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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四合-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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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干巴巴说:“还真是……十二爷待奴才这么好,奴才受宠若惊。”
    “惊着惊着就习惯了。”他搁下刀盥了手,携起袖子给她斟茶,茶盏往前推了推道,“七爷跟前小心伺候着,万一遇上什么事,还是那句话,来找我,多晚都不打紧。”
    定宜叼着肉点头,“我知道,您不说这话我都要来麻烦您呢,您再嘱咐一遍,我更有主心骨了。”一手指点着,“十二爷也吃呀,这是梅花鹿的肉吗,跟獐子有点像。”
    “本来它们就是亲戚,梅花鹿是獐子它娘舅,獐子不经吓,惊吓过度就厥过去了,梅花鹿呢,比獐子强点儿,至多愕着。”他冲她一笑,“你也常愕着,愕多了会变成盘中餐,自个儿留神吧!”
    样样都能牵扯到她身上,十二爷挺老实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贫了呢。定宜讪讪道:“您快别笑话我了,我脑子常不够使,不愕着转不过弯来。”
    他静静看着她,没接话,只指了指嘴角,“这儿。”
    她啊了声,“什么?”
    几 乎没多想,他探手过去,替她把嘴角肉屑抹了,温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脸颊,定宜顿时红了脸,解嘲道:“唉,吃相不好,叫十二爷见笑了。”嘴里说着,心头却大 大悸动起来。十二爷的态度愈发让人看不懂了,虽说打过几次交道,不像头前那么拘着,可好歹是爷,自有他不可比拟的尊贵和威严。她觉得这些王公就该待人疏 离,太随和了让人浑身起栗。
    她这么琢磨,弘策也自省,似乎有点过了,这样不好。到底整了整脸色,低头慢慢用了几块肉,略顿一下, 掖着嘴道:“照现在行程,再过半个月该到长白山了。原先计划是十月中的,现在看来不成了,路上耽搁太多,得到十一月了……长白山办完案子,少作少得耗上十 来天,等到宁古塔,差不多要过年了。”
    定宜听着,脑子渐渐清明起来。她一直走一步算一步,总以为离皇庄还远,谁知再过半个月就到 了。现在心里是既盼望又惶恐,盼着和失散的哥子见面,兄妹团聚,惶恐的是她父亲的案子不知最终怎么收尾,哥哥们还有没有发还京城的可能。事到临头终归要面 对,到时候怎么和两位王爷坦白?他们得知实情后又会怎样的震怒,她连想都不敢想。
    弘策一直留心观察她的表情,她这样惘惘的,越发加深他的怀疑。她究竟是冲着长白山还是冲着宁古塔?这两个苦寒之地历来是朝廷官员流放充军的去处,她一个女孩儿,混在男人堆里,千里迢迢从京城跟随过来,究竟是不是哪个犯官之后,跋山涉水找寻家人?
    她有太多的秘密,他分明可以问明白的,却一再蹉跎过去,其实也是怕,怕问出的结果差强人意,以后要走多少弯路,他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等她自己开口吧,如果信得过他,同他坦白,他想尽办法也会替她周全。可要是一再瞒骗,说明自己一腔热忱付之东流,她从来不愿意同他交心,那便是他最大的失败。


☆、第38章 
    定宜这头呢,为这事也挣扎良久。交代总要交代的;只是心里没底;说出来后会是怎样一种境况;吃不准。万一爷们恼羞成怒了,把她押起来待审,或者直 接驱逐,长白山近在咫尺,岂不是功亏一篑?她想好了,等到了那里见机行事。临行前师父曾经嘱咐过;就算见了哥哥也不能盲认,她懂得其中道理。所以要稳住; 现在还不是时候,即便是话到嘴边了也得咽回去。
