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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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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上面坐着八头小兽,他从小就默默数过。每次打了架,被罚跪的时候,他总是高高仰着头,盯着那一个一个屋脊、鸱吻、小兽、瓦当、滴水看半天。爹爹气笑了说他根本就不是在认错,就罚他把看到的东西画下来。翰林画院看了,评说他是天赋奇才。爹爹嘴上笑骂,却让人将全套的画具都给他备好了送来会宁阁。
  爹爹那样的官家,也累得很啊。
  赵棣直了直背脊,打了个哈哈:“六弟这下可是立下大功了,爹爹要是能醒过来,必定好好奖赏你。”
  赵栩眯了眯眼,回过身看着赵棣,一言不发。
  赵棣被他看得心里都有点发毛:“怎么?哥哥说错了?”这六郎就是个疯子,一言不合就出拳。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也看向那前殿正脊,那些个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他心里生出说不出的不安。娘娘竟然让苏相来看六郎那张所谓的“古方。”用牵机药做药引的方子。六郎他可还真是拼了啊,胆大包天。
  赵棣斜了赵栩一眼。这厮一副皮相就是好。他想了想蔡相的话,自己给自己鼓劲:你再好看也没用。你生母那样的出身和来头,你那样的舅舅。蔡相说的对,无论如何,这太子一位,都是我的,和你没有半文钱关系。
  赵栩忽然冷笑了一声。赵棣吓了一跳,又退了一步。
  赵栩转过身来,那阳光将他拢在金色光晕中,他看着赵棣说:“你尽管放心,你想要的,我一样都看不上。”
  赵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小子,走路也走那么好看,跟飘似的!哼,我想要的你一样也看不上?呸!蕊珠就不是那等只看脸的肤浅之辈!她看不上你这样性情乖戾只懂吃喝玩乐的家伙。对了,蕊珠还说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你燕王。哈。
  赵棣松了一口气,回身看了看福宁殿寝殿紧闭的大门,今日,是这扇门紧闭的第十日了。
  寝殿内,苏瞻从明堂临时被召来,看着高太后递给他的一张麻纸。那麻纸被水浸透过,墨色已经晕染开来,不少地方糊成一朵朵墨花,字迹模糊不清。
  高太后语气平缓:“苏卿你看一看这个究竟是不是古籍上撕下来的。六郎昨夜去祭奠阵亡军士,有个游方的和尚塞给他的,也没说是什么。六郎回来遇到暴雨,这纸被水浸湿了也看不太清。方才几位御医官看了看,的确是个方子。药引倒没糊,是牵机药。”
  她看到苏瞻一震,摆了摆手:“和重别惊慌,自古以来,以毒攻毒也不是没有,老身也听说过一些。眼下要紧的是能不能找出这是什么书上记载的,宫里有没有这本书,好让御医院和御药的仔细看看是不是合适官家用,怎么用。”
  向皇后的声音有些发颤:“苏相,你最是博览全书,家里也多藏书,官家的病,可就指着这个方子了。你快看看。”
  苏瞻应了声:“臣遵命,自当尽力而为。”
  他细细看着麻纸,记起这个和当年杭州安济坊灵隐寺主持所用的方子似乎很相似。药引的地方,虽有水迹,却仍然看得出是牵机药。但用量和配药都糊掉了。竟然是燕王拿来的啊,苏瞻捏在手中仔细摩挲察看,心中却在思忖方子背后的事。陈青知道不知道这个方子?昨夜他并未提起过。
  苏瞻凑在纸上闻了闻味道后,坦然回禀太后:“臣观此纸质甚厚,帘纹甚宽,应为隋唐时期的黄麻纸,闻其墨味,察其色,应为唐代大府墨。大府墨大多出自安徽祁门,不如去龙图阁述古殿中,按古籍印制出处查一查。臣往日在杭州书坊,见过类似的一本唐代所出《千金翼方》,就是这样的麻纸所印制的,臣当时只是略翻阅了一下,似乎和现在医官院所用的《备急千金要方》还是略有些不同。当年臣没有细看,倒也可以让御医院去找一找。”
  高太后大喜:“还是要和重你来才行!来人!”
