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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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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人心所归(四)
李世民纵身翻下马来,穆清虚行了个礼,阿柳跟在后头规规矩矩地行了全礼。
两人一齐走到场边,看了一阵操练,却不见英华,穆清忍不住问他:“怎不见英华?”
他随口便道:“她只与我对阵。”那口吻不容置疑,倒教穆清一时没了话,本也不想与他说起有关英华的话来,便忙将昨晚与杜如晦议定的事说了。“若教那些村妇白劳作一场,总是说不过去,故我算计着每成十件衣便予她们百钱,每百件一缗钱,作足了五万件,统共不过五百缗,如此可有为难?”
李世民闻言忙点头:“这便好了,只是余下的事还须得由七娘劳心督办,我且拨十人予你差遣,鲁阿六带来的那些人仍充作运送的车夫,若还需人手,只尽管与我道明。”
穆清抿唇一笑,“暂也够使了。”心中却道,眼前这少年郎不过一十五岁出头,已然老成稳妥,心怀宽大,又不似那起贪婪无义之辈,只不出甚偏差,将来堪负江山的便是他无错了。
原她还想见一见英华,可当着李世民的面,实是不愿提起英华来,只得作罢,先行回宅子备办下。车夫人手皆充足,她本也无甚好准备的,回到宅中,因精神尚好,倒起了闲心,亲自往后厨,操持了几道家常的菜式。
待晚间杜如晦归家时,她便笑吟吟地端上芋子酸臛一海碗,炙肉脯一碟,荠菜拌的笋子,再有他一向喜好的汤饼。他一见这一案的吃食,不免又要念叨几句。得了闲也该擅自歇着才是。穆清却只笑着替他布菜斟酒,慢慢道:“午后便闲得慌闷,不寻出点事来,只怕难捱时辰。”
膳后厨下的仆妇来收拾了桌案,歇过一阵,穆清向他叨登起制军中夏衣的事,又笑谈了一回今日所见二郎练兵的情形。不过时。阿柳端来一碗同昨日一般无二的汤药来。她尚未伸手,杜如晦却先她一步,伸手接过。顺势便饮了一口,又搁下说烫。她心中又是甜暖又是好笑,却不好揭穿,只得当做全不在意。
这汤药按着医士嘱咐的法子煎熬。当真见了奇效,服用之后觉果见深沉。次日外头刚报过寅正的更次。穆清便转醒坐起身,眼皮子仍是酸涩,她揉揉眼睛,天尚未透亮。只有帷幔外的一盏夜烛,若隐若现的散发着微弱的光。
身边的人依然鼻息沉重,为着不扰醒了他。穆清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榻,坐于榻沿上俯身去自去够她那双素面的丝履。蓦地感到背后一阵温热。却不知杜如晦何时已醒,从背后环抱住她,犹带着睡意含糊道:“如何起这么早?”
“今日与二郎身边那位苏副尉说妥了的,往乡间去招揽制衣的农妇,去晚了恐不好,总不好教众人等我。你且睡罢,时辰尚早。”
杜如晦却并不睡,只歪在锦枕上瞧着她发怔。穆清着了丝履将帷幔掀开一条缝,离了床榻走向妆镜。阿柳蹑手蹑脚地端着洗漱器物进来,向里头瞥了一眼问:“阿郎可是醒了?”
就听见穆清压低声音回她:“小声着些,莫扰了他。”说着两人默默地洗妆梳髻。杜如晦此时已全醒,挑起半边帷幔,闲看她梳洗妆扮。
穆清自挑选了一件松花色素面的交领窄袖的袄裙,阿柳小声说了句“太嫩色,显得压不住”,她便又在一众帔帛中择了条墨绿色缀小团枝暗纹的,缠在臂上,方显得端稳沉静。阿柳又悄声问,“要梳个怎样的髻方好?”
