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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言]大宫女-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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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角色是谁呢?
  灯烛璀璨的宝月阁内,丝竹鸣瑟,位于成王次座的宴席台上,一张棱角分明的五官显得格外显眼和突出。这张五官的主人穿着一袭黑色的御寒大氅,衣领端罩围着一圈紫色的貂毛让他看起来浑身贵气,仪表堂堂。虽然四十左右的年纪,却也并不显老。不过,烛光映衬着那张迸发出怒气的脸,他的眼睛居然给人一种鹰隼般的狠厉。此时此刻,他手中正使劲捏着一盏碧色的翡翠酒盏,唇角紧抿,面色铁青,两眼死死盯住殿南舞台上正在唱戏的几名优伶,从他的表情和神态看,显是胸中的怒气忍耐到了极限。
  刘子毓南向而坐,目光淡淡地朝此人扫了一眼,唇畔逸出一丝冷笑后,随后顺着他的视线朝舞台瞧去。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君不见蟾宫折桂者,不是交结缙绅朝臣博高位,就是贿卖作弊通关节,君不见无门无路贡生者…”
  但见台上一名清秀俊美的小生正甩动水袖,用声调优美洪亮的昆腔唱着曲词。然而,唱着唱着,突然,又有一名头戴绿盔、手持佩剑的净角从帷幕中走了出来。那净角身躯高大,相貌可畏,一身紫色蟒袍,腰悬青龙剑,整个脸被白面的油彩涂抹得面目全非,从他的扮相看去,俨然一个反面的武士模样。
  武士怒气冲冲地瞪着小生,就在准备挥动利剑,向这位小生砍去时,刘子毓心中登时怔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急忙扭转过头,再次朝方才那名黑氅锦袍男子瞥去。
  像!实在是太像!台上的白面净角和眼前这位勇猛大将军、兼本朝的万国公实在是有着惟妙惟肖的气势和神韵!
  有些意思。
  看着万国公早已扭曲成一团的五官,刘子毓扯了扯唇角,侧目朝侍奉在身旁的内臣冯德誉低声吩咐道:“你去将宴会的戏单拿给本王看看,我到要看看,这折戏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是。”
  这出戏唱的应该是《单刀会》,然而,当刘子毓接过冯德誉手中的戏单,再看了看舞台上这一生一净的表演时,不禁心中开始起了疑惑,再次吩咐道:“干脆你现在悄悄的去后台向戏班的班主打听打听,这台上的两个人到底有何来历?呵,怎么好好的一个《单刀会》,偏偏改成‘将军令’了呢?”。
  “是,奴才这就去。”冯德誉转目瞥了眼四周,弓着身,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这个时候,戏结束了,大红的帷幕拉了又开,接着,另外一种悦耳轻快的丝竹之声响了起来。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
  不错,此曲正是柔止在司乐坊听见的那支《西洲曲》。随着曲声的响起,十二名舞女应着拍子从戏台上蹁跹行来。
  这些舞女,一个比一个美丽妖娆,一个比一个身段婀娜,尤其是领班的那名舞女,在周围其他绿裙的舞女映衬下,她一身粉色的拖地花裙格外显眼。当她轻舒皓臂,扭动身子将水袖一展时,远远望去,整个台上的图景美得就像一副图画。就像风吹碧荷,莲叶飘动,一朵菡萏在层层叠叠的绿浪间脱水而出。
  如此美丽的女子,按说一般情况下,所有观众的目光都应该集中她身上才对,可是现在,在座的三名男子都没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刘子毓一门心思想着方才戏台上那两名优伶之事,此时此刻,眼前的美色不过红粉枯骨,对他来说不具丝毫观赏的兴致。
