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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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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占了我的位子几十年,还看不起我,好!孟仲然,咱们今天就来说个笑话!”孟建酒劲上头,指着孟存对老夫人道:“娘——!我同你说个笑话,琴娘,阮琴娘走之前告诉我,我才是您亲生的儿子!啊?好笑不好笑?”
新蝉的唱鸣声,在翠微堂内响极了,明明是初夏天,堂上却闷热无比。
梁老夫人看着孟建,心中翻江倒海,却淡淡地道:“叔常你喝醉了。阿妧,陪你爹爹回木樨院,喝两碗醒酒汤,睡一会。”
孟存瞪着孟建,嘴唇翕了翕,忽地冷笑了两声:“小阮氏临死还不忘挑拨离间,老三你不只是不会教女,你那后宅真是一塌糊涂!”
吕氏捂住嘴,将惊呼掩了回去,看着孟存,眼眶就红了,想说几句,当着九娘的面,还是忍住了。
九娘见孟建脖子上青筋暴起,显然想不到他纠结数日的惊天秘密竟然被这么轻描淡写地忽略了。
孟建眼冒金星,正要大叫,却被九娘差点拽了个趔趄。正要发火,却见九娘肃容朝老夫人跪拜下去,倒愣住了。
“婆婆多年来悉心关怀阿妧,阿妧不敢忘怀,应当遵循婆婆的教诲才是。”九娘朗声道:“只是太初表哥当年替阿妧挡刀,燕王殿下几次三番救过阿妧的命,陈表叔也救过阿妧。如今陈家有难,阿妧实在不能袖手旁观,只能向婆婆请罪!今日阿妧一意孤行,既出孟氏门,如有行事不当,连累了家里,还请婆婆将阿妧逐出孟家。”
她转身对着孟建又砰砰磕了三个头:“爹爹生养之恩,阿妧难以为报,还请爹爹照顾好娘亲、姨娘、十一弟!”
孟建怔了片刻,看看欲言又止的老夫人,沉默不语的孟存夫妻,一伸手将九娘拉了起来:“你这是要做什么!你一个小娘子又能做什么,真是!谁允许你出门了?!”
九娘看着他们,心中已平静下来。外头廊下传来惜兰沉静的声音:“禀报老夫人,二位郎君,二夫人,九娘子。大理寺张理少亲自来了,正在广知堂等九娘子。”
“阿吕——”梁老夫人叹道:“你调十个最好的护卫给阿妧,务必护着她好好地回府来。阿妧,你别怪婆婆就好了。”
吕氏赶紧点头应了。孟建却追着九娘出了翠微堂:“张理少来找你何事?他怎地又来了?”
九娘停下脚:“我要去陈家,爹爹可要一起?”
孟建看着她,转开眼:“今日爹爹不行,还要去城南见中人,你娘有两间宅子要卖——哎——哎!你怎么就走了?”
翠微堂里一片死寂,那蝉鸣听起来振聋发聩。梁老夫人的目光落在打起又落下的竹帘上头,久久也挪不开。
※
张子厚负手站在广知堂廊下,看着坡下的明镜湖。孟家当年迁入京城时倒还有不少这么好的老宅子。他入京的时候哪里还有这样的大宅,百万贯也无人肯出手。百家巷的苏府,当年是他替苏瞻找的,为了两家能离得近一些,他暗地里贴给了屋主五万贯。结果王玞疑心赁价为何比市价低,反而犹豫了好几天。
后来两家虽然都在百家巷,因为苏瞻外放,他从未见过王玞一面。只有年节里,他会收到苏家的礼,还有她亲自写的帖子。他按规矩亲自挑回礼,不多不少,不轻不重,怕被苏家人疑心,怕给她添麻烦。他自己写回帖,一个个字落笔当成写信似的慎重,却不知道她有没有亲自看过一眼。
想起往事,张子厚轻轻摇头笑了自己一回,他这魔障入得不轻。
湖边绿树阴浓,荷叶田田。湖上曲桥倒影,远远十几个人上了曲桥,往广知堂走来,当先那人撑了一把藕荷色油纸伞,走得不快不慢。
