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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言]大宫女-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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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似在专心拨弄腕间的佛珠,没有搭腔,阿兮继续劝慰道:“娘娘,可要奴婢说啊,这养孩子就好比放风筝,您想让您手里的风筝飞得高高的,有时候该松手就得松手,该放线的时候就得放线,只要这风筝无论飞得多高,线还是在你手里,是不是?”
  太后这才闭着眼长长吁了口气:“看来,最懂哀家的人还是你明阿兮啊,哎,可是哀家该怎么说好呢?”摇了摇头,目中有些恍惚:“阿兮,不如哀家给你看样东西吧。”说着,抬手指向床榻右边的一个文竹多宝柜,吩咐道:“右边柜子下的第三个小抽屉,里面有个象牙的圆形小盒子,你拿过来。”
  “是。”
  阿兮照做了,不一会儿,就将那小小的圆形锦盒递到了太后手里。太后抖着手将那盒盖打了开来,阿兮借着银烛的光亮好奇望去,却见里面并没有装什么稀奇的宝物,而是一串晶莹的玛瑙珠。
  “娘娘,您这是……?”阿兮正要小心询问,太后喉咙一下哽住,她拣起那只玛瑙珠串,右手颤巍巍地将它紧紧、紧紧地贴在胸口,喃喃道:“阿兮,你知道这串珠子总共有多少颗吗?知道吗?”“娘娘……?”阿兮满头雾水,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太后又将手中的珠串拿在眼前细细地看,看着看着,泪水顺着她沧桑的眼角一涌而出:“三十八颗,总共只有三十八颗!天哪,阿兮,还有比这更可耻可笑的情吗?哀家身为堂堂一国之后,在这宫里熬油似的熬到现在,从他刚娶我,熬到他油灯枯竭,结果,他和哀家同榻而眠的日子只有三十八天,短短的三十八天哪!”
  阿兮一下就明白过来,她鼻子有些发酸地看着太后手中的珠串,张了张嘴,正要宽慰些什么,太后又缓缓闭上眼睛,梦呓似地吃吃笑道:“是啊,你想不到吧?从哀家和他真正做夫妻那天开始,哀家便悄悄地决定,只要他每到我寝宫一次,哀家便在这线上串一颗玛瑙珠子,每到一次,哀家便串上一颗,哀家想,等哀家老了的时候,这玛瑙珠差多不已经有很长很长的一串吧?可是、可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捂着脸,双肩剧烈地抖动着,渐渐变黯的宫灯下,隐约可见几丝银色的白发在她鬓边一闪一闪,反映到阿兮的眼睛里,阿兮的眼眶也跟着湿润了,她轻轻喊了声:“娘娘…”,太后猛地将眼皮一抬,枯水般的眸子迸射出来一种哀恨加交的怒气:“阿兮,我好恨,好恨那些贱人!她们一个个,不过臭阴沟里的阿鼠之辈,我就不懂,我哪里不如她们?哪里不如她们?!”
  她颤抖着手,啪地一下,那晶莹的玛瑙珠串被她狠狠扯落下来,一颗、两颗、三颗……像红色的泪珠,带着无限的寂寞和仇恨,一点点溅落到平滑如镜的地板上。
  阿兮喉头哽咽了,她泪眼模糊地看着地板上散落的珠子,弯下身,慢慢将它们拣起来。是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她就该懂得的,她的主子,曾经那在相府的花园内吟诗作画、无忧无虑的纯真小姐,她一生所有的幸福和快乐,在嫁进这座宫的时候就彻底终结了不是么?她不是一般的人,她是世家女子,她得端着,她得像插在月白冰纹瓶里的一枝牡丹花那样端着,不管自己的丈夫多么不像丈夫,自己的生活多么不像生活,而她,永远都得在人前勾起嘴角,直到一颗心枯萎成了的残叶,她还要端然而然地摆放在那里,随时保持着她母仪天下的威仪和风度…
  当然,这样的结果,则是她的丈夫离她越来越远,她身边的劲敌越来越多。甚至,就像她口里说的,就连臭阴沟里的阿鼠蝼蚁之辈,也渐渐多了起来。
  “从前……子毓的生母是这样,后来那个叫薛采薇的贱婢也是这样,呵,如今更是了得了,一个小小的贱婢,居然也能一步登天爬到皇贵妃的位置?阿兮,你说是哀家疯了还是这些人疯了?更让人可气的是,他们父子俩哪里不像,偏偏这一点儿爱好倒是继承了个十足,真是、真是天大的讽刺和笑话!”