  福宁殿寝殿的门大开,又出去了七八人。
  ※
  二府八位,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的官邸里,苏瞻从明堂回来,已在外书房的案前枯坐良久,手边的茶早已经冷了。他面上似喜还悲,明暗不定。
  案上端端正正,搁着一张麻纸,被水浸透过,墨色已经晕染开来,不少地方糊成一朵朵墨花。
  只用了两个时辰,翰林院和翰林医官的人,在述古殿诸位学士的帮忙下,就找到了那本《千金翼方》,找到了这一页,对照这张麻纸,内容完全一样。那页上记载的症状,和官家现在十分相似,药物用量也详尽。太后和圣人大喜,遣人来明堂相告,决定今晚就用这个方子。
  他特地亲自去翰林医官院,要了这张被水泡过已经没有用的麻纸,带了回来。
  那晕染开的墨迹,不均匀的墨花,无端端惹得他心酸。
  她离去已经七年有余,却还在冥冥中帮他。
  这样的纸,这张方子,他见过。当年安济坊有病患濒亡,灵隐寺的住持要用这个方子。阿妋担心牵机药用出人命,没日没夜地跑杭州各大古籍书坊,最后找到安徽祁门所出的一本唐代《千金翼方》。她答应那东家用他的一幅字,换能抄写那方子的机会。他被她拉着去书坊,为那东家的老母亲写了祝寿诗,又替她抄写了这方子。那东家笑着说其实就想看看苏太守到底有多好看,总算见到了,以后这楼上的古籍,任王娘子翻阅抄写。
  她当时笑着说了什么?他只依稀记得似乎是“早知道能将他卖了换书,一早就卖了。”语气俏皮之极。
  阿妋笑起来,和别人不同,她从来不会掩嘴而笑或是笑不露齿。她更多时候是朗声大笑。是了,她有一口整齐又洁白的贝齿。大笑时会露出六颗还是八颗?阿昉幼时,她用细长木条替他掰牙齿的事他还记得。竟然真的被她掰整齐了。阿昉的牙,现在也像她,一颗颗,靠得整整齐齐的。
  这墨花,像泪花。阿妋为她爹娘哭过,为那个没来到世上的他们的孩子哭过,为阿昉哭过。她似乎从没有为他哭过。伤了她的心的他,是没资格得到她的“金豆子”吧。
  早逝的五娘哭过,她不想被远嫁,是他不肯和她私奔,反而害了她。若不是他,她不至于被远嫁,更不至于十八岁就郁郁而终。后来十七娘也总哭,哭着说自己从来没有害阿妋的心思,哭着说她多么委屈,甚至为了燕窝也能哭一夜。
  她们都哭得梨花带雨或者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阿妋却总是大声笑,没声音的哭。或许她也为他哭过?五娘离世后的那些天,他伤心欲绝,知道自己实在藏不住,也不想藏没法藏。阿妋就是那时候明白了的吧。可他自责太甚,伤心太甚,竟没顾得上她。她背对着他而睡的时候有没有也流过泪?他永远不得而知。若是他那时能抱一抱她,和她说一说心里话,会变成怎样?他也永远不得而知。
  她的确是从那以后开始对自己淡淡的了,虽然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会大笑,她还是最好的贤妻良母宗妇,可她对自己,的确不同了。他给她买了梳妆匣子,她就要还一个文具匣子,其实是不想他给她梳头罢了。他想讨好她,为她做的,却永远没有她为他做得多。他送什么礼物,她都会还礼。她做着最好的妻子,最志同道合的知己,最好的苏夫人,最好的王夫人。可她的眼里,看着他的时候没有了新婚那几年的狡黠,看着他不再含羞带恼,甚至床笫之间都不再看着他。
  他入狱的时候,她依旧天天来探监送饭,只要她一笑,整个牢狱都是亮的。他看见她来,就心安。高似曾经羡慕地说过:“世间竟有九娘这般的奇女子。得之,苏大人之幸。”
  那天她忽然没来,他以为会命绝牢中,并不后悔冒险一搏,但洋洋洒洒万言绝笔书,有一半是写给她的。他当然知道阿妋的好,他还想过待他出狱,要告诉阿妋,他心悦她,心里只有她一个。那绝笔书到了官家手里,倒帮了他。
