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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何以成妻-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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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儿!!”

  “娘!你不用为难,我这就去跟老太太说!二哥走了,家里就剩我一个男人,这么大的府邸留下嫂嫂一个人,若是招了贼人来欺负她,如何是好?我要留下!”

  眼见他气冲冲往外走,蓝月儿生怕这一去惹怒了老太太,也顾不得生气了赶紧一把拉住,“桓儿,桓儿!你听娘说,你听娘说!你担心的是,可你留下又能做什么?你放心,老太太都安排好了,留了好些家人保护嫂嫂。”

  “不行!那些下人都是看人下菜碟儿,咱们一走,嫂嫂性子柔,哪能镇得住他们,我不走!”

  “那你想想娘亲,想想娘亲!” 蓝月儿双臂紧紧抱住他,哭了声儿求道,“娘盼了这么多年好容易要回京了,好容易要见着娘家人了,你若不走,娘就不能走,你,你就当可怜娘的思乡之情行不行?”

  “思乡?你还要哄我到几时?你娘家虽在顺天却不在京城,你想回的是京城!”

  见儿子铁了心油盐不进,蓝月儿也发了狠,一把推开他,“行!就我是个狠心、多事的!你去吧!害死了嫂嫂,我看你怎么跟二哥交代

  “嗯??”

  “你个傻孩子!老太太最贴心的是什么?就是你们兄弟互相扶持、亲近!如今你去跟她老人家说你不跟二哥走,还为的是那个女人!老太太的气可还没消呢,一怒之下又当是她调唆你,兄弟三人坏在一个女人手上,不等你二哥回来,嫂嫂她还活得成么?!”

  这一番话终是让小承桓愣在当场,只当不走是自己的事,怎能想到会牵连嫂嫂?老太太的怒和狠他是当真见识过了,别说此刻想着腿就打颤,若是为了自己不谨慎又让嫂嫂受了苦,可,可怎么跟二哥交代……

  看那小脸变了颜色,蓝月儿赶紧一把揽住,“你若当真想帮嫂嫂,就该赶紧走,早日见到你二哥好让他想办法接嫂嫂!”

  “可,可……”

  “娘答应你,若是进了京还没人理会嫂嫂,咱们娘俩儿就回来!”

  “当真??”

  “当真!”

  “若不当真,我,我再不认你!”

  “一言为定!”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日头斜,夕照将尽,天边的颜色艳,争着这最后一刻映了一屋子金黄的光。静香软软靠在床头,消瘦的脸庞上涂了一层这清冷虚饰的金色,越显苍白。

  “桓儿放心去……”面对这红着一双眼睛、说了一句就半天再不开口的孩子,静香强撑着力气挂着笑,一字一句劝着,“嫂嫂本就是江南人,故土难离……况京里……忙,拖得人多也累赘,你说……是不是?你去,好好读书,待一日,桓儿也高中……再远,再远嫂嫂都会赶去为你贺……”

  小承桓再忍不住,抬起手臂埋了脸痛痛哭出了声。

  静香伸手扯他的袖子,“是喜事,怎么哭了?”

  听着这绵软无力的语声,看着眼前这一口薄气支撑的人,小承桓心里突然怕得要死,“嫂嫂,嫂嫂,你,你还能撑到那时么……”

  “能,怎么不能,养几日就好了。嫂嫂还要看你高中、看你成亲呢……你别哭……”

  小承桓用袖子狠狠抹了抹泪,“不用等那么久,我去见了二哥就回来!”

  “嗯?桓儿……”

  “嫂嫂,我快去快回!弄清楚了,弄清楚了我就回来!我不在,把王兴留下让他保护你!他原先是跟着爹爹的,人实在,功夫极好!”