    她不愿意提起,他自然也不会追问,只是心里明白,对她更多顾念罢了。
    依旧是朝行夜息,从抚松开拔,走官道得绕大圈子,往东南方斜插过去,脚程可省一半。只是路上艰辛,十月月尾遇上一场大雪,路上行进得异常困难。
    天寒地冻,那两只鸟儿果真冷得不行了,整天缩着脖子,像市集上待宰的鸡。歌儿也不唱了,舞也不跳了,容华谢后山河永寂,无比的凄凉萧索。
    七爷在京里置办的金丝小笼派上了用场,两个都是蝈蝈笼子大小,装在胸口也不费事。就是模样难看了点,上下摆着怕捂死,一左一右摆着通风,可她觉得扫脸透了。偏偏七爷还老要来瞧,不等她动手自己揭她的衣襟,拿掉一个,另一边就凸着,怪模怪样,让人哭笑不得。
    胸前装着东西,鼓鼓囊囊的,七爷就感慨,“看我们树儿多像女人啊,戴上头面,换上漂亮衣裳,放到哪儿都扎人眼。”
    她尴尬不已,七爷眼光真好,只是她这种情况,真正戳穿后远没有想象中的美好罢了。
    她继续装傻充愣,小心翼翼,谨守本分。马队冒雪前行,终于在预定的日子到达长白山了。
    站 在皇庄门口,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放眼四顾,天地间莽莽一片,入了冬的时令人迹罕至,唯见山势连绵,松涛成风。定宜浑身都在颤抖,牙齿磕得咔咔响,不是因 为冷,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千辛万苦总算到了这里,过去的十二年仿佛就是为今天而活。踩在这块土地上,这里是她兄长们受苦受难的地方,等找到他们,她觉 得夙愿了了,父母跟前也可告慰了。
    所谓的皇庄,就是皇家直接经营的庄田牧场,大英建立初期不过五六处,现如今已经增加到二十多处 了。有庄必有房,朝廷专门指派太监过来监管,平时山高皇帝远,这些太监就是土皇帝,一个个拢手炉,迈四方步,欺压庄户和奴隶。如今王爷到了,太监们领着庄 头和伴当①出来迎接,大门外黑压压跪倒了一大片。
    天太冷,脸都木了,七爷耳朵上冻出个冻疮来,下马后一边揉/搓一边叫嚣:“别他娘的摆这些虚礼了,知道爷们儿来还不预备上!”
    太监头儿陶永福点头哈腰上来伺候,“回爷话,山村野地的,都是上不来台面的东西。奴才紧赶着让人置办了席面,菜是山里的野味儿,酒是自产的大曲,都已经筹备好了,给爷们接风暖身子,请爷们移驾。”
    七爷听见野味就倒胃口,摆手说:“路上肉吃得够够的了,炖锅鱼,再煮锅芋头就成了。”
    陶永福一听连连答应,忙给底下使眼色,这头迎各位大爷们进门,那头下令伙房办去了。
    王爷和兵部刑部各位大人都上大堂里,戈什哈和护军有他们的去处。皇庄上旁的不多,就屋子多,从南到北一排排筒子房像鸽笼,屋顶都很矮,不过两人一间住得也算舒坦。定宜是得了特令的,她和鸟儿住一间,不必和别人挤,给拢上火盆,把鸟都收拾完了,终于可以出门转转了。
    临 近傍晚,天像倒扣过来的咸菜瓮,雪里蕻腌成了黄齑,缸底都泛着昏沉。她抬头看看,呵气成云。对插着袖子往后腾挪,看见一个庄户打扮的推着三轮过来,车上运 了好些东西,盆里盛着豆腐,筐里装着萝卜、山药、冬笋、莲藕,大约是专给庄子上送菜的。推着推着轱辘压到一块石头,颠簸了下,一只筐倒下来,顿时滚得满地 土豆。
    定宜赶紧上去帮着捡,那庄户人一叠声道谢,听口音是北京人。她觉得挺好奇,“您是北京来的?”
    那庄户应了个是,“您是钦差大人的长随?看着脸儿生。”
    定宜哎了声,“今天才到的,安置完了出来到处看看。这儿天真冷,和北京没法比。”
    那人笑道:“好好的谁上这儿来呀,都是犯了错挨发配的,到这儿卖命赎罪来了。”
    定宜看了他一眼,既然话赶话说到这里,便顺嘴接道:“我瞧这儿地方大,那些阿哈【奴隶】都住这儿吗?”