虽在日头晒不着的廊下,张子厚背上突然沁出许多汗来,还未及换下的朝服厚重得很,他才想起来自己急着过来,还没用过饭,大概饿过了头才会觉得胸口翻腾得厉害。
他一颗心怦怦跳,既盼着那伞下的人立刻就到了跟前,又盼着那桥一直走不到头,就让他这么远远看着她灼若芙蕖出绿波。今晨意外收到九娘的口信后,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没有告诉燕王。反正不管她要做什么,他总会全力相助。
离近了,张子厚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
九娘将伞交给惜兰收了,转入廊下,福了一福:“有劳张理少拔冗亲至,多谢了。”
张子厚忽地口舌笨拙起来,一时想不出答什么才好,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看着侍女打起竹帘。
九娘转身,见张子厚面上似乎泛红,只当他在外头等久了被晒着了,带着歉意道:“张理少?请——”
张子厚抬手将竹帘打得更高一些,让她先进,想起眼前的人不再像以前那么高,便又收回了手。
两人坐定后,九娘见张子厚还穿着朝服,便轻声安排侍女再去上些梅子糕来。
“张理少可是一下朝就过来了?还请将就用些点心。”九娘温声道。
张子厚满眼热切脱口而出:“季甫!你随殿下称呼我的表字即可。”
让她随赵栩称呼?九娘脸一红,摇头道:“殿下是亲王,九娘是民女,不妥。您是我表舅的同门师弟,我当称呼您一声叔父才是。”
张子厚一怔,当头被浇了一盆冰水,那少年时期往昔绮思顿消,苦笑道:“别,还是称呼官职算了。你找我有何事?是为了民乱和陈家的事?”
※
会宁阁里,赵栩聆听完属下的禀报,皱起眉头:“张子厚去了孟家?惜兰没说出了什么事?”
“禀殿下,惜兰只说九娘子有要事请张理少商量。”
赵栩停下手中的笔,给陈太初的信才写了一半,他沉吟了片刻:“无妨,赵檀可有动静?”
“已经出门往炭张家去了。京中民变已逾三十起——”
赵栩点了点头:“盯着赵檀,如果他去陈家了,即刻回来禀报。”
“是!”
赵栩提起笔,龙蛇飞动,铁划银钩,力透纸背。
第208章
五月里过了芒种, 大雨一场连着一场。方才阳光耀眼, 这时乱云飞绞, 午后看着如黄昏, 眼看又要泼下豪雨。
赵栩在会宁阁里仔细转了几转, 确认没什么要紧的物事遗漏。昔日阿予喜欢来这里叽叽喳喳, 自从爹爹驾崩, 她就不怎么爱说话了。他这个做哥哥的, 也没能好好宽慰她。再看到案几上的琉璃碗里还有半碗苏州进上的杨梅, 累累如红紫玉。赵栩拈了一颗放入口中,甜得厉害,回味时才有一丝微酸。
会宁阁的内侍押班成墨轻轻走了进来:“殿下, 四主主去福宁殿陪娘娘和陈太妃说话了。”
赵栩抬手把琉璃碗拿了:“对了, 这杨梅不错,可——”
成墨笑道:“殿下放心,都送了,陈家送了一筐,孟家也送了一筐。”七年来只要是时鲜的进贡果子, 总是要送一些去这两家的。
赵栩点点头:“好,你带着人看好屋子, 别让人碰书房里的东西, 回来我好好赏你。”
成墨一怔, 殿下这话怎么像是要出远门一样?偷偷抬起眼,却见宽袖拂过,神仙一样的殿下已经出了门。
福宁殿里, 向太后坐在罗汉榻上,陈素侍立在一边,看赵浅予和赵梣在下象棋。见赵栩来了,向太后道:“六郎来看,阿予对着十五郎还要悔棋。”
赵梣抬起头:“六哥来同我下棋,四姐棋品不好。”
赵栩行过礼,把手中琉璃碗搁到赵浅予面前:“这个连杨梅带碗都给你了。”他转头朝赵梣笑道:“小心哦,阿予还会趁你不注意藏你的棋子呢。”他拈起一颗杨梅笑着塞入张大嘴要说话的赵浅予口中。
赵梣仔细看了看棋盘,爬起来拽着赵浅予的袖子:“四姐!我在你这里的车呢?”