  但她却出了那样的事。还是他失策,才害死了未出世的孩子,害苦了她。他追悔,却莫及。他要说的话,从此就被堵在了胸口堵在了心头。除了抱着她任由她无声地哭,他别无所能。
  怎么又想起她了?苏昉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那已经干了有些皱的麻纸。这些年,想起她的时候越来越多,多到他已经懒得克制。每每想起,索性放纵自己想下去,只是想得越多,难免越是悔恨交加。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人生七苦,旁人都以为求不得才是最苦的,他们哪里知道还有第八苦:五取蕴。
  他失去阿妋后,才知道有一个真正的活着的自己其实也死去了。再无人可诉,无事可笑。他只是做着苏瞻苏和重该做的事。
  问君路远何处去,问君音杳何时闻。从此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阿妋她吃了那么多苦以后,终于将他丢弃在这尘世中独自受苦。
  桌上的麻纸被修长的手指紧紧捏着,上头的墨花又再度晕染开来,如云如雾。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相公,小高大人求见。”
  苏瞻静坐了片刻,将那麻纸小心翼翼地叠起来,将身后博古架上那个用了多年的匣子取下来,里面一块碎了的双鱼玉坠还在。他将麻纸放到最下面,摸了摸那玉坠,盒上盖子,差点夹到自己的手指。
  良久,高似在门外听见一声嘶哑的声音:“进来。”
  高似垂目,推开了门。
  

第65章
  高似进了书房,看到苏瞻神情淡然,眼中却跳跃着两朵火焰。
  “你怕是一夜没合眼吧?事情都查得如何了?”苏瞻碰了碰早已凉透的茶盏,坐回案前。
  高似却看了一眼茶盏,先转身喊外面的随从将茶换了,又轻轻将鳝鱼包子的油纸包放在白瓷碟子上头,笑着说:“还热着呢。鹿家的铺子因昨夜暴雨,今早往相国寺送了三百只包子,这两只是特地留给相公的。”
  苏瞻点了点头:“自昨夜子时至今早卯时,京中有二十七户人家开门安置逾两千灾民。我大赵百姓最重人情高谊,患难相恤。像鹿家包子这样的商家数不胜数。实在可爱可敬可叹!”
  高似看着他一口一口将包子用完,才躬身道:“昨夜陈太尉是相公走后一刻钟左右遇刺的。两个女刺客号称来自秦州,被孟家一位小娘子喝破了踪迹,最后中了太尉四箭而逃。”
  “孟家?四剑?”苏瞻挑了挑眉。
  “当时前后经过仅几息。瓦子里的执事只知道喝破刺客的那位小娘子是孟府的,约莫十三四岁上下。陈太尉先用长剑,一剑破了对方的十几枝弩箭。再用了弓,一弦一响四箭,同时命中。刺客负伤逃离。”高似答道。
  苏瞻想了想:“想来是孟家二房的女孩儿,梁老夫人真是教导有方。”他顿了顿,那应该就是太后看重的女孩儿,再想到阿昉的亲事,不由轻叹道:“唉,可惜了。”他手指在案上敲了几下,转问道:“一弦一响?四箭命中,太尉的箭术如此厉害?比起你如何?以前在秦州可有什么旧仇?”
  高似笑道:“小的当年在秦凤路,和太尉只在怀德军共事过半年,对太尉知之甚少。不过他在骑兵班,小的在弓箭班,也听说过他身先士卒,银枪一杆可挑江山,倒不知道太尉原来箭术也如此厉害。”他想了一下,颇为自信地说:“若是小的昨夜暴雨中开弓,当会一弦两箭,百步内足以击毙刺客。太尉用四箭,恐怕是担心自己生疏了。”
  苏瞻笑了起来:“明白了,看来你还是要比他厉害不少啊。你倒也不自谦一番。”
  高似微笑不语。
  苏瞻喝了口茶,又问:“内城禁军搜得如何?”
