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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天子白月光[重生]-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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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沙沙地打在窗棂、门廊和花木之间。
容晚初抵在男人的颈侧; 轻轻地喘了一口气。
男人身形微微地向后动了动; 声音还带着慵懒的睡意,手掌轻柔地抚在她背上; 一下又一下。
“怎么了; 是做了什么梦?”
匀称的躯体像一尊侧卧的神像; 无声地支撑着怀中的女孩儿。
容晚初喃喃地道:“我梦见你御驾亲征。”
殷长阑原本担忧她惊了梦,闻言不由得失笑。
他道:“我就在这里。”
容晚初低声道:“我知道,只是个梦而已。”
她音调低低的,声音有些不自觉的沉郁; 说着这样的话,手臂却跟着悄悄挂上了男人的脖颈。
柔软的少女身躯贴上了精悍的线条,殷长阑下意识地将她拥紧了,一时竟然找不出什么话来继续安抚她。
雨丝被风吹乱,檐下风马的声响也随之生出不同的变化。
颈间微微一热,紧接着是一点刺痛,殷长阑眉锋微微一蹙,克制着反击的本能,将紧绷起来的肌肉慢慢缓和下来。
女孩儿埋在他颈窝里,两排编贝似的细牙咬上了他的肩。
殷长阑扶着怀中少女的脑后,皱紧了眉,呼吸难以自抑地急促起来。
这一点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痛,却像是一点星星之火,落在了干燥的原野上,转瞬间就把他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他低声道:“阿晚。”
容晚初像是被这一声烫着了,又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闪电般地松了口。
夜色太黑,即使是习惯了昏暗光线也看不清色彩,男人裸/露在外面,没有被中衣遮蔽的肩窝里,只有一小圈水渍反射着微微的亮光。
殷长阑只稍稍松了口气,又有些怅然若失,刚要说些什么,女孩儿却重新埋下了头,柔软濡/湿的触感就贴合在了咬痕上。
小姑娘唇/瓣像窗外的花似的,笨拙地擦拭着自己残留的证据。
殷长阑锁紧的齿关溢出喘息来。
他忽然翻了个身,单手撑在了她的颊侧。
“阿晚。”
他声音低沉,呼吸之间像是溅着滚烫的火星,身影沉沉地压了下来,女孩儿只来得及仰起头,炙人的唇齿已经沿着她的唇滑了下去:“哥在这里,也一样可以……御驾亲征。”
…
容晚初再睁眼的时候,屋角的座钟上,时辰已经过了午初。
床褥锦被都在她入睡的时候换了新的,身侧有个明显被人躺过的空位,仿佛主人并没有离开多久,还有些余热在枕褥之间。
容晚初侧着脸,盯着那一点不甚齐整的痕迹盯了好半晌,有些迟滞的思绪重新开始转动,脸上就无声无息地烧上了透红。
之前……她本以为之前的种种就已经过火到了极致。
昨夜里受了刺激的男人,却像是头噬人的野兽似的,任她哭喊求饶,到后来神志都漫漶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他也没有放过她。
身上感觉还算清爽,不知何时被套上了中衣,大约和床褥一样都是她昏睡过去之后男人的安排。
衣料柔软得像是一团云,接触的肌肤上仍然隐隐有刺痛。
容晚初红着脸偏过头,驱走了眼前关于昨夜里男人是怎样一寸一寸吮噬过的记忆。
床头的阁子上,天青瓷冰裂纹的果盘晃过她的眼。
成/人拳头两个大的石榴已经剥开了,露出红红白白的晶莹果粒,涤洗过未干的水珠儿附在上头,闪着盈盈的光。
这个时节已经进上了石榴么?
容晚初有些诧异,伸出手去准备摘一颗看看。
筋骨之间难熬的酸痛在她抬起手的刹那就席卷了她的全身。
手臂颓然地跌回了身边。
她才察觉全身像是被一块一块骨头地拆开了,一一把/玩过又重新装在了一起似的。
轻微的声音提醒了早就在外头等着侍奉的宫女。
阿讷面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从碧纱橱外头露了半张圆圆的小/脸,道:“娘娘醒了!”