  “不必,我……”

  小承桓再不容她说不肯,从衣领里解下一个玉坠递到静香手中,“嫂嫂,这个给你。这是我娘从寂善大师那儿求来的符,护身驱魔,你好生戴着。”

  “嫂嫂用不着,让它好好保护桓儿……”

  “我有二哥呢!等他把你接过去,或是咱们一道回来,有他护着你了,你再还给我。”

  冰凉的手中握着那暖暖的坠子,静香那死灰一般的心再不知该如何应……

  “嫂嫂,嫂嫂,你可是不信二哥了,是不是??你当他撇下你、不管你了,是不是??嫂嫂,我二哥不是那背信弃义的人!我从小到大二哥从没骗过我一句!从没有!他早就应下我,往后无论如何,咱们都一处过!如今这番话不知是谁传回来的,肯定不是我二哥!横竖我是不信!!当初是老太太骂他、逼他,我二哥他没办法才走的!临走的那一天他跪在门外给我娘磕头,就是要护着嫂嫂,就是怕嫂嫂再出事。这许久没来一封信,他定是有什么难处!嫂嫂,旁人都能不信他,可你不能不信!咱们不能不信!不亲耳听见他说不要你,就不能信!谁的话也不能信!!”

  这一番小儿稚语只如晴天霹雳震开那僵死的心肠,醍醐灌顶的痛,痛彻心髓……

  “嫂嫂,你说,你说你信他,等他,嫂嫂……”

  “好……我信他……”

  “嫂嫂你别哭,别哭,二哥最讨厌我哭,他说哭露怯,灭了士气,再有什么也办不成……”

  ……

  夕阳尽,夜色浓浓,一点豆光的馨竹园如一座幽寂的墓堡……

  小承桓一步三回头,这么孤零零丢下嫂嫂,就像那日去葬大哥,大家都回来了,只有他没有……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已是夜半时分,群山笼罩在浓黑中渲成一片雾绕绕庞大的阴影。山间官道上两骑人马奔驰,卷起山中回声,数十里远去……

  寒风呼啸,微雨夹杂着雪珠凝成一梭梭冰晶小粒,摔打在脸上如刀割一般!马蹄声越奔越急没有减缓分毫,此刻,纵是天塌地陷也挡不住归心似箭!
   

☆、第七十三章 伊人不见
 
  “静儿!静儿!静儿……”

  干裂嘶哑的声音一声紧接着一声,一路风尘不茶不饭,嗓子火烧火燎,此刻撕裂着用力发声;口中瞬间漫出咸咸的血腥。脚步重重踩在木头楼梯上,通通的声响敲得他心碎神慌。黑暗中,整栋小楼没有一丝暖气,没有丁点的光亮,只有积了细尘、积了霉湿的阴冷。水干竹枯,从踏入馨竹园那一刻,那久无人至的死寂便扑面而来,可他眼见,心却不肯见,只更大声叫,更大声唤,静儿!静儿!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无月的夜,黑暗抹去了天地。没有她的牵引,他完全不辨方向,磕磕绊绊,他任自己跌跌撞撞,似乎只有疼才能觉得出这真实的所在,摸索着,摸索着来到她的卧房前。门闭着,不透一丝光。汗顺着两鬓流下,淌出冷冷的湿痕,心急如焚,此刻竟似已烧干了,烧枯了,人恍恍惚惚,只觉得自己又被关在了门外,那一边是她在赌气,是她成心掩了烛光惹他着急,只一刻,只一刻她就会轻轻戳着他的额头笑他笨,就会踮了脚尖甜甜香吻……此刻他该求,他可以求!他愿意求!愿意在门外诉尽心血地求……

  手颤微微抚在了门板上,气息不见,心跳也停,轻轻一叩,吱嘎,门开了……

  黑洞洞的冷,那么干净,一丝杂味都没有,空荡荡,四面泥墙,仿佛千年的冷墓,人从未至,人从未离,那娇娇身暖,那软玉温香都是一场幻影……脑子轰地一声,一股心劲千里而归只在瞬间就崩塌,身子突然轻,飘飘的,耳边远远近近又是那软语娇音,鼻中淡淡幽幽又是她暖暖清香……他明明看见,她就在眼前,却怎么……不见了?“静儿……静儿……”绵绵的腿脚,不待挪动,两眼一黑,人猛地向前扑去。