  而席间的最东桌,一直默默不言的明瑟倒是很有兴致地在观看舞女们的表演,不过,现在他的目光,却是被其中一名毫不起眼的舞女吸引了。
  是的,一名毫不起眼的舞女。
  广阔的殿台上,乐声悠扬,舞姿翩翩,衣香鬓影中,那名舞女身穿绿罗长裙,发髻半盘半垂,眉若春山,唇如朱丹,贴在眉间的花钿在摇曳的烛光中明明灭灭,煞是好看。当她动作轻盈地舒展广袖时,整个人仿佛是从画中款款行来,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一朵绿云飞落人间。
  明瑟目光触及那名舞女,弯了弯唇角,脸上的笑容如同水波动了一动。
  至于第三个人,正是方才那位面色铁青的万大将军兼国公爷。
  万国公是万贵妃的亲兄长,已故皇太后的娘家人,是本朝骁勇善战的一员勇猛虎将。他数次统兵出征,立下不少汗马功勋,在平定边陲时,当今圣上直接将他比喻为汉代的名将卫青和李广。但是,由于多次统领大军,连年的煊赫立功,渐渐地,这位国公爷就变得恣意骄纵起来。而且,纵观整个朝局,如果要说有两大势力集团分割着朝堂的权势,那么其中一个是以内阁首相明钰为代表的明氏党派,另一派便是以这位国公爷为首的万氏集团了。这两大集团,之前在立储的问题上,明氏拥立的是皇三子刘子毓,而万党拥立的则是不满三周岁的皇四子刘子瞻,为了这事,这两大党派差点没在朝会上大打起来。当然,最后皇帝一怒之下,选择的太子人选还是皇三子刘子毓,到底是年近弱冠嘛,他怎么会让一个黄口小儿来做这一国储君?
  万国公正为这事儿气得不轻,前不久,又有御史台一大堆言官弹劾他蓄养庄奴横行霸道,侵占百姓土地良田,这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处理,方才,成王寿宴上又突然出现这么两个角色闹上一闹,现在的他,早已是气得两眼喷火,心情烦躁。
  满殿灯火,宫女如花,整个台上依旧是香风阵阵,丝竹声声。
  国公爷看着这些美貌如花的舞女,按说以前,心情好的时候,他都会时不时摇头晃脑地随着拍子哼上一哼,然而此时此刻,当他看着舞女们一个个怡然陶醉在自己的翩翩舞姿时,他的整个脸部竟然迸发出一种暴怒的青光。随后,猛地灌了几杯黄汤,他干脆将手中的白玉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摔,怒道:“跳什么跳!脱!”
  脱?
  偌大的殿厅上,一下变得鸦雀无声起来。在场的人除了三皇子刘子毓、二皇子刘子信外,所有的皇室子弟全都错愕抬起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汇集在这位国公爷身上。与此同时,丝竹之声停了下来,台上舞女们齐刷刷一颤,呆愣愣停下手中的动作,仿佛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万国公是真的喝醉了,视线之中,那些美丽的舞女们渐渐变成重叠模糊的双影,时分时合起来。昏涨涨的脑袋证明,显然地,他将宝月阁当成了自己府邸所建的酒池肉林。于是,也不顾场合,右手朝台上舞女们一指,再次醉兮兮地吼了一声:“装什么清高!给我脱!”
  这道声音如雷击顶,夹杂着一丝冷酷残暴的火药味,刹那间,整个宝月阁的正殿内,空气再次凝结成一团,气氛肃然得可以听见细针落地的声音。直到,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打破满殿的肃静:“好啊好啊,脱衣服,我要看脱衣服,真好玩,真好玩儿…”
  当然,能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气氛,说出这样话的人,自然是那个万贵妃所生、天生痴呆的皇二子刘子信。众人齐齐转过头,但见傻瓜刘子信一边将手上的鸡腿啃得满嘴流油,一边拍着双掌等着看好戏。
  柔止一身绿裙,木偶似地站在那些舞女当中一动不动,刹那间,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天呐,到底是怎么了她会跳《西洲曲》,会心软地答应别人的请求帮个小忙,可是现在,她…到底是碰见了什么样的烂事儿?