容晚初躺在枕上,软软地点了个头,盘算着侍女过来搀她的时候,该怎样克制着不因为身上的酸痛而叫出声来。
阿讷却回身在榻上抱起了三、四个暄软又厚的大迎枕,往床前走过来。
容晚初被她托着脊背,身形像是条被抽了骨头的鱼似的,靠着身后厚厚的迎枕,半坐了起来。
宫人手里端着水盆巾栉盥洗诸物,鱼贯地进了屋。
阿讷带着宫女们投了巾子,替容晚初擦了手脸,又就着这样一个靠坐的姿势,服侍她拿牙粉刷了牙。
侍女亲自端着小小的漱盂,接了主子漱口的清茶,一面笑盈盈地道:“没想到娘娘醒的这样早。”
容晚初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道:“怎么不早些叫我。”
这是她再醒来第一次开口,话音刚起,就察觉到嗓子里说不出的沙沙的痛。
阿讷抿着嘴笑,道:“陛下一直在您身边陪着,奴婢们哪里敢打扰。”
容晚初侧了侧头,掩着面上重新染起的红晕,道:“他一直在?”
阿讷应道:“连常朝都歇了一日,陛下亲自交代盈公公的,奴婢听得一清二楚。”
侍女话音刚落,殿门口已经重新传来宫女陛见的声音,高大的身影很快就在内室的落地罩前略停了脚。
有衣料沙沙摩擦的声音微响,男人已经掀帘进了门。
他身后抱着油衣的内侍身影一闪而过。
容晚初目光落在门口,不由得问道:“外头还在下雨?”
“小雨不大。”殷长阑随口应着,摸着袖口没有湿意,才走过来坐在了床边,抬手抚了抚容晚初的额。
他手掌难免带着一点微凉,容晚初本能地蹭了蹭。
第98章 绛桃春(4)
殷长阑低笑。
他俯下/身来在女孩儿眉间落了个浅浅的吻,问道:“身上有没有不舒服?”
他不说话还好; 一开口; 无力地倚靠在一堆迎枕里的女孩儿就抬起头来; 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的气势张牙舞爪的,像只猫儿亮出了自己的爪子,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殷长阑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阿讷和几个宫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 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
这些侍女惯常有眼色的; 怎么这个时候却忽然固执起来。
殷长阑轻轻咳了一声; 开口道:“都下去吧。”
容晚初轻轻地哼了一声。
阿讷屏息略等了等; 没有等到她再次开口; 低垂着的脸上唇角微微抿了起来,屈了屈膝; 带着人鱼贯而无声地退了下去。
殷长阑侧身坐在了床边,扶住了容晚初的肩; 柔声道:“是我太没轻重; 阿晚生我的气; 怎么惩罚我都好。”
帘外春雨湿凉,男人身上的热度却像块炉炭似的偎住了她; 低沉的声音萦在耳边; 轻易就唤醒了前夜里带着滚烫温度的记忆。
没有等到小姑娘因为他突然的靠近而生出其他反应; 男人已经从袖中取了三、四支小瓷瓶出来,放在了床头的阁子上。
容晚初的视线跟着天青瓷的细颈瓶一道转动,又看到了那盘剥开的石榴。
“太医说这几味药膏涂在身上,早上用这个; 晚上用这个……”殷长阑依次放着,手里还留了一瓶,被他在掌心转了一圈,看着上头的签子,稍稍沉吟了一下,一面道:“身上实在不舒服……我先替你涂上?”
