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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锦绣山河-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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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遥遥望着碎石翻滚的万里戈壁,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隐约燃起了一点星火。
——放手去做吧。
——她已经用手撑开了一片广阔的天,足以令雄鹰展翅翱翔的苍天。
黑压压的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苍茫万里戈壁上,只剩下狂风呼啸的声音,还有来来去去翻滚的碎石。方才究竟来了谁又走了谁,大约是没有人愿意关心的。
西军。中帐。
案旁早已经燃起了明亮的烛火,垒了好几叠封好的奏章。种沂盘腿坐在案几后头,仍在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案几旁的竹榻上,卧着一位素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大约是为了掩人耳目,她这回出来,居然没有换上绛紫色的华服。
她睡得很安稳,面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军医说是累的,歇上几日便好。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种沂终于搁笔,封好一封新的奏章,连同先前写好的一道,命亲卫分别送抵皇城、枢密院和上辖州府。将在外就是这点不好,无论做些什么,都有些讨厌的人在后头指手画脚。更讨厌的是,他还得忍着。
榻上的素衣女子微微动了动,浅浅地呻。吟出声。
种沂起身半跪在榻旁,试探着碰了碰她白瓷般的肌肤,感觉略微有些发烫。再联系到这些日子黄河岸边那些疯狂的谣传,不难猜想到这件事情其实是出自她的手。至于为什么神迹会被添加在太子殿下头上……
大家都懂得,唯有太子殿下,才能撑得住这等经天纬地的神迹。
“嗯……”
她微微皱了皱眉,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下的被褥,隐隐约约在说些什么。种沂踟蹰片刻,终于还是俯下。身,侧耳贴在她的颈边,清清楚楚地听见她说道:“将军……”
轻轻软软的声音如同猫儿的嫩爪,在他心口上一下一下地挠。
“……让他去古北口。”她一字一字的说着,微微挣扎了几下,费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睛。意识依旧是朦胧的,只能感觉到腰间环着一双手臂,颈侧有着温热的吐息,“让他去古北口,将军。借一支骑兵给太子,让李相公同太子一道,出古北口,同岳将军会合。”
她感觉到腰间的双臂骤然收紧,他的声音也隐隐有些不悦:“为什么?”
她尚未来得及解释,便又听见他说道:“天降神迹,连同西辽也急了,接二连三的想要往东边跑。西南边的吐藩也在借机进犯。这种时候——公主,这种时候,您居然命臣、分兵?”
“呜……”她用力挣扎了几下,却被那双手臂抱得更紧了。她能感觉到他隐然勃发的怒意,他称她为公主,又自称臣,显然是被她方才的话给气着了。
“让太子掌兵权。让太子掌中军!”她总算睁开了眼睛,望着身侧男子深邃俊朗的五官,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记得岳将军的官衔么?让太子和他一道——和他一道重组京营,拱卫京师!”
种沂愣住了。
重组京营,拱卫京师?
她是说——让太子亲手掌兵?
平缓的心跳忽然开始剧烈起来,呼吸声也渐渐变得炙热和急促。
他懂得了。
从黄河神迹到太子掌兵,是一整条完整的线索!她要……难道她是要……
“暂时将西府相公们的注意力引到古北口去,我还能在燕州弹压几天。”她的呼吸也有些不稳,而且显得有些急促,“你记得么,现如今水草丰美的河套平原——我是说你练兵的地方,在西汉时曾划作云中郡。”
身后男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不知道皇兄同你说了多少,也不知道皇兄同你允诺了多少。我希望……”她微微侧过头,抬起手,轻抚着他面颊上淡淡的青色刺字,声音渐渐有些低,“我只希望,你能够一世平安无虞。”
再没有人能够折断雄鹰翱翔的羽翼,再没有笼罩在武将头顶上方的铅云。
再没有人……没有人会重复狄青的悲剧。
她蜷在他怀中微微喘着气,身体愈发显得沉重起来。果然久居深宫的身体比不得他长年习武,不过淋了几场雨,感冒就这样严重。
“臣有些担心。”
他低头看着她,骨节分明的十指插。入她的发间,捧起她的面颊,直直望进了她的眼睛:“西辽铁骑素来彪悍,吐藩又有些按捺不住。帝姬也曾说过,蒙古人随时可能南下掳掠。此时贸然分兵,臣以为、不妥。”
她眨眨眼,眼前隐隐蒙着一层雾气,有些朦胧。
“可将军也懂得杀鸡儆猴的道理。只要牢牢钳制住西辽,吐蕃与蒙古便不敢轻易放肆。”
“臣并不敢托大。”
“并不是托大……”她摇摇头,伏在他怀中咳嗽几声,气息有些急促,“像西辽那样,由皇帝强权建立起来的国家,从内部弱化,最是有效。”就像她曾经对待金国那样。
他摇摇头,坚持说道:“并非臣妄自菲薄,实在是新兵初成,臣不敢令他们轻易送死。”
她伏在他怀中,剧烈地咳嗽起来。
“帝姬?”种沂一惊,下意识地拦腰抱起她,大步走出军帐。他要去找军医。
“等、等一下。”她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伏在他怀中问道:“若只是防守呢?”