  “除了蔡相宅、安州巷同文馆和瓮市子监狱三处未搜,余处都已搜完,未发现刺客踪迹。”高似回禀道。
  苏瞻思忖了片刻问道:“刺客号称来自秦州?”
  高似犹豫了一下:“是自称太尉的秦州故人,小的倒觉得像房十三那边的,也许是他妹妹房十八的手下故弄玄虚。若是太尉的旧仇人,为何要等了这么多年才来行刺?毕竟太尉从秦州回京已近十年了。”
  苏瞻点点头:“你说的有理,房十三猖獗至此,必要速速剿灭。你今晚看到的那两人查过了吗?”
  高似答道:“摸过底了。那个扮作青提夫人的,是玉郎班的头牌伶人,名叫玉郎。他带去蔡相房间的女子,那执事也不认识,是玉郎从一楼外面带进来的。不过玉郎班是蔡相罢相后,才在汴京城出现的,传言那位玉郎是蔡相的娈童,所以这两年架子很大,轻易不露脸唱戏。”
  苏瞻手指习惯性地敲起了桌面:“昨夜相见,知道的人只有我们三方。难道是蔡佑想杀陈青?也不对,他既出面求陈青出征两浙,没有要现在杀他的道理。”苏瞻不由得想起这几年在枢密院风生水起的张子厚。
  高似默然,这不是他能插话的。
  手指笃笃敲在桌面上,一声一声。
  “张子厚昨夜在做什么?”苏瞻忽然开口问。
  高似答道:“张大人昨夜去了开宝寺,他家小娘子昨夜也在开宝寺。”他顿了顿又说:“吴王也在。还有大郎也在。不过大郎是同淑慧公主一起出的寺,一起到的州西瓦子。”
  高似抬起眼:“昨夜在州西瓦子,太尉娘子请了孟府的人也在三楼看戏。陈太尉和孟家的一个小娘子说了好一会话。燕王殿下和陈衙内也在其中。”
  苏瞻想了想说道:“孟家应该没什么。让钱五盯着那个玉郎。最好查一查玉郎的底细,看看是不是当年泉州一案走脱的要犯。泉州案涉及的金额高达两亿贯,查缴出的却不到十分之一。剩下的钱去了哪里,才是重中之重。我们船舶司一年的关税才只有五十万贯!让留在泉州的人再仔细查一查,雁过留声,不可能一丝一毫痕迹都无。还有那个女子恐怕是蔡相要送去吴王身边的,让人仔细查一查昨夜瓦子里还没有别的事发生。”
  高似犹豫了一下说:“从泉州去大食等国查访的人要年底才能回来了。瓦子里是有一事:昨夜瓦子二楼里,小苏大人的家的小娘子怒打了一个登徒子。那位登徒子是老夫人的侄孙,眉州程氏的嫡长孙。”
  苏瞻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才摇头说:“无妨,早间二弟和我说过了。不必理会。”
  高似应了声是。
  苏瞻又问道:“女真人回去了吗?”