赵浅予扯开袖子,赶紧往他口中塞了一个杨梅:“你几时有车来我家了!牛车还是马车还是驴车?莫不是先前打瞌睡记岔了?”
向太后笑道:“阿予调皮使坏,十五郎快搜她袖子里。”
看着赵梣猴到赵浅予身上,两人闹作一团,和平常百姓家的姐弟没什么两样。赵栩笑着和陈素说了几句家常。
不一会,外头电闪雷鸣起来,大雨如期而至。尚寝女官来请赵梣去睡午觉。赵梣依依不舍的松开赵浅予:“四姐,你明日早点来找我可好?七姐她们都不来看我。我一个人忒无趣。”他看了向太后一眼:“就来两刻钟也好,我未正要午睡,申时就要去延义阁听课——”做皇帝实在太苦了,他在宫里年纪最小,生母地位卑微,原本还没正式进学,这几天顶着月亮起床,戴着星星还不能睡觉,苦不堪言。
赵栩拍了拍他的小肩膀:“爹爹以前同我说过,他自三岁启蒙,从来不知道还有午睡这等好事呢。倒是装病逃过视朝,还挨了板子。”
提起先帝,向太后红了眼眶,对赵梣说:“不说先帝,就是你五哥六哥,也从没有午睡的——”
赵梣依偎到向太后身边,仰起依然尖尖的小下巴:“十五郎知道,是大娘娘怜惜我病了好些天,我才能有午睡的。多谢大娘娘!”
人心都是肉长的,向太后这大半个月几乎每天都和赵梣在一起,又对他有些歉疚,看到他这么懂事,就侧身抱了抱他:“好了,待身子好了,可照常要去资善堂听经了。今日吕相还问起呢。”
赵栩兄妹退出福宁殿,天色已近黑暗,大雨倾下来,激起地面尺把高的雨雾。赵栩弯腰亲手替赵浅予换上木屐,披上蓑衣,想好好叮嘱她说几句,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雾蒙蒙的眸子,最终只是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
赵浅予轻声呼痛:“哥哥!你怎么舍得把那只琉璃碗给了我?”
赵栩拍拍她的箬笠:“因为阿予长大了,懂事了,赏你的。”
赵浅予若有所思,看着手里的琉璃碗,想起骤然离去的爹爹,还有明明发生了许多事却什么都不肯告诉自己的娘亲和哥哥,眼泪吧哒吧哒地直落下来。
赵栩轻叹了口气:“阿予记住,哥哥没事的。回去吧,记得把那几个人带在身边。”
赵浅予抬起泪眼:“哥哥?”
赵栩嘴角勾了起来:“乖,回去吧。”
赵浅予抽泣道:“阿昕姐姐被害了,太初哥哥去打仗了,阿妧又要去苏州,我成天都见不到你,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们桃源社怎么变成了这样了?还有爹爹!我都没见到爹爹最后一面!还有三叔——我不喜欢现在的日子!讨厌死了!我想回到过去!回到三年前,哪怕回到一个月前也好的!”她索性蹲了下去,抱着那还有好几颗杨梅的琉璃碗呜呜哭了起来。
赵栩看着她一抽一抽的肩膀,由着她哭了会儿,才扶她起来,接过箬笠,替她戴上,取出帕子在她脸上胡乱抹了抹:“唉,我家阿予哭成花猫了,这大赵第一美女的宝座眼看保不住了。”
赵浅予拉住他的手不放:“哥哥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赵栩点点头:“不会的,还有娘、舅舅、太初,都不会有事,哥哥保证。”
雨雾腾腾,暗无天日。
※
黑沉沉的大雨天,广知堂里亮起了灯火。雨声太大,说话声音听不清楚,九娘挪到张子厚下首坐了,替张子厚续了盏茶,继续说她对民乱一事的想法。
张子厚正在吃梅子糕,见她离自己这么近,浑身不自在起来,生怕自己进食的样子不够优雅,又怕咀嚼下咽甚至喝茶的轻微声音会惹她反感。见她随手倒茶的姿势也极美,更有种珠玉在侧自惭形秽的感觉,硬着头皮吃完了那块梅子糕,连茶都不想喝。至于九娘说些什么,他十句只听了最后两句。
张子厚“咦”了一声,皱起眉:“你是说阮玉郎掀起了这场民乱?”
