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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罗刹女-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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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和一个极美貌的少女有私,这事儿阖家上下早都传遍了,就只瞒着姑娘一人。如今人家亲自找上门来,丫头虽然觉得难堪,却也无计可施。谁让是方家先提出退婚,这会儿便已失了正主的身份。
“我来看看姐姐,是因为把你当成一个故人。”沈寰曼声言道,“这阵子我也听闻了一些事,纯钧怕我不高兴,起先是瞒着我的。后来到底因为彼此信得过,他就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我。”
“他说姐姐是个柔中带刚的人,只是有些糊涂不省事。为着一个男人,和家里人别着劲的闹,到头来伤的还是亲人的心。他是受了姐姐兄长之托,不得已虚以委蛇一阵,打算过后,等姐姐心绪平稳些,再告诉姐姐实情。不管怎么说,我们两个人的终身已然定了,这辈子是他不负我,我不负他,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挠不了。”
“再有一则,我们都只认定对方,就决计不会再有别人。所以无论是平妻也好,贵妾也罢,只怕都是不能够的。这一点,我觉着也有必要知会姐姐一声。”
沈寰将能想到的一一想到,用话尽数把路堵死。然后才好整以暇,观察着方巧珍越来越颓靡的神色。
柔脆的女子如遭雷击,鲜嫩的迎春花在疾风骤雨下,零落成泥。扶着丫头的手臂颤得不可遏制,良久,她凄然笑笑,“我明白了,原来他还是可怜我……”
“也不能这么说,他的确是好心。可是有时候,光有好心是没用的。大家都是女人,姐姐你说,一个人能不能仅靠着对方的同情,就和他安稳相处一辈子?只怕不易,反正我是不信有这回事的。”
她应该摆出胜利者的姿态,不过认真想想,好像大可不必。于是学着顾承惯常为人设想的态度,并没有再展露过多锋芒。只是含笑道,“姐姐是聪明人,而且有大好的年华,原本不愁能遇上真正待自己好的人,只是有些痴气罢了。我很佩服你从一而终的心志,但奈何襄王无意,你们今生是没有这个缘分了。不如遵照父母安排,好生为自己寻一个良人,这样才是上上之选。”
方巧珍面色惨淡,早就被她说得没了招架之力。身子越来越低,眼瞅着就要从丫头臂弯里出溜下去。
那丫头吓得浑身一激灵,好好的姑娘,今儿才精神焕发的打扮了一通,高高兴兴出门去,怎么就遇上这样一个玉面罗刹。一上来就冷冷厉厉,说了一车无情的话,也不想想姑娘如今受得住受不住。
想着不免来气,丫头一面拿身子顶着方巧珍,一面恨声回击,“这话您也好意思说,我们并不知道您什么来历,反正从顾爷嘴里,我们一个字都没听见关于您的事儿。原本这些也轮不着我们姑娘操心的,您要是乐意,自个儿上杆子贴男人,也没人管得着。”
可惜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因为沈寰眼神太过凌厉,周身的气势越来越肃杀。她怯怯的垂下眼,到底嚅嗫着,说了一句自认为最解气的话,“指不定是不是,无媒苟合呢。”
好一个无媒苟合!沈寰不禁笑了出来,她倒犯不上和一个丫头置气,可是这四个字凭白就让她觉着刺耳诛心。可不是嘛,这么长时间了,自己担着这个虚名,一心一计的跟着他,他倒好成日家推三阻四,好像他是君子,自己才是把持不住的恶女。
看来是时候把事做尽了!她心意既起,横生坚定。不管怎样,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要枉担这道虚名。
第46章