种沂脚步一顿。
“你能防住,对么?”她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只是因为你素来谨慎持重,容不得半分损失,所以才会对我说,反对分兵。”她停了停,又说道:“将军,我可以去一趟西辽。”
他摇摇头:“臣不允。”
去西辽?去西辽能做什么?无非从内部令它分崩离析,重复她兵不血刃的神话。
那太危险,实在是太过危险。
“将军!……”她有些气恼。
“臣,不允。”他坚定且决绝地说着。虽然西辽已经隐隐有了进犯的势头,虽然吐藩和蒙古人的压力同样很大,但他绝不容许她再次以身犯险。
绝不,容许。
他低下头,深深地望着她,眼中深切的眷恋与执着,几乎要满得溢了出来。
“我同意你分兵的举措,只是你要答应我,莫要再以身犯险。”
“从今往后,莫要再以身犯险。”
他会将她彻底保护在羽翼之下,在这万里苍茫的大漠黄沙之中,辟出一片独属于她的绿洲。
至于其他的……譬如官家的某些承诺……
他会得到的,也必须要得到。
他已经拖了她整整四年,从二八豆蔻直拖到双十年华,再也……再也拖不起了。
况且……
最先按捺不住的人,是耶律大石,不是他。
第112章 大漠行(一)
她的感冒愈发严重了。
也不知道军医给她用了什么药,每日喝完黑漆漆的一碗后,她总能歪在种沂怀里睡上半日。种沂也不去惊扰她,总是单臂将她拥在怀里,另一只手细细摩挲着利剑,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偶尔明烛爆出几点火花,他微微低头,一双点漆眸子里隐隐透着怒意。
兵士们都说,将军越来越古怪、也越来越难以揣测了。原本这般老成持重的一个少年,此时却毫不避讳地与未婚妻子同处一帐;原本恭谨谦和的如玉君子,目光竟如刀锋般锋利。
——仔细想想,变化大约是从去年春天开始的。
那时草长莺飞,大漠驼铃阵阵,柔福帝姬从西域归来,给将军带来了一些不好也不坏的消息。而后,将军便愈发地沉默了。
再然后将军率领三万死士纵横在苍茫戈壁之中,刀锋凛冽,在苍茫月色下蔓延起无边的战火。众人都晓得他是为了报仇,为了老将军报仇。
犹记得那一日,西北种家,满门忠烈,满门皆灭。
最终他亲手斩下敌人的首级,跪在种家上上下下一百余座新立的墓碑前,双目红赤。纵然是这样一个铮铮傲骨屹立于战火之中的将军,镇守三关威名赫赫的将军,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那时,柔福帝姬已经去了汴梁,为太子殿下创造出一个举世无双的神迹。
那时,西夏国的痕迹已经被灭除得干干净净,种将军就此成为大漠中新晋的煞神。直到西辽使者去了一趟汴京归来,西辽、吐藩,加上北面逐水草而聚的蒙古,不知怎么地,竟然又开始大乱。
众人都说,他是沐战火而生的男子,生来便该持刀镇守在雁门关上。
众人也都说,他是天生的杀神。
他低下头,修长的指节慢慢抚上她的面颊,指腹上带着薄薄的茧,有些缱绻,也有些伤感。
“瑗瑗。”他低声唤她,声音竟不像是自己的,“你可曾后悔么?”