  阿兮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娘娘,既然您说到这儿,老奴最近觉得着实有些纳闷,按说这人往高处走,这宫里上上下下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巴高望上,削减了脑袋都往高处钻?可那天在养心殿您也瞧见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名叫薛柔止的宫女居然一口回绝了这样的荣宠,这、这是不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太后冷笑道:“呵,这有什么想不通的,那诸葛亮可是花了七次的功夫才拿下孟获,这些贱婢,要不哀家怎么说她们手段一个赛一个高明呢?不搞点这欲擒故纵的法子,咱们这位新皇帝有那么容易被迷得团团转吗?阿兮,你瞧着吧,要是这姓薛的贱婢果真有那刚性儿,真的不愿意接受这份荣宠,哀家愿意将头上的这顶冠子也一并摘了送给她!”
  ※※※
  十二月的天气,本还不到极其寒冷的时节,然而,就像是为了迎接新君即位似的,今年的北方早早飘起了零零散散的雪花。
  这场雪下得虽说不大,但断断续续几天几夜,没过多久,整个宫楼屋宇便覆上一层薄薄的轻白。刘子毓负手站立于风雪之中,几粒雪珠子随风飘洒下来,打在他的脸颊,生疼生疼的,他丝毫不觉,只轻轻拥了拥身上的珍珠貂裘,目光飘忽地望着不远处的亭亭台台,搂搂阁阁。
  “殷勤移植地,曲槛小栏边。共约重芳日,还忧不盛妍……谁料花前后,蛾眉却不全,失却烟花主,东君自不知。”
  “失却烟花主,东君自不知…”
  念及最后一句时,深邃的墨眸仿佛掠过一抹阴影,他又将视线移向那抹熟悉的倩影上。她正站在那儿,透过风雪飞舞的幕帘,一枝红梅从亭外的檐角露了出来,疏疏斜斜的,映着她清秀的脸颊,不知是花更娇艳,还是人更清丽?他恍了恍神,本想挪近一点,再走过去几步,然而,终是滞住了脚步,面色阴沉了下去。
  走过去又怎么样?自从那天开始,她似乎再也没有为自己展露过最初的笑颜,她的眼睛没有自己,她在看着他时,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她的脸上淡淡的,虽然也会对他扬起嘴角,但那客气有加的微笑,却好似写着——“他永远得不到她”。
  风越吹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遮挡了他的视线,柔止依旧站在那儿,可是她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了。刘子毓恍惚一阵,渐渐地,像做梦似的,一个久远的记忆,像结了痂的陈年旧梦重新被撕了开来,轻飘而灰暗,带着他进入八。九岁上的光景。
  也是这样下雪的天气,他们一大家子难得围在一起,大大小小几十个人,他们在一个楼阁里赏花、观雪、饮酒、韵诗作画,然后,他的父皇笑眯眯地拿出一个小木匣子,说,你们几个孩子,只要谁做的诗好,朕这手里的八音盒就赏赐给谁。小小的八音盒,那是从西洋贡来的宝贝儿玩意儿,一打开盖子就会发出美妙动人的音乐。几个孩子争先恐后地,都拼了命似地想要得到那个盒子,当然,于他而言,那个盒子更是他整个童年之中最不可抗拒的魔力和诱惑。最后,他绞尽脑汁,想啊想,终于把诗做出来了,结果,谁能猜到,当他眼巴巴地将目光落在父皇的脸部时,当时正得宠的皇贵妃往父皇怀里那么一撒娇,那个盒子便落到了他的傻瓜二哥刘子信手里……
  这个世界注定就是不对等的,所以,稍懂人事的他渐渐明白了,任何时候,任何环境,自己绝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口中的承诺之上,更不能寄托在所谓的公平之上。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要想不被人轻视,非自己真正强大起来不可,而除了自身的强大之外,靠的还有一种,那就是——不、择、手、段!