端午一过,天儿渐渐热起来,直到晚上太阳落山,方才让人觉出有一丝清爽凉意。
顾宅隔壁住着位致仕多年的老翰林,近日恰逢老人家七十整寿,家里大摆筵席。堂会办得是十分隆重,丝竹管乐几乎镇日不绝于耳。
乐音绕过门墙,声声飘入顾家小院。看更漏已过了酉时,那戏乐声也没见有丝毫消停的迹象。
左右也看不进书,睡不着觉,顾承洗了澡,换了家常春衫。丝料的质地,穿在身上颇为清凉适意。缺点是有些轻薄通透,彰显的轮廓清晰分明。好在晚间月色迷蒙,廊下灯光也不甚耀眼,他自觉坐在院中枣树下,应该也不大能被人瞧分明。
其实还有谁能瞧见呢,无非是西屋里的人。门在这时吱呀一声开了,她轻盈地踱步出来,手里捧着白瓷盘,上头盛着才下的樱桃。红的鲜嫩,白的凝脂,却都不及托着瓷盘的玉指,细腻纤巧韵致天成。
树下原本有两张藤椅,她挨着他坐下,晚来新浴后,发丝半散在肩上,有一股幽幽凉凉的木樨清香。
才要说话,外头又响起一阵铿锵的锣鼓点,她黛眉紧锁,抱怨开来,“都闹了两天了,也没个完。成日净唱些八义,四郎探母,没得把人吵死。”
他侧耳去听,果然正在唱的,是一段大闹天宫,真正喜兴热闹的一出戏。
“再等等,”他笑着说,“这会儿正主还没离席,等老寿星回房安置了,年轻人一定不耐烦听这些。只怕西厢、牡丹一应戏码也就安安静静的唱出来了。”
她凝神不语,也不知想什么,半晌点点头,“说得也是。从前我们家摆筵席唱戏,也是这样。等到长辈们一散,哥哥姐姐才好放开来点些自个儿喜欢听的,无非也就是那些缠绵悱恻的戏文。”
转头盯着他,缓缓笑道,“看来你很是在行,当年也打这么过来的?”
年轻人的喜好大抵有相通之处,他轻轻颔首。她于是一脸好奇的问起,“你喜欢哪出?说来听听。”
他笑着想了想,“我随便说,你能唱给我听?”
“小看我,怎么不能。”她歪着头,“不论昆腔还是京戏,我都会。”
他嗯了一声,懒洋洋的道,“不是说,要唱杀四门么?”
“你真不嫌煞风景,”她瞥着他一笑,“挺好的春夜,谁耐烦弄那些刀马旦的活计。”
顿了顿,她沉吟着,低低的说,“我会唱全本牡丹亭,从前认真拜家里的小戏学过的。”
“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会来两手。”他听得颇有兴致,“怎么想起学这个的?”
“好玩儿呗,闲着没事。”她声调幽幽的,“唱戏最是讲天分。我师傅曾经说过,五十年出一个高手,一百年养一个门派,三百年才能得一个好戏子,那是人中龙凤,不出世则以,出世就要惊天动地的。”
“我是武痴,也是戏痴,因为我心里藏着执。”
她声音绵软轻柔,目光幽幽中仍是透出淡然坚定,是他记忆里,第一次看见她的样子。隔着三年的光阴,仍是一点都不曾改变。
忽然手上一热,她已拽起了他,“走,进屋去,我唱给你听。”
她是那么高兴,他也就由着她摆布。直到进了屋子,满室灯光下他才看清,她也穿着同样轻薄的褙子。一转身一回首,腰肢轻轻摆动,那份轻灵活泼便好似要透过衣衫跳将出来。
他怔怔地看着,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注视她的目光,已多出了三分痴迷。
她把他的怔忡与畅往都看在眼里,盈盈浅笑,“三爷受累,请您点戏。”
他听见话音,勉强将飘远的神思拉回来,随口回答,“拣你拿手的唱罢。”
他无力去思索,将主动权交在她手上。可又哪里知道,自己会一步步陷入她行将设下的温柔陷阱。
灯花噼啪一声爆开来,她恍若未闻,一个安静转身,广袖翩跹,犹如水袖挥洒,幽深的双眸间蓦地弥散起飘渺雾气。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尾音百转千回,直听得人柔肠寸断。淹煎,她的春情无处排遣,便如同杜丽娘一般,置身水淹火煎。可是她的春情为谁绽,又能为谁度化?他心里一片迷惘,却又分明通透非常。茫然不觉间,双腿已倏然一热,再抬眼,她的脸已近在迟尺。
她就这样不知不觉,轻轻柔柔的坐到了他腿上。
他心口狂跳,只告诉自己不能慌,强装镇定道,“做什么,怎么唱戏唱到我怀里了?”
