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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娶妻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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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已经说了不止一次,洛禾早就听得疲倦了,薛氏更是连头抬都没抬,只是轻飘飘问了句,“那你想嫁给谁?”
    洛蓉张了张嘴,气愤地跺了两下脚,“我不管,反正我不嫁宋昂,你们若逼我,就,就没有女儿了!”说完拔腿冲了出去。
    洛禾看着她背影,暗暗叹了口气。

  ☆、4。死对头

小狼崽长得很快,带回去养了不到一个月便可以满院子撒欢跑了,洛蓉怕被父亲发现,将它拘在自己闺房里,结果半日不到,床幔、被子就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屋里一片狼藉。
    洛蓉叫菱香和紫苏进去收拾,自个心虚地带着小猛溜了。
    今日天气不错,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洛蓉原本是打算带小猛到湖边走走,那儿人少,不会被发现,没想到它一出来就跟疯了般,死命朝前跑,好像要将浑身的精力都释放出来,洛蓉拉都拉不动,反被它拖拽着一路狂奔停不下来。
    前面胭脂铺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旁边四五个护卫守着,洛蓉眼尖,一下便认出是曹府的人,继而看到曹青鸢在丫鬟的簇拥下从铺子里出来。
    洛蓉暗道不好,赶紧刹住步伐,却是没能控制住小猛,牵着它的绳索脱手而出。
    没了束缚,它飞奔的越发畅快,如同离弦的箭,嗖一下朝前窜去。
    曹青鸢乃尚书令曹玄次女,母亲为静乐长公主,年方二八,相貌娇俏秀丽,性子却极其跋扈,对洛蓉是各种看不顺眼,二人从小斗到大,但凡同时出现,名门淑女们都退避三舍,唯恐殃及池鱼。
    洛蓉倒是不想与她作对,觉得甚是无趣,偏偏又不是个吃亏的主,受了气想方设法也要讨回来,这一来二去的,矛盾便不断激化,越来越深了,因此没少被父亲责罚,这两年长了记性,索性绕着她走,免得再惹上麻烦。
    算起来她们已经许久未见,不想今日冤家路窄,眼瞧着小猛已经跑到了马车跟前,曹青鸢像是没留神,吓得花容失色,护卫们都围上来,小猛飞奔的势头受阻,似乎很暴躁,突然窜过去咬住了她小腿,护卫们竟没有拦住。
    曹青鸢惨叫了声,跌坐在地,一群人都慌了,护卫挥着刀朝小猛砍去,它立即松了口,左右躲闪,洛蓉急了,忙躲到树后朝它喊,“小猛,快过来。”
    听到她的声音,小猛朝这边看了眼,堪堪避开落在它身上的刀,咬了口旁边的护卫,趁他痛的跳脚时,撒腿朝她跑去。
    “快跑,快跑,这边,”洛蓉不停喊着,等它过来赶紧跟着一起遛。
    方才小猛动作太迅速,那几个护卫着紧自家姑娘,未曾多看,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小狼狗,在后面紧追不放,势要逮回去向姑娘请罪。
    曹青鸢腿上鲜血横流,疼的直吸气,丫鬟将她扶起来准备送去附近的医馆,上马车时,她忽然回头,看向远处奔逃的一人一狗,摸了摸脸上的泪,咬牙切齿道:“洛蓉,我不会放过你的。”
    “姑娘怎知……”丫鬟小心翼翼看了眼她,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曹青鸢恨恨地砸了下马车,怒火中烧,“她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洛蓉一开始还能和小猛并驾齐驱,渐渐便追不上它,等甩脱后面的护卫,早没了它的影子,找了好几圈也未找到,正急的团团转,忽然瞅见前方有座宅邸,眼睛一亮,赶紧走过去。
