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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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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柱子上已不见了血肉模糊的身形,穆清麻木地拨开眼前四下乱晃的人群,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忽然心生了退却,脚下顿了几步,不愿上前去看已被松解下的庾立。
  “阿姊?”英华在她身后轻轻推送了她一把,低声催道:“他,正唤你……”
  穆清恍然如梦初醒,僵住了面上的每一根线条,一步步地向他走去。地下铺了不知谁的玄色斗篷,庾立便被安放在这斗篷上,巨大的疼痛已然令他面容扭曲,衣袍也瞧不出原色来,深深浅浅的血迹,凝干的,新濡上的,混杂一处。她茫然地注视着他,竭力想从这具破败的躯体上寻出当日俊逸风流的形状来。
  杜如晦与赵苍在他两侧跪坐于地,杜如晦一手托扶了他的后脑,赵苍小心翼翼地翻掀起他的衣袍,将他的创伤一处处细地验看,愈看脸色愈沉,末了伸手探过他脖颈处的脉息,为难地摇了摇头。
  “赵医士,你万要救他……”见他摇头,穆清双腿一软,不管不顾地扑上前去,抓着赵苍的胳膊直摇晃,哀求道:“万要救他……”
  庾立艰难地掀动眼皮,仅眼底微露的一丝光泽表明了他正睁着眼,气若游丝的喘了几下,方颤颤地动了动口,“七娘……”
  “阿兄,阿兄,七娘在这儿。”穆清握持住他早已无半分知觉的手掌。
  “我竟未料……此生,还能见着你……甚好。可惜……未能见着四郎,他必定……生得,随你……”庾立满足地叹出一口气,微微扯动唇角,却再无力做出一个笑模样来,唇角还未放下,忽然不受控地抽搐起来,口中溢出许多血沫子。
  赵苍赶紧伸手再探他的脖颈,眼色一黯,“七娘,若有话,紧着些说罢。”
  穆清忍着眼泪,强掩去哭音,分明有满腹的话尚来不及说,到了口边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庾立重又呼出口气,眼前的穆清渐显得那么不真切,宛若幼时,在余杭径山下的顾府中,晃动着脑袋两侧的垂髫,浅碧色的绑发丝绦随之舞动,垂着两条腿坐在塘边去够水中的大朵莲花。转而满目的碧荷粉团教一阵风沙吹散,黄尘风沙中俏生生地走出一名粟特女子,白色的联珠暗纹翻领窄身袍,腰肢灵动,眉目明艳,手中甩动着马鞭,追着他向他讨要她从马上落下的躞蹀革带。
  他使出最后的气力,将眼转向穆清,微微动了动唇,“金城……”便再无气力阖上唇,半张着口,呆了片时,手无力地从穆清手掌中滑落。
  穆清只觉心口被人生剜去了一块肉似的疼痛空落,冷风从她心头落了空的地方穿过,说不上来的寒冷畏缩。她跪坐在已绝了呼吸的庾立身旁,木然地盯着他的脸,似乎下一息他又会睁开双眼,冲着她浅笑。盯了许久,他如冰冷石块般纹丝不动地躺着,直至赵苍上前探过鼻息颈脉,伸手托抬起他的下巴,好教他闭上口目。她的按捺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自眼眶中决堤而出,跌坐地捂着脸悲恸哀泣。
  杜如晦轻放下了庾立的后脑,由得赵苍带着两名兵卒收殓,他转脸瞧了瞧穆清,从胸中深吐出一声叹,眼底的疼惜随之一同浮起,顺势探臂将她裹带入怀。
  须臾间,她于昏天黑地中又顿觉肩背一热,整个身子被拥入一个温热的怀中,她的脸严密地贴在戎袍布料的褶皱间,熟悉的气息中夹杂着一缕缕血腥污浊气,她索性将自己放逐于巨浪似的哀伤中,蜷缩在他胸前,失声痛哭起来。
  英华摇了摇头,上前两步,大约是想要劝慰,杜如晦抬起一手止住她,轻声道:“随她哭一哭罢。”说着又紧了紧手臂,扶着她的后脑往胸前轻轻按了一下。
  穆清浑浑噩噩地泣了一阵,自打阿爹阿母离世,她未再动过这般大的悲恸,此刻只觉胸口胀满接不上气,连连大喘了几口,把杜如晦唬了一跳,忙抚着她后背替她顺气,“庾兄他若有知,亦不愿见你这般,好歹消停下,替他将正经事办了才好。他又没个子嗣宗族的,而今只剩得你一个亲眷,你若一味纵着性子哀痛,还有谁能使他妥善安排了。”
  听了这话,穆清方才茫然地从他怀中抬起头,渐渐收了眼泪,缓下抽泣,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眼下身在客乡,我待要如何妥善?”