  四周开始轰然起来,最后,傻瓜二皇子刘子信鼓着腮帮子,干脆用玉著敲起面前的杯盘不满地催促起来,“咦,怎么还不脱呀?我要看脱衣服,脱衣服,脱衣服…”
  听得这道声音,其他一些纨绔贵胄子弟也开始公然调笑起来:“哈哈哈,难得大将军如此赏脸,咦,你们怎么还不脱,没听见大将军的吩咐吗?”“…哈哈哈,没想到成王殿下今日寿宴,咱们还有这等眼福啊,大家说是不是?啊?”
  放荡的哄笑声弥漫了整个殿厅,舞女们听得头皮发麻,一个个低垂下头,浑身僵立,不知所措,就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柔止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突然,她的心剧烈一颤,想到什么似地,猛地抬起头,一双乌黑的眼睛直直胶注在正对面的刘子毓身上。
  他是这宴会的主要角色,是这宝月阁内地位最高、最有权利的一位皇子,而且,他还是东朝的准太子殿下!如果说这位国公爷是别人得罪不起的皇室权贵,那么,如今在这样难堪的场面境地之中,唯一能为她们这些宫女解困脱围的,不就只有他了么?!
  是的,只有他。
  柔止一动不动地看着刘子毓,乌黑闪烁的眼眸中,有希望,有求助,有渴望…当然,还有一丝莫可名状的期待。
  时间,在沙漏声中缓缓而逝。
  然而,她越是这样看着他,眼中的眸光却越来越…失望。
  如此淡漠的神情,如此不显温度的眼睛,很遗憾地,刘子毓显然是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只是事不关己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盏,低眉敛目,唇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烛光照着他衣领上那圈蓬蓬松松的雪白貂尾,他的那张脸,看起来越发如寒冰般凉薄透明,甚至,还让人感到一种透心彻骨的恐惧!
  柔止心中一冷,浑身如坠千年冰窖!
  “脱呀,怎么还不脱呀…”
  四周的轰然催促和放荡狎笑越来越大声,万国公勾动唇角,习惯性地眯起酒醉的双眼轻视着台上的舞女,旁边火炉里的火在熊熊烧着,红光将他张扭曲的五官映照得狰狞而恐怖。柔止呆呆地站在舞女们当中,虽然整个身子一动不动,可是她的眼睛在一一巡视着那些咄咄逼人的权贵们时,猛然间,一腔怒火从眼底迸射了出来:多么丑陋而浑浊的皇宫,多么衣冠楚楚的一群皇室贵胄,陡然之间,眼前这华贵奢靡的宫楼殿宇竟然和地狱没什么两样!她抬起头,对着殿顶的天花藻井深吸了口气,然后大踏步上前两步,抬高下巴,向那些人一字一顿道:“我们是宫女,不是女支女!就算是女支女,她们也不会被人作践到这种地步!”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霎时间,笑声退却,气氛再次变得鸦雀无声。
  刘子毓抬眸一怔,轻眯起眼,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目光审视着柔止,正当托着腮,就要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名舞女时,这个时候,明瑟站了起来。“殿下…”明瑟拱了拱手,正向刘子毓说些什么,突然,又一阵轻狂的大笑阻断了他将要说的话:“宫女?妓0女?”
  万国公翻了一下眼皮,一边把玩酒杯,一边醉兮兮咧嘴笑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在本国公的眼里,你们这些宫女,简直比妓0女还不如呢!”说着,他瞄了眼刘子毓,故意高声道:“像你们这些女人,身上长着的,那可都是世界上最下贱最没气儿的骨头!就算换一层皮,也脱不了你们身份下贱的事实…”
  虽是醉酒的话,但是这话中的意思在清晰明显不过,这位国公爷骂的虽是柔止,实际是在嘲讽成王的身世,因为,三皇子刘子毓不就是一名宫女所生的孩子吗?因此,此话一出,那些贵胄子弟统统将战战兢兢的目光转移到刘子毓脸上,他们在等着看,面对这样含沙身影的挑衅,他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没想到的是,刘子毓却是事不关己似地执起酒壶,竟然悠悠闲闲自斟自饮起来,对于万国公如此恣意放肆的挑衅,仿佛丝毫没听见,也不在乎。
  好一个窝囊无可欺的三皇子!众人心中暗暗嘲笑。
  “我们不是贱人!也绝不卑贱!”