  高似垂下眼:“昨夜他们和相公谈完事情,看了会戏直说没劲,就让人把他们和高丽人直接送回了安州巷同文馆。今日一早小的将他们亲自送出了卫州门。他们说请相公放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女真部必当信守诺言。”
  苏瞻起身,走到书房东侧高挂的舆图前面,抬头望着右上方,片刻后点了点上头,轻声说道:“女真部颜氏的人马,若能在十月拿下宁江州,契丹的渤海军一败,颜氏就等于在上京的眼皮子底下搁了一把利刃。契丹来年必然自顾不暇。张子厚若能说服吐蕃和羌族年底来朝,那么就算西夏狼子野心,有陈青在,我大赵无忧矣。”
  高似点点头:“高丽既答应帮忙,耶律氏向来又轻视颜氏,宁江州应该能拿下来。”
  苏瞻转过身:“你让钱五明日来见我。”
  高似躬身应是。苏瞻忽然说到:“阿似——”
  高似一愣。
  苏瞻看着他苦笑道:“以后不必给我带鳝鱼包子了。这些年,谢谢你了。”
  高似目光微动,看了看他身后的博古架,垂首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
  路面上的积水还未褪去,太庙前面的空地上,枢密院从京城守具所调派了不少军中的营帐,开封府的一些衙役忙了一宿,歪七倒八地靠在营帐上小憩。街坊邻里送来的凉饭茶水点心,堆积在一旁。四熟药局的惠民药局大夫们还在走动。
  九娘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一幕幕,仿似回到前世杭州城遭遇涝灾的时候,苏瞻白天在外安顿百姓,晚上举盆和她一起接着后衙屋顶的漏水,阿昉还在大声背书。他们也曾同过甘共过苦。这世上大多数夫妻,其实就这样恩爱地过完了一生,像七娘那般浓烈的情感,恐怕也是机缘巧合的注定。
  路边忽然传来孩童的笑声,九娘看过去,牛车左边有一户人家,年轻的当家郎君和娘子,挽着裤腿,正从门槛里往外舀水。他家一个不知忧愁的孩童,看上去一岁还不到,坐在木盆里,漂在自家已经变成小池塘的院子里,正在那娘子腿边抱着她哈哈地笑。
  那娘子笑着往孩子脸上甩了几滴水,逗得他闭上眼睛手乱舞笑得不行。她另一只手上的瓢,不自觉扬了起来,舀出去的水,正泼在骑马的少年郎靴子上。那娘子回过头来,吓得手里的瓢一松,掉在门槛外的水中,往南边低洼处飘了出去。
  九娘轻呼了一声。陈太初却毫不在意,身子一侧,右腿离蹬,脚后跟挂在马鞍上,整个人就朝左边路面悬空后仰下去,手上马鞭轻轻一捞,已将瓢带起,直接飞入了那孩童坐着的木盆里。他一个挺身,已坐回了马上。那孩童拍着木盆尖叫起来,笑得口水直掉。陈太初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也微微一笑,策马慢慢跟上了牛车。
  九娘这才留意到,陈太初今日马鞍后侧挂着半开的箭袋和上了弦的弓,前侧挂着一把剑和一把朴刀,竟是全副武装来护送她们。
  阳光穿透被大雨洗净的天空,照在少年背后,和他的笑容比,却少了三分春色。
  彼其之子,美无度。彼其之子,美如英。彼其之子,美如玉。九娘心中默默将赵栩陈太初和阿昉对照了一下。
  四娘喜欢的原来是陈太初啊。有陈青和魏氏那样的父母,陈太初又是那样的人品,四娘倾心于他也不奇怪。
  天下之大,值得她倾心的男子,她已试过倾心而待,不过如此。婆婆那句话说得对,守住自己的心,何时何地何种处境都无惧,都能过好自己的日子。自己前世也正是这么做的,并不难。这一世,她牵挂的只有阿昉而已。四年来,她留心国事朝事宫中事,家事人事民间事,却从未考虑过半分男女情爱之事,倒是替阿昉想过许多。
  今生的婚姻嫁娶事,她自然也曾周详地考虑过。对她而言,嫁人生子这条路无可避免。以孟建和程氏在府里的地位、现在的身份,若是婆婆有心,二伯和二伯娘肯帮忙,能高攀一点,也就是像家中三姐那样,嫁一个进士,和她前生所走的路并无差别。如何当家,如何与姑翁相处,相夫教子,都不是难事。驾轻就熟做一个尽职的贤妻良母而已,总能做到和丈夫举案齐眉,就算丈夫日后要纳妾,只要婚前商议好,她也无异议。
  可她其实却并不想走这条路,反而想着若能嫁作商人妇,跟着丈夫走南闯北,甚至坐那可载千人的木兰舟去海外看一看,倒也不枉重生一回。但如果程氏想要将她许配给程之才那等人,却是万万不能的。她今生要嫁的,至少也得是位君子。
  赵栩和陈太初,就如阿昉、孟彦弼一样,心里她将他们做子侄辈看,经过炭张家和金明池的两番相救,自然生出了同生共死的情谊,她珍惜他们俩个,爱护他们俩个,为他们的安危着想,可这绝非男女之情。他们也因此善待年幼的她,她更不会因为这种善待而误会他们。
  至于落在他人眼里会如何,她从来不去多想。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前世也有不少外命妇背后说她沽名钓誉说她善妒不贤。她何曾理会过在意过一丝一毫?若要为了旁人而活,她就不是王玞,不是孟妧了。她只嫌时间太少过得太快,自己要看的书,要学的东西,要关心的人和要做的事太多太多。就连阿昉,若不是担心他可能会误会,她也不会想要避什么嫌。好在州西瓦子里阿昉的那一番话,她算彻底放心了。只惭愧自己低估了阿昉,阿昉那样的人品和胸怀,怎么可能误会她!