  “我已命人往城中寿材铺中置备打点下,先替他装殓了,过后便停在距城门不远的济严禅寺中,暂先托付了僧众看守。你若能亲手主持了,固然是好,只是……”他扶了扶她的肩膀,拥着她缓缓立起,“将此事全交予我,由我替你打点也无妨。待了结了折墌城这边的事,我向二郎告假一月,扶棺回余杭送葬也使得。”
  穆清动了动麻木的双腿,就着他的手臂站稳身子,吸了吸鼻子,幽然应道:“他系出南阳庾氏,余杭只是寄养所在,原不是他故里。于他而言,何处不是客居。况且他自同我提过,愿回金城,与叶纳同葬。”
  杜如晦复又叹息,抬手以掌心拭去她面颊上的残泪,点点头,“也好。”
  
  ☆、第一百八十三章 金城离殇(十八)
  
  暗沉的乌云仿佛裹住了整个金城,天幕下无数的小雪珠子在风中飘散,与沙尘一道淅淅沙沙地被卷刮着撞击在车身上。穆清裹起大氅,推开马车上的窗格向后探望,三层高的金城城关正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去,迷迷蒙蒙地立在苍茫大地间,不知是夹拌着雪珠子的风沙遮挡了视线,还是眼底涌起的潮气迷糊了远处的城关。
  半月前,她扶着庾立的棺木驶入金城的城关时,城内道边立满了人。有平民百姓洒扫净地,整出长长一条平整利落的道来,亦有富庶殷实的大户人家沿途设了路祭棚,麻衣素服,躬身长拜。更不必说曾受过他恩惠,或曾受助脱逃于薛大郎暴虐的民众,齐齐整整地沿路垂手默立,直将他迎入金城城内。
  穆清从扶棺的平板马车上跪立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粗熟麻布所制的大功孝服,一路向大伙儿行礼以表谢意。庾立生前重礼,她便依着该姊妹替兄长服丧的礼制,着了一身大功素服,道旁肃立的民众一望便知她是庾长史的亲妹,也便因终有人替他送丧服素而松了口气。
  人群中有妇人低呜起来,频频举袖拭泪,一名里正挤到人群前头,高声道:“倘不是为了乡亲少受荼毒,薛家谋乱之初,庾长史同庾夫人便该远走,皆因咱们拖累了庾长史……”
  有人忍不住高呼出声,接二连三的唱送声渐次响起,直至连成一片齐截的高呼,“庾长史好走。”
  穆清跪坐在棺木边,忍不住又滑下两行清泪来,她一手搭在棺木盖上。轻轻地拍抚了两下,“阿兄,你可听见了?你可听见了?”