——后悔与他缔结婚约,后悔将此生托付给他。
——但这世上,永远是没有后悔药的。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利剑,深邃的眼睛里渐渐沉淀出几分奇异的神采,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愈发用力地抱紧她,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去。
赵瑗依旧沉沉睡着,对身边所发生的一切恍然未觉。
“我想了许久,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步绝妙的棋。”他将硬硬的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渐渐闭上了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烛光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分兵东北,太子掌兵,立时就将太子绑在了武官的战车上。加上太子一贯的文才,太子的惊天威望,到时就算东府相公们再反对——”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沙哑,“但这件事情的关键,是西北绝对不能乱。”
“所以我必须死守在玉门关,甚至必须将雁门守将一并调至玉门关——”
“在这种胶着的僵局下,大宋与西辽,不胜,便败。”
“所以必须有人去破掉这个局。而这个人……只能是你。”
“只能……是你。”
他恨恨地说着,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每次都是这样。”
“纵然我知道你有通天彻地之能,我也不愿意——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你、孤身犯险。”
“瑗瑗,我……我真是宁可你像现在这样,在我怀中安安稳稳地睡着,睡上整日整夜,也不愿看着你、孤身犯险。”
他说着,忽然有些伤感,仰头望着忽明忽灭的烛火,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意。
“瑗瑗,我是不是很没用?”
怀中女子浅浅呻。吟一声,似在呓语,又似在应答。
“祖父同我说,西辽自国破之后,便是一群失了尖角利齿的羊。但如今,这群羊,却被一头极狡诈凶狠的饿狼统御着。瑗瑗,史书上说,辽国曾经出过一位顶厉害的太后……”
北辽萧后,算无遗策,堪称一代传奇。
“但自从那位太后故去之后,辽国便衰败了。祖父足足等了一辈子,也不曾等到这个机会。但如今,我却等到了。瑗瑗,”他低下头,缓缓说道,“就算你不同我说,我也必定会给辽军一记迎头痛击。”
只为潼关西军数百年来挥洒的热血,只为西北种氏满门忠烈。
他抬起头,望了望帐外苍茫的夜色,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女子安放在榻上,替她掖好被角。而后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束紧战甲,执剑走出军帐之外。
“郎君。”外间早已经有人等候。
“如何了?”他刻意压低了声线。
“不出郎君——帝姬所料,分兵东北之后,掣肘的几位相公,便接二连三地去了古北口。汴京传来消息,太子殿下亲自执掌军营,据说是——据说是官家的旨意。”
他低低“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郎君……”那人似有些担忧,又似有些惊疑,“令韩五郎扶助岳家军,果真合适么?”要知道,韩世忠手下的兵士,也是顶厉害的。
他低低笑出声来:“……韩五郎手底下最厉害的,是水军。”
这万里黄沙、千亩戈壁的,偶尔出现小片绿洲便已经了不得,哪里还能腾出地方,让韩大将军一展风采?命他东进,大概是最好的选择。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在夜色中隐了稀了。
“照顾好帝姬。”
“至少得让她‘睡’上一月半月。若是醒来,就说我军中良医奇缺……”
靖康六年,大宋最最精锐的一支新军,终于从水草丰美的河套平原,一路驰骋向西。
官家赐名“苍云”,以示恩宠。
据后世史书称,苍云骑出,漠北从此无败绩。
————————
“他也委实太过分了些!”
中军帐里,赵瑗狠狠地揉着眉心,晕眩的感觉长久挥之不去。一旁的军医端着碗黑漆漆的药汤,絮絮叨叨地苦劝她饮下。要不是她瞧着军医白发苍苍着实劳苦功劳,定会拂袖而出,抢一匹战马,直往大漠以西。
种将军亲自动手了。
他一扫往日谨慎老成的风格,亲自率兵出击,以进为退,以攻为守。
苍云骑一路深入漠西漠北,就此晋升为西军中最厉害的一支,如同锋利的尖刀,一刀刀割着西辽的咽喉。汉初的兵强马壮早已不是神话,配备了良马良弓又备足了粮草的漠北铁骑,给了西辽那位大帝一次迎头痛击。
据说,种将军已经从漠北杀神晋升成为漠北修罗,无论辽军还是吐藩军,通通沾之即死。
“……真是、真是太过分了!”