“不错!”九娘点头道:“上次谣言散播,京中人心大乱。我和苏家表哥以童谣压制谣言,陈家就出了费老八砸匾牌一事。这次陈元初攻凤州,先是陈家两次遭人纵火,跟着西夏国书刻意被泄漏,不到两个时辰,就起了民乱。若说无人操控,张理少你可相信?”
张子厚稍作沉吟道:“谣言、砸匾和纵火,燕王殿下也认定是阮玉郎所为,更认为这是他的戏弄之作,只是想激怒陈青出手。但民乱一事,今日下朝时开封府少尹已至二府呈报,不只是你家旁边,京中数十处皆有争执打砸,受伤者甚众,相国寺收留了不少伤者。参与者怕有三五千人,士庶皆有,各行各业也都有,并非都是费老八那种泼皮无赖。若这许多人都是阮玉郎操纵,他岂不是有通天之能?”
九娘喟叹道:“他只是看透人心罢了。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百姓们有多少人读过圣贤书能看得明分得清?亦步亦趋,人云亦云者众多。西夏攻下秦州,百姓人心惶惶。张理少您想想,那马群受惊,可有一匹马会不随着马群狂奔?高似、秦州、陈元初,种种事,都是为了激起朝臣哗然,汴京民变。虽然朝中他不曾得逞,未能将表叔定罪。若是群情激愤,民乱找上陈家,表叔又该如何应对?何况,阮玉郎的目标,应该是激怒六哥。”
张子厚眼皮一跳,忽地想起来最近几日燕王的反常之处,置之死地而后生?殿下难道早就预料有这样一日?他是想将计就计?
“开封府早间抓了一些带头闹事之人,不少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又很难定罪,他们大多不直接动手,都靠一张嘴煽动无知百姓,且熟知《大赵刑统》。开封府少尹担心民乱愈演愈烈成为民变,才入宫禀报的。”张子厚聪明一世,却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难题。
九娘并不惊讶:“律法,难以责众。阮玉郎早有预料。百姓打百姓,只是乱,不牵涉朝廷各衙门,二府是否不肯出动禁军保护这些遭殃的百姓?”
张子厚点头不语。今日开封府少尹还被朱相吕相训斥了一番,一旦出动禁军,引发京城民变,直接对着开封府或皇城来,难不成全部抓起来治罪?哪里有这许多牢狱关这些人,还是直接就地杀了?
“你说,我能做什么?”张子厚站起身,大步走到九娘跟前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九娘站起身斩钉截铁地道:“九娘有三请:一请张理少拦住殿下,不可意气用事。二请借给我一些人手,随我去陈家把表叔表婶安然接出来。”她抿唇看着张子厚,犹豫了一下。
张子厚笑了笑:“都是小事,还有一桩呢?”
“敢问张理少您是不是有些厉害的部曲?”
张子厚毫不隐瞒道:“不错,我手上有两百多倭人,是倭国内乱战败后逃至福建的,跟着我多年,极少露面,只替我办些见不得人的事。他们都会说官话。”
九娘心中一热,当今就算勋贵,所能养的部曲人数皆有定数,就算是一等国公陈青那样的,也只能百人而已。张子厚如此坦诚相待,她真是疑心自己前世对他的看法是偏见。
“第三请,请这些人以暴制暴!”九娘从袖子中取出一张字条:“请他们冒充成民乱的百姓,引人去攻击三个地方!”
张子厚一怔,接过字条一看,太阳穴别别跳了几下。她可真是胆大!也真是妙计!
都亭西驿西夏使者所在之处!
