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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偶-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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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饮暴食,积淤而亡。”
    “啊?”我张圆了嘴,脑袋缓缓转动了一下,简而言之,就是撑死了喽??
    旁边的一个宫女呀地掩口小小惊叫了声:“怪不得今儿午膳少了盘红烧肘子,奴婢还以为御膳房送少了道菜呢。”宫女神情尴尬,“可能上次殿下赏了小白一块肘子,它好上了,所以才偷吃……”
    “……”我望着小白一时不知该从何言语,只觉得胡思乱想的自己脸上写了大大的两个字——“傻逼”。
    无力挥挥手:“将它重新安葬了吧,回头给它烧上一盘红烧肘子,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
    在水盆中净手的纪琛毫不留情地噗嗤笑出了声,笑得我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恼羞成怒之下甩袖道:“宫门即将落锁,皇叔还不快速速出宫。”
    纪琛抽出白巾细细将每一个手指擦净:“今日太后留本王用了晚膳,看时辰已晚特意恩准本王留宿宫中,陛下也知晓了。”
    忽视掉他这个恶意满满的“嗯”,我板着脸道:“既是如此,那本宫要安歇了,就不多留皇叔小坐了。”
    “殿下这翻脸无情的德行还真是没有丝毫改变!”方才还挂着笑的脸上突然就那么阴云密布,他浑像没听过我的话一般举步往殿中而去,那气势倒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与江春等人一时被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他震慑住,转眼醒来,叔可忍婶不可忍!我好歹还挂着皇太女的名头,这叫我回头怎么对得起东宫扛把子的名头!
    才要横身拦在前,却见他突然驻足,回首看向我。暮色朦胧,檐下没有挑灯,他脸上神色模糊,只觉得那一眼看得我脑中一嗡,肺腑之中隐隐生疼,似有千把针扎,令我惊骇又恍惚。
    无人可知,我虽是木头皮囊,却也有五脏六腑,肝胆相照。我虽知冷知热知愁,会笑会哭会怒,却不知疼不知痛不知胸间一捧热血究竟是否滚烫。我活得再像个人,但却终究不是个人。
    “下次别什么阿猫阿狗送的东西都往嘴里塞了。”
    神思松弛间纪琛掩起披风步入夜色之中,江春摸不着头脑:“六王这是啥意思啊?殿,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我被他的鬼叫冲得耳根生疼,有气无力道:“我可能……也是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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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医院里各个都是老人家,我顾念着让他们颐养天年别一搭脉就吓死了过去,因为到底没让江春请他们过来。本着生什么病多喝水就对了的自然规律,在爬上床前我多给自己灌了两大杯凉白开,喝完之后腹中灼热之感略微消退,我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去会了周公。
    哪成想周公没会成,倒是撞见了鬼。
    夜深过半,东宫之内地龙烧得发烫,我睡得焦虑不安,隐有大难临头之感。一睁眼,果真大难临头。
    我看见了一人坐在梳妆台前,纤腰紧束,两袖上蟠龙飞天,正是在下……
    那床上的特么是谁啊?
    我扭头,发现自己笔挺地躺在床边上,像一具完美的尸体。
    梳妆台前的“我”端然正坐,仿佛对镜顾盼,但仔细一看却发下烛火在风中跃跃跳动,垂腰的长发袖摆却是纹丝不动,俨然如木。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说大半夜一觉醒来发现另外一个自己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是不是能吓死偶了啊?
    很快,我有点醒悟过来,那人极有可能是……纪糖,与我一模一样的纪糖。
    这般想来,眼前怪诞的场景便有了解释。八成是这位天之骄子皇太女已遭不幸,死后发现从老山坳里平白无故冒出来的我占领了她的地盘,心生怨怼,故而在黑夜向我索命复仇。
    都说太女纪糖是个睚眦必报、轻易不能得罪的主,这么推断下来我觉得煞是符合常理。
    只是不知道,她一怨鬼能否neng死我这个木头“人”……
    “欲买桂花同载酒……”处处诡谲的房中突然响起似有还无的低吟,我吓得手脚发麻,鼓足了勇气睁开一条缝看去,顿时魂飞魄散。方才还坐在镜前的人此刻俨然站在床前,那熟悉的一眼一眉,宛然入刻,仿佛是我自己在照镜子般,只是唇角眼畔全无生机神采,像一个栩栩如生的假人……
    或者说,本来就不是真人……
    极度惊惧之下我两眼一抹黑,晕厥了过去,陷入混沌的弥弥之际我似听到一道男声喟然感慨:“真是,像极了……”
    “殿下醒醒,醒醒!再不起要迟了!”