“好听么?”她的笑容几乎从未如此妩媚,“我是在唱杜丽娘,也是在唱我自己。”
他说是么,不再盯着她瞧,“你有那么多春困?那白天大把时间,应该好好歇着才对。”
回应的这么不解风情,她笃定他是在逃避,越性靠近他,伸手抚上他的脸,“睡着也是一个人,你知道的,所谓幽情难遣,是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缠缠黏黏,她的声音像是挂了浆的蜂糖,气息似桂如兰,像是落絮轻沾扑上他的脸。
这是真的动情,还是别有用意?他努力的去想,却始终想不明白。
“沈寰,”他被她搅得声气都乱了,“你怎么了,做什么要这样……”
“你又不喜欢么?”她轻声问,眉尖上氤氲着一抹淡淡的怅然。
他摇摇头,轻声一叹,“喜欢。”然后看着她一点点绽开如花笑靥,双唇微微翘起,像是在等他封印上一记深切热烈的吻。
多少回了,他天人相斗过,自己和自己博弈过,斗得筋疲力尽,回身乏术。却只能背着她,独自捱过那一番刺痛挣扎。
他一直掩饰那么好,到底也禁不住她这样欲拒还迎的挑弄,呼吸愈发急促,他捧起她的脸,深深的看着她,“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我是个男人,你对着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就不怕我把持不住?”
她置若罔闻,犹自眼波流转,“我不怕你,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只有喜欢,没有害怕。”
体内一股热浪翻转袭来,他长长的发出一声呻/吟,带着些许压抑。阖上双眼,眉峰耸立,“沈寰,你还没到将笄之年……”
“有什么要紧?过了年就到了,京师人不是喜欢按虚岁来,我虚岁早就满了十五。”
他不睁眼,一径摇首,声音却在颤抖,“我还在孝期……”
“孝期不能成婚,没说不能敦伦。连皇家尚且还不顾及,国丧期间照样能养出孩子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圣人都不忌讳谈欲望,为什么你要违背天道自然?”
她柔婉的望着他,丝毫不理他是否能看得见,如诉如泣道白出一整篇歪理。
墨黑的双眉蹙得更紧,他无力再摇头,只是轻声叹息,“为什么你不能等,为什么要这么急。我……我想要给你一个完整的仪式,一个无愧天地,无愧你我情义的承诺。何必,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
她忽然心口隐隐生疼,是极其温柔绵软的痛楚,“纯钧。”她啄着他的唇,一下又一下,心底深藏已久的话随之倾泻而出,“就当我是害怕罢,我总觉得你是个那么好的人,不该被我带累。可是我忍不住,我就是喜欢你。我知道还有旁的人也一样觊觎你,我不能把你让给她们,不能留一点让你心软的机会。”
“你可以现在就给我承诺,我要你完完整整,只属于我一个人。”
原来这才是她担忧的事。他睁开双眼,初时迷惑,现下释然,明晰过后,便只剩下满心酸楚,满心疼惜。
“我就是你的,从身到心,永远都只是你一个人的。”
她凝眉笑着,面容如同沾染了清露的芙蓉,“那就成全我,让我把自己献给你。”