  极力维护尊严的勇气战胜了心中的一切恐惧,这个时候,面对这样的侮辱,柔止不顾旁边有人在扯着她的衣袖,只将两道愤恨的眼睛大胆地盯着万国公,表情不卑不亢。
  “哈哈哈…”
  万国公仿佛听见世界上最大的笑话般,居然开怀笑了起来。随后,他将舞台上的柔止一指:“这个丫头有些意思,好,很好,既然你说你们不是贱人,那好,来人,你们就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女拖下去,扒了她们身上的那层皮,让她们一丝0不挂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好好跳上一夜,到时候,本国公倒要看看,看看她们到底有多么清高…”说着,手一扬,居然无视刘子毓的存在,喧宾夺主地示意起手下们动手起来。
  
  ☆、第27章 雪夜
  
  “国公爷饶命,国公爷饶命…”
  一个个舞女们吓得面色煞白,纷纷跪地求饶。柔止听着她们口中绝望而悲泣的求饶,紧紧揪住膝间的玉环丝绦,感觉喉头一阵紧缩,整个呼吸都快停止了——
  不错,她们是宫女,这样的身份注定只能被这些权贵们随意踩踏,甚至连一丝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可是,她好恨,这种从未体会过的痛苦和耻辱,比起小时候收养她的那家人给她的毒打还要难忍一千倍、一万倍!于是,就在几名内侍一步步走过来,柔止倒吸了口气,猛地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打算以死亡的方式来作为她们尊严的反抗!
  然而,就在手中金钗正要对准自己咽喉,分明一道清朗的男音响了起来:“万国公请息怒!”
  这道声音如漆黑暗夜飘来的一线月光,又如久旅沙漠途中扬起的一声竹笛,柔止的心一颤,她缓缓睁开眼睛,停滞了手中的动作。
  明大人,是明大人!朱红的嘴唇翕动不已,柔止一双晶莹闪烁的眼睛呆呆地凝望着人群中的明瑟。
  “嗬,原来是明家的大公子明瑟明大人啊。明大人,这你就不懂了,像她们这些宫女贱奴,你尽可以将她们当狗儿耍,当猫儿玩,啊,就是不要当人看!你看你,快坐下,坐下,为这些人求情,不是有*份、太不值当了吗?坐下…”万国公示意明瑟坐下,随后又笑笑,斜着眼朝刘子毓扫了一眼。
  刘子毓默不作声,只默默地端起一盏酒杯喝了口酒。
  明瑟朝万国公拱手笑道:“下官素闻国公爷久经沙场,白袍银枪,在西征边关时,您曾一人单枪匹马斩下戎贼数千颗头颅,下官想,国公爷如此英雄盖世,声威赫赫,自然也不会跟区区几名宫女一般见识了!”说着,朝舞台上的宫女扫了一眼,“舞跳得不好,扫了国公爷的性子,你们还不赶快退下去!”
  台上的舞女们听得这声令下,当即磕头谢恩后,连滚带爬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可怕的地方。与此同时,一抹得意自负的笑容瞬间爬满万国公眼角的纹路,他好像对明瑟这番话很是受用,当即‘哈哈’大笑几声说了一番,对舞女们倒也并不放在心上了。
  柔止走在舞女们的身后,回过头,深深地凝视了明瑟一眼,接着,将身后的大红帷幔一撩,也迅速消失在这灯火满殿的宝月阁中。
  明瑟目光朝柔止消失的帷幔处凝望了一眼,飘忽一怔,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拣起桌上的一卷画轴,转身朝刘子毓恭敬道:“今日三殿下寿辰,下官不成敬意,唯有响上自己所绘一份拙迹,祝殿下福如东海,寿域千秋!”
  刘子毓命人接过他手中的画轴,展了开来,见是一副《松鹤延年图》,图上水墨淡染,两只仙鹤昂首而立、旁边松菊为衬,笔法老道,画风甚是清秀奇丽。不禁笑赞道:“早听闻明大人妙笔丹青,乃京都第一大才子,年纪轻轻就进入工部的部院参与皇家园林的设计,今日一见本人,果然是仪表非凡,人中龙凤。不过,小王回京不久,朝中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以后还望明大人多多提点辅助才是!”