  “来人!这两份诏旨朕已亲笔拟好,现在即刻给朕发出去!”
  养心殿的南书房内,刘子毓满脸愠色地坐于御案前,将手中的两卷明黄绸布往地上一扔,冯公公赶紧俯伏上前,颤颤微微地拣起来,展开一看,却是两道文辞斐然的朱批谕旨:一道是皇贵妃的册封诏谕,一道是明家长公子兼工部侍郎明瑟的赐婚诏书。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冯公公赶紧卷好诏书,弓着身子退下了。刘子毓看着冯公公的背影,轻轻拣起桌上的一只青玉茶杯,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哼,朕就不信,朕的东西,还有捏不到手的道理!”他轻眯起眼,手中用力,“当啷”一声,那杯子被他掼得碎成了渣子。
  夜色渐渐来临,天空中的雪越下越密了。细碎的雪花落了将近寸许厚,似要将皇宫中的一切生命和希望冻死于这寒冷的季节之中。四周如此安静,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划破了南书房的沉寂:“陛下,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刘子毓抬头一看,却是冯公公披着红色的斗篷,满身的冰雪渣子的跑了回来。他面色如纸,就像见了鬼似的,一路跌跌撞撞,晃晃荡荡地说:“陛下,贵妃娘娘她,娘娘她……”
  “说!她怎么了?”
  “娘娘她,她……她,哎,陛下,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刘子毓目光一凛,赫然从御案前站了起来,袍角一撩,大步流星往西暖阁方向迈去。
  暖阁的偏厅内,壁上的壶漏将涸,桌上的灯焰已昏,暗暗的几点烛影落在青砖地上,朦朦胧胧之中,一名女子呆呆地跪在一尊白玉观音前。
  贝叶蒲团,古佛青灯,她身子娇小,头发随意地披在腰后,在她手中毫不留情的几剪刀下,不一会儿,零零散散几缕青丝便飘落在她的裙摆和地板上。几名宫女跪伏在地,又是哀哀饮泣,又是引袖擦汗,几乎没吓得缩成一团。
  “哈哈哈哈哈……”
  看见这一幕的刘子毓双足虚虚往后一摇,晃晃荡荡地转过身,扭曲着五官疯狂大笑地走出了房门。
  他一边走,一边笑,他的笑声如碎玉敲冰,直压到了大殿正脊的鸳鸯鸱瓦,压到了风雪交织的九重宫阙,而在场的宫女宦官们,没有人敢说一个字,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他们全都低垂着头,耷拉着肩,只觉在这寂寂的一刹那,在这茫茫的人世间,有一种无力的悲伤和落寞,任凭一个人再怎么壮大,终是无计可消除……
  无计可消除…
  第二天清晨,雪依旧没有停,伴随着冯公公的一声尖细宣读,一道新的圣诏在宫女柔止的跪接中颁布而下——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原宫中司饰女官薛柔止贞静淑懿,聪慧毓秀,万党谋逆之中,平叛有功,且以不幕显贵之姿坚辞御幸,节操可嘉,兹此,朕特授予其五品诰命,授任内廷副总尚宫一职,掌执六局,钦此!”
  
  ☆、第76章 尚宫
  
  今年的皇宫,特别寒冷。
  洪钟旷雪声中,一个惊天动地的宫闱秘闻像炸雷般被人传了又传,传了又传,“宁为兰摧玉折,不为萧敷艾荣”,宫女薛氏坚辞御幸、一夜之间从皇贵妃变成掌执内廷六局的副总尚宫,这样的怪事,不仅轰动整个朝野,还让史官们纷纷备好笔墨熏笼,摊开卷宗,准备以汪洋恣意的文字大书特书。
  人生若波澜,世路何其曲?
