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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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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作甚么!”英华厉声喝道,“还不放我下来。我只伤了一边腿,还未断了足筋,自己还能走得。”
  岂料李世民充耳不闻,径自大步向府内走,一面侧头向穆清道:“还请七娘领个路。”
  穆清登时头脑发胀,强忍住要扶额长叹的冲动,向左右侍立着的仆从婢子横扫去一个凌厉的眼色,众仆平素向来有约束,自然懂得自家娘子的意思,一个个慌忙低下头,紧盯着各自的脚尖,目光不敢向别处偏差了半毫。
  那边英华见呵斥无果,索性闭了口,冷淡淡地丢着脸,仍由他横抱着转入平素她所居的院子。当下这形景,穆清原还想着自己不便进屋子,再一想,虽无聘定,但英华终究一早便说定予赵苍了的,自己倘若为了躲一时尴尬不进屋,恐是要坏了英华的名节,脸面上也对不住赵苍,遂硬着头皮一脚跟了进去。
  所幸进屋后李世民便将英华放下,穆清上前验看伤情,不着痕迹地将二人格挡开。“并不碍事,只腿侧中了一箭,好在不深,未伤筋骨,养个几日便好了。”英华这才扬起笑脸,向穆清道。
  “你自养着,莫四处走动,我先回营,过几日圣驾前献了俘,再来瞧你。”李世民沉着脸,走向屋门口,面上瞧不出关切,目光却粘滞在英华绽开的笑脸上,脚下不由错了一步。
  穆清半请半送地将他带出屋子,道谢不迭,“有劳殿下。”
  李世民脚下一滞,若有所思地扫量了她一眼,“与七娘初见仿佛就是昨日的事,一晃十年有余,原以为江南女子柔弱,撑持不了几年,不想竟是坚韧至此,想来极是不易。如今天下大定,必有大谢,这大谢前,二郎少不得先奉上随手人情一份,何如?”
  穆清侧头凝眉,“不知殿下所指……”
  李世民呵呵笑了两声,笑声中却听不出甚么笑意来,“待明日见着克明,他自会同你说起。介时还请七娘笑纳,莫要推拒了才好。”
  
  ☆、第二百章 李代桃僵(十七)
  
  次日正午,明德门大开,自明德门至朱雀门,一整条朱雀大街上充斥了一股子浓烈而黏稠的气味,那是铁器与血腥混合着的特有的气息,长长一溜的囚车后头跟着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战俘。
  街面宽广,大街两侧的围观民众瞧不清哪个囚车内是王世充,哪个是其内眷高官,只一味地胡乱指点谩骂。向来败者为寇,囚车内的王世充倒是平静,淡然地阖上眼,外界的响动充耳不闻。
  开城降唐之时,秦王亲口允诺不杀,左右他没有这个脸面食言,自己的命算是保了下来。能保住性命已是天大的喜事,谁还在意那些蝼蚁的谩骂轻鄙,只要根基尚存,捱过几年,待老王辞世,新王登基之际,指不定还能趁此翻出个大浪来,浑水中那么搅一搅,又是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照样还是碾碎蝼蚁如吹口气的狠角色。
  隔开两驾囚车内的人却全然不似王世充这般笃定,杜淹亦未在意浪涌般袭来的声讨和嘲讽,他背靠着囚车,脸埋入屈起的膝盖内,只留了一头花白的乱发随着囚车的颠簸丝丝发颤。这一路之上,他不禁将这些年的细细品啜了一番,十余年前江都争妾一事,如同一根尖利柔韧的鱼刺,梗在喉口,掐入血肉中。
  直至献俘仪式完结,被投入泛着阴冷潮气的牢狱中,他仍是未能想明白,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姿色仪容并不十分出众,家世又零落飘散的女子,非同杜如晦置那一口气不可,当初究竟是教甚么迷了心窍。以致于后头害了他尚未出世的长子,及后更是添了杜茂行一条性命在手上。偏那时气盛,纵了杜楚客回杜陵,还修了一封作死的书信予杜如晦,若那时不生这么些事端出来,只教两人一齐在东都丧了命,这笔账许是还能赖上一赖。而今想来,自是后悔不迭。
  杜淹从胸中长吁出一口气。过于深重。心口隐隐发慌,他暗暗摇头苦笑几声,同自己道。罢了,罢了,许是自初始便不因那顾氏庶女,另有一些深纠血脉中的恩怨。借个由头抒发出来罢了。若不是那女子,换做旁的甚么缘由。亦是逃不过今日的结算。照着这一路杜如晦权当不认得他的意态来瞧,大约再无生望了。
  随着他的苦笑在面孔上慢慢消散,眼眶倒忍不住热了起来。不待热泪涌出,牢房门上的铁链“哗啦啦”地响起。两名狱卒走进牢内,冷声喝道:“哪一个是杜淹?”