  也许,就是因为自己这样的性情,苏瞻才没有心悦自己吧。就是君子,也还是喜欢那娇柔可人的小娘子。自己连笑都比别人大声,哭都不肯出声,称呼自己奇女子的比比皆是,可从未有人说过自己是美娘子呢。
  九娘心下怅然,原来两世加在一起,三十年有余,她竟从不知晓真正的两情相悦是什么滋味,甚至都没有一个少年郎对自己吐露过心悦二字,就连头一回插钗还是昨夜那样的稀里糊涂的情形。
  想起插钗,九娘忽然就有些心慌意乱,自昨夜起,赵栩那双眸子总时不时跑到她眼前晃荡一下,甚至做梦也梦见他靠近自己,很近很近,那奇楠香弥漫在梦里,一双深深桃花眼看得她没处躲,又忽然那双眼睛出现在水底,她似乎回到金明池深处,看着他似天外飞仙般朝自己慢慢伸出手。
  赵栩待自己,算是四娘说的讨好?算是喜欢?他是什么时候忽然不叫自己胖冬瓜改叫阿妧了……那自己竟然会不经意地想到他,甚至梦到他,又算是什么?
  九娘不敢再想下去,脸上热热的,内心十分羞惭,梦到实际上要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少年郎,实在太不像话了。若是自己误会了赵栩,那才真是无地自容了。
  九娘暗地里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腿肉,这一定是这具身子到了那个年龄才自然而然引发出来的。赶紧三省吾身!
  

第66章
  “九娘——”车外传来一声轻呼。九娘吓了一跳。
  却是陈太初看着前侧方车窗口小人儿正怅然发呆,忍不住夹了夹马腿上前去,矮了身子轻声问:“昨夜,吓着了吧?”
  九娘笑道:“我还好,没事了。咦,你的嗓子怎么了?”看着陈太初专注又关切的眼神,往日的陈表哥、太初表哥,坦荡如她,竟然也会卡在喉咙里喊不出来。
  陈太初笑了笑:“昨夜我在相国寺,大概说话太多了。”
  九娘一怔:“你是一夜都没睡吗?”
  陈太初摇摇头:“小事而已。只是一夜暴雨,今天福田院和慈幼局也会不怎么干净——”
  九娘笑着打断他:“小事而已。我们不怕。”
  陈太初不再说什么,只含笑垂目看着她。
  九娘想起四娘的话,心一跳,手一松,车帘坠落。她转过眼,看看一早起来用冰过的银匙敷眼睛的四娘,此时除了面色苍白外,也看不出昨夜哭了那了那么久。
  四娘眼风扫过九娘,便低头不语。她十分懊恼自己昨夜没忍住,大概是一夜里经历了太多的波折,承担了太多的惊吓,太过害怕太过痛苦才发泄了出来。然而今天醒来就是无穷的悔恨。六娘明显是生气了,看也不看她一眼。九娘总是像刚才那样淡淡地扫她一眼。她听着陈太初在车外的说话,还是难受,还是想哭。可偏偏不能哭。
  牛车转上旧曹门街,两侧的铺面早就开了。不远处乳酪张家门口和往日一样排着长队,只不过排队的人们大多穿了木屐或者索性赤了脚卷着裤腿的。陈太初嘱咐了车夫两句,自己下马,排在那群人后面。
  牛车放慢了速度,车轱辘在石板路上嘎吱嘎吱,不一会儿,有人敲了敲翻起的车窗。九娘掀起车帘,陈太初递给她三个小纸盒:“乳酪张家的。”
  九娘一愣,六娘已经笑着接过纸盒:“多谢陈表哥,那我们不客气啦。”
  陈太初脸一红:“贴了红纸的给九娘,那个不冰。”
  三个人捧着小盒子,浓郁的香气飘散在牛车里。九娘手中的乳酪很甜,不冰,温温的,入口即化,心里也暖暖的,也有些怪怪的不自在。