  “爷!!”福能儿一把撑住,随来的人赶紧帮着一道扶了坐在地上。

  苍白的脸庞不见血色,双目紧闭,唇色泛青,福能儿一边心急火燎地喊着,一边死死掐着人中。这真真是要了命了!老太太他们举家入京实在是出人所料,又偏偏缺了那一个!迎至郊外,爷便像疯了一般,谁敢拦,谁能拦?!这没日没夜的奔波,眼睛红的充了血一般,身子仿佛神魔符了体,不累,也不饿,是生,是死,不见着那一个,这命实在两可……

  “咳!” 堵在心口的闷气猛地上涌,一口死血咳了出来,黑红的血渍缓缓染在嘴角边,浑身乏,透空了一般……

  “爷,水,水。”

  清凉的水滑入空空的胃肠,一阵绞痛,慢慢睁开眼睛,头晕缓了些,总算辨清眼前的景象,“福能儿,福能儿!”承泽用力挣着往起站,“快,快!地牢!地牢!”

  “爷!二爷!!”

  福能儿用力拉住,“你听我说,老太太她们走的时候,她们走的时候奶奶她还好好儿的呢!!”

  “你说什么??”

  福能儿一脚踹过了旁边的人,“爷!这是老太太留下看府的福景儿。说!快告诉二爷!”

  “是,是,”福景儿已被眼前二爷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形状吓得哆嗦,哪敢瞒一句,“老太太走的时候吩咐锁、锁了延寿斋,锁、锁了怡宁苑、芳、芳洲苑,一,一月一扫……”

  “糊涂东西!谁问你那个!”福能儿厉声喝,“大奶奶呢?馨竹园呢??”

  “大、大奶奶,老太太吩咐好、好生看着,不不不,好生服侍、服侍大奶奶。启程的那一日,大奶奶还、还送到、送到府门外。待走远了,我,小、小的亲自送大奶奶回、回的馨竹园……”

  “当真??”承泽一把抓这他的脖领子嘶吼道,“可当真??”

  “千真万确!!二爷!小的绝不敢说一句假话,若有一句不实,让小的烂肚子烂肠、不得好死、天诛地灭、天打五雷轰!!”

  “人呢?那她人呢??”

  “原是在的,只是几日前,大奶奶带了王兴、荷叶儿上山守灵去了!”

  “混帐东西!!”承泽一声暴怒将福景儿踹翻在地,举拳就要打,“你好大的狗胆!竟敢瞒哄爷!”

  “哎呀!爷啊!冤枉啊!!”想着那日在他剑下伤筋错骨残了一地的人,再看那血红的眼睛阎王爷一般,吓得福景儿死命求饶,“老天佛祖菩萨在上!小人句句属实啊!!”

  “老太太让你看着她,你哪来的狗胆放她上山守灵??”

  “爷!爷!您听我说,您听小的说!老太太原话吩咐,府中大奶奶可随意,倘若慕家来人,许见,可不许留也不能离!每年大爷的忌日要上山斋戒祭扫,老爷、太太的忌日要往广灵寺去诵经。今年祭扫完,大奶奶说山上清静就住下守灵,小的、小的想着这也无甚不妥,就依话把一并使唤用的都送上山了!爷,我,我……”

  不待话完承泽一把搡开,蛮狠的力道让福景儿好一个跟头。

  看爷又若中了蛊般浑身是劲儿大步飞奔出门,福能儿顾不得多想紧紧跟了去……

  ————————————————————————————————————

  已是夜半时分,山风在浓重的夜色中越发放肆,松明的火把被吹得呼呼直响。又急速颠簸在山路上,马蹄声不似从前齐整,飞奔中是散散碎碎的混乱。手酸,背疼,福能儿尽力强撑依然渐觉体力不支,可看着前面不停挥舞的马鞭,心知此刻就是天上下刀子、即刻跑断了气也休想拦住爷。

  原当到山上寻见人便一切都好,谁知那守灵的老婆子哭天喊地、死搅蛮缠地遮掩,惹得爷险些下了狠手,这才惊吓着说出大奶奶留了大笔的银子给她们封口,两日前已经离开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苦寻不见,身心乏透的人一刻就燥怒,疯了一般摔砸、嘶喊,可冷静下来却不似前一处惊慌,毕竟,毕竟知道她真的还活着!只是,她去了哪里,去了哪里??