  言罢她朝着民众端端一拜,竭力把稳住带着哭音的嗓子,朗声道:“家兄秉承父训,万事以民为先,心怀大义。如今也算得不负父训。不负苍生。兄长遗愿,但要魂归金城,永世以金城为桑梓地。故今日诸位在此并非送他好走,却是要接他回归故里。若能得见眼前形景,兄长亦可含笑瞑目,七娘在此拜谢诸位。自此将兄长托付乡里……”语毕她已泣不成声,俯身长拜不起。
  万民簇拥着马车缓慢地行至一处高门宅府前。穆清眯起眼,冷冰冰地抬头仰看府宅门楣上粗放的“薛王府”三字,字体豪壮气势犹在,门楣却已失去了往日的光辉。
  大门内匆忙跑出二十来名褐袍僧人。双掌合十,躬身分站两列。从内里端步走出一名大僧,头上庄正地戴着毗罗帽。身披绛红法衣,手持四股十二环的锡杖。
  杜如晦与穆清二人见状。一个忙从马背上跃下,一个自载着棺椁的马车上下来,一齐双手合十口中唱礼。
  大僧上前口中念佛躬身还礼,“杜先生辛劳。贫道自接着秦王殿下教旨片时不敢耽搁,现下虽未及改观,僧众俱已安妥,法事器用亦俱备,只待杜先生前来主持换匾。”
  杜如晦谦恭地一退身,“某乃俗尘中人,究竟不敢在佛前拿大,还望大师体谅一二,劳苦这一遭,主持大事。”
  大僧唱过一声佛号,“贫道便从命了。”说着回身步上大门口的石阶,立在高处清了清嗓,向民众合掌道:“众人皆知薛氏暴戾,业障满盈,今大唐秦王殿下慈悲,特命贫道携众弟子来此,改薛王府为禅寺,日夜供奉超度为民惨遭薛氏荼毒的庾长史同庾夫人,并万千与薛氏结下恶因果的亡灵。”
  随着他话落,有弟子拽拉了一把事前缠绑于薛王府牌匾上的粗绳,硕大的描金木牌匾在大僧身后轰然落下,扬起一片经年的积尘。聚于府第前的民众瞬时喧腾,抚掌叫好不断。另一块牌匾在鼎沸的人声中徐徐升起,乌木的牌匾,上头秦王亲书的泥金大字:庄严禅寺。
  穆清心头一阵平实,暗暗长吁。从长安大兴宫承乾殿加急送来的书信中来看,这改薛府为禅寺,永久供奉庾立夫妇的主意,实则出自长孙氏,一来叶纳于薛王府内殒命,尸骨无存,若要同庾立合葬,倒是不好办了,至多立个衣冠冢,于情终究不十分妥当,不若同在寺内供奉,便也罢了。二来,出长安前,为着李世民要穆清领路一事,长孙氏曾以英华为挟,同穆清不动神色地撕扯过脸皮,这一来,也算得是有意示好,揭过这一桩。
  穆清到底不是油盐不进之人,倘或许了旁的好处,诸如高官厚禄,财物赏赐之类,她倒未必肯受领,惟独这立寺供奉,料定了她断不会推拒了。
  她仰视着宝光闪耀的“庄严禅寺”四个大字,心底漫过几许无奈,如今的长孙氏已今非昔比,轻易便能将她拿捏住,近来都不曾失手,愈发地会耍弄牵制调和之术,当真是二郎的贤助,舍了她去竟也无旁的人堪配了。
  停棺,落葬,一应仪式,穆清皆要亲力亲为,杜如晦几次见她疲于应对,又因哀伤郁结,熬白了脸色,眍䁖了眼,难免不忍,劝慰也无甚收效,最终搬出了四郎来,只说,若熬得脱了形,恐四郎不认得阿母,这才使她留意起饮食休憩事宜来。
  穆清与杜如晦在金城停了半月,直将庾立夫妇的身后事安置得妥妥帖帖,方收拾打点起,又往庄严禅寺拜过,辞谢了僧众,启程回京去。
  此时穆清从马车的窗格中探头,任凭风雪在脸上混撞,泪眼迷蒙地回望金城城关,脑中不断地呈现上一次她至金城时的情形,她褪去斗篷兜帽的瞬间,庾立惊喜万分的眼睛,及宅院中脆声笑着转出的叶纳。
  杜如晦在车内低唤了一声:“穆清?”
  她耳中满灌了呜咽的风声,浑然未闻,依旧出神地望着那头已缩成一团黑点的城关。
  他探出手臂,揽了她的腰,另一手顺势推上了窗格,“回头再受了冻,便是回去了,也抱不上四郎。”
  他的话果然奏效,穆清缩回眼底翻腾欲出的眼泪,吸了吸鼻子,想到离家时尚在襁褓中只会吃和睡的小四郎,眼下也不知长成甚么样了,不觉勉强扯动了一下嘴唇,微微露了一丝笑意,一面褪去厚重的毛氅。
  这一动唇角,在旁人眼里许是连“笑”都算不上,于足有大半月未见她笑过的杜如晦而言,竟似是寒天冻地中忽临了春风,吹开了冰雪中的第一春花一般。当下他大大地松懈下一口气,“可算是有了笑模样,前些日子,任凭我如何开解都无用,如今只需提一提四郎,便能令你开舒了心怀,待我之心也可窥一斑了。”
  穆清乜斜了他一眼,“这话怎说的,做人阿爹的竟要同儿子争风斗气么?”