    前半夜惊悸,后半夜睡得酣甜,我醒得颇不甘愿,撑起沉石般的额头:“迟什么啊……”
    “六王在外头等您多时啦!您莫非忘了,今儿是要启程去松山啦!”
    哦对了……去松山,阿肆还在那等着我呢。
    浑浑噩噩地爬起来,衣服套了一半,半昏半明的床幔间突然闪现进一个身影:“磨磨蹭蹭,你是木头做的吗!”

  ☆、第十章

巨大的冲击下我的第一反应是掩起衣襟,挡住自己白得和山寨陶瓷罐一样的肤色。
    纪琛显然产生了误会,冷冷眼梢在我胸前一扫而过,乜然道:“平平如地,有何好挡?”
    卧槽……我忍不住迅速低头瞟了两眼,就算是地,特么最起码也是个丘陵地貌好吗!
    我的憋气模样取悦了纪琛,他上前两步随手拎起架上衣裳披在我身上,温言细语道:“糖儿莫忧,此时小小日后未必,平平茵原总会拔地而起。”
    “……”我能当做听不懂你这满口的荤段子吗?
    “噹。”江春一头撞在了柱子上,满面惊惶,我想他可能是被一大清早一对叔侄荤素不忌的对话所震慑住了,不仅是他,连我都觉得今早的纪琛吃错药了。顾虑着纪糖这个皇太女的名声,我想我需要做点解释,竭力作镇定状,淡淡道:“什么都没有发生,知道吗?”
    江春噗咚跪下,头磕得和捣蒜一样,声音抖得不成调:“殿、殿下,奴才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我沉默了一下,觉着自己的表达方式可能有问题,换了更和蔼的口吻道:“春儿啊没啥,你出去吧。”
    哪想江春吓得立时扑在地上,死活不起:“殿下饶命啊!饶命啊!!!!!”
    大清早的,活脱脱把我这寝殿叫成了一个凶案现场,怪心累的……
    我沉默,问纪琛:“我有那么凶吗?”
    相信只有他能听到我刻意咬中的那个“我”字,纪琛幽幽道:“别怪他,上次你唤出奴才名儿时内廷一共仗杀了一十八人。”
    “……”我忽然有点理解去刺杀纪糖那群人了,这姑娘从小练就的是“草菅人命”神功吧??
    ┉┉∞∞┉┉┉┉∞∞┉┉┉
    鸡飞狗跳地好容易打理完,礼部那边催过第三遍,我终于被纪琛拖去了延英殿拜别皇帝与太后。圆圆的皇帝爹拉着我手不放,嚎啕大哭:“糖儿啊,路上苦父皇舍不得你啊。”
    舍不得你去啊!我也学着他愁眉苦脸,试着说了句:“儿臣也舍不得父皇……”
    皇帝瞬间收了眼泪,捧捧自己的肚子哼哼唧唧道:“年轻人嘛多爬爬山,出去见识见识我大晋风光自有裨益。路途遥远,糖儿你要注意安全哦~~~”
    哦哦哦,哦你个大头鬼!
    纪琛那边亦是被太后拉着说长念短,我分神偷听了一下,主体内容无非还是催着早日成家立业。唉,我这个皇叔啊~论相貌,虽有点不足之争症但皇家血脉自是昂藏七尺、金尊玉贵;论学识,年纪轻轻出任国子监祭酒,门客三千,他日必桃李满庭。
    这么看,哪里都好。
    就是,人有点儿变态。
    听着听着就听到太后她老人家冷不丁地点了我名:“糖儿啊,你六叔身子单薄,天寒地冻的你可得多关照关照他啊。”
    皇帝最不喜欢纪琛这货,一听太后这般关切立即小心眼儿了:“母后,糖儿贵为太女,一人之下万人,让她屈尊去照顾他人,不成体统吧?”