  冷风中远远飘来竹香,慕家庄就要到了。福能儿不由念佛,奶奶,求您,求您,您可一定要在娘家,一定要偷偷回了娘家!若不然,若不然爷他再不歇着,人就撑不住了……

  夜深人静,承泽那没了把握的力道把慕家府门砸得震天响。门很快就开了,守门人也十分知礼、客气,只是,万万没想到那回应竟会带来如此消息……

  僵坐在竹林中,人在,魂离,双目痴痴发直,福能儿拿着水袋好灌了一通,那眼中方才有了些神。

  “爷,爷,这可放了心了吧?”

  “……嗯?”

  “奶奶,奶奶她显是跟着慕大爷和慕夫人走了。”

  “你……你怎知道?”

  “爷你想啊,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同一时,奶奶不见了,慕家也空了?若非是接了人一家子远走他乡,还能是怎样?”福能儿见那眼睛又怔,紧着开导,“爷再想那银子,那可是足足一千两银票,奶奶在咱们府里一个月也不过七、八两银子,这才多少时,她哪攒得出那么些?定是慕大爷出手相助,你说是不是?”

  “一家子……远走他乡?你,你是说……她再也不回来了?”

  “爷啊,一千两,买条命都够了,奶奶若不是,” 福能儿压低了声儿,“若不是私逃怎会这样封人的口?”

  “静儿,静儿!”承泽口中慌乱地叫着,挣扎着往起站,“马,马!”

  “爷!” 福能儿强摁住他,“爷!容小的说句犯上的话,你,你就放过奶奶吧!”

  “你,你说什么?”

  “爷,爷,你想想,你好好想想,奶奶她自从进了门,跟着府里,跟着……你,受了多少罪?命都要了两次了,能活着实在是阎王爷开恩、大造化,怨不得慕大爷要将人接走了。而今,爷你已在京里谋了职位,虽是有庞将军护着,可皇命在身,容不得半点错。便是此刻心里再想,一时半会儿又怎么脱得了身?”

  “不不,不是慕大哥,是她,她定是当我变了心,当我撇下她不管她她才走的,我,我得寻见她,我……”不敢听,不敢想,只慌慌抓着借口……

  “变心如何,不变心如何?你把大奶奶寻见,又能怎样?接她进京?这一回可是在将军府,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只怕你非但亲近不得,奶奶她又要受多少罪!若是不进京,府里这般冷清,她一个人守着,得多苦?爷,虽是走了,见不着了,可她是跟着自己的兄长娘亲,便是想着你、心里苦些,你也总知道她人没受罪。”

  字字句句如刀尖戳在心坎里,绝望的痛痛得他鲜血淋淋,颤微微不敢碰,只浑浑道,“她走了……就这么走了?她早先说今生,今生只为我……这一走,一个字……一个字都没给我留……”

  “爷!不为自己,你为奶奶,别再瓜葛了,放过她吧。往后,你心里念着就是,各过各的吧。”

  各过各的,永不再见……当初应了她不离,如今这背信弃义的惩罚终是应验……

  “爷,爷?”

  人猛地醒神,仿若溺水将死之人,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福能儿的手臂,“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福能儿,我舍不得……”

  从未见这钢筋铁骨之人软弱至此,听自家爷街头岂丐一般求诉,福能儿心也是疼得要死,可爷已经失了神,此刻正是该他撑事的时候,万不能松懈!“爷,你若当真疼她,该是想办法在老太太跟前儿把这件事遮过去是正经!”

  “……嗯?”