男人低着头,靠得极近的距离里呼吸相闻,容晚初在那双狭长而深黑的眼睛里,看到一个长发披落、中衣单薄,连眼睫都在微微颤抖的女孩儿。
容晚初大窘。
她嗔道:“才不用。”
声音沙沙的。
殷长阑面上有些遗憾之色,还想要再说什么,容晚初却不想听他再这样光天化日若无其事地说下去,就指着阁子上的果盘道:“我想吃石榴。”
殷长阑怔了怔,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才有些恍然,又有些失笑,道:“傻丫头。”
容晚初忽然被他说了一句,眉梢不由得微微蹙了起来,不甚满意地抬头看他。
殷长阑揉了揉她的发顶,道:“过两天给你吃,时候不早了,先用一点膳好不好?”
容晚初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他竟然推辞着不给,堆雪似的腮就鼓了起来。
殷长阑握着她的肩,揽着她重新正过身来靠在了床头上,温声道:“往阴川去的人昨儿夜里回了京,带回不少消息,听上去有些意思,你要不要听听?”
克复阴川,是即使在容玄明厚厚的战功簿上,也允称煊赫的一笔。那场对狄人的大捷,奠定了后来十几年里大齐在北境的安稳之势,也让西羌人从此不敢轻启战端。
容玄明归朝以后,阴川的驻军仍由帝都调派,在名义上接受镇守北地的野阳侯管辖。
容晚初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走了,仰着头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
殷长阑微微地笑,道:“那你就乖乖地吃饭,我就一一地都告诉你。”
女孩儿被他吊起了胃口,就直起腰来,肩、腰、腿都酸痛,稍动一动就忍不住想要呻/吟出声,她克制着这难以克制的反应,腿上挪动着想要下床去。
“你坐着就是了。”
殷长阑却揽住了她的腰,把她扣在了自己的身边,柔声安抚了一句,向帘外招了招手。
传膳的宫人就搬着炕桌,提着形形色/色的食盒,在床/上安顿好了饭桌。
容晚初从小到大受的闺训都严谨,即使是梦里跟在殷长阑身边的那些日子,也没有放肆到好端端地在床/上进食的程度。
又不是受了伤、生了病。
女孩儿众目睽睽之下被这样安顿,一双眼都漾上了水意。
殷长阑扣着她的脑后,将她的头埋在了自己的肩窝里。
他这样坐在这里,目光清冷冷的,宫人们都被他看得瑟瑟,只把手里的差使谨慎地做好了,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好了。”殷长阑在小姑娘耳边微微地笑,安抚道:“都出去了。”
容晚初咬着牙,用气声道:“都怪你。”
“嗯。都怪我。”殷长阑纵容地应着,又把小姑娘从他肩上挖起来。
清淡的汤水和补粥,柔糯的面果子,每一样在平日里都能让容晚初多动几筷子,又考虑了身子不适、嗓子又哑痛的人进食的限制。
容晚初抿了抿唇,殷长阑把宫人都屏退了下去,这个时候亲自从小瓮里盛了半碗粥,放在了容晚初的面前。
女孩儿乖巧地低着头,捏着银匙一口一口地吃着。
一旁的男人姿态闲适地拈着双箸,适时地给浅碟里搛进菜来。
柔润的碧粳米混在汤水里,暖烘烘地滑过喉间,容晚初终于觉得自己的声音平复了些许,侧过头来问道:“你不吃么?”
“不急。”
等到女孩儿放下了碗,看着男人就着她吃剩下的残羹,简单又迅捷地用了一顿膳,才明白他“不急”的意思。
心里那一点为他夜里孟浪而生的浅浅嗔怪,就像檐下的薄冰见了春日,无声无息地融去了。
等到宫人收拾了残局,她被殷长阑打横抱着安置在了窗下的罗汉榻上,两个人重新偎依在一处的时候,女孩儿已经安安稳稳地缩进了男人的怀里,一起看着出京的密探带回来的信纸。
…
“戚恺的确只是野阳侯的庶子,从年龄上推算,他出生的时候,野阳侯还没有成婚。”
“但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母是谁……野阳侯府有十几位姨娘,其中有侯夫人身边的侍女开脸,也有侯夫人亲自为侯爷遴选的良妾,当然更多的是侯爷自己的红颜知己……野阳侯在辖地内声名不错,侯夫人也不是一个善妒的河东狮,侯府的妾室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存在。”
“可是所有这些妾室,包括从小服侍侯爷的两名贴身丫鬟,都不曾在侯夫人进门之前为侯爷生育过。”
阿敏不由得皱起了眉,道:“生/母不详,也难怪他在家乡留不下去。”
她看着容晚初的面色,问道:“难道娘娘就由着他在府中作威作福不成?”