  未料这话无端地提醒了两人,在长安正有一场父子兄弟相争的戏码,所有人皆是这台戏中的一角,伴随着大角儿们舞刀弄枪,在戏台上要时刻记得避让无眼的刀棍,跌落戏台,亦是反劫不复。
  两人一齐按下话头,杜如晦牵动了两下嘴角,终究未说出甚么来,只以厚实温暖的手掌包裹起穆清教寒风吹得冰冷的手,专注地瞧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隔了片时,迟疑道:“待回了长安,你便安心在家伴着四郎,爱做甚么只管去做便是,只是无事少往宫中去,长孙氏,如今已非观音婢,二郎亦非往日的二郎,多有沾带究竟不妥。再教那起专好钻营的小人缠上,早晚惹祸上身。”
  “今时今日只有秦王与秦王妃,我自省得。”穆清投身靠在他胸前,阖上眼只作假寐,过了好半晌,杜如晦只当她连日劳顿,疲累困倦,刚要探手去取她褪在一旁的毛氅,她却动了动肩膀,依然闭着眼,冷不防地问道:“你呢?”
  杜如晦顿住了手,反应了少时,又讷讷地放下手,“眼下大局初定,至多还有个王世充略难啃些,也就再出征个一两回,便大定下了。想来我已随军多年,多少险难境地都经了,不过再多个一两回,且错不到哪儿去,你也不必忧心……”
  “你知我说的不是这个。”穆清睁开眼,打断他的话,“咱们还要在长安留驻多久?左右是李家的天下,他们父子兄弟相争,何苦要掺上一脚,你原不是贪恋权柄的人,既如此,二郎争得也好,争不得也罢,于咱们有何裨益?不若早些离了这是非地。”
  杜如晦良久不语,暗暗道,事已至此,脱身只怕不是那般轻易可做到,长安的大漩涡已然开始搅动起来,不拘是谁,也不拘是站在巅峰抑或谷底,一个也脱跑不了。许是遥望到将来,穆清殷切的眼神中闪烁着说不清的希冀,令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暗咬了咬后牙,为了她,为了四郎,他只得拼尽全力扶持着秦王登上帝位,惟有秦王达了目的才会安心放他归去,太子一党落败,也无力再与他全家为难。
  他扶着穆清的后脑,重新将她揽入怀中,“我答应你便是,前路还长着,你且睡一阵罢。”
  得了他这声应诺,穆清如释重负地深吸了口气,在他肩窝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阖眼睡去。
  ps:关于和尚自称“贫道”,是这样的,在唐代和尚还没有开始自称“贫僧”,从汉朝佛教传入中国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和尚的自称,都是“贫道”,具体可参见怀素等名僧典故。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改称“贫僧”的,不可考。大家不要被电视剧版的西游记迷惑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李代桃僵(一)
  
  遥望过去,长安城依旧好似一只趴伏着张开大口的巨兽,天色昏沉,乌云压盖,整个长安的上空正酝酿着一场大雪,渗骨的阴冷像绝了江南的冬日。
  杜如晦撩开帘幔,四下探望了一番,缩回车内前忽然伸臂向东面一指,“往延平门入城。”车夫点头应声,忙不迭地调整方向。
  “不是金光门更近些么?怎的要绕道?”穆清迷惑地揉了揉眼,这几日哀伤辛劳至极,几乎一路昏睡着从金城回至长安,目下将要入城,这一路饱睡倒令她缓过劲来,越是临近城门,越是不可抑制地想念甫出生两月便离散了半年的小四郎,恨不能下一刻便能一步跨至宅中。
  杜如晦默然一笑,“有件物什,还是教你见一见为好。”
  穆清的腹诽和疑惑一直到延平门前,方才停止了。她裹着厚沉沉的玄色翻毛大氅,一步步从车上走下来,又一步一顿地走上前,双眼始终牢牢地盯着城门楼上悬吊的那具破腐的尸身,神情全然不似数年前入东都城门见杨玄感乱党尸首时的惊惧恐慌。
  那尸身大约悬吊已久,细辨之下,好几处已露出了森森白骨,脸面早已不辨,大半隐在蓬乱枯槁的头发中,而那枯草般的乱发犹时不时地随风拂动。
  不必旁的人同她说,她也知晓悬吊的那人是谁,正是教秦王押解回京,被献俘于御前的薛仁杲。穆清的心底一片平静,只觉心间一大片的空缺正一点点地填上,她咬着牙,凄凄冷笑,削肉剔骨么?那便看谁人的手段更透底。
  “薛仁杲。横竖是个死,我便顺势向秦王讨要了个恩典,略还一还庾兄所受苦楚十之一二。”杜如晦无声地走到她身后,一手搭在她的肩头,“悬挂示众至年节,可遂你意?”