    这话说得有点儿重了,里外人分得清楚,他是皇帝说话没顾忌,倒叫我听得有点犯尴尬。偷眼去瞄纪琛,他微微垂着眼,泻出一点眸色幽黑低敛,看不出是怒是悲。
    太后娘娘一听便怒,重重拍了下膝头:“六王是我侄儿,是你的兄弟,更是糖儿的亲叔叔,这是他人吗!侄女照顾叔叔天经地义,正合人理伦常,哪里不体统了??哀家明白,你从来不喜欢六儿,没少在糖儿跟前撺掇,连累着他们叔侄之间都有不痛快了!”
    不晓得为啥,这伦常二字陡然入了耳让我莫名想起晨起时在床阁间的那段对话,不知怎地就心虚了……我又偷眼去看看纪琛,一眼过去吓了一跳,那双方才还低敛的眸子精光乍现地撇来,瞧得我心头突地一晃一跳,那股子难受劲又冲上了心头。
    好在只是短短一瞬,熬过去后胖乎乎的皇帝爹已被太后娘娘雷霆万钧地拿下,他耷拉着脑袋万分地违心道:“糖儿,你,你就好生照看着你六叔啊。”
    突然我觉着自己是不是掉进坑里去了,再一看纪琛,见他薄薄唇角一线嘚瑟,登时牙痒痒的,果然是这货做得妖!
    “阿爹、阿姐、皇奶奶……”一个泫然欲泣的声音响起在我们背后,“聪儿也想出去玩儿。”
    我与纪琛:“……”
    敢情着我这不是祭天,是拖家带口出去郊游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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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程上多了一个皇子,虽令礼部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却不至于打乱总体章程,平平安安地换了车马上了路。来到帝都不久,此去一别当是再无归期,挑帘回首遥望碧瓦朱甍,飞桥金水的磅礴皇城我竟生了丝隐隐的伤感。
    或许这是我住过的正儿八经的一个“家”,也头一次有了亲人。我曾想过上一世的自己究竟生在何方,家在何地,双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有兄弟姐妹。是贫穷,是富贵?是朱楼绣阁的世家小姐,还是垮蓝卖花的民家少女?
    但一切皆是茫然,除了我知道自己曾经死过又活了来以外,对于曾经的记忆我再无所知,像一张被抹得干干净净的白纸。不过这也好,重活一世,活得简单何尝不是种幸运呢?
    “姐姐你说什么?”
    纪聪天真的声音令我陡然一醒,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碎碎念出了声,俄而下意识反问道:“我说了什么?”
    “啊?”
    他迷茫看我,我瞪眼望他,两两相望,我想找出一点千言万语的意境来,但不想我这傻弟弟眼中的我马上换成了案几上的榛子酥……
    “哼,两个傻子。”
    不用想,此时出言的只有一人,便是打上车以来就摆着副“我很不高兴,你快来哄哄我”的死人脸的纪琛。怪哉,你不高兴就不高兴,我偏不搭理你!
    打定主意无视掉他的我将一碟榛子酥全给了纪聪,在袄枕下摸摸索索想找本书来打发时间,我记得临上车前带了本《汤问》当小说看来着的……
    摸了半天的手突然被人一攥,袖摆掩盖下的手心里因薄汗微微湿润,扯扯,不动。撩起眼皮看那道貌岸然的人一眼,再扯扯,还没动。
    那头的纪聪毫无所觉,专心吃他的糕点,恐怕我这个姐姐被他六叔片成片,煮成桂花糖藕恐怕他也只会举起筷子欢快地叫道:“哦!吃偶啦!”