  “殿下过誉了,下官愧不敢当。”明瑟很是稳重地敛衽行了一礼。
  刘子毓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又将目光扫过其他一些贵胄官员,微微一笑,若有所指道:“说起来,今日小王寿辰,本来是想和大家一样像平常老百姓那样,随心所欲的喝喝酒,自由自在的聊聊天,哎,奈何皇家要守的规矩又多又严,小王也只好在这里谢过大家一杯,希望此次宴会不曾怠慢大家,大家以后还要多多来往!”说着,接过内侍托盘中的一盏酒,也端起来一饮而尽。
  众人面面相觑,又扫了旁边喝得微醉的万国公一眼,顿时领悟过来什么,赶紧齐刷刷道:“殿下千岁千千岁!”
  宴会散后,刘子毓背着手走在旷阔的御道上,冯德誉为他打着伞,他问冯得誉:“德誉,你都看见了,觉得今天来的这些人如何?”
  “不怎么的。”冯德誉撇了撇嘴,摇头道,“依老奴看,没一个可用的。倒是那个明瑟公子不错,可惜他又是姓‘明’的。”
  刘子毓点了点,“有个问题说也奇怪,这个叫明瑟的工部侍郎,他老子好歹是整个内阁的首相,手掌六部之权,怎么偏偏将自己的儿子送往工部那种清水衙门,还只做个小小的侍郎?”
  “是这样的。”冯德誉笑道:“奴才打听过,其实明相是有意将这明公子送往户部,甚至让他参与内阁一名小阁臣的,奈何好说歹说,这位明公子打死也不遂他老子的愿,为了这事儿,唉哟,可把那明相气得哟,差点没病倒在床。倒现在,明相都还不和他这儿子说话呢!”
  “呵,是吗?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刘子毓听得有趣,边走边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摇头叹道:“其实你还真别说,所谓骨肉天亲,血浓于水,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但凡一个真心爱自己儿子的父亲无非如此,这就是咱们常说的‘爱之深,责之切’,呵,哪像咱们这宫里,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的…”
  “殿下…”冯德誉忙要劝慰什么,刘子毓突然转身问道:“对了,方才席间让你去打探戏台上的事儿,你打探得怎么样了?”
  冯德誉瞟了眼四周,便附耳说道:“殿下,是这样的,老奴听戏班的班主说…”,如此说了一番,刘子毓听后,先是皱了皱眉,接着手指在眼前捻了捻,忽然扬起唇角笑了起来:“有些意思。”
  ※※※※
  “第二种地方啊,那可能是天下人觉得最尊贵最安逸的地方,但是,它也是天下最危险最冷酷的地方…”
  寒冷的夜风刮起鹅毛般的大雪,一下又一下吹打着柔止冻得绯红的脸颊。单薄的柳丝绿罗裙不敌风雪严寒,感觉手和脚都快冻僵了。这是身体上的冷,可是心里上的冷,又该怎么形容呢?在走出宝月阁的那一刻,柔止抬起头,目光遥遥地望向远处白皑皑的天际,再也忍不住地,想起了母亲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母亲,你曾说过,不管将来如何,无论如何也不要做一名宫女。可是,生为一名宫女,就真的注定她们的生命会比一只蝼蚁还要卑贱吗?注定她们的尊严会被这些人随意侮辱践踏吗?