  穆清点了点头,“倒也不全为阿兄一人。这厮恶贯满盈。残害人的手段真真教人胆寒,原也该教他偿还一番,如今算是宽恕的了。”
  杜如晦眼色一黯。扼腕叹息,“只是教那恶妇跑了,踪影全无。”
  “自有相逢时。”穆清眉目见泛出的神情,几乎寒过正阴沉沉作着雪的天气。
  ……
  马车进了永兴坊。径直往宅子后头的角门驶去,故阖宅上下无人知晓阿郎娘子归家。穆清一下马车顾不上旁的。只往后院主屋跑。尚未进院子,叽叽咯咯的稚嫩笑声便扑面而来,夹杂着阿柳的唠叨,乳母的哄劝声。
  穆清不由得在游廊上顿了顿脚步。满院的平淡静好,使她心起彷徨,不禁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阿姊。”一声脆亮的叫唤。将她从犹疑中拉回来,“可算是回来了。”英华一手拉着拂耽延。从院内向游廊快步走来,拂耽延手中的小木剑“啪”地一声被弃在地下,教英华拖得脚下踉踉跄跄。
  阿柳怀中抱着个*个月大的婴孩,从屋内冲出来,后头跟着的乳母忙不迭地张开双臂去护,“慢些,柳娘子慢些。”
  这些穆清仿若未见,她的双眼只在阿柳怀中那孩子身上,急切地通过游廊,人未走到,双手已伸将出去,“四郎,四郎可还好?快教阿母抱抱。”
  阿柳欢喜地笑着,忙将四郎送至她怀中。粉圆的小脑袋在穆清面前昂起,认真地瞧着她的眼睛,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她面上转了好几圈,又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好奇地在她脸上摸了一摸,忽然咧开小嘴“咯咯”一笑。
  “倒还认得阿母。”杜如晦在她身后呵呵笑道,语调中掩不住的欣喜。
  四郎听着声音,偏过脑袋,从穆清的肩膀上向后瞧去,笑嘻嘻的小脸却僵了一僵,生生地将笑容顿住,一脸紧张地望着他。
  阿柳笑得捂了捂肚腹,“这般小,却也知道见了阿爹要端肃些,可不是做的好规矩。”
  正说笑间,天上飘落下几片雪片,转瞬便结成了大朵大朵的雪片,纷纷扬扬充斥了整个天地间。英华摊开手掌接了几片雪花,皱了皱眉头,“下雪了,阿姊咱们进屋说话,四郎还小,别受寒冻着了。”
  穆清脑中犹有她初到东都那年,头一次见着下大雪时雀跃的模样,亮红的毛氅随着她的跃动上下翻动,带着一股子冷风跑进屋子,摊开手掌教她看手中的雪花,转眼便长成了,出落得这样明艳动人。
  岁月艰辛,却也在她手掌中不知不觉地滑过了那么些年,穆清心底里同自己说,再忍耐一下,只一下便好,自此安详静好的日子便能完全属于她了。
  一场大雪,直下了三四天方才停驻,未及雪化,坊市间已有人出来走动,永兴坊中多高门大户,连着几日坊内采买置备年礼的家仆婢子不断,各地来缴纳田庄上税租的,推着一车车野物来讨主家欢心的,络绎不绝。
  杜府门前依旧冷落,杜如晦眼下秦王幕僚的身份,却并不清闲,越是临近年节越是忙得脚不沾地,按理每日至日跌便可散值回宅,穆清却要至天全黑方能在宅中见着他。问了他几次在忙些甚么,他总推说年节将至难免多事。穆清心下便犯嘀咕,要他为年节中的往来礼仪操劳奔忙,这万万不是秦王的作派。
  他既不愿说,穆清也不好再问,且她亦有自己的事要忙,另有四郎缠磨着人,一时也顾不了旁的。
  小年前日,康三郎巴巴地遣人来传话,刚从西州转回来,带回好些稀罕物件,另新得了百来坛上好葡萄酒和一些关中近年难见的好酒,特请了穆清前去尝个新鲜。
  穆清思量着年节就在眼前,折腾了这半年,才刚停歇下几日,竟是将年中各家眷属往来互赠节礼这茬给浑忘了。既康三郎说有稀罕物件,倒是能替她解一解这燃眉之急。