    被握着就被握着吧,反正又不会掉块肉,我仗着自己老木头皮厚,装着淡定样地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继续摸,终于给我摸出那本《汤问》来了。正待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书上,忽而被握住的那只手被人轻轻挠了挠,羽毛似的抚过。我愣了愣,不太确定地看了一眼纪琛,却见他单手托着腮,神色恹恹地对着窗外不知是思考人生还是在想在随行的官员中挑个顺眼的,娶了他女儿。
    为了防止惊动纪聪,我决定还是按兵不动地继续看书。翻过一页,袖中的手突然被他捉着轻轻往上一带,开始一根一根地拨弄着我的指头。
    这动作可太明显了,我咳嗽了一声,纪琛没动弹,反倒是糊了满嘴芝麻的纪聪抬起头:“姐姐?”
    我盼着这宝贝弟弟赶紧地将纪琛这尊给闹走,孰料他歪头看看我又看看纪琛,眨眨眼,和什么没发生一样埋头吃他的糕点。
    “……”
    我忍了又忍,然而纪琛得寸进尺,顺着我手腕的曲线一路攀延上去,混着清冽水香的呼吸声也逐渐从旁侧贴近在后颈处。几乎不用回头,我都知道那张总是枯白如鬼的脸庞近在咫尺。
    “教你姐姐读书呢。”纪琛面不改色训斥道,“吃你的点心去!”
    “哦……”
    这世上如果比无耻,纪琛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我忍耐不下,一个偶的豆腐都吃,还是不是人啦!
    才要发作,团滚滚的纪聪突然从身边冒了出来,不甘受冷落地拉着纪琛的袖子:“你不能只教姐姐一个人读书啊,”他抹抹鼻涕,顺手在纪琛衣上一擦,“聪儿也要被六叔叔抱着读书嘛~”
    纪琛看着挂着清鼻涕的袖子,脸色漆黑如铁……
    同室操戈的惨剧及时被宣布中途休憩的礼部尚书所打断,祭天一行人等皆是朝中权贵,各个身娇肉贵,好容易遇上个歇脚地要么瘫软不起,要么互相走动联络感情。作为皇太女纪糖,自然是各层官员关心的重点。
    这不,一停车,便络绎不绝有人来,来的第一个就是才放出大牢不久的督指挥使林烨:“殿下,臣有事要启禀。”
    当着官员的面,纪琛不能再教训纪聪,寡着张冰冷的脸优雅地拖曳袍袖而下。
    林烨抱拳:“六王殿下。”
    纪琛冷哼了声,并不看他。
    “阿姐,我要尿尿。”纪聪拉拉我。
    我头痛地看着着孩子,纪聪年纪也不小了,要我带去尿尿肯定是不合适的:“林指挥使你……”
    已走出数步的纪琛突然迅速地折返而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纪聪:“六叔带你去就好了。”
    他那笑容,让我感觉,这可能是纪聪尿的最后一次尿了……

  ☆、第十一章

“殿下,请移贵步,借一步说话。”
    与我所料不差,林烨来找我不为其他,而是为最初纪糖命暗查某事而来。
    越过金冠如云的杨树林,白堤下江波汤汤,冬日的寒冷仿佛将江水也冻失了颜色。霍然一片水风吹来,冷虽冷,却煞是提神醒脑。林烨面上阴霾却没有被吹走分毫,利目扫过,确定无人他方站近两步:“殿下,您交由臣所查之事已有了些眉目。”
    “说。”
    “多年前京中确实来过一个名声斐然的术士,因为占星卜卦精妙无双所以曾经被陛下请入宫中,因此也招惹来当时钦天监正监也就是现在的国师萧四师父的不满。臣追查下去,却发现那个术士在入宫后不久就没了行踪,也不知是遭人暗害还是意外身亡……”说着说着林烨两道剑眉快打成了个结,“臣手下的人套了钦天监中的人话,说是有人看见这术士最后见的一个人是……六王。”
    六王?怎么又和纪琛有关?!