  也许,只有过早涉入宫中的柔止才清楚地知道,今日的这次选择,非关情与不情,怨与不怨,非关高尚与不高尚,背叛与不背叛,而是有些东西,有些底线,比如万千宠爱在一身,一旦开场,就注定了它的凄凉结局,不是么?
  雪,依旧在下,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洒洒盖住了这座皇宫的琉璃金瓦,天地浑白如缟素,好像要把这一年来所有的繁华烟云以及血雨腥风统统遮盖掉。
  柔止独自行走在寒风雪地里,足下深一个印子,浅一个印子,很快地,逝水的年华和光阴,便在她一连串的足印中,悄悄溜走……
  掌执六局的副总尚宫,论过去,这是内廷从未开设过的女官职位,而现任大宫女之职的卫总尚宫,年仅五十,才德兼备,深受阖宫上下乃至一些文武官员的敬爱,所以,不管新皇当时多想给她一个显赫的女官身份,但是,像她这种年纪又轻,也无多少经验的宫女,连升数级已为很多人不服、那如果要将卫尚宫的位置一并取而代之,则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所以,作为一个年仅二十余岁的年轻尚宫,一来是因为她的确也有处事不到之处,二来因为三年前和皇帝的那段过往,所以在一些女官看来,柔止不过是靠上了龙床才得以胜任这么高的女官位置,于是,避开了成为宠妃的命运之后,新一轮的烦恼又接二连三涌上柔止心头——
  “呸,什么玩意儿!小小的黄雀才出窝,不过是仗着一身狐媚骚气才爬到这个位置,毛都还没长全,动不动就给人甩脸子瞧,本司衣还真不服这口气!”
  “哟,江司衣,您老可得小声点儿说,仔细让人听见了,依我看啊,这个女人也真是矫情得可以,放着好好的贵妃不当,偏到我们这里来混,啧啧,你说清高成这地步,在这后宫是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呀?”
  “呵呵,什么清高?周典饰,告诉你说吧,这才叫争宠有道、固宠有方呢!她这是摸准了男人‘吃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呢!哟,您没瞧见吗?成天装模作样,走起路来妖妖娇娇的,照我说,她要是真有那硬性儿,当年为何不一头撞死在金銮大殿的柱子上,本司衣那才算真的是服了她的节气和贞操呢!”
  “阿弥陀佛,还好如今咱们陛下也没着了她的道……”
  司衣房的值房内,两名中年女官趁着四下无人,便私下交头接耳大吐不满,那尖酸刻薄的怨恨语气,喷在蜡上的红亮灯芯儿,烛火都为颤颤一摇。柔止站在两人身后,面无表情静静地听着,不出声,也不搭腔,她身边的下属女官蕙香气得面红耳赤,压根痒痒:“尚宫大人,这两个贱婢实在是太可恨了,您可得好好教训教训才好!”
  柔止冷冷一笑,缓缓上前两步:“篱笆有眼,墙壁长耳,两位大人都是宫中的老人了,怎么活了这么大把的岁数,连这个忌讳都不懂?嗯?”
  “啊……不知尚宫大人驾到,小的该死!小的拜见尚宫大人!拜见尚宫大人!”
  两名女官回头一看,立即吓得伏地跪倒,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浑身直哆嗦着,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柔止冷冷地睨了她们一眼,在一把雕花大椅上坐了下来:“都起来吧。”
  “谢、谢尚宫大人。”
  两名女官胆颤心惊地站起身,江司衣擦了擦额上的汗,赶紧去桌边斟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洞庭春笋,小心翼翼地奉至柔止身前,“小的们不知……不知尚宫大人突然驾临咱们司衣房,请问大人有什、什么吩咐?”
  柔止斜睨了她一眼,缓缓接过茶盏,吹了吹:“江司衣,本尚宫且问你,现如今你们司衣房库存的丝绸锦缎共有多少匹?”
  “大概、大概一百多万匹吧?”
  “什么叫做‘大概’?确切数目是多少?”