  杜淹下意识地朝里缩了一缩,心道。这便是来寻仇的了,拿我作那头一个祭刀的么?众人齐刷刷望向他的目光令他无处可遁。只得硬着头皮扶墙立起身,“某便是。”
  话说得还算稳当,双腿早已绵软如絮。那两名狱卒上前一左一右地夹持着他便往牢外拖,他因腿上无力,只得横着心,任由他们拖拽。
  牢内遭关押的人大约也觉着他要去做那头一个填刀头的,不禁唬得都闭上了嘴,连呼吸也不敢大声,一时间牢狱内只听见妇人的低低啜泣,那是合关一处的王世充的内眷们,照例将尽数充入掖庭宫,左右不会丧命,故还有心思哀哭自己的不幸。
  一众低头饮泣,喃喃哭诉的妇人间,惟一名妇人靠着牢门而坐,静静地发着愣,只在杜淹被拖行过她身侧时,方抬起如死灰般的眼眸,凉凉一笑,瞧不出任何情绪。
  杜淹被带至牢狱的外间,青砖的地面和墙面,衬得整间屋子冰冷冰冷,他原以为会被径直带往刑场,却被带至这里,那两名狱卒上前除去他手脚上的镣铐,将他按坐于一条四腿不稳的木长凳上。
  隔了片刻,屋门微动,打开了一条窄缝,杜淹抬头顺着门缝望出去,外头漆黑一片,估摸着此时已是深夜。门外挤进一条裹着深色斗篷的人影,杜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那人影甩开斗篷,露出面容,朝着杜淹拱手道:“在下裴玄真,来迟了一步,教杜公受惊了,很是抱歉。这便请杜公随在下出去沐浴更衣,去去晦气,太子殿下已置备下了酒席,就等着杜公这边出去。”
  杜淹愣了半晌,将跟前的人从头至脚一寸寸细看过来,忽然恍悟,“先生可是裴……”
  裴寂抬手按压在杜淹肩头,面上似笑非笑地微微一动,一面点头默认一面示意他噤声。杜淹凝滞了一息,转而无声地畅意笑起来,向裴寂一抬手,“裴公请。”
  牢狱门口的狱卒见杜淹跨出大牢的石门,慌手慌脚地上前便要阻挡,因不知前来带走战俘的人究竟甚么来头,却也知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只得赔着笑脸拱手道:“这位阿郎……小子们只是讨口饭吃,可担不起这个。”
  裴寂随手甩出一张纸笺,“也不教你们为难,好好收了去,但有人要责问,拿了这个予他瞧便是。”
  那领头的狱卒拿稳了纸笺,低头看去,虽不认得几个字,太子的大印却总还识得,赶紧收好了揣入怀中,再抬头时,那二人早已走出老远。
  ……
  穆清与杜如晦执了牌子,领了两名从贺遂兆那处借来的死士,一路过了好几拨巡夜守禁的武侯,待他们在大牢高大的青石砖大门前勒住马时,已是三更天。
  大牢门口的狱卒头领心下直跳,接过今晚的第二张纸笺,字依然是不认得,秦王的朱砂大印赫然在纸上镇着,也不敢多言语,贴身收了纸笺,回身干干脆脆地打开大门,引着这一行四人便下到狱里。
  大牢里头暗不透光,昼夜难辨,惟靠着四面墙上钉着的铜烛台,发出幽暗微弱的光芒。穆清才踏入了一步,便教冲鼻而来的*血腥的恶臭熏得掩口干呕了一声,杜如晦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莫进去了。”
  引路的狱卒打量了他们一眼,“诸位锦衣玉袍。自是见不惯这光景的,咱们这处专押战俘,人多地方小,比那刑部的大牢更不堪。”说着他指了指屋中的那条破长凳,“各位在此略坐坐,要寻甚么人,只管吩咐小子们提了来便是了。”
  杜如晦拱了拱手。“有劳牢头。在下要拿了两人来。一半百男子,名杜淹,一妇人。二十五六的年纪,唤作顾二娘。”
  狱卒招来另两名小卒,低声吩咐几句。却见其中一名在昏暗跃动的火光下,惊愕地抬起头。“那个叫杜淹的,方才已教人带走了。还是小的亲去提的。”
  杜如晦倏地跨前一步,紧紧拧起两道眉毛,“你可确准了?”