  四娘的一滴泪,落在冰过的乳酪上,晕了开来,那一块,就稀薄了一些。
  牛车缓缓停在旧曹门街尽头,福田院和慈幼局对门而望。
  九娘下了车,只一眼,已不胜唏嘘。放眼望去,福田院门口那株老槐树还在,树干上有昨夜被雷电劈过留下焦黑的痕迹。当年找房屋的时候她就特意选了东城地势最高的此处,为的也是避免开封常有的涝灾。福田院西边是下马刘家药铺,方便给老人家病痛看诊买药。旁边牛行街进去一点就是泰山庙,佛音常在,香火昌盛。当年不少老人家喜欢去那里听僧人们做功课。对面慈幼局旁边就是陈家脚店,老人家和孩子们的被褥床单和衣裳,都交付在陈嫂子家捣练浆洗。
  一些孩子正拎着木桶出来倾倒杂物,看见陈太初都喊了起来:“二哥来了二哥来了!”
  转头又看见好些小娘子,纷纷大叫起来:“来客了!来客了!”跟着又笑着跑上前喊:“魏娘子来了魏娘子来了!”
  九娘她们回头一看,竟是魏氏带着帷帽,骑在一匹灰色矮脚马上也到了。身后跟了一辆骡车,装载着好些蔬菜水果。
  三姐妹互相看看,都觉得很新奇又羡慕。东京城里,只有贵女们才从小学骑马,学着打马球,也参加秋猎。就是孟家,像孟彦弼也是到了十二岁才有了自己第一匹马。这买马并不贵,二十几贯就能买到一匹好马,可养马才贵,还得配马夫。自然就不可能为了小娘子们专门养马了。
  九娘尤其羡慕得紧,前世巴蜀没得学骑马,在杭州也没有马可骑,在汴京也没有机会学骑马。后来陪太后看长公主和公主嫔妃们打马球,向皇后总是要下场跑上几圈,笑着说终于有王九娘不会的事了。就是太后娘娘,也是能骑马能射箭的将门虎女。
  魏氏笑着受了她们的礼,将手中的缰绳马鞭交给陈太初:“怎么,你们都不会骑马?”
  看着三个点头如捣蒜一脸星星眼的小娘子,魏氏哈哈大笑起来:“不会骑马,如何踏青?不会骑马,如何看这大好河山?你们谁要想学,我来教就是。”
  六娘和九娘互相看了一眼大喜:“表叔母,我们想学!”
  四娘一点也不喜欢这些又脏又臭的畜生,可瞄了一眼陈太初。他正看着九娘面露赞赏。她就咬咬牙也笑着说:“表叔母,我也想学,就是不知道学不学得会。”
  魏氏笑着说:“我是嫁给你们表叔后才学会骑马的,只要有心学,哪有学不会的?”
  九娘高兴得不行,眼巴巴地看着那匹灰色矮脚马问:“表叔母,我能摸摸它吗?”
  陈太初笑着将马儿牵到她面前。魏氏拉了她的手走到马儿面前:“来,你们认识一下,小灰,这是小九娘。小九娘,这是小灰,他是个男孩子,今年两岁了。”呀,这女孩儿,手也太好摸了,又滑又软又嫩。魏氏不由得替儿子羡慕起自家的马儿来。
  九娘将小手伸到马儿面前,那马儿便探头过来,闻了闻她的手。九娘就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油光顺滑。
  四娘想从马后面绕过去,没走两步。陈太初赶紧对她柔声说:“千万别从马后面走,小心它会踢人,得从马头过才行。”
  四娘心中一甜,赶紧点头:“多谢表哥指点。”
  六娘不动声色地挽了四娘的手站到魏氏身边,也伸手去摸了摸:“我们这么多人摸它,它不会发脾气吧?”
  魏氏眼睛一亮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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