  不过是往东市一趟,穆清便不刻意妆扮。一身最不惹眼的家常杏色夹裙,随意拣了一领松绿色菱纹夹帔子,再干脆地绾了一个单螺髻,只配那支双叠宝相花的金簪子,这便要出门。
  也不知怎的,乳母怀中的小四郎仿佛知晓阿母要出门似的,一个劲地蹬着肉鼓鼓的小腿。往她这边挣靠。穆清伸手抱过他。沾上了身便再脱不开手去。她转念想着左右康三郎不是甚么外道人,带着四郎去也无甚不妥,遂抱着他。唤了阿柳一同出门。
  长安不知多少年未曾好好过年节。如果说去岁唐国公初入城,为着安定民心,勉强撑起一个有模有样的年节来,那么今岁便是长安百姓们真心实意地想要将这年过实在了。东市正逢正午大市。带着族徽的考究马车,寻常的乌青色马车。在大道上往来,几乎不曾有停歇的片刻,三五成全的人在林立的店肆中穿梭,店肆中俱摆出了最好的应节物什。爆竿,柏叶枝条,贺春辟邪的桃木。供灶王的胶牙饧……各色具备。
  马车在东市最大的酒肆门前停下,穆清抱着四郎小心地下车。立时便有人从酒肆中奔出来,殷勤地引着路,酒肆中的杂役小厮依旧胡人居多,胡姬仍是笑魇如花,殷殷劝客,除却店面大了数倍,地面的由寻常的光面青砖换成了烧制精巧的宝相花雕面的砖之外,与东都那间店肆大致相类。
  小厮将她们迎上楼,直引至一间隔间前,笑吟吟地移开隔间门,躬身向穆清让道:“顾夫人,请。”
  康三郎已在内里,听见小厮的声,忙起身相迎,“七娘来了。”
  隔间内另有一面窗而坐的人应声站起,倏地转身,急切地向她瞧去,目光肆意地在她脸上、周身流转,好像能瞧出她任何一处细小的变化似的,毫不在意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直到她抱着孩子,略欠了欠身,礼数周全地道了一声“贺遂将军安好”时,他方才恍恍惚惚地挪开目光。
  转眼又瞧见她怀中抱着的孩子,眼神不觉呆了一呆。康三郎何等的通透,上前一步满脸笑容地接过穆清手中的孩子,“小四郎,有日子未见了,快教我抱抱。”抱上手后掂量了一把,满意地点点头,“唔,又长大了些,是个实沉沉的好小子。”
  贺遂兆如梦初醒,伸手在胸前探摸了一遍,报赧道:“原该备下贺礼,来得仓促……改日该当登门道贺,七娘莫要嫌晚。”说着弯起眼睛一笑,桃花尽显,浮浪不改。
  “怎敢叨扰贺遂将军。”穆清前一刻尚起了些故人相遇的感怀,下一刻便教他这轻浮的形容打散了,只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便转向康三郎寒暄起来。
  贺遂兆倒不粘滞,爽快地朝康三郎举了举手中的一只小酒坛,“美酒难得,多谢三郎慷慨馈赠,这便辞过了。”言罢又冲穆清一拱手,欲要说些甚么,却又未说出一字来,双手随着凝滞的眼神,空悬了两息,兀自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穆清心头一松,终是能专心地挑选她的节礼。
  手中择选着各色稀奇物件,耳中听着康三郎绘声绘色地此次往西州贩货途中的趣事儿,别有一番惬意。
  “七娘,有桩奇事,不知杜兄可曾提过。”康三郎忆起了甚么似的,忽然提到,“这一遭回来的途中,在邸店中听闻了一桩官司,说是……朝中有人,为圈占田地,惹出了一桩人命案……因在朝中有势,这事儿便教生生地压了下来。”
  穆清一怔,放下手中一只镌刻了卷草纹的琉璃盏,惊诧地抬头看向他,“田地拨分,自有制可循,再不就是因着圣上赏赐,那也有谕旨可依,何来的圈占一说,更不必说还闹出了人命,究竟何人这般大胆?”