  柔止缓缓闭上眼,极力不让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薛内人…”
  这时,一道清浅的男音从身后柔和地传了过来,柔止缓缓地睁开眼,转过身时,却是明瑟衣袂飘飘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交织的飞雪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努力扯了扯干裂的唇角,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干干地唤了声,“明大人。”
  明瑟匆忙走了过来,当目光一触及柔止那双冻得绯红的手时,心脏没来由一紧,本能地伸出右手,忽然,他好想将这双手握在手心暖一暖,捂一捂,或者,就这样牵着她走一走也好。
  然而,手滞在了半空,却迟迟没有伸出去。
  “来,把这个披上。”
  明瑟二话不说解下身上的御寒貂裘,轻轻披在了柔止的身上,帮她系好领间的缎带后,目光柔和地看了她一眼,“这儿冷,我们去那边坐坐吧。”说着,他转过身,负手向不远处的绛雪轩走去。
  当温暖的貂裘披在身上,一股夹着衣香和男子气息的暖流瞬间传遍全身,柔止摸了摸自己的右肩,愣愣一怔,最后才亦步亦趋跟着他走了过去。
  温暖的绛雪轩,几盏红色的纱灯在檐角下随风摇曳,昏黄的光晕照得整个夜晚一片朦胧。明瑟唤人搬来一尊红泥小火炉后,所有的宫人都退散了。清风徐徐,茶烟轻袅,轩窗外,一束火红的梅花旁逸斜出,它们傲雪迎风,竞相开放,像在纷纷的飞雪中,纵情恣意地展示它们最为强烈的生命力。
  柔止和明瑟并肩而坐,她将冻僵的手放在红泥炉边烤了烤,良久,才轻吁了口气,“真是不好意思,每次都是大人帮我的忙,而每次的自己,都是这么窝囊而狼狈…”说着说着,她低垂下头,唇角牵出一缕苦涩的笑意。
  明瑟叹道:“他是本朝的一员虎将,曾经追随过先帝,权倾朝野,所以,就连圣上都要顾忌他三分。因此自然也比别人骄纵拿大些。”
  “呵,是吗?”忽然,柔止冷笑了起来,她侧身看着明瑟,眸中的情绪再也忍不住显露出来,“可是,就是因为他享有别人不能有的权利,他便有资格践踏任何一个人、侮辱任何一个人是不是?”
  她的声音有些激动,夹杂着一丝不甘的愤怒,明瑟皱了皱眉,本想说些什么,竟然发现此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说真的,在他的心里,他忽然为柔止内人的身份感到有些遗憾和无奈起来。
  也许,这也是他的一种遗憾和无奈吧?明瑟默默地想。
  “那么大人你呢?”激动的情绪下,柔止从火炉边豁然站了起来,一双乌黑晶亮的眼睛盯着明瑟,“他说我们这些宫女连猫狗都不如,天生下贱的骨头,那么大人你呢?您觉得做为一名宫女,当真就这么卑贱无比吗?”这是她进宫以来对人生的首次迷茫,然而,话一出口,柔止就后悔了,因为明瑟的脸色豁然变了一下,表情显得有些受伤。“对、对不起…”她呆呆地蹲了下来,心中暗骂自己,薛柔止啊薛柔止,你怎么可以将那个万国公的和眼前这位救命恩人相提并论呢?
  “大人,奴婢、奴婢…”柔止张了张嘴,刚要解释些什么,却听明瑟叹了口气,语气透出一丝担忧和怜惜:“薛内人,人不自辱而谁能辱之?人活一世,谁不遭遇一些坎坷不顺心的事?重要的是要自己瞧得起自己,相信自己,你说是不是?”
  柔不说话了,她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明瑟,四目相对,彼此亮晶晶的黑眼珠看起来闪烁而明亮。
  “公子,到处找你不着,原来是在这儿啊!”