理智在顷刻间被抛诸九霄云外,他只是个平凡的男人,和世间男子并无不同。面对如斯佳人,面对如此絮语,他不觉得自己还有能力自持下去。
那就放纵一回罢,他抱着怀中人,云里雾里的走到床边。俯身放下,不带片刻犹豫的脱去外衣。余下一身轻柔中单,勾勒出一身难描难画的根骨。
沈寰斜倚着枕头看他,从前就知道他身高腿长,肩宽腰细,却不知道骨骼也这么清隽,每一寸都透着力道,又不失温润雅致。他侧躺下来,以手支颐,笔直修长的双腿横陈在她眼前,灵动的胯骨若隐若现。素白的中单如水如雾,笼罩在他身上,堆出一个雪碾玉砌般的人。
他的风流和他的温厚交织在一处,顺着唇角略显克制的弧线,顺着眉梢难得轻佻的笑意,一并流淌下来。
原来他的身体,比他的脸还要好看,他的风度又比他的身体更为迷人,简直是他整个人最精华的所在。
她真心感慨自己这一晚没白折腾,笑意更盛,可是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忽然间一团懵。
“纯钧,我们……”
她欲说还休,脸上早就绯红一片。他玩味的看着,唇角再度扬了起来。原来只是个骋口舌之快的小妮子,其实她什么都不懂,不过是徒有其表的纸老虎罢了。
等她缓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的衣裳已被他剥落,里衣的领口大敞着,一头已褪至肩膀下。她惊呼一声,双手不由自主护住胸口。
“不行,”她叫了出来,急中生智,“不公平……你,你之前就看过我了。我,我要先看回来。”
他笑得不亦乐乎,连连点头,干脆躺平了,大义凛然道,“好,你是要看,还是要摸,都请随意。”
真让她上下其手,她又没了章法。该从哪儿入手呢?踌躇半晌,只轻轻撩开他的衣领。刹那间露出一片白皙细致的肌肤,她伸着手指轻轻点了点,再一根根的放上去,触感当真不错,是一片温热的坚实。
可男人家有几个禁得住这样揉捏摩挲,他几乎隐忍的发出浅吟,低低的。一声之后,忽然翻身跃起,握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牢牢的置于自己身下。
她目瞪口呆,怎么说话不算话,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干嘛?这是,这是忍不住了?”
他快要口不能言,喘着粗气点了点头。她丝毫觉不出危机,皱眉不满起来,“真没定力。”随即脱长声嗯了一道,脸上浮现一抹坏笑,“我知道了,你这就叫老房子着火,没得救了。”
太令人无语了,说她不懂罢,竟然还能说出这么精辟的话来。可要说懂,分明连男人是怎样的,都完全没搞清楚。
“你不是要看么,不用亲自动手,我让你看个清楚。”
他一把扯脱上衣,精赤的上身在她面前一览无余。然后垂下头,一路沿着她的脖颈亲吻下去。
身下的人一阵战栗,起先还是绷紧的,随着他越来越温柔缠绵,她也渐渐找到了感觉,变得绵软松弛下来。
“纯钧,”她喃喃的,像是梦呓,“你待我真好,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也不能对我始乱终弃……”
乍听见这四个字,如同醍醐灌顶,瞬间让他清醒起来。难道她这么做是为担心,是为怕自己日后抛下她?