都亭西驿之南的京城守具所!那是京城守卫器具的仓库,弩床、擂木、火油、大砲,是太祖以来百多年的储备。
竟然还有靠着潘楼街的五寺三监!这三处都有禁军把守,尤其是京城守具所。
九娘指着字条说:“我们借阮玉郎造出来的势,只要攻击了这三处,二府就不可能不出动三衙禁军平息民变。照理说,百姓激愤,首当其冲的就该是都亭西驿遭围攻,反而无人问津,岂不奇怪?所以我们先砸此处。”
张子厚点头道:“守卫那里的禁军必然不愿保护西夏人,就会往南退向重兵把守的京城守具所?”
“不错,只要赶着西夏人也退向那里,就能趁雨打劫!要让禁军疑心有人趁乱谋逆!”九娘点了点五寺三监:“此处离皇城极近,又有宗正寺、太常寺在,周围多是商家。只要造成乱局,我大伯已经在殿前司任都点检,自然能借着护卫皇城为由出兵!”
张子厚将手中纸条细细收了起来,看向九娘:“以暴制暴,出动禁军后,那些跟着闹事的百姓也不免会有死伤,你——可忍心?”
九娘迎向他的目光:“不这么做,难道就没有百姓死伤了?难道阮玉郎就肯罢手?大义所在,纵然不择手段又如何?!”
张子厚深深看着她,露出一丝微笑,转而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甚合我意!深得我心!时隔十多年,又听到这话,好!”
九娘愣了片刻。
张子厚已举步往外:“好!我即刻返回宫中求见殿下。你何时去陈家?”
九娘看了看外头的大雨:“半个时辰后可方便?”
张子厚点头道:“你记住,若是暴民过多,就死守在陈家,不要出来,千万别让陈青出手伤人。”
九娘点头应了,送他出门。
廊下侍女备好了雨具,张子厚匆匆穿戴了,跨下台阶,踩入水中,走了几步,大雨中他忽然转过身,见昏暗廊下明珠般璀璨的少女微微低下了头,侍女正在给她戴青箬笠。
“阿玞——!”张子厚胸中滚烫,朝她大喊了一声,他将要同她一起力挽狂澜,这样的时候,她想到了他!先想到了他,只想到了他!她信他!他从未这般快活过得意过满足过!
九娘悚然抬头,几疑自己听错了。雨声太大,还有轰隆的雷声,谁在唤阿玞?!
暗黑天色下,那人在雨中,满面雨水,满面笑容。
转瞬间,地上雨水四溅,那人已跟着管事远去了
※
御街头上的州桥边,大雨浇不熄千百人的怒火。雷声如鼓声。
一片狼籍的鹿家包子铺门前,裂开的金字招牌、碎木屑、包子、毁坏的蒸屉、散乱的算盘珠子四处都是,还有一些未被大雨冲走的血迹,无人注意。
鹿掌柜倒在地上,死死拉着抱着他大哭的鹿娘子。十几个伙计都受了伤,围在他们身边,手上拿着擀面杖、菜刀、桌腿,虽然也有怯意,可愤愤不平和怒气支撑着他们不退不让。
几十个开封府的衙役围成半圆,却不敢拔出兵器,只喝着:“不许打人!不许伤人!”
他们四周,是近千拿着木棍甚至扫帚的人们,比他们更愤怒。
一个身穿监生白襴衫的少年举起手臂,大雨也盖不住他的怒吼:“鹿家包子!你们靠谁才发了财!竟敢把揭穿陈元初真面目的士子推出铺子?竟然处处替陈家说好话!你们睁大狗眼看看,陈元初做了西夏驸马!索取西北八州!你们这些陈家走狗滚出我们开封府!滚出汴京城!”
“滚出开封府!滚出汴京!”吼声压过了雷声。
鹿娘子放下晕过去的丈夫,猛然冲到衙役们前头,一脸的雨水和泪水,嘶声大喊道:“凭什么!没天理吗?没王法吗?!”
众人不防她一个女子还敢冲到前头来,倒都静了下来。
鹿娘子指向身后的铺子:“这是我鹿家几代祖产!包子是奴带着伙计们一个个包出来的!奴挣的是辛苦钱!对得起良心!陈家怎么了?陈家就是满门忠勇!你们上西夏人的当,还不许旁人不上当?总有一天你们才要睁开眼看看自己的良心!——啊!”