容晚初对着妆镜,看着侍女在她头上比了两、三枚花钗,都不甚满意地丢开了,一面漫不经心地道:“他今天又去双槐巷了?”
阿敏道:“听说一大早就去了。”
容晚初点了点头,道:“戚氏有没有递消息进来?”
阿敏摇了摇头。
容晚初眉眼有些倦意。
从前殷长阑还有些节制,自从圆了房以后,连着两天都没能让她安安稳稳睡上三个时辰。
他每天倒是好,照旧三更天春风满面地起床/上朝去。
国事这样的繁忙,也不知道他哪来这样多的精力。
等到她从榻上爬起来,只觉得腰都要断了。
她眼角眉梢的倦意落进侍女的眼睛里,就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容晚初却道:“你这些时候多留意双槐巷的响动,倘若出了什么事,尽早地来报给我。”
阿敏应了句“是”,手上动作却没有停,仍旧从盛满了钗钿的匣子里翻着,又换了支玳瑁的短簪比在了少女堆云似的乌髻边上。
阿讷脚步轻/盈地进了门。
她面上笑容轻快,一双眼都是笑意,身上还带着薄薄的泥土和草木香气,在落地罩底下脱掉了沾着薄泥的木屐,一面把手里的乌木食盒举了起来,道:“娘娘您瞧。”
她身后还跟着个圆/滚滚的洁白小尾巴,这时候从她裙边挤过来,在地砖上印下一串梅花形状的泥巴印记。
阿敏忙俯下/身去把卷着尾巴的雪貂抱在了怀里,意有所指地嗔道:“你这小蹄子,到哪里挖了一身泥来给娘娘看。”
阿讷不同她争执。
盒盖还密密地盖着,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她拎着那只食盒进了门,嘴角扬得高高的,轻轻“哼”了一声,道:“哪个给你看。”
小巧的乌木盒子把妆台上盛着金碧朱翠的匣子都挤到了一边,侍女笑盈盈地揭了盖子,光线照了进去,露出里头埋着浅绯与缃黄交糅的果皮来。
浅浅的甜香在空气中浮开。
其中一枚果皮已经被割开了一半,晶莹的朱、粉色果粒盛在单独的甜白瓷小盏里,被阿讷托着送到了容晚初的面前。
“听说是怀远孙家八百里加急送进京来的,也亏得竟有这样的人家,六、七月里才挂的果子,他们家三、四月里就养出来了。”
侍女说着话,才察觉自家娘娘接过瓷盏的手势都有些生硬,神色怔怔的,仿佛在出着神。
她轻声提醒道:“一共只有这么四颗果子,送到了陛下的手里,陛下就亲自替您剥了一盏。”
容晚初有些恍然似的。
她道:“我那天看床头有人放了一颗……”
阿讷抿着唇笑了起来,道:“娘娘也觉得雕得像?陛下也一眼就看中了,从内帑的库里翻出来特特摆在那里的,隔天不知怎么就叫奴婢们收起来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看着容晚初的脸越来越红,渐渐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说的岔了,悄悄地住了口。
容晚初想要捂住脸颊,一面又舍不开手里这只盛着石榴颗的小小瓷盏,只能低下头清了清嗓子,道:“你们都出去吧。”
第99章 剪牡丹(1)
凤池宫的女主人抱着一盏红彤彤的石榴子发呆的时候,双槐巷容府也有个女郎抱着膝; 缩在柔纱帘帷重叠的影子里; 一双眼怔愣地落在不知名的虚空。
长案上摆了盆榴开百子的清供; 侍女早上还擦洗过一遍,玛瑙石在天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绿腰端着只霁红瓷的盖碗,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
陷在自我意识里的女郎并没有听到走路的声响; 在侍女俯下/身凑到面前的时候尖叫了一声; 撑着榻面向后努力地挪动。