    朱红色大门开了一道缝,没人守着,上面挂的烫金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帝师府。
    九年前,先帝驾崩,年仅十二岁的太子陈牧登基为帝,当时朝局动荡,内忧外患不断,先帝遗命帝师与尚书令曹玄辅佐新君,二人携力助新君度过难关,坐稳帝位,实乃陈国首屈一指的大功臣,但自圣上亲政以来,曹玄始终不肯放权,大肆培植党羽,铲除异己,内政外事皆取决于他,而帝师行事低调,从不与任何人来往,除了圣上无人得见其面,这帝师府更是神秘,据说是有进无出,曹玄为了打探帝师底细,明里暗里派了不少人,却要么不得而入,要么了无音讯,至今没有任何收获。
    陈牧生母薛淑妃乃洛蓉姨母,年纪轻轻早逝,由齐俊姑母齐皇后抚养长大,登基之后尊嫡母齐皇后为太后,洛蓉自幼与这位皇帝表哥感情很好,曾经因为好奇,也想偷偷溜进帝师府看看,可惜连帝师府的门还没摸着,就被表哥严厉训斥了一番,之后又被太后和父亲小姑父连番教训,她不胜其烦,索性断了那心思。
    当然最重要的是,帝师辅佐两代帝王,已有数十年,恐怕半截身子都入了土,洛蓉对老头子没什么兴趣。
    要不是今日找小猛,她可能永远也不会来此,要不是那门开了一道缝,她就算知道小猛在里面也不会进去,一切就是那么巧,好像上天特意安排的。
    洛蓉迟疑了片刻,大胆推开门,入目是一道影壁,上面的纹路很奇特,打眼看像花又像云,定睛再瞧,又似乎是什么动物,洛蓉没兴致研究这些,粗略扫了眼就转了过去。
    沿着后面的青石板路没走几步,被一座假山挡住了,洛蓉四下看了看,这院子布局颇是诡异,怪石嶙峋,树木干枯,放眼望去全是死物,竟连一簇绿色也看不到,大大小小的石头到处都是,就是没有半个人影。
    洛蓉咽了咽唾沫,捡了个石子试探着朝假山深处扔去,随着石子落地,无数羽箭从石壁里飞了出来。
    果然有机关,洛蓉拍拍胸口,暗道幸亏自己聪明,否则这会儿已经成了马蜂窝,念头还未过,轰隆隆的声音响起,近在耳畔,她下意识往旁边飞快躲开,站稳脚跟,发现一块大石横在了方才站立之处,若非她反应快,早就被碾成肉饼。
    洛蓉打了个寒噤,轰隆隆的声音还在继续,周围石头居然都动了起来,还有许多小石子朝她飞击而来,她吓得左躲右闪,被逼入了绝境,无路可退,四面石壁慢慢朝中间移动。
    假山后的厢房内,一室静逸,宣炉里点着熏香,袅袅烟气盘旋上升,慢慢消散于空中,只余淡淡檀香弥漫,窗户旁摆了盆独瑶草,郁郁葱葱,长势极好,窗下是一方木案,案前坐着两个男子,正在对弈,头戴金冠的乃陈国天子陈牧,面容清隽雅致,眉宇间隐含威严之气,对面是帝师,相比于他年纪略长些,一袭紫袍,神情散漫,依靠在软枕上,指间夹了个棋子。
    “今日姑母又进宫了,对朕可谓关怀备至,我听她那言外之意,还是希望能将兖州太守调回来,”陈牧落子的时候慢悠悠道。
    他口中的姑母,正是静乐长公主,曹玄之妻,兖州太守曹永是曹家次子,曹家一手把持朝政,陈牧早已心生不满,加上长公主仗着扶助他登基之恩,屡次干政,这些年越发过分,放纵曹家子嗣胡作非为,贪权夺利,时常进宫为小辈求赐封赏,甚至连太后也不放在眼里,姑侄早已无情分可言。
    帝师面无表情,“那就调回来呗。”
    “曹家如今只手遮天,若再将曹永调回来,只怕……”
    曹家长子曹铎是户部侍郎,长女曹青莹是贵妃,陈牧尚未立后,后宫便是她位份最高,如果次子再在京师担任要职,这天下真就成了曹家的,因此陈牧一直压着不松口,今日来找帝师,名为切磋棋艺,主要是为朝政所扰,想听听他的看法,不料竟是这么一句。
    “已经只手遮天了,回不回来又有何区别,”帝师淡淡道,眼睛盯着墨玉棋盘,“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陈牧眼神微动,蓦地散发出光彩,神情松缓下来,微微一笑道:“老师言之有理,是朕狭隘了。”
    话音未落,窗户处出现一灰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神情严肃,“皇上,族长,有人闯进来了。”