  “断错不了,阿郎若是不信。小人这里有印信。”那狱卒从怀中掏出头一张纸笺,递到杜如晦手中。
  他展开纸,机敏的小卒忙燃起火把凑上前去。杜如晦就着火把晃动的光,字字句句。仔仔细细地将那纸上的字看了两遍,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从他胸腔内溢出,他握成拳的手也一拳砸在了墙面上。
  穆清慌忙拉过他的手,手上四个突出的指关节俱擦破了皮,幸是筋骨无碍。“果真教人带走了?谁人动作这样快,抢在了咱们前头?”
  杜如晦闭上眼,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太子。”
  “他说带便能带走的么?此番征剿与他无半分干系,他怎能随意提取战俘?”穆清忿忿道,一时竟忘了要避讳身边的狱卒,好在狱卒大约是知晓些事的,深知秦王与太子二虎相斗,他们这些小卒子,还是远远避着的好,故装聋作哑,只当未闻。
  “他在圣上跟前保了杜淹的性命,圣上准了,杜淹那厮怕是无人能动了。”杜如晦懊丧地将那片纸还予狱卒。
  狱卒见他这般,不敢大喘气儿,小心地问,“那妇人,还要提么?”
  “提。”杜如晦负手而立,叹息般地吐出一个字。
  那狱卒挥了挥手,立有会意的两名小卒下到牢里,不出片时,一名教乌布套了头的妇人被拖了上来,许是口中塞了布帛,任她如何摇晃脑袋,只“呜呜”地发出些闷响。
  当那块套头的乌布再次被揭开时,那妇人已被推进了一间残破得只剩半边的屋子,四周夜鸟惊啼,远处依稀可闻野物低呜声,已然是城外十里开外的荒郊野林。
  穆清眼中的火焰已燃至顶点,几欲沁出血来,心中的畅快却一点点漫上来。
  “我在外边候着,你同她将陈年旧账好好了一了。”杜如晦虚扶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那些腌臜事,使他们去做便好,仔细莫污了自己的手。”言罢便退身至屋外。
  此时她哪还听得进这些去,双眼紧紧盯着黑暗中那条身影,步步逼近,连断壁残垣间刺鼻的经年的*霉变气味都不曾留意到。
  “终是如了你的意了。”黑沉处爆出一阵凄冷尖利的笑,仿佛在瞧一处顶顶好笑的戏一般,竟是越笑越大声。
  穆清站住脚,憎恶地蹙起眉头,不愿再向她靠近半步,“二娘,你一早便该知晓有这一日。当日我苦苦相求,你是如何?少时在余杭,阿兄虽不承你情,却从未为难过你,连一句不好听的都不曾说过,更是在人前着意避讳,小心替你保着名节,你又是如何?他迁任金城长史,你暗地里作下的那些事,你当他全不知么?他私下相帮了多少次,你可知道?你究竟是为了甚么要这样祸害于他?你若是气恼我,与他又有何干?你终究是为了甚么?”