她所蜷缩的位置本来就在床围的角落; 即使再挣扎也无济于事; 柔软的上半身深深地向后仰起; 看着来人的面色宛如看着地狱中的恶鬼。
绿腰也被她吓了一跳,手中那只盖碗上发出瓷器相击的细碎清响。
她微微地叹了口气。
碗似乎有些分量; 侍女这样端着,手腕都在微微地颤抖。
她索性放在了桌上。
戚夫人的目光在那只绛色的瓷碗上一闪; 紧紧地闭上了眼; 猛地把脸埋在了膝间。
“夫人; 夫人。”绿腰侧过身坐在了榻缘上,与戚夫人隔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伸出手去轻抚她的肩; 柔声道:“夫人; 是奴婢啊。”
戚夫人深埋的头用力地摇晃。
绿腰眉梢微微地蹙了起来。
她挨在戚夫人的身边,轻声慢语地同她说话:“夫人,您心里不欢喜,奴婢就像刀子割着心上的肉似的。您的身子一向不算康健; 倘若您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奴婢就是一条绫子吊死,也闭不上这双眼。”
戚夫人捂住了耳朵。
侍女的声音像是藏了钩子似的,从沿着耳的手指缝里透进来,又低又慢:“太医都说了,以您如今的情形,是万万不能留下这个孩子的。”
“夫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如今还年轻呢!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绿腰的气息俯近了,幽幽地叹了口气,腰腋之间微微地一痛,戚夫人被半抱半拖着,被迫抬起了头。
侍女熟悉的眉眼就在眼前,平日里只觉得美艳而娇娜的一张脸,此刻却像是索命的凶鬼,让戚夫人忍不住再度尖叫起来。
她觉得自己用力地推在侍女的身上。
绿腰一个不防,被她推了个趔趄,很快就稳住了身形。
推开她的女郎已经跌跌撞撞地爬下了床榻,连绣鞋都没有套上,嫣粉的绫袜直直地踩上了地面,仿佛没有感受到青砖地面的冰冷似的。
女郎的奔逃并没有踏过内室的落地罩,已经被身后追上来的侍女重新握住了手臂,向后拉扯之间用力地甩回了榻上。
“喀啦”一声,是霁红瓷的盏盖跌落在地上的脆响。
黑漆漆的药汁上还冒着热气,被侍女端在了手里,一手压着肩,碗沿卡进了女郎的唇齿之间。
“夫人。”绿腰的声音微微有些急促,说不出是因为方才过大的动作幅度还是什么缘故,只有声音还是轻柔的:“夫人不信奴婢了吗?奴婢的命都是夫人给的,奴婢怎么会害了夫人呢?”
戚夫人用力地摇头,那只绛红色的碗就像是黏了胶一样——或者说,不知道端碗的侍女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紧紧地嵌在她唇/间,只是被她紧扣的牙关阻隔,难以将碗中的药汁倾尽喉里。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高亢的喧哗声响。
争执、推搡的声音持续了不久,被脆响的掌掴声镇住了,扭头跑进门来的小丫头面色仓皇,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闯进门来的高挑身形推到了一边去。
绿腰冷冷地喝道:“素梅,这可是长房正院!”
身量颀长的二房夫人贴身侍女已经掀起帘子进了门。
辖制在肩颈上的力道因为闯入者的打扰而不自觉地松懈了些许,戚夫人重新找到了空当,从绿腰的手臂之间挣了出去。
素梅三步并作两步地挡在了她的面前,微微地笑道:“绿腰妹妹,贵妃娘娘请大夫人进宫去呢。”
绿腰道:“不可能!”
她厉声道:“贵妃娘娘传唤夫人进宫,自然会发旨意到我们手上,同你们二房有什么相干!”