    “哪儿啊,这是陶太监他们的行宫啊,轮着那些可怜人住?离这儿一个山头有块地方,四周围拿铁蒺藜拉起网子,里头窝棚大通铺,几十个人睡一间屋,边上就是牛棚羊圈,他们和牲口为邻。”
    定宜听得不是滋味,唏嘘道:“来了这儿也不算是个人了……”
    “罪 人嘛,留着一条命就是拿来炼的,还能好吃好喝供着?”那庄户摇摇头,“你不知道,早上监工赶出去开垦荒地,擦黑了再赶回来,每天过得跟骡马似的。穿的什么 呀?不搪寒的老棉袄,上边烂着袖子,下面吊着裤脚,没法儿提。你们来了正好,给往钦差大人跟前递个话,好好整治整治姓陶的这帮人。咱们这些庄客苦,叫他们 压得抬不起头来。朝廷一年收多少租子咱们不知道,横竖你产十石粮食,他就要你九石半。咱们起早贪黑的,一年下来口粮都落不着,这日子叫人怎么过?”
    庄户满腹牢骚,逢着京里来人就诉苦。定宜关心的另有其他,嘴里含糊应着,替他把筐搬到了车上。那人千恩万谢,她笑道:“这算什么事儿啊,谢什么的。”又问,“那些阿哈在哪儿开垦?这么冷的天,不炮制人参了?”
    那 人说:“人参一年三回,九月里是最后一趟,回来日夜赶制,早就弄完了。现在没活儿干,不能闲着呀,都驱赶着进山,管他下雪还是下刀子,犁地去了。”朝南边 一指,说,“隔了两个山头,都在那儿呢!有年轻孩子冻得哭,昨儿真听见哭声震天,唉,可怜呐!”说完了拱拱手道了谢,推车走了。
    定宜站着愣神,不知道这皇庄上到底有多少阿哈,该上哪儿打听这些人的名单。心里急得厉害,却求告无门,想了想,十二爷既然是冲着案子来的,盯着他应该就能找见哥哥们了。
    她 转过身去,纷纷扬扬的雪沫子横扫过她的脸,她眯起了眼睛,憧憬过千百回,可是隔着两个山头,和原先没有什么分别。汝良他们不知好不好,她想起刚才那人说的 话,吃不饱穿不暖,就在这冰天雪地里耗命。她一直觉得自己过得艰难,其实他们更要艰难千百倍。望不到头的苦日子,心里该有多绝望,实在无法想像。
    她怏怏往回走,正碰见那金出门来找她,招呼道:“十二爷和人谈鸟经呢,让你把两只鸟儿送去。”
    她应了声,回屋用厚毡把鸟笼罩上。提溜过上房去。一打帘子,屋里热气迎面而来,两位王爷正座上坐着,两边一溜官员,有同来的兵部刑部的人,也有州县的地方官。七爷呢,正剥芋头蘸糖,看见她就招手,说:“树儿啊,这里芋头长得可太好了,你来尝尝。”
    这位王爷也真够放浪形骸的了,她笑着摇头,“您吃,奴才不饿,奴才把鸟儿送来了。”
    揭开罩布,屋里暖和嘛,两只鸟就活过来了。开嗓子唱,百灵学水车,吱扭吱扭的,红子“嘁咯呛”,自动带上了锣鼓点儿,一屋子懂与不懂的都拍手叫好。
    七爷不耐烦说案子,转过头找人议鸟儿。十二爷着急办完了差事上宁古塔,坐下就招管事查人。
    “承德二十七年,太上皇颁御旨发落都察院御史温禄一案,温禄正法,三个儿子发配皇庄,到现在十二年整。我出京时奉旨重审此案,要提他们做人证……”他刮着杯盖儿抿了口茶,“庄子上多少人,找花名册子来一个一个翻查,即刻就去办。”
    底 下笔帖式领了命便退出去了,陶永福搓着手道:“王爷稍待,奴才料着查起来费时。朝廷整顿风纪,历年总有不少人发配长白山,像承圣六年,内务府王家的案子牵 扯出来,庄子总共接收了二百二十七人,算算到眼下,估摸着阿哈人数都要过万了。有进有出,要落到人头上,须得费大力气……”
    弘策 看了他一眼,“为皇上办差,费些力气还要计较,那怎么办,事儿撂着不管?我们辛劳,不比你有福气,你这些年在庄子上好建树,敦化有个甲喇章京【参将】进京 述职提起你,还大力的夸赞你,皇上也发了话,命我稽查,若属实,自然好生褒奖你。你刚才说有进有出,进我是知道的,出呢?从何而来?”