  一旁的随从手中的火把耀亮了顾二娘的脸庞,那张原是极为精致的面孔,此时好似爬上了狰狞的毒虫,扭曲得险教穆清认不出来。“那些话,从前我不曾说,将来亦不会说。便是说,也不会说与你听。”
  “事到如今,我原也不在乎你说不说,答不答的,左右也唤不回阿兄,不过是替阿兄讨个说法罢了。”穆清幽然轻叹,陡然又转了口气,向左右两名死士冷冷道:“送她去罢。”
  顾二娘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咯咯”声,一向娇慵的嗓音变得沙哑,仿若撕扯布帛时发出的裂响,“他以为入了土,便能同那胡女永世相守了么?待我去见了他,便日日痴缠了他,教他们再不能安。”
  说着她抑制不住得意的狂笑,直笑得捂腹蹲在了地下,“我很快,很快就能在看见他,听见他的声音,亦存了满腹的话要同他说。快三年了,我可是挂念得紧呢。还有你那未出世的孩子,没有阿母护着,孤零零的好生可怜,你可曾听见他哭闹?这不打紧,我去替你哄他。你既要送我去见他们,这便好了,这便要好了……”
  穆清的脸霎时挂上了一层寒霜,逼人的寒气自她周身腾起,不由教顾二娘打了个寒噤,一下噎住了狂笑。
  “送她上路。”穆清寒着声,戴上斗篷上的翻帽,将整个人隐没在晦暗的阴影中,径自朝门外走去,已有一名死士“哐啷啷”地抽出佩刀。
  她在门前停下脚步,却并不回头,刺骨的冷冽从那片阴影中传出,“刈去她的耳舌,剜去她的目珠,断了手筋,弃尸荒林,不许寸土覆身!”
  身后响起了第一声凄厉的惨叫,不知是刈耳了还是剜目了,但听她断断续续嘶声喊道:“你,你,打小就得意于祖父亲授,祖父,一贯向善,你这般狠绝手段,难不成……也受教于祖父?”
  “皆受教于二娘你。”穆清凉凉地丢下一句,用尽浑身的气力,一脚跨出屋门。
  出了屋子的第二步,她便再无气力前行,虚脱地整个人直往下坠,脚下似有个黑漆漆的万丈深洞。双腿一软,就要往那黑暗处沉陷去。
  可她并未落入甚么深洞,连潮湿的地面都不曾挨着,却径直落入了一个温热干燥、气息令她熟悉入骨的所在。杜如晦急速伸手揽住她,将她带入怀中,免教她跌倒在地。
  “不必勉强自己,还是我替你……”杜如晦扶住她的肩膀,柔声劝慰。
  穆清的脸埋在他的肩窝里,用力吸了吸鼻子,那熟稔的和煦气味仿佛有着特殊的功效,令她渐渐平静下来。破屋内传来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半壁残破,木然地摇摇头,“不必了。”
  她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年月中,曾无数次想过这一刻的来临,会带给她怎样的畅意痛快,可当真到了眼前,却提不起丝毫兴奋来,她惊异地发现,原来此刻她亦不甚好受,烦闷得只想寻个静谧处躲一躲。但若要她罢手绕过顾二娘,却也断无可能。
  不多时,两名死士搬抬了顾二娘的尸身从里头出来,一言不发地朝林子深处走去。杜如晦瞧着她这光景,估摸着她大约是再骑不得马了,便托稳了她的腰肢,送上马背,自己亦翻身上马,同骑归家去。
  
  ☆、第二百零一章 李代桃僵(十八)
  
  穆清被拥着在马上颠簸了小半个时辰,无尽的黑沉中已略略地显出些树丛土坡的轮廓来,如一只只形态鬼魅的,蹲守路边伺机而动的异兽,穆清心底的悲凉一丝一丝的往上漫,旧年在余杭时的琐碎总似饶人的蚊蝇一般在耳边眼前飞舞,挥散不去。
  “咱们这是往何处去?”待那年七夕捉喜子斗巧,她的空喜子盒遭了顾二娘好一通嘲弄的形景凭空在脑海中晃动时,穆清便决定想些旁的,决计不能令自己的脑袋空闲下来,于是她左右四顾一番后,终是发现他们并未在来时的路上。
  杜如晦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际,“怎不歇一觉?将五更了。”
  穆清在他胸前摇摇头,“总没个睡意。咱们怎不按原路回城?”前头远远地从黑暗中显出一个望楼模样的大黑影来。她猜着大约是换了回城的道,夜色浓黑中她不曾认出。