    先是派江春盯梢六王府,后又有林烨这番说辞,打来京中起就一团乱麻的思路似乎渐渐理出一条线来。线的一头是失踪的纪糖,另一头则拴着她的皇叔纪琛……
    林烨刚刚出狱,能打听到这些已属不易。我看着他尚显憔悴的模样,拍拍肩:“你在狱中受了不少苦,先好好养养身子,这事先不急。”
    急也也没用啊,和我说的效果和对个树洞吐槽有什么区别哪,反正我马上要悄悄地来正如我悄悄地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帝都的一片云彩儿~
    “为殿下分忧,是某将之职!”林烨应得干脆,脸上神色却是犹犹豫豫,“殿下近日心情可开朗些了?”
    这个问题貌似是他第二次问过了,以我对纪糖的了解,此女心性坚毅非常人所能比,连四岁被她娘给爆揍了一顿罚跪小黑屋也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掉,与我这种傻白甜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奇女子。能让林烨再三相问,我略一沉吟,反问道:“那日我真的很失态吗?”
    林烨愣了愣:“呃,臣从未见过殿下那般失魂落魄……”纪糖信任他不是没原因的,搁别人身上肯定要探究揣摩这个帝国未来主人的心思了,但他不一样,他挠挠头,憨憨一笑,“但臣看殿下现在宛然如常,便放下心来了!”
    没脑子就好,事少睡得好。想想,我有多久没睡个安稳觉了,唉……
    打发走了林烨,我一人对着江浪发呆。纪糖、纪琛两人究竟有什么过去,单单只是推纪琛下水的旧恨,不至于让纪糖遭遇杀身大祸吧……
    不过,仔细想想纪琛那人的阴阳怪气,倒也可能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他侄女闹个不死不休……
    揣着一肚子疑惑沿着大堤往上走,眼角突然瞄到不远处的林间似有金光闪过,不由地走近两步,发现两片人影立于堤下江边,滔滔江水掩盖了他们的说话声。可一人的衣裳我却识得,正是方才带纪聪去尿尿的纪琛,可与他对话的人却不是我那弟弟,而是他的侍卫江流。
    这对主仆避人耳目,躲在这说什么悄悄话呢?
    因怕被发现,我不敢离得太近,风传来零碎的只言片语——崩、纪糖、社稷、死等等。
    我边偷听,边在心里串字儿,串来串去,心里咯噔一声——纪糖死,社稷崩。
    然后我听到了最后一个字——杀。
    为什么说是最后一个字,因为平静无波的江水里突然嗖嗖蹿出十几道湿淋淋的身影,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长弓。人出江水,弓箭齐发,对着的不是纪琛他们,而是我……
    纪糖失踪那日发生了什么,我似乎有点儿,知道了。
    一瞬间的空白之后,我立即撕声裂肺地喊出了声:“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刺客离岸堤不远,这么近的距离我不信纪琛他们没看到!就算纪琛没看到!武功高强的江流也一定注意到了!拼着两辈子都没使过的吃奶我不管不顾地往杨林那端奔去,心里愈发坐实纪琛的毒辣心思,没准两人刚刚就是在商量弄死我呢!
    想想一刻钟前纪琛还对我上下其手,表现得□□熏心。真他妈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声音再快,快不过水中那群刺客手中的箭。如雨般的箭矢声刺破密林,我仿佛看到自己被射成一只破筛子的悲惨结局。我穿过大海,走过山川,来到帝都,本想着见识过皇城高墙,帝都风华,也够我回西山县吹半辈子牛,做一个攀上人生巅峰的偶。
    万万没想到,功亏一篑,止步于此。就算长箭要不了我的命,被射伤关节的我也会立即被发现不是人的身份,下场或许要比成为一个破筛子更为悲惨。
    “纪糖!!!”心死如灰时有人叫得似乎比我还凄厉。
    然而我已倒了下去,随着我倒下去的竟然还有一人。他衣衫褴褛,手脚污浊,死死扑在我身上,吃力地抬头冲我虚弱一笑:“小白,你没事吧……”
    阿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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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刺客出现到林烨率兵反击,仅仅不过须臾。这极短时间内发生了很多事,有人奔跑过来,有人抱起了我,有人手速极快地拔掉了我肩上膝上的箭矢丢到一边,直至一滴温热液体从我眼角滑落,我惊慌失措地死死抓紧那人袖口,声音抖得支离破碎:“救他!救他!!!”