    陶 永福被他说得惕惕然,十二爷威名他不是没听过,所谓的建树,分明就是反话。如今询问,更要十二万分的小心,惹毛了他,一道均旨就能摘了他的脑袋,因审慎 道:“王爷您圣明,长白山这地方气候不比别处,莫说大雪封山了,就是交了九月里进山挖参,一个闪失都会冻死,这是其一。其二呢,山势险峻,每年折在里头的 人不在少数。说得直白些,到了这地方,就是来受苦受难的,有没有命活着都看造化。比方病了,庄子上有郎中,可这郎中不光治人,还治牲口……”他靦脸笑了 笑,“蒙古大夫拿人当牲口看,几个命硬的经得住呢,所以进是朝廷有恩旨送人来,出就是死了。不光咱们这儿,宁古塔也是一样,哪年不出他几十个,这也是没办 法的事儿。”
    他们说话,定宜留神听着,听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寒噤。陶太监说生死跟说吃饭一样,根本不拿人命当回事。她突然觉得可 怖,心里弼弼疾跳起来。但愿哥哥们都好,她吃了这些苦,就是因为有一份信念在支撑着,她要想法子把他们救出来。十二爷心善,她去磕头哀求,也许能法外容些 情。要是这条路走不通,她甚至下定了决心去求七爷。他曾经说如果她是女人就让她做庶福晋,那就说明在七爷看来她不算讨厌。她没想过高攀,只要能救出哥哥, 她什么都愿意牺牲,哪怕是做使唤丫头她也认了。
    场面上你来我往的打官腔,她站在那里焦躁不已,频频看窗外,只见漫天飞雪无边无 际。等了约摸有三刻,先前出去的笔帖式进来了,捧着一本花名册子唱喏:“回王爷的话,小的奉命查调了十多年前的卷宗,庚戌年确实有这么一笔录入,温氏三子 汝良、汝恭、汝俭因其父获罪发配皇庄……”
    定宜感觉魂魄都在头顶上盘桓,随时会脱离出去似的。战战兢兢拉长了耳朵听着,那笔帖式 说完,近前一步把册子递了上去,手指指在某一处,复道:“王爷再瞧这里,这里录有三人在皇庄服役的情况——承圣二年谷雨罹染时役,病势沉疴,医治十日有余 未见起色。十四日病情急转直下,三日之内俱亡。”


☆、第39章 
    俱亡?简直像晴天霹雳,把定宜劈得目瞪口呆。
    她僵立在那里;手脚冰冷;两条腿颤得支撑不起她的身体。趔趄着扶住墙;只觉胸口阵阵翻涌;一张嘴就能吐出血来似的。
    怎么会这样呢,她根本不敢相信,这些年来每当遇见迈不过去的坎儿;就想起远在他方的哥哥。爹娘虽没了;至少她还有亲人,不是孤孤单单的。可是现在连哥哥都死了;三个全死了;她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七爷对谁死谁活这套不在意;不过听说了也转过头来嗬了声,“你们这儿是炼狱么,哥儿仨全死了,死得倒齐全。”
    弘策不动声色眼观六路,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他看明白了,沐小树应当是温禄的女儿,难怪知道他们要到长白山办案子,她会费尽心思进贤王府。千万里跋涉只为找哥哥,如今哥哥死了,她怕是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他的心都攥起来了。现在要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不能让人发现她的异常。既然温家兄弟都死了,她用不着认亲,身份能瞒则瞒,瞒了有好处,少些阻隔,于他来说就多条出路。
    他紧握起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把碟盏砸得一通乱蹦,也把吃芋头的七爷吓了一大跳。众人一凛,坐着的官员全都站了起来,一个个面露惊慌,战战兢兢聆听教诲。
    他声色俱厉,诘责道:“好个管事的!朝廷发配的虽是罪人,没叫他们死,他们就还是人,还是我大英的子民。乡间百姓生死尚且要报知佐领,这些人就不用了么?陶永福,重犯丧命你敢私瞒朝廷,叫爷绕了这么大个圈子,你该当何罪!”