  话音刚落,那大黑影处断断续续地传来“隆隆”的鼓声。杜如晦低头道:“开城门了。你我这满身满脸夜行的样子,怎敢大张旗鼓地自紧挨着皇城的芳林门内进城,自是要行偏些路,绕过龙首渠,往通化门进城。”
  穆清闭了口不再言语,又疾驰了一阵,果然入了城,通化门内的大道平日走动的人少些,此时虽城门大开,却也不见人来往,马蹄踏在整块大石磨平的道上,发出清冷的“踢踢哒哒”声,还伴着些些许悠长的回声。
  “那杜淹……就这么算了么?”沉默了长长的一段,穆清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等了好半晌,头顶才传来低哑沉峻的回答,“自是不能算了。眼下仍有个王世充。该当以他头颅为皿,在长兄坟前酒祭。”
  “秦王亲口作了不杀的诺,你这是……”穆清大吃一惊,忍不住扭头去看他的脸。
  却见他的脸庞暗沉得似要同周遭的漆黑融到一处,透亮的眼眸中明灭不定的寒意,亦与这初春黎明前的温度相仿,同样的沁人骨髓。“秦王许诺不杀。旁人却并未向他作过甚么诺。如今秦王固然是一言九鼎,却也截不住王世充那样多的仇家。”
  又隔了半刻,穆清几乎觉着他不会再开口了时。他忽然问道:“贺遂兆可有甚么物件交予你?”
  穆清愣了一息,脑中忽地忆起,“有,有!去岁你随军出征那日。送了你们之后,转脸便去取了回来。妥妥帖帖地藏着呢,足有一年了,我倒差点子忘了……”她话未说完,便一下停住口。蓦然惊觉,“就在这几日了么?”
  杜如晦却未答她,只拣了几件旁的事说起。“这几日,你且在家守着。约束了大郎二郎,不教他们出去跑,四郎和阿延还小,倒不打紧。家中仆婢亦要好生束一束,采买置办的事先交付予阿达和阿柳,其余皆不许随意出门,闭坊时分大门便下钥落锁。”
  穆清凝息默记了一遍,又想起甚么来,“崇化坊那边……”
  “你的眼力果然不错。”杜如晦无声地笑了笑,“胡大郎确是个得力的,教予他的事都不曾出岔子,避着耳目将那些佐证收拾得滴水不漏。他一家,我已着人悄悄送出去了,如今我亦不知他一家落脚何处,旁人更是无从知晓,你放心便是。”
  说话间,已到了永安坊内最为内敛伏低的宅子前,天光已是大亮。内院深处传来声声读书声,穆清因心潮尚不能安稳,先往内室去取了康三郎那处得的册子予杜如晦瞧过,仍是无丝毫倦意,故又踏着令她心气平和的念书声,往内院去。
  原想着在孩子们念书的小院外略坐坐,听一阵子,也好自在些。行至半途,只见授课的先生同家中一名小厮急匆匆地从草木掩盖的小径内转出来,远远瞧见她,忙向她拱手作礼,“夫人好早。在下家中忽起了桩急事,正要去向杜长史告个假,巧不过先遇上夫人了。家中繁琐,估摸着不过三五日便能收拾妥当,还请夫人应准。”
  穆清微笑着点点头,暗忖这几日正是紧要关头,少个外人在倒也利索,于是欠身回了礼,“先生且去罢,孩子们的课业,我亦略通,盯个几日也无妨,先生安心将家中的事打理了,莫要急切,左右隔着不远,有事打发人来传个话便好。”
  那先生俯身作揖,谢了又谢,方才急急去了。
  小院内的读书声渐弱下去,很快便听不到动静,穆清轻轻蹙眉摇了摇头,抬步转入通进小院的幽径。才刚进院,便听得杜荷含冤带屈的半句话随晨风而至。“……他们只管嗤笑,说我原是杜陵的嫡孙,再不济也有个好门楣,而今倒好,过继成了个从五品官的子嗣,将来处处矮人一头。”
  “父亲那样的功业,按说早该封了国公,如今只得了个从五品上的官衔,确是好没意思。我在外头听闻母亲同秦王妃关系匪浅,早两年辅佐帮衬得她左右不离。还有英华姨母,战功卓然,反倒不如那些平庸附和之辈了。要我说,父亲母亲太懦弱,明摆着的荣耀,伸手便能得,却不知去争要。”这是杜构的声音。
  “喂,小胡人!”杜荷轻蔑地呼喝一声,“你生在这府里,呆的时日比咱们弟兄长些,你倒是说些府里的情形予我们知。”
  顿了好长一息,方听见拂耽延泛泛地答道:“姨母说过,让咱们念好自己的书,阿延不曾想过这些。”
  杜构吃吃地笑起,“也是,你一个家生子,荣华爵位与你皆无关,想也是无用,好好地熬练筋骨,日后我赏你个护院头领,如何?”