    “去看看,”帝师落下手中棋子,目光依旧未离开棋盘。
    “是。”
    少年领命迅速离去,陈牧眼中闪过狐疑,“莫非是曹玄的人?他竟还没死心。”
    帝师未接话,手朝旁边的棋盒伸去,刚碰触到冰凉的棋子,动作蓦地一顿。
    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
    身着水红纱裙的少女蹲在地上,脸上布满泪痕,眼神恐惧而绝望,看着周围缓缓逼近的石头,身子不停颤抖。
    帝师神情微变,猛地起身冲了出去,陈牧不知发生何事,见他那般着急,以为是阿罗不敌遇险,阵法被破,急忙也跟了去。
    而此刻的洛蓉,因自救无门,呼救无望,不敢再看那越来越近的石壁,将头埋在膝间痛哭起来,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泣语。
    “爹,娘,我还不想死,呜呜……奶奶救我,爹爹救我……”
    双臂感觉触到了石头,巨大的力道朝她挤压而来,洛蓉吓得尖叫了声,石头居然停了。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脸,看到四面石壁慢慢退开,露出了一条小道,道旁站着个灰衣少年,阴冷地盯着自己。
    “谁派你来的?”
    洛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呐呐地盯着他,下一瞬,利刃划破长空的嗡鸣音钻入耳朵,方才十步之外的少年,已经近在了眼前,剑尖抵着她的喉咙。
    “说!”
    洛蓉通体生寒,浑身直哆嗦,一动不敢动,只是惊恐地望着少年。
    “住手!”
    不远处传来一道厉喝,急促的脚步声随之接近,洛蓉心头狂跳,微微移开视线看向他身后,就见两名男子一前一后出现在视野。

  ☆、5。再重逢

  洛蓉一眼就看到后面的熟悉面孔,“哇”地一声哭出来,先后退小半步避开剑尖,然后狂奔过去,抱住陈牧开始嚎。
  “呜呜,表哥,我差点就死了,吓死我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见不到爹爹娘亲……”
  “蓉儿,你怎会在此?”陈牧将她从自己身上掰扯下来,面容一沉,“朕有没有跟你说过这地方不能……”
  尚没说完又被她一把抱住,“呜……我不来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还从未有过这般模样,看来是受惊不小,陈牧有些心软,见她如此无法无天,将自己的话当耳旁风,又无比生气,冷声道:“松开。”
  洛蓉发觉他动了怒,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战战兢兢跪到他面前,不敢再哭出声,轻轻啜泣着,肩膀微微抖动。
  “皇上,蓉儿知错了,求皇上责罚。”
  “你让朕说你什么好,”陈牧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你看哪家女子是你这幅德行,以往胡闹便罢了,未酿大错,朕不与你计较,今日你竟如此大胆,阳奉阴违,搅扰帝师,这条小命朕看你是不想要了!”
  洛蓉抽了抽鼻子,“蓉儿不是故意的,蓉儿也不想打扰帝师。”
  陈牧气得甩了下袖子,“那你进来做什么,看风景吗?”
  “我,我的宠物丢了,我进来找,”洛蓉小声道,低头不敢看他。
  “就为了一个宠物?”陈牧摇摇头,知道她并非刻意擅闯,语气松缓了些,“丢了再买一个就是了,这里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洛蓉明白他言外之意,嗫嚅道:“我的宠物……有钱也买不到。”
  姑娘家就喜欢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陈牧以为她是太看重,并未多想,松口道:“起来吧。”
  “多谢皇上。”
  洛蓉松了口气,赶紧爬起来,听到他问那灰衣少年,“阿罗,可有看到……”说到一半忽然回过头来,“你养的什么宠物?”