  江司衣吓得一惊,赶紧缩着头嗫嗫嚅嚅道:“如、如果小的没记错,应该、应该是一百三十万匹……”
  “一百三十万…?”柔止点头沉思了一会儿,呷了一口茶,又问道:“那么这一百三十万匹中,云锦是多少匹?宋锦是多少匹?缂丝是多少匹?蜀锦和阮烟罗又是多少匹?”
  “这……尚宫大人,您能容小的命人将账册拿过来,再来回答您吗?”
  柔止手肘支着椅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良久,才轻轻放下茶盏,抿着嘴笑了:“江司衣,您……来这尚服局至少也有二十年了吧?”
  “是、是、是…”
  江司衣被柔止盯得背心直冒冷汗,不停点头赔笑。柔止柳眉一竖,一拍椅子扶手,怒道:“那就该掌嘴!既然都当了几十年的差,怎么就连这点小事都记不住?若是改明儿本尚宫再交点什么事儿让你办,你岂不是东西南北都找不着了吗?!”
  三年前的那个柔婉女子似乎再也不见了,身居其位,环境逼得她不得不以冰冷威严的一面呈现在别人面前。江司衣听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是是是,大人教训得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说着,手上用力,不停地朝自己脸上扇耳刮子,啪啪啪的巴掌声清脆响亮地回荡在整个司房中,惹得很多女史们都在外面的花窗探头探脑观望,侍立一旁的蕙香看好戏似地掩袖一笑:“活该!”,而旁边的周典饰则吓得缩着头,时不时瞥上柔止一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行了,别扇了。”柔止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从蕙香手里取过一本簿册说道:“有件事本尚宫要和你们司衣房交待交待,现如今,朝廷为了扩大海外的进出口贸易,需要织造局供出两千万匹锦缎丝绸进行交易,奈何时间紧急,几大织造局就是连夜赶工凑起来都还差近一百万的数目,所以呢,朝廷便命咱们的内廷能够补上这缺了的货源…”
  “可是尚宫大人,这样一来,宫里的布匹开销就……”
  “你先别打岔,听本尚宫把话说完。你呢,赶紧地按照上面所列的单子,将库房里的东西详详细细整理好,时间紧迫,本尚宫过几日就会命人来提取。至于宫中的布匹开销,陛下早已经交待过了,今年后宫用度并不大,留个两三万匹就已经够了,这个到不用你操心。”说着,柔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手中的簿册面无表情递向江司衣。江司衣赶紧颤抖着手接了过来,战战兢兢翻开一看,不禁面皮微微一抖,脸上阵青阵白:“那个……尚宫大人?”
  “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没,没什么,没什么……”
  江司衣吞了口唾沫,极力装作镇定地赔着笑了笑,柔止狐疑地扫了她一眼,也没留意她表情有什么心虚和异常,于是便不再说什么,只朝她点了点头,便和蕙香离开了司衣房。
  “大人,咱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你先回去吧,本尚宫想一个人走走。”
  “是。”
  眼下正是繁花盛开的仲春时节,御花园内一片桃红柳绿,一场绵绵春雨过后,天空一碧如洗。柔止遣走身旁的宫女蕙香,一个人心事重重地散步在蜿蜒曲折的青石小道上。明媚的阳光扑面而来,而她的心情,却像被风吹落了一地的玉兰花,洁白的花片上沾着淡淡的灰,总有一些挥之不去的孤独和惆怅。
  三年了,三年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人生在世,一个短短的三年却足以变迁周围的很多关系和事情。
  明瑟成亲了,夫人是金吾卫统领李将军的小女儿,闺名玉络,据说很是知书达理、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那次在太后的寿诞上,她远远地看见过她一次,当时,她穿着一袭湖水绿锦缎宫裙,精致的瓜子脸,淡淡的远山眉,双眸粲然如星,气质秀韵天成,和明瑟手中各持一柄金质寿字如意,两个人庄重典雅地跪立在那儿进献太后,在众人的眼睛里,活脱脱一对金童玉女……
  刘子毓也完婚了,皇后当然是太后娘娘的内侄女、明瑟的亲妹妹。三年前,伴随着赐给自己的那道贵妃诏书,新帝册封皇后的圣谕也同时昭告天下,后来,在他们大婚的那几个月,还是她做为内廷副总尚宫为之筹备了很多礼仪上的事儿。当然,眼下皇帝和皇后的感情如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当时在洞房的撒帐习礼上,她站在司寝女官的身后,亲眼看见龙凤喜烛下,皇帝在挑起皇后大红盖巾的那一刻,唇角露出了温柔而优雅的微笑…
  是啊,他终是割舍下对自己的那份执念、将她遗忘了不是吗?曾经,他的爱给了自己无穷的压力和折磨,最后,在毫不妥协的原则下,她又以坚决无情的方式给了他莫大的痛苦和耻辱,而那样的耻辱,绝对不是一个天子所能承受的范围,所以,当他在诏书上撰写‘坚辞御幸,节操可嘉’的八个字时,她可以想象,那字里行间对她的嘲意和讽刺,不知会有多深?有多浓?