  穆清只觉血气逆行,一腔子的热血直往头顶冲,站在门口深吸了好几口起,方能镇定地推门而入。屋内的杜构与杜荷见她进来,皆是一愣。面色有些讪讪,杜荷年纪小些,心虚地偏开目光去,不敢去望穆清。
  “阿延,去前院寻你英华姨母练拳脚去。”穆清尽量把稳情绪,和颜悦色地将拂耽延支走。拂耽延从座中立起,想起先生平素所授。端端地向穆清一揖。默然走出屋子。
  穆清扫看了两眼屋中低头端坐着的弟兄两人,张了张口,话未出。心底里先牵出一串叹息,这两个孩子,不论过去如何,如今毕竟是杜如晦的嫡子。或该由他亲自教养一番。当下她并不多计较,强压下已燃至胸口的怒火。只略加了几句责备,暗自盘算着待眼前的事有个了结,再同他细细商议。
  临走又觉不放心,再三丢下话。“近日莫要出去逛,只在院中用功,要甚么便同我说。切莫擅自出府,可都听明白了?今日之事。我且不理论,倘再犯了你们父亲的忌讳,莫要怨我不回护。”说着又特意转向杜构,“你身为长兄,如今已有一十四岁,该知些事理了,谨言慎行的道理自不必我多说,平素里也要多约束着弟弟们一些,莫教他们四处浑说胡闹,少令你们父亲添忧才是。”
  两人自知有愧,岂有敢不应的,连声不迭地应下,憋着满腹的不服,恭敬地将穆清送出小院。
  ……
  距长安城二百里外,雍州郊野的一座荒弃宅子内,甫定下心神不久的王世充,正透过歪斜断裂的窗棂瞧着中天的明月,清辉铺满了他的心室,令他的自心底里平缓地舒了口气:这秦王瞧着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倒果真能在御前拿出些主张来,几日前,将他一族一并流徙蜀地的谕令一下,看守的狱卒便忙不迭地动身,押送着他上路。
  一路他尽力伏小配合,任是赶路赶得多急,他都不曾吐过一句怨话,并催促着妻妾族人紧着赶路,直到出了长安城,入了雍州,他遥遥地向长安城投望去,抚着自己的心口叹慰,可算是离了教他心惊肉跳了好一阵子的长安城,项上这颗脑袋算是保住了,蜀州又如何,三五年后且再论天下。
  此刻他正对着望日的玉盘银月出神,心内将将油然而生了几丝踌躇满志,便听得破宅子外有人高声囔道:“大兴宫有恩旨至,罪人王世充,还不出来跪接?”