一个鸡蛋砸在她脸上,蛋壳粉碎落地,蛋液混着蛋黄,黏在她头发和脸上。鹿娘子抹了把脸,顾不得疼,忍着泪喊道:“你们这些有种的汉子,不去前线杀西夏兵,却欺负一个女子,真是本事!”
“陈家走狗滚出开封府!滚出汴京城!打这个雌老虎!打到她不再胡说八道!”此起彼伏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知道谁推了谁,终于上千人往前拥去。
对面炭张家的二楼包房中,赵檀一声素服,手执金刀,往面前烤得恰到好处的小羊羔身上刺去,唱道:“啊——!这民意——不可违呀!”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大娘娘:宋朝皇帝的生母(非太后)还在,被皇帝称为小娘娘,太后被称作大娘娘。例如仁宗称呼刘太后为大娘娘,称李氏为小娘娘。太皇太后都称娘娘。
2、京城守具所,资料出自《东京梦华录》。
今日五千字献上,正常情况下,明日请假断更一天。搬家中,请见谅。
第209章
“风雨凄凄, 鸡鸣喈喈。”赵檀吟唱着, 手中金刀不停, 把小羊羔从中剖了开来:“风雨潇潇, 鸡鸣胶胶。啊呀, 外头风大雨大声势也大呀——”
他割下几片肉, 放在鼻下闻了闻:“嗯, 真香!”转手扔到地上:“小六, 来, 赏给你了。”一只巴儿狗摇着尾巴赶紧凑了过来。赵檀伸腿将它踹了个跟头,看着小狗浑身发抖缩到一旁呜呜咽咽,两只大眼含着泪还盯着地上的肉, 他心里爽快, 哈哈大笑起来。
屋内静立一旁的内侍和侍卫都见多了,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赵璎珞推门进来,皱起眉头:“哥哥糊涂,还在服丧中,竟来此地吃羊肉, 被御史台弹劾了是大事!”
赵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谁吃肉了?哪只眼睛看到本王吃肉了?三妹来看,我在喂小六吃肉呢。”
赵璎珞看了角落里匍匐着发抖的巴儿狗:“你总是拿它出气做甚?早知道你这般折腾它, 我就不送给你了。”
小狗看见旧主, 摇了摇尾巴, 却不敢上前。
赵檀笑道:“放心,我怎么舍得弄死它呢?总要让他也尝尝这腿脚不便的滋味啊。来来来,小六, 来,哥哥疼你。来吃肉!”
赵璎珞别开脸,窗外雨大风大,她从车上下来,在雨棚下头走了这几步路,鞋底还是有点潮气,不舒服得很。想到田洗还在狱中,她拿起桌上的金刀,往羊羔上插了几刀。
“怎样?解气一点没有?”赵檀瞥了瞥她。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女子在外头轻声问:“燕素前来拜见郎君。”
赵璎珞皱眉道:“那人自己不来,却派个婢女来打发我们?”
赵檀挥挥手:“先生神机妙算,谁来都一样,不碍事。”
两人听完燕素的话,双眼放光,相视而笑。
※
鹿家包子斜对面的唐家金银铺生怕遭池鱼之殃,早就紧闭店门,贴了东家有事,歇业三日的告示。三楼的窗口开了半扇,赵元永看着鹿家娘子吃了不少拳脚后被衙役们死命拉开护到旁边,不少伙计们遭到殴打,铺子的大门轰然倒在了雨中。滂沱大雨下人头簇拥,骂声哭声喊叫声不绝,他看得见刺目的鲜红色被雨水冲刷,瞬间变成淡粉红,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有些恶心想呕,霍地转过头,看向正在打棋谱的阮玉郎,打了个寒颤。
阮玉郎修长的手指拈起一颗墨玉棋子,又放了回去:“大郎不舒服?”