  也许,这才是最最真实的结局吧,两个都深深爱过她的男子如今都已有了妻室,贞静妻为伴,公子世无双,什么是珠联璧合,什么是天造地设,大概,说的就是他们那样的两对了……
  微风透过廊檐拂拂而来,柔止抬起怅然的双眸望着远处的池馆楼阁,正想得出神,忽然,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遐思:“尚宫大人,尚宫大人……”
  柔止静静地回转过身,一见,却是昭德宫的宫女缕儿,粉衣罗裙,跑得气喘吁吁的。
  “缕儿,出了什么事儿?”她问。
  缕儿朝她福了福身,神秘兮兮笑道:“大人真是好找,太妃娘娘命奴婢来请您过去一趟,说有好多东西款待您呢!”
  采薇?
  柔止一愣,微微笑了起来:“哦?不知你家娘娘可有什么好东西招待本尚宫呢?”
  “大人,您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明眸似水,紫裙飘飘,以先帝遗孀身份独居昭德宫的太妃娘娘薛采薇,此刻正坐在一个桃花斜倚的小轩窗下,头上梳着斜斜的随云髻,髻上簪着珍珠镶翠的发饰和钗环,脸色红润,容光焕发,她的面前,摆着一张盛满各色佳肴的八仙桌。
  “采薇,你……?”
  柔止刚一走进,立即被眼前的采薇惊住了,自先帝驾崩后,采薇就几乎没穿过这样喜色的宫装锦裙,更别说这样精心的打扮了。她愣怔地站在那儿,看看桌上的菜肴和酒水,又看看采薇,眼神透着琢磨和不解。仿佛早料到她的心事似的,采薇露出皓齿一笑,站起身,将她拉近桌边坐了下来:“傻子,难道你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忘了吗?”
  柔止愣住,“什么日子?”
  采薇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真笨,二月初七,今天可不是你的生辰吗?”
  泪水瞬间弥漫了柔止的眼眶,她双眸盈盈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好姐妹,一时间,竟喉头哽咽,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了。
  “来来来,别傻愣在这儿了,柔止啊,这一桌好酒好菜可是我吩咐人精心准备的,今天没有别人,就只我单独为你庆贺一下可好?”
  柔止拭了拭眼角,点头一拍大腿笑道:“好啊,既然如此,那今天本尚宫就和你这个太妃娘娘喝个不醉不休!”说着,她便爽爽快快地坐了下来。
  轩内炉烟轻袅,酒香扑鼻,几片零星的桃花像雨点似地从窗外飘了进来,难道遇见这样的好日子,又有人惦记着自己的生辰,不一会儿,柔止便和采薇推杯换盏,你一杯我一杯大口大口喝着起来。
  “哈哈哈,采薇,到底是我的好姐妹,在这宫里,还是你最好了。嘻嘻,来,我敬你一杯!”到底是不胜酒力,喝着喝着,两个人都面红耳热,开始醉眼惺忪地说起酒话来——
  采薇歪歪斜斜地执起桌上的白玉酒壶,给柔止又倒了一杯,指着她放声笑道:“你……你胡说!不是还有你以前的姑姑陈尚服吗?”