  洛蓉心中一紧,眼神飘忽,结结巴巴回答,“狗……狗狗。”
  “没有,”少年冷冷道。
  “哦,那想来不在这里,”洛蓉眼睛转了转,不动声色往后退,打算趁着皇上还未罚她赶紧溜走,“我,我去别处找。”
  “不过看到一只狼崽。”
  少年的声音风轻云淡,在她挪动脚步的前一瞬响起。
  洛蓉浑身绷紧,发觉陈牧严厉的目光投向了自己,噗通一声又跪下,连连摆手,“不是我的,我没有养狼,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明显不打自招的模样,陈牧消到一半的怒气迅速去而复返,登时变了脸色。
  洛蓉从小与表哥亲近,知道他现在才是真的动了怒,吓得额头冒冷汗,声音越来越小。
  少年不知何时离开了,很快回来,手上捏着小狼崽,一把扔到她跟前。
  小猛哼叫了几声,朝她靠过来,洛蓉看到它腿上在流血,像是受伤不轻,也顾不得狡辩了,怒目瞪向少年,“是你伤了它?”
  少年不回答,表情冷漠,洛蓉咬咬牙,罢了,就当是它今日咬伤曹青鸢的惩罚吧。
  察觉到皇上还盯着自己,洛蓉心虚地垂下眼眸,“蓉儿这回真的知错了,皇上要打要罚蓉儿都认,只求别告诉爹爹。”
  “你眼里还有父母亲人?”陈牧胸膛起伏,指着小猛,“如今竟然连狼都敢养了,是嫌侯爷和姨母活的太久了?自己不要命,还要搭上旁人,父母生养之恩,你就是这样报的!”
  洛蓉被他说的心惊胆颤,头几乎埋进了胸口,低声辩解,“小猛还小……”
  想说他现在不会伤人,转眼就思及刚刚才伤了曹青鸢,便说不出来了,偏偏它受了伤还不知收敛,凶狠地瞪着陈牧,挣扎着蹦了蹦,竟想去咬他的手指。
  洛蓉吓了一跳,连忙拽住绳索,不想它居然掉转头朝她扑来,速度极快,洛蓉一时不防倒在地上,眼看着它张大嘴,露出尖细牙齿,朝自己面门咬下,惊恐的忘了呼吸。
  眼前闪过一道影子,只听得嗷呜一声惨叫,小猛被少年踢飞了出去。
  洛蓉惊愣着不动,牙齿微微打颤,浑身发软,没了一点力气。
  “蓉儿,你没事吧?”陈牧惊慌地过来扶她,洛蓉紧紧拽住他衣袖,借着他的力起身,脚步却是不能挪动半分。
  “我,我走不了了,”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一半是惊吓,一半是心寒,洛蓉靠在陈牧怀里,看向蜷在石壁下面的小狼,想到方才它朝自己面门咬下的一幕,脊梁骨蹿起一阵寒意,立即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冰凉的触感将她从恐惧中拉回来,洛蓉似乎才注意到这里除了自己和陈牧,少年,还有个紫衣男子,而此刻,他正握着自己的手在把脉,面容沉静,一如从前。
  洛蓉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激动的身子发抖,被他握着的那块皮肤升起一股热意,沿着手臂,迅速朝面容蔓延。
  陈牧以为她受惊过度,又见她脸色通红,触手滚烫,连忙询问帝师,“老师,可有大碍?”
  老师?洛蓉不可思议地看看他,再看看帮自己把脉的男人,仔细端详了片刻,确定自己并未认错人。
  他几乎没有一点变化,还是那幅样子,只是瞧着越发沉稳了些。
  虽然那时才七岁,但对他的记忆一直格外清晰,原本只是当作一个亲人念着,奶奶要给她定亲时,她死活不肯,不知哭了多少次,就是在那些痛哭的夜里,恍然间惊觉,对他的心思不知何时竟起了变化,尽管许久未见,这份心思却不消反涨,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重,如今看到他,瞬间发酵爆发。
  “族,族长叔叔,”颤抖的声音从唇间溢出,惊恐的面容已经换了笑颜。
  奚泽放开她的手,朝陈牧道:“无碍。”然后看向少年,“去将安神丸取来。”
  少年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走了。
  洛蓉此刻眼里只有那一人,见他未搭理自己,又提高声音唤了声,“族长叔叔。”
  陈牧奇怪地看她,“你认识老师?”