    陶太监吓得腿颤身摇,咚地一声跪下只顾磕头,“是奴才的疏忽,只因彼时瘟疫横行,死的人要拿排子车装。不是夸大,每天两车不带含糊的。奴才那时候真忙昏了头了,死的人太多,来不及一一验明正身……”
    “来不及验,你怎么知道死的是温家三兄弟?”他哼了声道,“我受命重查案子,偏偏三兄弟一个都没剩下,世上这么多的巧合,全让我给撞上了,你糊弄谁呢?”
    陶太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定着两眼看他,半晌回过神来,嗫嚅道:“爷息怒,奴才打发人再去走访,兴许那时候弄错了……爷稍安勿躁,才到这儿,一路上辛苦,奴才伺候爷好好休整。查人头的事儿,请爷容奴才些时候,奴才连夜就让人去办。”
    弘策漠然乜斜着他,“你临阵磨枪的本事倒不赖,让人去查,你在屋子里踏踏实实等消息。怎么?千金万金的身子腾挪不动?”
    陶太监啊了声,一叠声道:“是是是,奴才亲自去,一定查明白了给爷一个交代。”
    地方官员们也不敢慢待,人在王爷跟前聆训,眼神早就使给了随行的人。别杵着啦,什么时候了,赶紧办去吧!结果怎么样另说,动起来,动起来了不挨骂。
    大伙儿都慌着,本来这种地方的管辖就松散,上头没人过问,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如今突然来了位明白王爷,王爷要紧弦儿,顿时觉得地方政绩上的诟病多得照应不过来。想想哪儿做得不到位吧,临时抱佛脚,王爷发难前都填补起来,自己识相,蒙混过了这关再说。
    七 爷呢,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觉得温家既然已经散了伙,那案子里头有没有冤屈都不重要了。人都死了,你给谁平反啊?平反完了谁感激你呀?具个本上奏说 明缘由就成了,犯不着费这么大的力气。他咂弄了两下嘴说:“好家伙,这芋头糖足,都粘牙……这个这个,我看事已至此,就甭较真了。咱们在这儿歇两天,歇足 了上路吧!宁古塔的差事妥了早早儿回京去,案子硬要办,不差温家几个儿子,回去料理,舒舒坦坦在家待着,从别处下手也是一样。”
    弘 策当然知道道理,要不是因为小树,他用得着对温家兄弟这么上心?他是想给她一点宽慰,再查一查,证实死了,她慢慢接受了,这份牵挂彻底放下来,才能活得像 以前一样放达。老七只求天下太平,案子不经手,甩片汤话多轻松啊,一张嘴,哎呀算啦,得过且过吧!可得过得去才好。这案子疑点太多,有牵连的温家人都死绝 了,剩下小树是个挂零,当初手指头缝里漏了的,也许活着是侥幸。
    哥儿俩计较起来,再看的时候她人不在了,弘策心里一惊,按捺住了周旋几句,便叫跟前人都散了。
    匆匆忙忙往筒子房去,到她屋前推门,屋里空荡荡,不见她的身影。人去哪儿了?他站着思忖了下,难道自己进山了?他不由焦急起来,她一个人,辨别不清方向,山里情况多变,有个闪失就得死在那儿,连尸首都找不见。
    他担心她,也有些埋怨,以前小麻烦一筐一筐的,每每找他来,一点不嫌给他添麻烦。现在这么大的事儿,闷声不吭自己想辙,从来没打算和他坦白,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 急得六神无主,一向淡漠的人,这回总算体会到担惊受怕的滋味了。愣一会儿神,不能大张旗鼓找,只能私底下悄悄办。可这样的气候,天地茫茫,她从哪条道走, 他吃不透摸不准。出门查看,远处是连绵的山脊,天快黑了,一丛丛,像堆叠的乌云。山里气候恶劣,入了夜恐怕更冷,她要翻山越岭,在这滴水成冰的月令?真以 为自己是铁打的么?