赵元永胸口起伏不定,半天才说:“不舒服!不好!他们都疯了!疯了——”
阮玉郎轻叹了一声,起身走到窗口,漠然看下去。
“只是蝼蚁而已。”阮玉郎转头看着自己身侧的赵元永,有些失望,这个孩子自己一时犹豫,没带在身边长大,太过妇人之仁了,又或者天性里带着他生母的痕迹。
“你想用,就用他们,不想用,就由得他们自生自灭。却不能将自己的喜好放在这些蝼蚁身上。他们只配仰视着你,跪在你脚下。”他看向雨雾中的御街,伸手将窗全部推了开来,大风呼啸着,将他的宽袖鼓如风帆。雨珠溅入赵元永的眼中,火辣辣的。
“我要风,就有风。我要雨,就来雨。我要这江山倾覆,满天神佛也扶不住。我要定人生死,十殿阎罗也拦不住!”他仰首望着乌沉的天空,声音冰冷:“天命所归?我就是天我就是命!”
赵元永咬着唇,抬头看他,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底下的喊声盖过了一切。人群汹涌着往城西移动。
风大雨急,州桥这个路口只剩下蜷缩在水中的鹿家伙计,一些也遭了不少拳脚的开封府衙役嘴里骂着娘,慢慢地把鹿掌柜和鹿家娘子扶进屋里。几把破了的油纸伞像残花一样被风吹得四处飘落。
“左军巡使!——”几个浑身湿透的衙役飞奔而来高声呼喊着。
“都亭西驿遭民乱袭击,驿使带着禁军还有西夏使者往京城守具所退去了!少尹吩咐军巡使速速召集人手前往解围!”那几个人大雨里匆匆传完话,又往城东跑去。
阮玉郎沉思了片刻,转头吩咐小五:“你去炭张家,跟着赵檀去陈家,下手无需顾忌。让燕素去吴王府,请赵棣入宫去等着。迟则生变。”
赵元永退回罗汉榻边,看着那即将结束的棋局,占棋盘大半的白色通天巨龙已被黑子刀刀削肉奄奄一息毫无生路。
※
东华门外的车马处屋檐下,赵栩端坐马上,一手持缰,一手却执了把芥黄油纸伞。大雨中他容颜似暖玉泛着微光,白凉衫下摆已湿透。身披蓑衣的张子厚拽着缰绳苦苦相劝:“殿下!去不得!”
赵栩垂眸看着张子厚一脸雨水,俊逸的脸上全是焦急,诚心诚意地为他着急,他点了点头:“你在宫中等消息,万一有事,方绍朴可以信。”不等张子厚再开口,他一夹马腿已冲入雨中,身后四个下属赶紧打马跟上。
张子厚嘶声道:“殿下——!”
大雨的街道上没有行人,赵栩一行策马扬鞭,和吴王府入宫的车驾错身而过。赵棣笑着放下车帘。
雨势丝毫不减,竟成了汴京年后最大的一场豪雨,不少街巷积水已过尺余,遭淹的民户开了门往外舀水,开封府十八县二十四镇的六百多官吏们,下田的下田,查堤的查堤,户曹工曹的官员更是全体出动。
开封府少尹接到都亭西驿和京城守具所被暴民冲击,禁军和暴民打了起来的消息焦头烂额地往宫中赶。
城西陈家所在的街巷里,挤满了人,喧声震天。大多数人未穿蓑衣全身湿透。紧闭的陈家大门宛如沉默的城池,众人鼓噪不已,却没人敢轻易踏上那台阶。开封府的衙役们站在屋檐下头声嘶力竭:“退散——!速速退散!不可聚众滋事!”
“叛国贼陈元初——斩!父陈青——绞!”一个身穿圆领襴衫的监生高喊道:“陈青——你可敢出来!”
随之高呼的声音震天动地。
不知是谁,忽然往大门口的衙役们身上投掷起石头来,大喊着:“你们吃着大赵的钱粮,却守着西夏走狗的大门!滚——”
不少衙役吃痛,就要拔刀,被当头的军巡使喝住,一旦见血,民变更不可控制,禁军不出动,自己这批弟兄们就先没命了。
陈家街坊邻里不少人站在自家门下,那夜打了费老八的一个少年放眼望去,是一张张愤愤不平的脸,一声声怒火冲天的斥责。他有些无措,陈大郎竟然做了西夏驸马!陈家要去西夏?如果不是真的,陈家为什么无人出来否认?朝廷又为何褫夺了齐国公的封官?陈大郎凤州大战陈二郎,游龙箭、陈家枪,朝廷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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