  “他是族长叔叔,”洛蓉开心的不能自已,原还打算跋山涉水去找他,不想他就在金陵,就在自己眼前,而且还是……帝师?
  这么说他这些年一直在金陵了?
  确实如她所想,为她治病之后不久,奚泽便来了金陵,因为长老们夜观星象,发现紫微星衰弱,卦象也显示,皇权交替,天下将起动荡。
  天神赋予巫咸族卜筮预知的能力,便是让其肩负起护佑王朝国佐的责任,奚泽的曾祖被开国帝王尊为帝师,封于豫章,留有可直接觐见帝王的令牌,他既是族长,又是帝师后代,承祖宗遗志,步入朝堂,辅佐中主重振朝纲,拯救天下黎民于水火,还九洲太平是他的职责,他的命运自出生便已注定,就连妻子,上天也早早告诉了他。
  记忆中娇弱的小姑娘转眼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与他所见未来里的模样分毫不差,明艳照人,钟灵毓秀,清澈的眸子望着他,比小时候更加动人,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花。
  “族长叔叔,你不记得我了?”
  轻灵的声音钻入耳朵,软软的,听着很舒服,衣袖被她晃了晃,他垂下眼眸,看向那双莹白小手。
  脑中忽然闪过初见她的画面。
  当时他与齐国公爷在茶楼喝茶,她还不到五岁,长得玉雪可爱,松开了牵着薛氏的手跑到他跟前,不到他膝盖高,拽了拽他衣袖,仰着小脸道:“蓉儿好渴,给蓉儿倒杯水。”
  那个瞬间,他看到了她长大的样子,看到她穿着嫁衣唤自己夫君。
  “族长叔叔?”未得到回应的声音带了些迟疑,少女面上灿烂的笑容也褪了下去,不知所措地垂下手,喃喃自语,“莫非认错人了?可是……好像啊,一点都没变。”
  话音出口的瞬间意识到不对劲,怎会有人十年一点都不变的,多少也该长点皱纹才是,可他皮肤光滑,发黑如墨,比以前似乎还越发俊美了,难道真的不是族长叔叔?
  琢磨的同时,少年拿了个小玉瓶回来,递给奚泽,“族长。”
  族长!洛蓉心头又开始狂喜,她没有认错,再看那少年,也是有些面熟,仔细瞧了瞧,惊喜地冲过去拍了下他肩膀,“阿罗,你长这么高了!”
  少年拧眉看向她,心里嘀咕:这疯女人是谁?
  阿罗从小就跟在奚泽身边,所以洛蓉有点印象,比自己大一岁,在虞灵谷养病时偶尔会见到,小时候也不太爱说话,洛蓉能认出来,多半是因为那看顺都不顺眼的神情,若是巫咸族其他人,她还真不一定记得。
  “我是洛蓉啊,你不认得了?”发觉他也认不出,洛蓉只好主动提醒,垂头丧气道:“我小时候在虞灵谷住过两个月呢,你们都忘了我。”
  阿罗眼睛大了一圈,这养狼的疯女人是那个娇滴滴小妹妹?不,他不能接受!
  说明了身份,他们还是没反应,洛蓉越发沮丧了,还隐隐有些难过,自己心心念念他那么多年,可他早就忘了自己,这个想法一起,竟如洪水般势不可挡,悲伤卷着狂流席卷而来。
  洛蓉心里酸酸的,眼眶不觉又红了,眼前忽然出现一双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掌心放着颗白色小药丸。
  “吃了。”
  幽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洛蓉闻到他身上的檀香,余光看到他的头发碰到了自己肩膀,微微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族长叔叔?”
  他望着她,眼神深邃,瞳孔漆黑如墨,倒映着她绯红的面容,淡淡应声。
  “嗯。”

  ☆、6。定婚期

洛蓉惊喜地望着他,心口噗通噗通狂跳不止。
    “族长叔叔,你记得我?”