赵瑗反反复复地控诉着种将军的自作主张,一旁的军医压根儿就不为所动,而是一遍遍的念叨着让帝姬尽早服药,只有服了药身子才能好些,只有身子好了才能替将军多分担些责难。要知道,将军一路深入大漠,粮草可是很难筹措的呢……
赵瑗很想将帕子揉巴揉巴堵住他的嘴,但对方年纪实在有些大,她要尊重老人。
她恨恨地夺过药碗一口饮了,捂着胸口闷咳几声,唤过帐外一名侍卫,命他详详细细地将这半月的情况说给她听,半个字也不许遗漏。
侍卫不敢触帝姬的霉头,自然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说了。
大宋就像一只安上了尖牙利爪的猛虎,终于舔干净了身上斑驳的血迹,露出了森森獠牙。
东面,太子亲自坐镇京营,同岳家军一道,席卷关外,将金国老家杀了个片甲不留。
东府相公们唯恐太子有什么闪失,一个两个地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东边。就连原本驻守在西北的两位相公,也忙不迭跟着去了,顺便还带走了西军中顶厉害的一支,领军大将是鼎鼎大名的韩五郎韩世忠。
监军们一走,长久以来被盯梢的西军终于缓过了气,苍云骑出,剑指大漠。
但东北有相对富庶的燕州、涿州做后盾,可素来贫瘠的西北,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她慢慢地听侍卫说完,终于对眼下的情形有了一个大致且清晰的轮廓。如果说,靖康二年的大宋,是一驾残破的马车,必须由她稳稳扶着,才能当啷当啷地向前跑,那么现如今的大宋,就是一辆加满了油的奔驰,憋足了劲一路往前冲,无论怎么拉,都停不下来了。
大宋憋得太久了,也憋得太狠了。
这回出手,不将周围的恶狼们狠狠打疼,是决计不会收回手的。
赵瑗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转头望向军医,语气和缓了些:“方才你说,军中有些缺粮?”
“正是。”军医点点头,又抖了抖雪白的胡子,边退出军帐便说道,“此事重大,某不敢擅做主张,还是请粮草官同帝姬说明为好。”
赵瑗点点头,眼中微微漏了些赞许的神色。
过了片刻,帐外果然走进一位高高瘦瘦的将军。他朝赵瑗点了点头,说了声“恕某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而后才认认真真地开始诉苦。
首先是种将军把一半的鱼符留在了帝姬身上,说是如果他不在,那么一切事务由帝姬代理。
赵瑗捏了捏怀中温热的鱼符,决定等这场仗打完以后,要好好同他算账。一军兵符,怎么能随随便便丢在别人身上?就算她是一国公主、就算她是他未婚妻也不能!
粮草官又说道,西军粮道有三,一是甘陇一带的军田,二是燕云十六州向西运送的粮草,三是号称天府之国的川蜀。但如今步入盛夏,雨水充沛,路也越来越难走。所以运送粮草辎重的厢军,也越来越疲惫躲懒,叫苦不迭。
赵瑗点点头,“唔”了一声。
她大概知道种沂的意思了。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人能够悄无声息地运送大批军粮,那么也唯有她赵瑗一人。
这个秘密,她懂得,他也懂得,但世上再也没有第三个人能够知晓。
“此事大可交予我,大人安心便是。”赵瑗强撑着起身,揉揉眉心,晕眩的感觉渐渐散了些。
粮草官应了声是,将西军调拨粮草的印鉴签文连同详细地点一并交给了赵瑗,躬身退出帐外。
第113章 大漠行(二)
赵瑗在竹榻上静卧了片刻,晕眩的脑袋隐隐有些作痛。她心中有千万个问题想要询问种沂,却又因为种少将军远在千里之外,彻底无从下手,更无从下口。
侍卫贴心的送来了最新军报,上头明明白白地写明了:苍云骑已深入大漠腹地。
苍云?苍云骑?