  恩旨?王世充眉头一挑,这前脚才出了长安,后脚恩旨便急追了来,难不成是要将他召回另行他用?依照大兴宫内的那位圣人,招抚降将重行封赐,也不是三两遭了,眼下这情形莫非……
  他忙掸了掸身上已辨识不出色泽的粗布袍子,向脑后拢了拢散落的一缕半白碎发,面上再自然不过地端起了习以为常的严肃,迈开大步从暗沉残旧的屋子内行至庭院中央。
  一抹宽阔的身影从大门外跨入,借着被云彩遮去大半的圆月的余辉,王世充一眼瞥见进门那人手中端着一件长窄的物件,大约正是那道漏夜追来的恩旨。他忙撩开袍裾,在院中跪稳,候迎宣旨。
  “定州刺史独孤修德,特来送一送王公。”蓦地,不曾听见脚步声,不大不小的说话声已在他脑袋正上方响起。独孤修德……这个姓氏,似乎曾与他有些瓜葛干系,一时却又不知独孤修德究竟为何人,方才只说有恩旨来宣,如今怎又说来相送?王世充脑中急速飞转了一两息。
  “顺带着,也替杜陵杜家大公子来邀王公同行。”那自称定州刺史的声音再一次淡淡地在他头顶说道,提及杜家的大公子,王世充大惊失色地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他终是在他记忆中那长长一册浸染了血色的名录中,挑出了独孤机同杜茂行的名字来,如同名录中其他众多名字一样,皆殒命在他毫不在意的亲手杀戮中。
  面前这定州刺史独孤修德,想必便是独孤机的子嗣,与杜茂行亦沾带着些牵扯,这是……来向他讨命来了?那人手中端捧的哪里是甚么恩旨,分明就是一柄泛着寒光的宽面刀。
  王世充在醒过神来的瞬间便要扯开嗓子唤人,刚张了口,尚不及发出一丝声响,脖颈处便有一道极其寒冷锐利的冷风袭来,他跪于地下的双膝甚至不曾挪动一分一毫,整个身子便仆倒下来,触地前一颗头颅拖出一道长长的血印子,骨碌碌地滚到了一旁。
  独孤修德从怀中抽出一方布帛,俯身将那头颅整个裹入布帛中,打成一个包袱,提着包袱转头便走,大步跨至门外,翻身上马,扬鞭疾驰。浓稠的血浆滴在地下成了一条血珠子连成的线,血珠子之间的间隔越来越大,待到黄土官道上时,再不大能见了。
  独孤修德踏着这条延伸向长安城的官道,因持了信令一路并未受到盘查,第三日天微放亮时,终是在靠近杜陵的一座土坯山脚下勒住了马。山下坟茔众多,修葺得齐整端肃,显见是大户人家的族坟。
  他提着包袱跳下马,前头有一人迎着深红的晨曦大步朝他走来,独孤修德凝目一望,忙拱手礼道:“杜长史,修德不辱使命,已将令兄祭器带到。”
  “独孤兄辛劳。”沉稳的声音冲破裹着他的暗红微光,挺拔的身形晃动,躬下了腰,“杜克明替泉下的长兄谢过了。”
  独孤修德慌忙上前架扶,“杜长史莫要说这话,王世充老贼何尝不是我独孤家的冤仇,修德的父兄叔伯皆亡于他的刀下,而今蒙杜长史谋策安排,得以手刃仇家,何等畅快,怎会有辛劳一说。”
  因身处杜家的族坟中,独孤修德也不便多叙,朝杜如晦身后杜茂行的大墓微微一鞠,说了两句辞别的话,便自离去。
  杜构杜荷默不作声地上前,簇拥着杜如晦,在墓前打开散发着浓重血腥气的包袱,摆置酒具祭果,随后又沉寂地上香跪拜。穆清瞥了一眼那颗惊恐疑惑仍清晰地布在脸上的头颅,又瞧瞧身侧好奇地睁大眼睛的四郎,悄悄向后挪开了两步跪拜行礼,旋即将四郎的小脑袋搂在自己怀中,免教他望见那可怖的一幕后惊惧。
  过了良久,天光已全亮,杜如晦低沉的嗓音犹如还在暗夜中一般,“阿构,阿荷,好好地再拜过你们阿爹。今日仇怨既了,你们便该安心于学业,自此磨砥刻厉,端正为人,不教你们阿爹失望才是。”
  “谨记父亲教诲。”杜构带着杜荷先向杜如晦施了一礼,再转向墓碑,跪地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发了一番宏愿。
  杜如晦上前抬起脚,将墓前那颗头颅踢飞出老远,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也不知落到何处去了。
  “阿爹在作甚么?”四郎的脑袋自穆清怀中拱出,歪头盯着杜如晦的背影望了望,忍不住问道。
  穆清抬眼注视着她熟悉入骨的身形轮廓,揉了揉四郎的小脑袋,轻声道:“有脏物恐污了你叔父的坟头,你阿爹正清整着呢。”
  四郎似懂非懂地往远处张望,早不见了阿爹踢飞出去的那东西,只得怏怏地靠在穆清怀中,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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