    “嗯。”
    他说话时神情冷静,面上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欣喜或惊讶,对于她的变化亦无多言,甚至都没怎么看,而此刻,眼睛虽然盯着她,却不带一点情绪,好像面对的是常见的花草树木般。
    洛蓉心情略略有些复杂,不过转瞬便被巨大的喜悦覆盖,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不再是记忆中的一个影子,千方百计想见到他,如今竟这样不期而遇,叫她怎能不心潮澎湃。
    “将药吃了。”
    “好,”洛蓉目不转睛望着他,听话地捻起药丸塞进嘴里。
    “族长叔叔,你何时来的金陵?为何不来看我?你怎会成了帝师?”
    洛蓉一连串发问,他一个也未回答,看向石壁下的小狼崽道:“我会送它去它该待的地方,你回去吧。”
    “哦,”洛蓉悻悻地垂下头,余光看到旁边的陈牧,突然福至心灵,恭谨地朝他福了福身,“皇上,蓉儿先行告退了。”
    说完就准备开遛,走了几步不知想到什么,脚步又停住,回身看向奚泽。
    “我日后……能来看望……族长叔叔吗?”
    “看我做什么?”
    “嗯,爹娘从小教育蓉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族长叔叔对蓉儿有治病救命的大恩,蓉儿如今长大了,自然是要报答的,”洛蓉说完,飞快地瞄了他一眼,睫毛微微颤抖。
    “哦?你要如何报答?”
    “蓉儿,蓉儿……”洛蓉绞了绞手指,无端紧张起来。
    “对啊,你打算如何报答?”陈牧打趣她,“你会做什么?”
    洛蓉肩膀耸拉下来,“蓉儿除了做菜,什么也不会。”
    陈牧扑哧笑出来,提起美人儿,单论相貌,他这表妹绝对在京城闺秀中独占鳌头,但若论品行才学,她连底都不够垫的,别家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她倒好,从小对吃食颇多钻研,混迹各大酒楼,与厨子惺惺相惜,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不知干了多少出格的事,骄纵任性,不循礼法,被不少文人士子批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空有一幅好皮囊。
    但他就喜欢她的胸无城府,率真直爽,相比那些刻板深沉的女人来说,她好了不知多少倍,这世间能让他卸下心防的人不多,女子更是寥寥无几,所以他从小便喜爱这个表妹,在他心里,她就犹如自己亲妹妹般,而且她厨艺是真不错,他尝过几次,比御膳房做的合他心意。
    “我不需要你报答,你走吧,”奚泽的声音响起,带了些冷漠的意味。
    洛蓉一脸沮丧。
    “阿罗,送她出去。”
    “是,族长。”
    洛蓉不情不愿地离开,出了府还想跟阿罗道声谢,增进一下感情,没料到脚刚跨出去,大门嘭一声就在她身后关上了。
    府内,奚泽和陈牧回到屋里继续下棋。
    陈牧捻起棋子,忽然想到尚未对洛蓉施以惩戒,方才被她和老师相认打断,太过惊讶,一时居然忘记了。
    其实心里已经不怪她了,只是她胆大包天,做那种危险之事,总要给点教训,让她长长记性才是,否则日后还不定干出什么来呢。
    这厢正琢磨着,听见敲击棋盘的声音,回过神来,将手中棋子落下,含笑道:“没想到老师与蓉儿竟是故人,”顿了顿,“那想来与侯爷夫妇也认识?”
    “认识。”
    “听说当年表妹身染怪病,侯爷带她寻访名医,原来竟是老师相救,都过了这么久,蓉儿居然还记得老师,也真是未料到。”
    奚泽没有说话,看向窗外蔚蓝天空,云卷云舒,犹如泡沫散开又重聚。
    洛蓉回到侯府,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宋家已经与父亲商定婚期,下月初八迎娶她过门。
    菱香告诉她时,她依然沉浸在与奚泽重逢的喜悦之中,得知此事,登时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她立即去找父亲,菱香见她神色不对,赶紧追了上去。
    院子里摆满了聘礼,上面挂着红绸花球,一派喜气,管家福海正在清点,看到她过来,忙搁下手中活计,上前来道贺,丫鬟小厮也都欢笑着行礼。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洛蓉气血翻涌,一脚将最近的箱子踢倒,里面的金银首饰哗啦啦流了一地。
    院子里瞬间静下来,仆人们面面相觑。
    洛蓉冲进屋里,父亲不在,母亲和常嬷嬷正在陪洛誉戏玩,听见声响,抬头看了她一眼,“回来了。”
    “爹呢?”