  “大奶奶这是私逃了,可是犯王法的!那府里还不知道,遂还没报到京城,若是老太太知道了,岂能轻饶?定是要派人查找!那慕家是读书人家,怎有躲藏的心计?怕是用不了多少时就得寻着,到时候别说大奶奶逃不了,慕大爷说不准也得吃官司!你得想办法让老太太不找!”

  一语惊醒梦中人,承泽好愣了一会儿,方喃喃道,“不找?这事怕是遮不过去。”

  “那,那可怎么办?要不,咱们想法子搅混局面,让他们寻不着?”

  承泽摇摇头,“不好,总得有个长久之计,一了百了……”

  “一了百了?如何长久?”

  “就说她……自尽了。”

  寒风中,福能儿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福能儿,”

  “小的在!”

  “去找,天涯海角,找到她。我要……再看一眼……”

  “是!”

  ……

  想不顾一切随了她去,可这一切又是如此牵绊,千里之外,骨血之亲,人臣之责,如何……一了百了……

  心丢了,神思都散,回京的路上,踢踢踏踏疲惫的马蹄声驮着行尸走肉……
  

☆、第七十四章 峰回路转(补完)
 
  从山上下来稍事歇息,主仆二人分道而行。承泽私自离京数日,且不说已是坏了衙门规矩,便是为那一家老小也不能再容耽搁,遂好生嘱咐一番便先行回京。福能儿留下继续打听静香的下落,慕家的守门人说是去了慕夫人娘家老姨太太府上探病,虽说这九成是个幌子,可承泽依旧不肯放过,定要他先去做实。


  一路往北皆是宽敞的官道,马匹连日奔波也乏了,没有主人那催命似的急赶;便只缓缓小跑着。承泽此刻万念皆尽,一颗心却还是不能放下;这“自尽”一事要如何瞒哄如何圆再不容半点错;这一个想头便是丝丝缕缕的细节,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偶有人马急弛而过,荡起尘土飞扬,目光一时滞,盯着远去的旅人木呆呆发怔,今生自己再无如此急切的心,再无那般可赶的归处……


  冬日天短,日头将将偏西,不待多时已是暮色重重。正是行至一处所在唤做丰阳驿,平日尚可多赶一会儿路,可眼见起了风天色也沉,像是要下雪了,承泽便决定找地方投宿。这是个倚着筑站设驿而自成的集镇,地方小,东西贯穿只一条像样的街。此时天色尽黑,两边的店铺都陆续开始上板,不远处依旧挑了灯笼开门迎客的便是唯一的客栈。


  将马鞭扔给门口的小二,说了句“好生安置”承泽便进了客栈里。店面两间,摆了四五张木桌,北墙上一条蓝布帘便是通往后院的客房。客栈不大,拾掇得倒是干净、齐整。已是过了晚饭时分,无甚客来,掌柜的在柜台里扒拉着算盘,听有人进来抬了抬眼皮,见承泽虽是一身疲惫,却是衣着、气度皆不俗,便赶紧停了手中的活计,满脸堆笑道,“客官可是住店?”


  “嗯,挑间干净的。”

  “客官尽管放心!这方圆百里,除了山里头那官家驿馆,就只小店一家。南来北往的客可都是识得的,睡得暖和,吃得舒服,再没有……”掌柜的正自顾自吹嘘着,就见这位客官突然扭头盯着那蓝布帘,瞪大了眼睛,那神情竟像是魂儿出了窍,不觉诧异道,“客官,客官?”


  “嘘!”


  承泽此刻所有的精神都聚在了耳上,刚才可是他听错了?可是他耳迷?可是他心思太浓、想得太过?那帘子后头忽有忽无、和了北风若隐若现的、可真的是他以为的声音?!


  “客……”掌柜的一个字没吐圆就被两块扔过来的碎银子砸了手腕,后头的话便卡死在喉咙,再不出声儿。

  ……

  “热水没了不能再烧么??你家这是开客栈,仰仗的就是来往过客冷了、累了投奔来,认真抽了懒筋计较这点柴火钱,也不怕将来当真倒了灶没饭吃!”