  就走这时,一阵略显童稚的男音夹着脚步声打破了气氛的宁静,两个人同时一怔,齐齐转过头,见是一名小厮撑着伞匆匆跑了过来。
  “什么事?”明瑟问道。
  “咦,公子,她是谁呀?”小厮瞄了眼一旁的柔止,随即向明瑟笑道:“哦,是这样的,皇后娘娘说有人送了她一副墨宝,她怕是赝品,所以差人叫公子您过去帮她鉴赏一下呢…”
  “嗯,我知道了,马上过去…薛内人,天寒雪冷,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别冻坏了。”明瑟朝柔止点头欠欠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柔止朝明瑟福了福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立即解下身上的貂裘,匆忙追了过去,“明大人,您的衣——”
  “改天再还给我好了。”明瑟回头朝她露齿笑笑,已经走得很远了。
  柔止捧着裘衣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明瑟的背影越来越远,才喃喃道:“谢谢你,大人。”
  转身回到司饰房的时候,天色已经越来越黑了,柔止手里没有灯笼,幸好有银白的雪光照耀着她漆黑的大地,柔止拉了拉身上的裘衣,一路上心事重重,当她正要路过一座月门、转身向一处台阶迈去时。忽然,她的目光不经意向右瞥了一下,而就是这么一瞥,她的脸瞬间变成了死灰,整个人膝上一软,差点没晕死过去——
  鬼?
  有鬼!
  
  ☆、第28章 比赛
  
  旁边是一口没有装水的大水缸,里面一张惨白恐怖的鬼脸像闪电般出现在柔止的瞳仁中,柔止背皮登时一麻,面色骤然煞白,差点没晕死过去。就在她足下一个趔趄,吓得快要尖声大叫时,忽然,水缸里的鬼豁然站了起来,一手拽住她的衣襟,将她给拽了回来。
  “嘘,别出声…”那鬼从身后一把捂住柔止的嘴,然后在她耳边低声警告,“不准动,再动我掐死你!”
  这道声音低沉暗哑,分明就是个人的声音,还是个男人的声音!柔止一震,意识到并不是什么鬼,猛地清醒过来,当下停止了挣扎,一动不动。男人这才冷哼一声,松了手。柔止拍了怕胸口,转过身,打量男人的面容。原来,他的脸上涂着白面油彩,看不清具体的五官,所以显得很是恐怖吓人。她盯着男子,冷冷地问,“你到底是谁?鬼鬼祟祟的,好像并不是这宫里的人。”
  男人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月洞外面传了过来,随后两名侍卫烦躁的声音划破雪夜的安宁:“他妈的,到底躲哪儿去了!这么冷的天还要咱们到处找人,真是倒霉晦气!走,咱们再往那边搜搜!”,男子听得这声音,一惊,赶紧又像乌龟缩回了水缸。末了,还朝柔止嘘了一下,示意她别出声。
  柔止冷笑一声,并不理他,反而扯着喉咙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呐!这里有贼…”话音未落,几名腰持佩刀的侍卫迅速赶了过来,至柔止跟前将腰牌一亮,粗声粗气道:“我们是万国公手下的随身侍卫,请问姑娘是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了吗?”,与此同时,水缸里的白面男子气得牙根痒痒,朝柔止投去了恨恨的一瞥。
  万国公?听到这里,柔止怔了一下,到底有多大的权势,才会如此放肆地在皇宫里搜起人来?于是改变了注意,柔止瞥了眼身后,装作不经意挡在水缸面前,往另一方向指道:“是啊,是啊,刚才我路过这里的时候,看见一个涂着大花脸的人影儿往那儿跑,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鬼,没想到却是个贼,真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们快去追!”末了,她还不停拍着胸口,做惊恐状。
  “肯定是那臭小子,走,我们往那边去追!”
  就这样,几名侍卫信以为真,急忙向右一拐,绕着假山的另外一处甬道匆匆跑去。看着那些人彻底消失跑远,男子这才从水缸里垮了出来。
  “刚才不是大声嚷嚷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救我了?”男子眉毛一扬,觉得有些好笑。
  “我不是救你,只是不想和某人为伍而已!”柔止冷笑一声,看也不看男子一眼,掉头就走。
  男子看着柔止的背影,双手环胸,“啧啧,真是怪人年年有,皇宫特别多,一个宫女都这么怪。”摇头笑罢,也转身走了。
  然而,就在刚踏出一步时,忽然,雪地上一块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男子弯身将东西捡了起来,借着雪光的照耀,拿在手里一看,竟是一块天青色的玉佩。
  小小的玉佩,雕刻的是兰花形状,触手间还有丝丝余温。男子想了一想,豁然明白过来,这玉佩肯定是那个宫女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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