他停下一切动作,看向她的目光蕴藉着深沉的怜惜。外表再强悍,骨子里她依然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少女,一个孤独的没有任何依傍的少女。
翻涌的欲望在意识到真相之后,稍有减退,不过毕竟已是拉开了这张弓,只怕再难有回头箭。
她并不清楚他此刻的犹疑,只当他也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冲他鼓励的笑笑,笑容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阖目片刻,到底还是俯身下去,贴合上她柔弱无骨的身体,温存的将自己置身于她双腿之间,随后并拢她的腿。一刹那,仿佛从头到脚都晕眩起来,本能地摩挲碰触,感受前所未有的欢愉,直至热浪从那一点喷薄而出,四肢百骸都痉挛的快慰起来。
经历过这一刻之后,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死过一回。再看向那柔媚含笑的人,一脸满足的神情,根本全然不知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到底还是不能够,无论出于既往的认知,还是出于对她的爱,他都觉得,一个男人能给予女人最大的尊重,是承诺一辈子的相守。再没有成婚之前,他不能以任何理由夺去她的完璧之身。
这是他的底线,也是他藏在心里的一份执拗。
第47章
入夏伊始,才过了几天安生舒心日子,就又有麻烦找上门来。
方济琛再见着顾承的时候,一改上回的低声哀告,直截了当拽住人,劈面便问,“顾爷您什么意思?是成心要看我们家笑话,还是存心要巧珍的命。原本以为您是厚道人,背地里却给弄这么一出儿,究竟安的什么心呐?”
顾承错愕一瞬,半晌才明白过来,多半是沈寰出手搅乱了这趟浑水。心里头微微一叹,可当着人前不能不维护她,只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兜揽。
“对不住,是我太急进了。想着令妹的事儿或许可以以毒攻毒,说不准她明白过来,也就不那么坚持了。”赔过不是,连忙又问,“令妹现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
他问得有些心慌,方济琛答得捶胸顿足,“瞧着您挺明白一个人,怎么尽干些糊涂事,哪有这么刺激一个病人的。眼见着才好些,这么一闹,人又倒下了。不吃不喝的,三五天下来,人都瘦得走了模样儿。您说说,该当如何是好,这不是要了家里老人的命嘛。”
顾承心里过意不去,只得起手长揖,“是我考虑不周,带累您一家担忧。令尊令堂那头,该当我亲自去赔罪。至于令妹,延医用药的花费,也该由我来担着。”
这是把自己主动往火炉子上架,他都清楚,可到底做不出事不关己的态度。何况事情牵扯沈寰,他也只能咬牙认了,至少不能再给她找麻烦。
方济琛怨恨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认罪态度尚好,就坡下驴道,“您也甭说那些个,我们家还不至于连那点救命钱都没有。但解铃还须系铃人,您要是真有心帮忙,就请随我走一趟。是跟家慈赔罪,还是亲身探病,到时候您自个儿瞧着办。”
世人都喜欢拣软柿子捏,顾承外表一向温良恭谦,内里的坚刚则藏得深沉,等闲不会轻易流露。所以方济琛拿准了这一点,就势定要逼他成行。
顾承这会儿只有满心不忍,至多还有一丝歉疚,除此之外并无一星半点的惧怕。想了想,还没等方济琛再来拉扯他的衣袖,已点头道,“好,我这跟您去府上拜谒。”
进了方家门,才知道对方俨然摆出了龙潭虎穴的架势。方太太端坐堂上,满脸戚容。方家兄弟陪侍在侧,打量顾承的眼神,各自都带着几分轻蔑的愤慨。
他呢,则是该赔礼赔礼,该认错认错,态度算是不卑不亢,话说得体面又有分寸,只是却绝口不提方家人关心的婚约一事。
方太太听得如坐针毡,半晌又拈着帕子抹开了眼泪,“承哥儿。”开口便透出哀致的亲热,“咱们俩家原本是顶和睦的,就是到了今天,我也还是拿你当自家孩子一样看待。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心地又好,我不信你能眼睁睁看着巧珍这么病下去,这是会要她命的。我知道你那会儿是一片好心,不忍耽搁了她才说要退亲,可到如今她已然愿意等,一心一意只在你一个人身上。这是多难得的情义,只怕将来你打着灯笼也再难找。不是我非要自夸闺女好,你也是亲眼见过她人的,怎么就不能松口,咱们依旧还是把这亲做了呢?”