素梅道:“娘娘如何安排自然有娘娘的缘故,奴婢只管奉旨意做事,却没有反过来安排主子行/事的道理。”
她手中把了枚乌木漆金粉的对牌,顶上五翟的铭文迎着光一晃,有种光华陆离的绚丽。
绿腰不是没有进过宫,自然见过凤池宫的对牌——这样特殊的颜色,是内造的秘法,可以籍此分辨对牌真伪的手段。
她脸色难看得像是要吃人,沉声道:“就是我们夫人身上不爽利不便主事,也自有舅爷替我们夫人做主,倒不知如今是哪个贱婢在安排主子的行/事……”
素梅唇角微微一挑,意有所指地道:“娘娘喜欢见谁,那是娘娘给的恩典,可没有听说过谁家‘柳’不是‘柳’,倒成了‘戚’的。”
绿腰脸上涨得通红。
前头柳夫人家世简薄,去世之后,体己人手又被刻意地清洗过。到柳夫人的父亲去官还乡,两家的走动都断绝了,说起容大老爷的妻族,自然而然都只记得野阳侯府戚氏了。
她是戚夫人带来的陪嫁丫头,侯府出身,从进了容家之后,就只拿自家当作正经舅亲。
此刻被她一向看不上的二房婢女当着面讽刺戚氏“鸠占鹊巢”,让她心中忍不住的恼羞之火。
素梅看着她的脸色,正要火上浇油似的,又道:“我们米家的舅老爷进京,可没有趁着姑爷不在家,赖在姑奶奶府上一半日不肯走的规矩!”
绿腰胸前剧烈地起伏,一双眼阴沉沉的,像要活撕了眼前的同僚。
因为戚夫人这些时日的些许异样,她早间请戚恺进了府,又叫郎中替戚夫人看过了脉……偏偏戚恺就这个时候出了府去,倘若他还在府中,又何须听着这贱婢在这里狺狺狂吠。
绿腰咬着牙,森森然地说了一声:“你……”
素梅却退了半步,道:“时候不早,奴婢不比绿腰妹妹胆大包天,不敢轻慢得娘娘的旨意,教娘娘久等了!”
就转过头去,召了带来的健仆。
五、六个体魄剽壮的中年妇人抢步进了屋,将缩在榻上神色惊惶的戚夫人搀住了,扬长出了门去。
…
马车粼粼地行驶在白/虎大街上。
戚夫人被包在一层锦被里,一双眼红彤彤的,有些不安而瑟缩地看着身边的人。
素梅颊上高高地肿起了一个掌印,肿/胀上还有四道划痕,一直延伸到嘴角。沁出的血迹已经微微地凝结了,青、乌、紫、红几般颜色混在一处,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戚夫人几次想要开口,目光接上她的脸,都不由自主地移开了,重新低下了头。
她不说话,素梅心里反而轻松许多,不大的车厢里一时间静得发沉。
白/虎大街是帝都的干道,沿街两旁鳞次栉比,人流如织,禁军哨岗从宫城的脚下纵横铺开,即使是最狂妄骄纵的勋贵,在这条街上也要夹起尾巴做人。
过了怀安街的路口,转个弯就是紫微宫的西南门。
平稳行进中的车厢却猛地一顿,车夫开口之前,已经有不耐烦的男声响了起来:“哪家的车,车里是什么人?禁宫重地,不容轻慢!都下车来受验。”
素梅心中猛然一沉。
她侧头看过去,戚夫人正惊惶地抬起头来看她,嘴巴微微张开了,素梅想也不想地扑过去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冲口欲出的尖叫堵了回去。
素梅微微地吁了一口气,将窗帘撩起一半,把那枚乌木的对牌再次握在了手里。
对牌亮在窗前的时候,素梅清楚地听见车边的两个卫士气息有短暂的停顿。
窗帷的空隙里露出卫士身上的甲衣,侍女的手忍不住微微地颤抖,另一只手在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手势在刻骨的疼痛里重新稳住了。
车外的两个人似乎交换了什么眼神和表情。
素梅声音沉沉的,道:“凤池宫贵妃娘娘行/事,军爷有何指教?”