    那人的双手忽然一僵,人群如潮水而来将我包围,嘈杂的声音与晃动的人影里我脑海里只有遍地鲜血中气若游丝的阿肆。
    “小白,你没事吧……”
    脑海中仿佛回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可是他面目模糊,如同隐藏在漫漫大雾的另一端般。
    “这不是……中书令家的大公子吗!!!”
    一个时辰之后我第三次打发走了要求替我诊治的太医:“要本宫说多少次!我没事!你们没事就看着那个救了本宫一命的人!”
    “刺杀的皆是死士,刚一擒获纷纷咬了□□自尽。怕是查不出来头了。”林烨收剑入帐将余后情况一一说明,“但他们对队伍进程了如指掌,又选择水中潜伏,想是精心计划已久,甚至,”他顿了顿,“在我们人中有内应。不过殿下放心,陛下得知您遇险后增调了附近的戍卫军过来,后面应该安全无虞。倒是殿下您的伤……”
    我看了林烨一眼,他默默咽回了话,可是沉默没过多久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殿下,真没想到,中书令家的大公子还活着……”
    我也没想到,拖我两年后腿的拖油瓶瘸子阿肆竟然是萧芳那个老狐狸的儿子,萧四的亲哥哥!
    可更没想到的是林烨接下里说的话:“只是萧大公子消失多年,与殿下您的婚事……还作数吗?”
    我被他一句话惊得一口气差点就过去了。
    阿肆与我有婚约??!不对,与他有婚约的是纪糖……
    皇太女的婚约者,就是未来的皇夫,又是当朝中书令的嫡子,为什么会沦落到西山县那个穷山僻壤,差点靠乞讨为生。
    关于这个婚约,纪糖所有的文书里都没有提到过,故而当我得知时缓了好久才过来。我本想着阿肆既然来京中找我,被他拖了这么多年的后腿多少也拖出了点姐妹情,便趁着祭天的机会带着他远遁他乡。
    可他竟是萧芳之子……想到我唯一一个义结金兰的好姐妹恐怕也要就此离去,我深深地寂寞孤独冷了。
    “养神”养了半天,我决定去看看阿肆的伤势,起身时肩胛与膝盖处同时轻不可闻的刺了声。我暗中悄悄动动,估摸情形尚可,仍是出了帐。
    但过去之后,太医说他刚上了药睡下,便兴致疏懒地关照了几句要走,才转过身太医踯躅着小心问道:“殿下,六王也受了伤但并没有召老臣等去查看,这……”
    我一怔,纪琛也受伤了?
    不觉摸了摸眼角,那时确似有一滴热血流过。
    “你,随本宫一同去看看六王吧。”

  ☆、第十二章

纪琛的寝帐离我住处不远,营地里灯火烁烁,里头传来江流恭敬又无奈的劝说声:“爷,刀口不浅,您上些药吧……”
    “滚出去。”
    这么死气沉沉又不留情面的除了纪琛不作二人,一听他正在邪火头上我心里登时咚咚咚打了退堂鼓,轻手轻脚地往后退了一步与太医耳语道:“本宫想起尚有要务在身,你自个儿进……”
    “进来。”
    我假装没听见,旋身即走,帘幕呼啦一声响,一人唇色寡淡,犹如孤魂一抹,幽寂寂地将我盯着:“纪糖,有种你再迈一步试试看!”
    当着太医和门口戍卫的面被他这么吼,说实话,特别没面子!为了保全作为皇太女那点最后的尊严,我大无畏地迈出了一步,脚步悬在半空,江流已拔出半截长刀。
    这孩子,刚刚还被纪琛熊,现在和个没事人一样地为虎作伥,缺心眼是不?