他半垂着首,像是在斟酌,可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是一句,“蒙您抬爱,也蒙令千金错爱,是我没福分。一则我孝期未过,二则日后确凿有远走他乡的打算,这辈子回不回京师都是两可的事。所以实在不想带累令千金和我颠沛奔走,我不是她的良配,也不能承诺她今生富贵。至此还望您见谅,咱们从前说过的话,还是照旧的好。”
方太太听罢,只差失声痛哭。方家大爷愤懑难当,急忙劝慰母亲几句,转头冲顾承言道,“顾爷这话有瑕疵,认真论,咱们俩家的亲还不能算退了,没有字据也没有凭证,不过是红口白牙说过一遭儿。您这么坚持,也不全是为了方才说的理由。据我们所知,您和旁人已是有了婚约,这不算是私定终身?有没有三书六礼?要是非得较这个真,那也只好上顺天府见官,让府尹评判评判。到时候您未必有理说得清,再要为孝期行止不端受了朝廷苛责,可也是十分得不偿失。”
忽然间从动情劝说变成了赤/裸/裸的威胁,只是顾承一点不在意,这话可比跟他说方巧珍性命堪忧,要令他觉得轻松得多。
“那倒也无妨,真要是见官,我拼着一身的功名不要也就是了,该怎么罚我自然认。可是顺天府尹也不能乱点鸳鸯谱,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想必人人心里都清楚。”
这可真是豁出去,自暴自弃全不吝的态势。方家大爷气得干瞪眼,还是方济琛和顾承打过几次交道,想着他这个人脾气温和,该是吃软不吃硬,犹是赔笑着打起圆场,“我们兄弟实在是着急,随口瞎说的,做不得真,顾爷千万被见怪。我们也晓得您的意思了。这么着罢,还是按先头咱们说好的办,委屈您安慰巧珍一道,就说这婚约还算数。这不是还有两年的期限嘛,这两年间我们也不会让她去叨扰您,您什么时候预备离京了,知会我们一声,我们再慢慢告诉她,就说您去了远处,或是……总之拖过一阵子,只怕她慢慢也就能想明白些。”
还是诈死遁避,只是方济琛不好直白说出来。顾承没有顾虑,颔首同意。方家大爷却觉着不妥,“这成么?先哄住她,回头她听说……万一又闹起来,或是干脆要殉情,到时候怎么收场?”
方济琛顿足长叹,“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的话,你不会想个办法叫她守节……”
方家大爷看着弟弟,满眼诧异,“守节,来个一辈子不嫁人?”
“怎么着?不就是多一张嘴嘛。”方济琛不耐烦道,“你怕受累,将来我养活她就是。她真要不嫁人,我就养她一辈子也无所谓。”
堂上质疑的人终于不再说话,方济琛忖度一刻,仍是拉着顾承恳切道,“既然说定了,我少不得厚着脸皮,请您帮忙,多少去安慰她两句。您要是不愿意亲口说那些话,就留待我们自己说,只是略坐坐,看看她,兴许她一高兴就能吃下些东西去。”
顾承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踟蹰,“不合适罢,方姑娘在闺阁里……”
“不妨事,不妨事。”方济琛连声作保,“出了这个门,管教一个字都不露出去,您放心就是。这点起子我们家还是有的。”
只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了,顾承满心困窘,挪着步子进了方巧珍的屋子。
闺阁女儿的房间,收拾的一派清新淡雅。因主人在病中,房内燃着安息香,更加了些恬淡的茉莉芬芳,闻着很是沁人心脾。
方巧珍是醒着的,人歪在榻上,一脸凄迷。乍见着顾承,只当自己还在梦里,直到他揖手向自己问好,她方觉醒起来,“真的是您,怎么……您亲自过来了?”
一通整理发鬓,她本就虚弱,动作大了,更是气喘连连,“过意不去,让您瞧见我这副模样,太失礼了。”
顾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就近坐下来,把榻前的屏风展开些,“是我孟浪了,不该这时候打搅方姑娘。只是听闻你病了,想着来看看,这会儿觉得怎么样?”