她揉揉眉心,隐约记得两年前她为种沂请旨,在燕云以西蓄养了一支骑兵。算算时间,也该是利刃出鞘的时候了。种少将军长年投身军旅,没有风花雪月的闲情逸致,“苍云”二字,基本可以肯定是赵家人的手笔。
连日大雨,粮道阻塞,孤军深入大漠。
赵瑗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又捧着地图和鱼符呆坐了小半宿,等到头痛稍稍减轻了一些,便径自走出军帐之外,牵过一批战马,一路向南,疾驰而去。
川渝一带,自古以来便是物产丰饶的天府之国。
自秦汉以来,每回发生战争,都会有不同的粮草官从川蜀大地上调运粮草,一路北上。千年来镇守三关的将士不计其数,而四川也一直勤勤恳恳地担当着粮仓的职责,从来不曾有错。
赵瑗从来都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否则断然不会做出涤清黄河的事情来。她仗着空间傍身,专拣偏僻小道南下,将寻常半月的路程硬生生缩短到了十天。等到押送粮草的胥吏顺利见到她,验过公文鱼符,忙不迭将数百车的粮草同她交割,也不过十一二日光景。
她没有任何停留,趁着胥吏们集体回转,赶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将数百车粮草全部堆在了空间里,然后沿着更加蜿蜒崎岖的小道,一路向西北方向驰骋。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前世今生研读过的诗词文赋一遍遍地在脑中盘桓,大漠狂风呼啸,极目所见之处,唯有一片漫无边际的黄沙,连人烟也不带半点。她特意拣了千年前的古道,从酒泉一路前往月牙泉,紧接着又折向更远的西北方,直到故纸堆里“瀚海阑干”的去处。
瀚海,是贝加尔湖的古称。
她不知道苍云骑打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耶律大石这回究竟抽了什么风,居然胆敢出兵东犯。她谨慎且细致地沿着地图上标注的道路,一步步艰难地朝大漠深处走去。半个月前,她路过西军驻地的时候,就已经有贴心的亲卫给她准备了一匹骆驼——看在她是种将军未婚妻的面子上。
要知道,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边关要塞,一国公主只能被弃如敝履,唯有一军之将,才是最有份量的存在。
她在大漠中摸索着走了十来天,终于看见天与地交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队黑甲军士,胯。下齐齐整整的都是汗血马。她记得那是种家的亲兵,寻常军士压根就没有这个待遇。
赵瑗勒定了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一支十二人的骑兵终于来到了赵瑗面前。为首的军士看着眼熟,瞧见她的那一瞬间,便翻身下马,习惯性地喊她“少夫人”。她点点头,摸出半边鱼符,示意他先送回去给种将军复命,然后才在余下十一人的带领下,慢慢来到了一小片绿洲上。
事实上,那不过是一小片荆棘丛。只不过因为大漠中难得见到植物,便也勉强可以算作绿洲。
她家将军远远伫立在战马旁,一身银色铠甲在阳光下很是扎眼。大概是沙漠中呆久了的缘故,原本浅麦色的肌肤晒成了深深的古铜色。
“我知道你有许多话要对我说。”她家将军含笑着说道,“不过眼下却不是个合适的时候。”
“是是,军务总是头一等大事。”赵瑗无奈地掐掐眉心,觉得自己隐隐有衰老的征兆。
她家将军闷闷地笑出声来,上前两步,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叹息:“夫人一路辛苦,自然要记上一大功。只是如今……”
他低下头,细细地将她的发拢到耳后,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她,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将她通身烧出两个洞来。
“只是如今,军务要紧。”
他低声说完,深深望了她一眼,而后放开她,退后两步,单膝跪在黄沙之上:
“臣,参见公主,叩谢天恩。”
——这个人,总是这样的。
赵瑗叹了口气,上前要扶,忽然发现以他们两人为圆心,数万重骑兵都齐刷刷地下马行礼。厚重的铠甲连成一片,在大漠中泛着冷硬且冰凉的色泽,一如刀锋般令人心悸。
这便是大宋最厉害的骑兵,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国之重器。
赵瑗心中隐隐升起了几分与有荣焉的感觉,略微提高了声线:“重甲在身,可免大礼。”
“谢公主。”
数万人低低的声音齐齐响起,回荡在大漠黄沙之上,令人没来由地生起了几分寂寥和悲凉。她亲自上前将种沂扶起,凑到他的耳旁,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的确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你。”
种沂身体微微一僵。
“我们应该寻个僻静的地方。”她将声音压得更低。周围的兵士们已经陆陆续续起身,有的朝种沂挤眉弄眼,更过分甚至吹起了口哨。
要知道这几万人在沙漠中跑了一个来月,别说娇妻美妾,就连身边的蚊子都是公的。如今瞧见燕国公主神色暧。昧,暧。昧的对象还是素来威严的将军,摆明了就是一桩旖旎的美事。
种沂不自然地低咳一声,叫过两个副将,命他们将这群欠收拾的兵蛋子好生操练两个时辰,才俯身抱起赵瑗,朝一处小沙丘后走去。
身后的口哨声和狼嚎声更大了,胆子大的,直接发出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天理不公啊啊啊啊啊”的哀嚎。种沂只装做没听见,将她一路抱了过去,特意拣了一处荆棘丛稍密的地方,抱她坐下,而后咬着她的耳朵低笑道:“公主可有什么话,要私下里告诫微臣?”