“只低低地梳个单螺便好,勿用金玉簪头,单用几件银打的头面。”说着她伸手从妆奁中取出两支素花银簪子递与阿柳,又自以小指沾点了些许燕支抹于唇上。一时打扮停当,天光微微有放开,薄薄的晨光映进屋子,配合着烛火,刚能看清她的面容。他不觉暗笑起来,分明是十七八的年纪,却刻意扮老了十岁,看着便是个二十七八的商妇模样,这般想着倒突然生出了兴味。
“左右今日无事,我与你同去罢。”他一下跳下床榻,捞起一边的一袭圆领单袍,便要去洗漱。
穆清不由楞了,迟疑道:“只去乡野见略走走,且有二郎亲兵随着,料定不会有甚纰漏……”
阿柳忍着笑,出屋子去备早膳。杜如晦坐到她方才坐过的妆镜前,笑道:“放心,我只在一边观望着,绝不参涉这一干事,只凭你处置。”见她拿起银篦子,仍楞怔怔的神情,他握起她持银篦的手,“劳神多日,无暇赏春,转眼春将残暮了,我只当搭了你的便,往郊野去散散,则何如?”
哪里是要去赏春,却不知他究竟所为何,她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抽出手来替他篦顺头发,扎起发髻,裹上鸦青色的幞头,又往腰间束革带处悬扣上日常的佩剑,终究已是乱世,要往城外去总少不得一两件防身的物什。
一应皆备办下了,两人同车,一齐往衙内去寻二郎拨派的那位苏副尉。苏副尉连同那十名亲兵,早已在卫尉衙内候着,远远的见着杜如晦与她同来,便俱起身拱手相迎了,口中齐整地唱诺道:“杜先生,顾娘子。”
杜如晦匆匆回了礼,却见面前这位苏副尉只着了一身素布常服,不仅是他,那十名亲兵亦是如此。按理说苏副尉是正九品下的仁勇副尉,既办着公差,便理当着了浅青色服制。算上他身边立着的阿柳和穆清,眼前这些人,倒好像是普通行商一般。
苏副尉许是久在军中,不惯穿常服,见杜如晦含笑打量着他,便讪笑着抬起两臂膀,“昨日得着顾娘子遣人送来的话,不教露出军兵态来,令我等皆一色的商客装扮……”
“正是如此,辛苦众位了。”穆清歉然向众人行礼,又转向杜如晦微微笑道:“本是恐唬着那些田舍郎,便请众位将士褪去了戎甲。一则,乡野村人皆怯懦,见了兵将难免忌怕,不愿接了活计,若要强求,难免显得无礼粗暴,为这点子事失了民心,想来也没甚么意思。二则,纵然她们不畏惧兵将,应承下了,你知人的心与口舌最是难归拢的,日后如宣嚷出去,教四方皆知唐国公储兵万众,也不好收拾。故思来想去,干脆便扮作行商,交易往来,最是爽利不过的。”
杜如晦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心中暗叹她行事果然周详严慎,假以时日,越过众男子去也未可知,只可惜当世却不容女子逞强于朝。
☆、第八十七章 人心所归(五)
既人都已到齐全了,时已过卯正,众人便皆各自行动起来。穆清与阿柳仍是坐车,杜如晦与苏副尉骑马在后头跟着,十名亲兵散入车夫群中,押送着车队。
卯正时分,坊市间行走的人不多,不外是应卯的官家人,宅院中一早出来往市中去采买的家仆。见着那么许多车,装载了那许多板木箱子,一辆接一辆的往城门行去,不免起了好奇,三三两两探头张望。见赶车的俱是行商装扮,再看穆清所坐的马车,依款式装饰来看,亦是个殷实商客,也不足为怪,故路上行人只探望两三回,也就只当寻常商客罢了。
城门楼上头,弘化郡的张长史揉了揉略有些昏花的眼,瞧着那一队拉货的车马远远地过来,拉过一边当值的兵丁,“你看看,可是前几日拉进城的那些辎重?押送的却是谁人?”