那两个穿着五城兵马司服色的卫士里,有一个冷冷地嗤了一声,道:“逃奴竟敢妄冒宫中娘娘的懿旨,真是胆大包天!来人,给我搜车……”
他身边的同僚却拉住了他,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两个人窃窃地说起话来。
素梅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在府中耽搁了些许时候,带着戚夫人从双槐巷出来,一路捡着大路直奔宫里来,就是防着绿腰派人知会了戚家舅爷。
如今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容玄渡不在京中,代司其职的正是副手戚恺。
只是没想到戚恺的部属行/事这样的嚣张,就在禁卫军眼皮子底下,人来人往的白/虎大街上,宫城旁边公然地拦截车马。
她心里说不出的惴惴。==
一旁的戚夫人被她用被子捂了嘴,这个时候却重新用力挣扎起来,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素梅皱起了眉。
戚夫人眼睛还红彤彤的,却不像是方才脆弱不堪,稍稍生出一点光彩来,恳切而哀求地看着她。
素梅在她的目光里难得地看出一点意思来。
她迟疑着,还是倾过身去,将她的嘴巴从包裹里解了出来。
戚夫人微微喘着气,握住了她的手,从她身边挨近了窗前,对着窗外的两个人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
她说得又快又低,素梅完全没有听清她的话,戚夫人已经喘息着重新坐了回来。
拦车的两名卫士眼中露出凶光来,马车都在推搡中微微地移动起来。
第100章 剪牡丹(2)
容家的马匹虽然训练有素,寻常情形都不会轻易受惊; 但在这样的推搡里也隐隐露出些焦躁; 蹄铁错杂地敲在地面上; 鼻息也跟着粗重起来。
素梅高声道:“军爷好大的官威,耽搁了凤池宫娘娘的正事,你们担当得起吗?”
这架马车在路面上停了这些时候; 旁边已经有人留意到了异样。
那两名兵士也觉得有些不好; 前头态度就十分强硬的那个眼中露出凶光来; 低喝道:“得罪了!”
他站的位置紧贴着车厢的门扉; 甲衣遮掩之下; 一片雪亮的刃光射/进素梅眼睛里。
素梅是米氏的家生子,从小就在富贵府邸间支应; 见过的刀子无非是在厨下和柴房,被那片刀光一晃; 整个人都吓住了。
她下意识地向后缩去。
身后却有一团黑影从她身边砸了出来。
她扭头看过去。
戚夫人双手撑着椅面; 倾着身急促地喘息。
她被素梅强行从长房带走; 出来得十分仓促,身上只穿着居家的袷裳; 原本被一张薄被草草地包裹着。
现在那张被子已经被团成一团丢向了门口; 堵门的士卒也没有想到车中两名柔弱的女郎敢于反抗; 错眼之间猝不及防地退了两步。
“走!”
戚夫人抬起脸来,声音有些凄厉地喝道。
车夫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挥起了手中的马鞭。
拉车的马儿吃痛地嘶鸣,陡然间撒开四蹄加速狂奔起来。
身后有人气急败坏地喊着“追”; 又仿佛被人拦住了:“……你想闹得人尽皆知吗?”
马车在御街上失控地狂奔,车夫用力地勒着缰绳想要安抚马儿停下来,行人尖叫着躲避,姗姗来迟的禁卫军围了上来……
素梅筋疲力尽地瘫倒在车厢里,后悔和后怕潮水似地涌上她的心头。
…
小宫女的影子在帘子底下时隐时现地晃动的时候,阿敏正在替容晚初淘漉花汁。
白玉的圆杵上染了轻红的色泽,云绡蒙在罐口上,山泉水裹着明艳的颜色潺/潺流下来,细碎的花瓣被留在了绡织的隔阻之外。
她低着头,全副心神都落在手里的玉罐上,以至于那名小宫女在门口晃了半晌,都没有得到她一点关注。
“怎么没有出去洗花?”
身后忽然有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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