  康三郎犹豫了一息,带着小心,语速极快地回道:“外传是尹德妃的父亲。”
  穆清挑了挑眉毛,不再往下说,又闲谈了些别他,收拾了拣选出的物件,嘱咐阿柳去结算银钱,辞别了康三郎,便带着四郎匆匆归宅。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李代桃僵(二)
  
  元日拂晓时分,穆清睁开酸涩的眼睛,外头燃柏枝爆竿的声响一晚不曾停过,便是自家,阿达与杜齐两人亦是每半个时辰要燃上一捆,以示节庆。
  昨夜她担心四郎教这“噼噼啪啪”的大动静惊着,过了三更还往厢房去瞧了一回,不想他倒全然不惧大声响,小脸埋在软枕内,睡得香甜。穆清稍安了心,回正屋内室,躺下才要迷迷糊糊睡去,又是一阵爆燃声,直反反复复到天明。
  她半支起身,正要撩起厚重的夹帷幔,却教杜如晦一把捉住了手腕,“一晚不曾好睡,这会子又作甚么起这样早?”
  听他的声音不带一丝粘滞,似乎早已清醒,穆清缩回手臂,“今日元日,你不必往承乾殿去请好么?”
  “自是要去的。”杜如晦睁开眼,微微有些吃惊,“怎么,你亦要去么?”
  穆清无奈地轻哼了一声,“恩。”
  “你若不愿去,大可推脱兄长新丧,无心欢宴,任是谁也说不得你甚么。”
  “这话我何尝不知,却是非去一趟不可了。”穆清皱了皱眉,“秦王妃使人递了话出来,如今,郭婕妤怕是不好过。”
  “郭婕妤?”杜如晦一惑,转而明朗,“阿月?”
  穆清点点头,话在舌边打转,事关宫闱隐秘,她不知说出来是否会给他招致祸事,心中选拣着话要说,择了好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干脆坐起身子直说了,“郭婕妤,遭太子烦扰有好一阵。聪颖通达如她,若是寻常,早已自行打发了事,而今却甩脱不掉,往秦王妃那处去求援手,恐着实为难。按说,宫墙内的事我原该只作充耳不闻。闭目不见。只是,只是阿月终究跟了我这些年,既知晓了。便撩不开手去。”
  杜如晦淡淡地“嗯”了一声,面色平常,不起一丝惊异,并不当一回事。“行事留神着些,莫将自己绕了进去。”
  他这不咸不淡的神情。倒令穆清讶然,莫不是早已知晓了这档子事不成,她心内忽然一动,试探着道:“郭婕妤的事。并非偶然……亦并非她貌美至极引人窥视,实则……太子与齐王,秽乱后宫。也不是一两遭的事……”
  杜如晦依旧安闲地躺着,只随意搭问上一句。“这也是秦王妃透的风?”
  他的意态使得穆清愈发好奇,当下也不答他的话,接着探道:“尹德妃因与太子……有些苟且,平素勾结着互通有无不说,她更是依仗着圣上的隆宠,时时进言偏帮包庇太子……”穆清停下口,小心地瞄了一眼身侧的杜如晦,他睁着眼一言不发,眉心稍稍聚拢。
  她暗自横了横心,径直道:“太子回报予尹德妃的,可是不少,往远了说,待他荣登之后尹氏一族的安稳和权势,从近前说……尹德妃的父亲,私下圈占了安定郡郊良田数十顷,更是为此打杀了人性命,满朝盲视,只作聋哑。”
  杜如晦霍地从床榻上坐起,脸上的闲适平静一扫而光,扶上她的肩膀,“你从何处得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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