    “去校场了,”薛氏将洛誉放在软榻上,让他自个玩,走到案旁坐下,“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我要退婚!”洛蓉直接道。
    薛氏像是猜到她会说这个,一点也不惊讶,微笑看着她,“这门亲是你祖母定下的,我与你爹也不能逆了她老人家,你若真不想嫁,不如去求求她,她若松了口,自然不会有人强迫你。”
    洛蓉眼圈微微有些红,“娘明知道奶奶不可能同意……”
    这几年因为此事,洛蓉与老夫人不知争论过多少次,软硬兼施,费尽心思,老夫人是丝毫不为所动,铁了心要将她许配给宋昂,也不知被宋家灌了什么**汤。
    薛氏与洛禾倒是对宋昂没什么挑剔的,谦谦君子,家世清白,对女儿也算亲善,宋家又都是文人,待人宽厚,女儿嫁过去定是吃不了什么亏的,唯一担心的便是她的心性作派被夫家不喜,那会儿定亲时,她尚没有现在这般骄横,顶多古灵精怪了些,倒是颇讨宋太公的欢心,谁知自打定亲以后,她便开始放纵自我,养成如今这为所欲为的脾气,宋太公每每见到都要哀叹几声,奈何亲事已定,宋家最重礼法,断不会无缘无故退了亲事,如今骑虎难下,也只能依诺将婚事办了。
    那日宋昂晚归遇见洛蓉,宋太公得知后就再也坐不住,深觉这婚事是宜早不宜迟,其实原本在她及芨之后就该办了,侯爷夫妇不舍得爱女,一直拖着,如今她已十七岁,眼看就要过了适婚年纪,可不能蹉跎下去了。在宋太公看来,洛蓉如今这幅德行多半是因侯爷夫妇娇宠,她不尊礼法,深夜流连街头,丢的不止是侯府的人,更是在啪啪打他们宋家的脸,宋太公想着,若是成了婚,她兴许会收敛些,哪怕依然随心所欲,深夜在外这种事宋家是断断不会容许发生的,所以在散朝后与洛禾商议,将婚事提上了日程。
    而宋昂愿意成亲,全是遵从祖父之命,洛蓉是祖父亲自为他定下的,他心里自然早就将她当作媳妇看待,恪守礼节,不曾逾矩,也是他所认为的对媳妇的尊重,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关心媳妇,发觉洛蓉黑气缠身,今日霉运当头时,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提醒她多加小心,未被她当回事,反而遭踢打,他也未与她计较,毕竟是自己未来的夫人,他时刻谨记着自己的君子身份,若是对亲人都做不到宽宏大量,谈何君子!之后祖父提起成亲,他便想到,或许可以借着这喜气冲散她的霉运,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所以欢喜地应了。
    他不知道的是,洛蓉帝师府走一遭,霉运散的已经差不多了,更不知道的是,他所认为的霉运,在洛蓉看来,亦包括这桩婚事。
    女儿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心里想什么薛氏岂能不知,就算一开始不清楚,后来她多次离家出走,又怎会猜不到,薛氏与洛禾自然是希望女儿日后过的幸福,宋昂不是她的心头好,他们都晓得,可她那心仪之人,却与她并无可能,他们无法接受一个与自己年纪相当的人娶他们的娇娇女儿,撇开这个不说,纵使放下年龄辈分的成见,她亦非人家在意之人,薛氏清楚记得在虞灵谷时那人冷淡的态度,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他救了女儿,薛氏感激他,愿意用任何条件来偿还他的恩情,唯独不想让女儿与他有过多交集。
    倘若他真的将蓉儿当年的话往心里去了,又怎会这么久无动于衷,兴许早已娶妻生子,只当是童言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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