咳、咳咳。
赵瑗一口气没上来,几乎要被自己给憋死。
她抬头横他一眼:“还同我装?”
“微臣确是不知。”他低低笑着,眼中多了几分促狭的味道。
赵瑗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手指头,在他胸前轻轻戳了一下,又戳了一下:“还装?”
“臣……唔……”
他忽然发出了一声极细微的呻。吟,眉头深深皱起。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他便握住了她的手指头,放在手心里细细摩挲着,口中说道:“好吧,我必须得承认,你昏睡半月的事情,确实是我故意为之。”
那一声呻。吟虽然细微,但赵瑗此刻就坐在他怀中,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再加上种沂忽然顾左右而言他,故意把她的注意力往旁边引……
“这里很僻静么?”她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很是僻静。”只要那群兔崽子乖乖操练,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好。”她点点头,忽然揪住了他的领口,速度极快地将那身铠甲扒落下来。他被她狂放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竟然半天都没有动作,任由她扒落他的战甲又解开他的中衣,最后露出大片肌理分明的蜜色胸膛。
一道深深的伤口横贯在心脏旁边,另有十多道斑驳的伤口纵横交错,大多都是新伤。又长又浅的,大概是刀伤;小而深的,大概是箭簇入体的创伤。她怔怔地看了片刻,眼中一片酸涩,眼前多了一大片迷蒙的水泽。
“瑗瑗。”他忽然有些慌,匆忙束好了衣带又束好战甲,将她牢牢抱进怀里,低声说道,“不妨事的。莫哭。瑗瑗,莫哭。”
他记忆中的柔福帝姬,从来都是个大胆沉静的女子,即便泰山崩于前,也能笑着用那双素手稳稳托起。他从未见过她落泪的模样,一颗一颗剔透的水珠溅落在他的手背上,胸口闷闷地疼。
“我很难受。”
她喃喃地说着,伸臂环抱住他的腰,声音犹自酸涩。
“还要多久……到底还要多久?”
还要再过多久,才能永远消弭战火,他才能不再受伤。
很难受……
很……难受……
“瑗瑗,”他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是镇守三关的将军。”
她愈发觉得难受了:“你以为,若你不是镇守三关的将军,我会容忍你把自己弄得一身伤痛?”
他愣了一下。
“我……”
“我将粮草带了过来,不多,足够你支撑一个月左右。这一回,无论你有天大的理由,都不能阻止我去西辽。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是死不了的。”
她紧紧抱着他,心中愈发难过起来。
“除非你再给我下一个月药,让我睡死在大漠里。否则,我绝不会、绝不会再听你的。”
第114章 大漠行(三)
“除非你再给我下一个月药,让我睡死在大漠里。否则,我绝不会、绝不会再听你的。”
这番话她说得有几分赌气,也有几分倔强,但咸涩的泪水却是真实的。他沉默地抱着她,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渐渐涌上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他知道她素来不喜欢开玩笑,也知道这件事情容不得半点商量的余地,更知道……
她半是赌气半是威胁地说出这番话时,他明显感觉到,胸中涌上了一种酸涩的甜意。
“瑗瑗……”他试着唤她。
“抗议无效。”她咬牙切齿。
青年一怔,随后无力地垂下头,长而浓密的睫毛掩去了目光。他必须得承认,在听见她说出那番话的刹那,自己是极为欣喜的。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怅然。
他慢慢收拢了双臂,将她紧紧箍在自己怀里,坚定且执拗地说道:“瑗瑗,我是全军的统帅。”
他又说道:“我要以身作则,也要与其他人同进同退。”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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