  站在帘子边仔细辩,这尖尖清脆的语声、这小鸡斗嘴的口气,承泽只觉得眼晕耳鸣、手心出汗,心通通跳,直念老天,求你,若是梦,也让我做完它!一把握住帘子猛地打起……


  “呀!二爷!!”


  这一声叫扯着嗓子、见了鬼一般,承泽却似听闻了天籁之音,浑身的血都充上了头,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你,你怎么,她呢?她呢??”


  荷叶儿惊得目瞪口呆,实在辨不清楚眼前的景况,可这人是认得的,就是那个混帐负人心!想开口大骂,可看那眼中神色实在吓人,话到了口边竟是哆哆嗦嗦变了腔,“套、套院儿里,西厢房。”


  ……


  手指轻轻点在门上,犹豫着,犹豫着,真怕这一敲、一应,又像之前一样空空成了泡影。忽听里面门栓响,承泽心一慌,想赶紧躲到一边去,可腿脚却似被粘死在当地,动也动不了。


  老旧的黑漆门吱嘎嘎轻轻向里退去,夜色浓,房中一盏油灯晃晃着光挣出了门外,将门口这柔柔单薄的身影勾得清清楚楚。心顿,怕不真,不敢去细究那容颜,只小心受着那水朦朦的目光,此刻也怔怔地、千真万确地看着他!他不敢眨眼,心不敢跳,只怕一刹那,这梦就惊醒……


  一颗心早就被他扯碎了,泪都哭尽,不知恨了多少次负心郎,可这一刻他人在眼中,就什么都不怨了,什么也不想问,只是心疼,心疼那血丝的眼睛,心疼这满面憔悴,“承……”


  一把揽过她紧紧捂在心口再不许她出声!用力,再用力,死死的,哪怕就是梦也要把它握碎在怀里握成真!

  “要去哪儿?你要去哪儿?告诉我你要去哪儿!” 人颤抖,咬牙的声音语不成调,“我已然应下来生再不扰你,只求今生,我只求今生!为何,为何还要负我?你疼,你苦,你可知我看着、眼睁睁地看着有多疼?有多苦?!你可愿意跟我换,你可愿意跟我换?千里之遥,日月无期!一刻一刻念,一刻一刻忍,刮心蚀骨……我熬着,盼着,一心里唯有的支撑就是有一日还要再见你,再抱着你,还要与你长相厮守!可你就这么走了,受不得我了,等不得我了!一个字不留就走了!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天涯海角……我就是死,又该死在何处?!”

  被他勒得痛,被他恨得肝肠寸断!只当自己苦,只为自己计较,怎的就这么狠心折磨他……努力挣着,在他怀里颤声问,“……什么走?你这番话都是从何而来,我,我竟是听不懂?”

  “你休再敷衍我!!”看她泪光莹莹的竟像是被冤枉了,承泽越恨,“我回了府,去了山上,还去了慕家庄!不见踪影,也没有只言片语,你竟还想掩饰??”

  “我,我……”静香本就觉得理亏,此刻更被他逼问得口打拙,“我怎知你会回来?想着,想着横竖京里要见,就,就没留信……”

  “你说什么??京,京里要见?慕大哥要带你进京??”

  “大哥?关大哥何事?”静香一头雾水,“是我自己买通了那婆子悄悄、悄悄往京里走的。”

  承泽一愣,不得反应,似是通了,又似大不通,“你……你进京做什么?”

  “我……我想亲耳听你说……”

  “说什么?”

  “说你……当真不要我了……”

  看那恨得发红的眼睛突然痴怔怔呆住,人好半天不醒神,静香有些怕,“承泽……承泽,我,我其实……”

  猛不防,他狠狠压在了她肩头,一身的苦卸尽,牙关咬,忍了又忍,终是哭出了声……

  她的心一刻就碎了,抱着他,听他像受了天大委屈、不依不饶那么伤心,她直恨自己,怨自己,怎会如此不省事,累他这般心疼,这般牵挂……

  这男人哭竟也似小孩子,哭得狠,哭得痛,好一会儿功夫才呜呜咽咽止住,却又不知是臊了,还是还有气,就是不肯抬头。静香不催,只轻轻抚着他的背,“承泽,承泽……”

  又别扭了一会儿,这才鼻涕眼泪一脸地抬了头,一开口,瓮声瓮气的,“那怎么,怎么慕大哥他们也不见了?”