  “哈哈哈,陈姑姑,姑姑她觉得我是疯子,觉得我是疯子……疯子!哈哈哈……”
  “哈哈哈哈,她为什么说你……说你是疯子呢?”
  “因为,因为……”大汩大汩的泪水终于从柔止眼眶流了出来,在这一刹那,官场上的所有失意和愤懑全都像泄堤似的爆发出来,柔止打了酒嗝,从椅子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采薇,你、你知道吗?这么些年,包括姑姑,她们都认为我太年轻,之所以坐上副尚宫的位置不过是上了他的床而已!她们觉得我恃宠干政,把内廷的事当儿戏,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采薇啊,我其实好想证明自己的,可是每次越要证明,就越是错得一塌糊涂……我……我知道她们表面都很顺我,其实背地里都对我恨之入骨……采薇,我好难受……采薇,他现在和皇后娘娘看上去那么恩爱,我和他最多半年碰上一次面,早就没有……没有什么瓜葛了,为什么她们还要那么说我……”
  她一边说,一边动作夸张地摆手,裙钗发髻都松了乱了,采薇也歪歪倒倒站了起来,赶紧一把将她抱住,像拍小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背,酒气熏香地吃吃笑道:“柔止,听我说,那是她们嫉妒你,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很优秀的,真的,你是最优秀的…”
  “哈哈哈哈,是吗?”
  “是的是的,我一直都最理解你最支持你的对不对,就像当年你那样的选择,我知道你是为了他,都是为了他一样…”
  “……他?”柔止迷迷糊糊中,身子僵了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采薇口中的他是谁,她豪放地挥了挥手,又大笑起来:“明大人?哈哈哈,采薇,现在我就坦白地告诉你,明大人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梦而已,自从认识他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他只是一个梦,而不管那个梦有多美,我早就料到了,早就料到迟早会有醒来的那么一天的…所以,采薇啊,我老早就醒了,那次的选择,我并不是因为……”
  她不得不醒了,所谓的塞上江南,所谓的绿水青山,这些世外桃源仅限于脑海幻想一下就够了,因为他和她之间,不是老早就注定好各自的命运了吗?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一个本就无望的相思和爱恋,这辈子除了将她尘封于记忆之中,她还能做些什么呢?而时间,更是最好的大夫和良药吧?它能将流血的伤口慢慢愈合,也能将折断的心弦轻轻连平,现在,她是真心祝福他和她的妻子能够琴瑟在御,执手到老。
  采薇似乎并没有听见柔止越说越低的话,只是视线模糊而飘忽地望着窗外的一簇桃花:“……是啊,你的梦都已经醒了,那我的呢?”
  该醒的都得醒了,两个失落的女人在这样地大倒苦水宣泄一番后,而日子,还是照样得笑盈盈地过下去,不是么?
  又是一年人间四月天。
  柳丝长,春雨细,正是花开花落的暮春时节,是的,正如柔止酒醉那天的胡话,当她再次见到皇帝的时候,距离上一回,都已经隔了杳杳的大半年了。
  “咦,这不是薛尚宫吗?薛尚宫,这是打哪儿经过呀?”
  一道尖细的嗓音忽然传到了耳边,柔止撑着一把油纸伞,惊得回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首领太监冯公公向她笑盈盈地打着招呼。在他的身后,伞盖重重,侍女罗列,皇帝和皇后正向这边微笑着走来。
  
  ☆、第77章 失败
  
  目光一接触那张久未看见的面孔,柔止的脸颊出现了片刻的愣怔,片刻之后,她赶紧放下手中的油伞,交叠着双手至腰侧,向两人恭敬地行了个万福礼:“奴婢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没有回应,气氛宁静得可以听见微雨落地的声音。
  柔止低垂下头,心中正觉微微有些难堪,忽然,一道隐含笑意的女声向她温和道:“原来是薛尚宫,薛尚宫,快请起来吧。”
  “谢陛下,谢娘娘。”
  柔止再次鞠了鞠身,轻轻抬起头,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注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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