,不再干政……
白老将军入京奔丧过程中,救回了他儿子,顺便灭了舞阳郡的叛军……抵达长安又听说我活过来了,我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建议新帝为白老将军加封为二品骠骑将军,与宰相同级别同待遇,为本朝军衔之最……鉴于小白将军平叛也有功,刨去他刻石记功掉下山崖被擒一事不论,要论也是回去后他亲爹跟他论,特封为五品荡寇将军……
楼岚认祖归宗,改回本名百里岚,封废帝洛陵为逍遥王,遣送到汉中,不得再返长安……他是考虑到自己堂弟小小年纪太多毒辣手段,不得不防……洛姜来跟我哭诉过好多回,舍不得幼弟背井离乡……我虽依旧是帝姑,却已不再监国……新帝比我年长,用不着我监护……虽说我可以对朝政建言,毕竟新帝推行的变法是我一手制定,但新的朝廷新的气象,已非当年可比,几乎用不着我建言……
新帝既已存了仁心,不杀废帝,再提要求未免过分……一山不容二虎,一个长安又如何能容纳两帝……都是至亲,却终究君是君,臣是臣……新帝待我帝姑礼,我便待他君王仪……
一切似乎已尘埃落定……
只是,一品太师最近很愁没地方住,因为辞相的缘故,相府也被朝廷收走了赐给新相……太师毕生也没多少积蓄,托人去坊间问房价,得知近来长安米贵,房价更是涨得离谱,要么买郊区,要么买长安城内二手房,颇感踌躇……一番打算后,准备贩书卖字画……
新帝来我府中问安,顺便提及了这事,“要不,朕赐太师一座府邸,离姑姑近些?”
我坐在荷花池边的软椅上,喝养胎参汤,淡然道:“这怎么使得,岚儿刚为帝,需勤俭治国,胡乱赐宅邸,只怕要被御史劝谏弹劾,史官也要记一笔流传后世了……”
新帝脸色略白,仿佛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看一眼我欲盖弥彰的肚子,为难道:“那如何是好?”
我垂眼看汤碗,“没听说过驸马没地方住的……”
新帝一愣,恍然,语气略复杂:“朕这就去筹备姑姑的婚事……”
刚说完新驸马,前驸马就在狱中闹事了,绝食数日,定要见我……高唐不同意我去,落月侍墨也持反对意见,从良附议……几月前,何解忧就向狱卒提出过要求,被驳回……他这段日子也没消停过,就这几日闹得厉害……
我换了宽松些的衣裳,不顾众人的反对,去了死牢……
狱卒引路,这处特殊待遇的死牢倒也算不错,空气流畅,光线充足,衣食住行也都周到……条件虽好,他却脾气越发不好……我刚下到狱中,便听闻他砸了一只碗……
“我什么也不吃!我要见重姒!”
我走过碎片,到上锁的牢狱前,“见我做什么?”
他猛然抬头,眼中雪亮,形容十分憔悴,一步步在铁链声声中走来,手扶上护栏,死死盯着我,“你果然活着?”
狱卒搬来了椅子到我身后,我坐下,隔着护栏同何解忧对视,“我活着,你可以不必内疚……新帝可以不追究你洛阳何家,不过同你一起叛逆的军官大臣们,都交给了大理寺,按律当斩的斩,当流放的流放,该收监的收监,没族的没族……我说过,不会杀你……你还要见我做什么?”
一身囚服的何解忧扶着栅栏,莞尔之间,风情依旧在,“我说我昨晚梦见了你,想见一见你,这个理由,够么?”一颦一笑的风情,宛如昨日……轻言细语,又仿佛不曾隔着这咫尺的距离……
“就这一回了,以后什么理由也不够……”我避开他的视线……
他目光灼灼,落到我腹上,笑意不再,“是么,你有身孕了?”
“嗯……”我下意识将贴着肚子的衣裳扯开些……
他收了笑意,神态便陷入漠然中,“将来,你会跟你的孩子讲何解忧的故事么?”
我找不到合适的回答……
他便又笑了一笑,垂了一下头,发丝落下肩头,“好了,我也想睡一觉了,多谢你今天能来……”
我从椅中起身,再看他一眼,“我以后不来了,你需要什么就跟狱卒说,我让他们给这里置一些盆景字画,你看可好?”
“好……”他又笑了笑,美如晴雪……
我转身出了监牢,心中总不大畅快,有什么东西让我不安……没走出几步,身后一片纷乱,有人叫喊:“不好了!长乐侯他——”
我略感晕眩,转步奔了回去,直冲牢内……何解忧倒在监牢内,身下血泊一片,松开的手中躺着一枚破碗碎片……狱卒们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纷纷将我拦住……
“快去传御医!”我语声发颤,拂开他们,“开锁!快开锁!听见没有?”
狱卒拗不过,只得开锁……我一步不停地冲进去,扑向地上的人,哭着唤他:“解忧……解忧……”
他是用瓷片切开了颈边,血涌不止,气息将断,微微睁眼,见我在前,便愈发笑得妩媚,“公主,你当着我的面死过一回,我当着你的面也死一回,这是我还你的,你该记住一辈子吧?”
“解忧……”我语不成声,哽咽不止,抱着他枕在我膝头,“你若能活过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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