    他缺心眼我不缺心眼呀,稍作衡量我神色如常收回步伐,面带关切语重心长:“六叔,听说您受伤了,讳疾忌医可不好。”说着朝太医使了个眼色,常在宫里混哪个不是伶俐人,太医立即拎起药箱:“是是是,太女殿下对六王您可是尤为挂心。王爷若有空,不妨让老臣看……”
    “讳疾忌医是不好,”纪琛猛地打断太医的话,一语惊四座,“那就劳烦糖儿给六叔上药。”
    做人要有立场!刚刚是哪个乌龟王八蛋让人滚出去的啊!我挣扎:“这不太好吧……”
    纪琛枯瘦的死人脸上挂起冷笑:“糖儿莫非忘了临别前太后的殷殷嘱咐了吗?”他恹恹地拢拢衣袖作势回帐,“离京多日,想是太后也该挂念了,江流,伺候笔墨……”
    老娘信了你的邪!!!
    片刻之后,不信邪的我阴着张能滴水的脸坐在纪琛对面,他姿态优雅地伸出胳膊,矜傲的像只开屏孔雀:“上药。”
    “不会!”
    “嗯?”纪琛挑眉,帐外隐约传来江流一声咳嗽。
    我心中泪流成河,不情不愿拿起膏药瓶。灯火寥落,纪琛一双眼眸似为辉光所映,点点精光熠熠,瞧得我不敢抬头,竭力假作镇定撩起他袖摆。袖口撩开的刹那,我惊得倒吸了口冷气。
    本就没多少皮肉的手腕血肉模糊,扭曲的经络间白骨若隐若现,浓浓的血腥气冲得我胸前一滞,两眼晕了一晕,即要倒下。一只手堪堪将我托住,扶在案上:“你这毛病……”
    纪琛说了半句没有再说下去,心口咚咚咚跳了半晌,我勉强恢复了说话的力气,略有些尴尬道:“以前我不晕血的……”我神情惆怅,“可能皇宫伙食太好,将我养得娇贵了。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嗤……”纪琛自是不能对我的悲秋伤春感同身受,他疏懒地托着腮,“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我指点着你便是。”
    我苦着脸:“那不太好吧,万一碰错了哪里,不是让皇叔你伤上加上吗?”
    纪琛的双眸忽地闪动两下:“你关心我?”
    我呆了一呆,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若说侄女关心自家叔叔当然没什么问题,可哪怕不提纪糖,就论我与他之间不太愉快的种种过往,这关心一词用起来似乎也是不妥。
    一刹间的迟疑即时令纪琛眉眼间流露不悦之色,唇角沉沉一压:“啰嗦什么,上药!”
    “……”我来葵水特么也没这个男人喜怒无常啊!
    强忍着恶心我将纪琛的伤口清理并包扎干净:“太医方才说了,身有外伤不宜沾水,饮食也以清淡为主。”
    “你就不问问我是为何受伤的吗?”
    我一怔,纪琛继续挂着张不高兴的脸说:“我是为了救你受伤的。”
    所以呢……呆怔之后,我反应迅速:“哦哦!那谢谢哦……”
    纪琛:“……”
    在清水中净手的我指尖突然一阵剧痛,我哎呦惨叫出了声,拎起一看,一只眼熟的王八牢牢叼在我指头上。纪琛淡淡瞥我一眼,拉平袖口:“这段时日我受伤不便照顾小白,就麻烦皇侄你多加照看我的爱宠了。”
    小,小白???
    我的震惊让纪琛十分满意,他摸摸下巴,虚情假意道:“原本它单名一个糖字,后来糖儿你的爱犬去世,为好让你睹物思狗,我便将它改名叫小白。你看它也很是欢喜这个新名字呢。”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话,咬住我的那只王八应景地甩了甩尾巴。
    睹物思狗你老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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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天之行定好了吉日耽误不得,在礼官地再三催促下,我决定留下专人照看昏迷不醒的阿肆,先行动身去松山。
    启程那日清晨,我最后去看了看阿肆。太医说他背后中的那一箭伤及筋骨,力透心室,加之长期身体虚弱,故而迟迟不醒。
    望着黑漆漆的阿肆,我想起每逢下雨他递来的大蒲叶,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粗面馒头,和那颗绿豆大小的银锞子……那时的我以为我们这世上相依为命的两棵苦逼小白菜,结果没成想他竟是一朵隐藏至深的富贵牡丹,而我虽挂着天之骄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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