他大约是不愿意看自己罢,所以才把那扇屏挡在跟前。方巧珍垂下头去,“是他们逼着您来的?肯定是,又说了什么教您为难的话。顾爷别往心里去,他们糊涂惯了,我不会跟着他们一道胡闹。”
“没有的事儿,你别多想。”顾承昧着良心,安抚道,“不管是家里人,还是朋友,都盼着你能早些好起来。上回不是说了么,自己的身子最重要,轻易不要做让亲人痛惜难过的事。方姑娘是明白人,应该不难想清这些道理。”
屏风后头许久没了声音,方巧珍品着他的话,微微一叹,“所以您是来劝我的,那我也有几句话想问问您。那个从前我见过的姑娘,是和您有婚约的人?”
不出所料,看来沈寰已悉数说给她听了,顾承没法隐瞒,也不愿隐瞒,承认道,“是。”
方巧珍细细的哦了一声,“可真是个绝色佳人,她……比我要美得多了。”
这似乎也并不是他挑选妻子唯一理由,顾承无话可答,只好垂目看着地下。
“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她想着从前旧事,越发感怀,“您那会儿,我是说咱们才刚订了亲,不是……不是对我还有些好奇么。要不您何必在胭脂铺子里,演上那么一出……不过我也清楚,我到底敌不过那位姑娘。她样样都强过我,就像是清晨的太阳,她一出现,天边的月亮就黯然无光了。”
也算有些诗意的话,承载着少女的哀伤,一字一句的,就这样坐实了顾承移情别恋的名头。
他嘴角浮上一抹苦笑,当初那一场误会,时至今日也没有再去解释的必要。起初就是错,奈何此刻还要将错就错,最后再一错到底。
他的姻缘真是混乱,沉默半晌,还是觉得多说无益,“方姑娘。”他正色敛容,“我今儿来探望,确是希望你能早些好起来。顾某不便在此多逗留,就祝你早日康复罢。”
方巧珍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恍惚的想着,那美貌少女果真说得不错,这一回确是神女多情,襄王无意。
折腾了半日,顾承多少还是有些疲惫,只是在推开门的一瞬,习惯性的将所有不好的心绪,悉数遮掩起来。
虽然今天的麻烦的确和沈寰有关,但他不想说破,更加不想责怪她。
何况她听见声音,已笑着迎了出来,手里拿着尚未来得及放下的针线。他看了笑问,“在做什么,缝新荷包还是挂穗子?”
她少见的羞涩一笑,冲着他招手,“进来看看,我正想着让你试试。”
床上放着一件天青色的直裰,是她一时起意为他裁制的。颜色选了好久,最终还是觉着天青最衬他的容色气度。
针脚算不得多细密,但他知道,她已尽了很大努力。心里的甜意霎时盖过一切,连方才那一点波折也尽数烟消云散。
他揽着她的双肩,笑得颇为开怀,“这么贤惠,真让我受宠若惊。”
她竟没驳斥这话,反倒是挺受用的点着头,把脸贴在他胸口处,那里还是有温煦的阳光/气息,令人心生安稳。
但除此之外,好像还多了一味茉莉花香味儿。
“今儿回来的晚了,是学里有什么事?”
他沉默片刻,回答没有。她贴在他身上,听得见他胸膛里沉沉跳动的声响,忽然间好像快了一拍似的。
她抬起头,笑了笑,“那该是方家,又出什么新故事了?”
只是调笑的语气,说不上多认真。可他心里本就存着事,也有无处发泄的沉闷,以至于霍然警醒起来,低下头打量起她。
她在等着他回答,他在审视她。良久过去,还是他倦怠的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放心我,一路跟着我?”
这可真是冤枉她了,不过也彻底回答了她的问话。沈寰笑容慢慢凝结,否认道,“你想多了,我并没跟着你。”
她推开他,周身已包裹上一层清冷的肃杀气。回身坐在床上,眸光悠长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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