    他沉声叫沙桐,“找几个庄头带路,传令哈刚分派底下人手进山。”
    沙桐惘惘的一张脸,看了看四周围道:“主子爷,这会儿天都要黑了,进山干什么呀?”
    弘策没搭理他,凝眉道:“问明白阿哈驻扎的地方,有几条道儿,一条都不能疏忽……要快,慢了该出事了。”
    沙桐呆怔道:“爷是怕他们报虚账,温家兄弟其实没死,庄上会连夜杀人灭口?难道这皇庄和盐道上有勾结,他们是内鬼?”
    主 子办差,奴才在旁伺候着,耳濡目染下也练得火眼金睛,脑子一转就能把事儿都串起来。弘策摇摇头,“那本花名册子我看了,纸张笔墨都有了年头,做旧做不成这 样。就是要害,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犯不着留到现在。”他简直不知道怎么诉说现在的感想,撑着腰无奈道,“沐小树进山了,再晚恐怕填了野兽的肚子。”
    沙桐闻言懊丧地一拍大腿,“这个沐小树,横是不要命了!”按住帽子一溜小跑,帽顶的红绒在风雪里跳动,拐个弯就不见了。
    那厢的七爷呢,玩够了鸟儿,发现鸟把式不在,也不上火,自己提溜着送过来。进门还笑呢,“树儿啊,这百灵学会新招儿啦……”
    抬眼一看人不在,奇异地咦了声,“干嘛去了呀,这大晚上的……上老十二房里去了?”他想了想,有点生气,“简直不像话,两个爷们儿就用不着避讳啦?说几回了都没长进,猪脑子么!”他气急败坏,出门拔嗓子喊,“那金,死哪儿去啦?”
    那金连跑带跳过来了,没等他开口,膝头子一点道:“主子,出事儿啦!”
    七爷懵了一下,“出什么事儿了?”
    “您还不知道呐,沐小树这祸头子撒癔症跑了,十二爷带人进山找他去啦。”
    “嘿!”七爷变了脸色,“爷对他不够好,他当逃奴?我的奴才跑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算怎么回事儿?”他气得把鸟笼一掷,瞪眼看着那金,“你是死的?戳我眼眶子里干什么,再晚就该给他收尸了,你他妈还不叫人?”
    最后连声调都变了,那金吓得一缩脖子连连道是。七爷站在细雪里,回身看笼里扑腾的鸟儿,喃喃控诉道:“沐小树,你个王八犊子,老子对你不好吗,你学得贼女人一样,跑头子货①么你……”
    山岭野地里,一盏诸葛灯②半明半暗,官靴踩在积雪上,发出挤压的声响。
    定宜木着一张脸,眼泪已经哭干了,只觉得心灰意冷。茫然往前赶,她要去阿哈的驻地,即便隔着两个山头,不是亲眼所见她不会相信。
    还 记得兄妹在一起时候的情景,她是老幺,因为一生下来就由奶妈、看妈接手,和父母的感情未见得多深,但哥哥们一向很疼爱她。给她编草编的蝈蝈呀、蚂蚱呀,汝 良从布库场上回来,得了宫里赏的福果子,自己舍不得吃,全拿衣角兜给她。出事的那天早上说好了要带泥雕兔儿爷给她的,谁知出了那样的闪失。陡失祜恃虽可 伤,到如今真正成了孤家寡人,父母哥哥就像生命里划过的流星,她甚至怀疑他们究竟有没有出现过。还是十几年来的梦一场,她从来就是一个人,孤苦伶伶,无依 无靠。
    野外真是冷,冷得叫人牙关打颤,没有任何牵挂,简直有点置生死于度外。她在风雪里前行,枝头的雪突地砸落下来,远处还有狼 的嚎叫。她紧了紧腰上弯刀,舍得一身剐,没有什么可畏惧。她如今活着已经没有任何目的了,亲口去问一问,问明白了,就是死也可瞑目了。十二爷呢,那样聪明 的人,恐怕早看出端倪来了。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想克制,但是没有办法,这样的打击,生无可恋了,还忌讳那些么?