  “怎么是不见了?” 静香拿了帕子仔仔细细地给他擦着,轻声解释着,“老姨母病沉,头里来信说怕是撑不过今年冬天,娘亲挂记,大哥就陪她去探望。……早我几天走的。”静香没好说其实是她怕哥哥阻拦她上京,硬忍着等他走了自己才动身。“倘若知道你要回来,我定是不会走。”

  哭得眼睛疼,可这伤心、苦闷都抖落了个干净,承泽此刻只觉清爽,抱着她握了她的小手在唇边,“那人不是我遣回来的,当时正逢河南和大宁都司到京师操练,我根本就无暇离开营地。一回来才听说老太太快到了,赶紧迎出京,谁知竟是偏偏不见你……我,我还当是……”

  听他又哽了声,静香心酸不已,这一场罪她受着倒还好,却是把他吓坏了。这一回误传,她只当他负了心便伤心得想死,可他却以为她死了,这痛,她又怎及得万一?


  见那眼中的泪水落,悄无声息淌过苍白消瘦的小脸,承泽好是心疼,“刚才都赖我,怎的不分青红皂白就数落你。这般景况,你还信我,还知要往京里去寻个究竟,可我,我竟是小人心辜负你……”

  静香再 忍不住,埋进他怀里,哭道,“我不是……我恨你、怨你,听旁人一句话就当是你负了心……”

  “静儿……”

  “是桓儿,桓儿说要我信你,说谁都能不信,可咱们不能!”

  “嗯?是么?”承泽哑着声笑了,“这小子长大了,还真是撑了回事。我走的时候他死命拉我,我竟是一字不肯听,如今想来真是错待他了。”

  “承泽,我,我……”

  承泽低头轻轻吻住那泪声,喃喃道,“你怎样都好,怎样都好,只求……别丢下我……”

  “小姐,热水!”

  两人正是你赔不是我赔不是,你侬我侬不知该如何心疼彼此、如何尽诉衷肠,小丫头脆朗朗的一声算是把这缠不清的情话打断……
 
  见荷叶儿进来,静香立时觉得羞臊想赶紧挣开怀,可那一个却是怎么都不肯放手。这半天做梦一样,此刻别说是被这贴心的丫头看见,就是现现的庞将军来了,他也一时不能应。

  这抱着又哭又哄的场面落在眼中,小丫头虽是脸热却也当真没觉得怎样,想着总比一个人对着冷夜流泪强,遂只作不见,弯腰放下热水桶,正正经经道,“二爷,刚才小二说给你的客房安排在前院儿正堂屋里,一并的碳盆和热水都送过去了。”

  见承泽只管低头抱着她全不理会,静香轻声劝,“一路也累了,去歇着吧。”

  “我就在这儿歇。”

  背在昏黄的灯光里荷叶儿狠狠剜了一眼那腻歪喃喃的二爷,“店家说封了火,最后这一点子热水了!”

  “我已经洗漱过了,”静香松开他的手臂走过去,“这水也够了。”

  荷叶儿一听,这是明着要留下他了,心里不服,“可是小姐,你得暖暖脚……”

  “哪就冷得如此了。” 随口应着,静香俯身张罗那热水。

  “静儿,我来!”承泽赶紧接了。

  脸盆里倒好水,静香又拿了自己的手巾来,低头仔细给他挽了袖子,“看这张花脸,好好洗洗。”

  “嗯。”

  见这一对人儿只顾得彼此哪还容得旁人如何,荷叶儿嘟了半天嘴也只得泄了气,转身出门又去把承泽房里的热水拎了来。

  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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