    十二爷……他是什么 想头?知道她是温禄的女儿,还能善待她么?他此行是为找汝良他们询问案子,如今他们都没了,是不是该调转枪头了呢?犯官的女儿,远不及普通百姓身家清白。 原就是这样的情况,现在也有些自暴自弃了,遮羞布都给扯光了,十二爷跟前她还要什么脸面?只是对不住他,瞒到今天,叫人家什么想头?眼下要坦白也晚了,她 没勇气再面对他,本想找到哥哥再好好报答他,可惜了……她心里愧疚难当,对不起十二爷,也对不起七爷。这回进山也许会死在这里,欠下的债只有到下辈子做牛 做马偿还他们了。
    风雪潇潇,她心头一片凄凉,咬着牙前行,山里那么黑,只有灯火照亮脚尖那一小片地面。四周围的雪折射出微蓝的 光,落下一脚就陷到小腿肚。靴子渐渐湿了,脚指头冻得没了知觉,她努力蜷缩起来,把身子拧成小小的一团。往前看,隐约可见蜿蜒的去势。深一脚浅一脚,每一 步都是未知的,如果下一步就坠进深渊,似乎也没什么冤枉,她抱着誓死的心,如果汝良他们真的不在了她也不能活,早晚这样结局,便什么都不怕了。
    她踽踽独行,恍惚听见身后传来呼唤,一递一声的喊着沐小树,像老百姓河边道旁喊魂的仪式。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再细辩了辩,确实是的,不知是哪路人马追赶上来了。
    她突然泪流满面,说不出的一种滋味萦绕在喉头,两位爷大约还没放弃她,可她拿什么脸来见人呢?
    道旁恰好有个草垛子,她卷了把枯枝扫掉脚印,矮着身子藏匿进去,略遮挡一下,悄声往外看——脚步近了,一溜皂靴大踏步过去,火把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有人高声道:“才刚看见人影的,怎么一晃就不见了?”
    十二爷踏进火光里,四下环顾了道:“脚下别停,只管往前追。”自己却顿下来,待人走远了,转身朝草垛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①跑头子货:北京土话;不正派的女人;“跑”有私奔之意。
    ②诸葛灯:三面用纸一面玻璃的灯。


☆、第40章 
    “还不出来吗?“他看着草堆下露出的鞋头,感到一阵牵痛。略等了片刻;不见她有动静;料她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他。其实很多时候人与人相处,并不一定 要字字触到七寸,他耳朵虽听不见;却有比旁人更灵敏的感知。从他们相识到现在;她从来不曾和他坦白;他所料也非空穴来风。从她一言一行一个眼神;他就能猜 出大概来。
    真是用了心思才会这样顾及她,之前也气恼;怪她这么大的事还瞒着他。可如今别说见她,仅仅看到她的鞋尖;便什么怨恨都没了。她的遭遇让人心疼,那么多的不易,独自咬着牙挺过来。本来满怀希望,突然落空了,这种感觉他能体会。
    他 叹了口气,隔着一层枯草,在她面前蹲踞下来,“我十三岁入喀尔喀,初到那里过不惯,每天都盼着大英召我还朝。我皇父说过,少年游历是为磨炼性情,各人资质 决定外放任期的长短。我一直觉得我不比其他兄弟孬,在喀尔喀办差也是尽心尽力,可是十年间朝廷先后六次派遣钦差巡视,从来没有带来召命。我一次次满怀希 望,一次次落空,甚至连震聋了耳朵都没人惦记我。后来我看透了,要好好活着只有靠自己。我用不着谁可怜我,怜悯不过一时,撑不了一辈子。我要自己争气,让 他们刮目相看,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赋闲。有的人赋闲还得一不重名利的美名,我不成。我东奔西跑不为加官进爵,像七爷说的,都已经干到这份上了,立再多的功 勋都做不了皇上。我这么拼命,是不想听人背后管我叫废物点心……”他苦笑了下,掸开她脚背上的雪,轻声道,“人活于世,哪能事事称心呢,总有你预想不到的 艰难险阻。都跟你似的,遇着事儿就溜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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