兵丁探头努力睁眼瞧了半晌,犹豫道:“仿若是,又不全似。”
“且如何说!仔细瞧了,军中的事不可妄议,一桩桩一件件皆要确凿了方能下定语。”张长史肃然道,这话听着一半是说与当值的城楼兵丁听,另一半却是说与他自己听的。
那兵丁又凝神细观了一阵,迟疑着说:“看着只像是寻常行商,押车的也无甚异常。领头的那辆车后头跟着的,却是眼熟,小人眼拙,实认不准是谁。”
张长史拉过他,自往垛口上探望,怎奈眼神实在不济,只依稀觉得杜如晦的身形甚是熟悉,他心内暗自嘀咕。这李家的二郎一路杀将过来,连剿带收,手中聚了不下五万的兵将,年纪轻轻手握重兵,又逢乱世,难免不生出些骄狂来,谁能保他对朝廷仍旧是忠贞不二的?但凡有些微举动。皆是异常。囫囵个儿地往上报了,若无谋逆之意,那便是他身为一方长史小心谨慎。若偏巧李二郎真有异想,岂不是奇功一件?
张长史愈想愈是得意,好像已经看到了朝廷颁来的嘉奖,浮想着他熬到这把年岁。终得封妻荫子的场面,不觉脸上漾起几分笑意。身边的兵丁见他神智出窍的样子,也不知他笑些甚么,又不好插嘴打断他,只得在一边连嗽几声。方才拽回这位长史的神思。
就在他太虚神游转眼的功夫,头里几辆马车已出了城门,张长史一慌神。忙召过跟随他来的小厮,吩咐了他稍后随上。跟出城三十里,看他们究竟是普通商贾,还是另有所谋。
时已至春夏交替之际,天色清朗,出得城没多远,路边已是一片新绿。穆清亦许久不曾安下过闲心,忽教暖风一吹,满身满脸的花草香气,煦暖欲醉。她撩开帘幔,钻出车厢,坐在车外深深吸了几口气,暖风中似带着股草药清香。偶一低头才瞧见,车辙上满是被碾压烂的艾叶,清香便是从这上头来的,这倒提醒了她,原是端午将近了。
显见阿柳也被这股子香气吸引来,探头出厢外四处望望,悠悠道:“快是到裹角黍的时节了罢。”说着猛地吸吸鼻子,欢快地同穆清道:“七娘可曾记得旧年在余杭过的端午?阖府上下皆要裹角黍,艾青的,蜜枣的,白玉的,豆泥火腿的,还有七娘最不愿吃的肉脯角黍。”
“怎不记得。”穆清扬声笑应,“却记不起是哪一岁上,院中两株大粉蔷薇开得极好,落了无数花瓣,咱们见那粉嫩芬芳的花瓣被扫烂了可惜,便一早赶着他们洒扫前尽数捡拾了回来。那日正是要裹角黍的,因曾在书中看过蔷薇花能入馔泡煮茶水,便发了奇想,将那些花瓣裹入角黍中,待煮透了,哪里还见花瓣,早煮化在水米中,只是那些角黍却个个馥郁甜香,连阿爹都觉着新奇。”
“既到了乡间,得空我去剪些菖蒲来,带了回去也裹些应节如何?”阿柳兴奋得如同孩子一般,与穆清两人有模有样地商议着裹角黍的事宜来,惹得阿达边赶着车边低头憨笑。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前头便是一个大村落,穆清请过苏副尉,低声与他道:“咱们这一行中,只苏副尉是正经有官阶的,乡野之人俱畏官,不若请苏副尉先去同里正言语一声,显出官中信物来,镇在先头。”
苏副尉沉吟了一刻,显得有些无措,“下官该如何措辞,口头轻重,还请顾娘子明示。”
穆清怕他紧张不成事,便微微一笑,换了称呼道:“苏大哥直去无妨,去了只说是奉了军命备办军中夏衣,将咱们的规矩细说与他知,略略地摆一摆官威,料定那里正必是恭敬配合的,便请他尽快召集了村中农妇。余下的待我随后到了再议。”
那苏副尉倒不轻视她是个女子,一脸的心领神会,口中连连歉声应了,直起身,加了一鞭子,策马先行了。穆清偶一偏目光,见杜如晦正于后侧含笑注视着她,众人面前,瞧得她一下薄了面皮,竟微微有些脸红起来。
为使苏副尉有闲余同那里正盘桓,穆清有意吩咐下去将行速放慢些,眼前这村落竟是极大的,一路行进,粗略地数数,房屋便不下百余。待她徐徐从容地抵达村子里最大的一片晒谷空地时,那处已聚集了五六十名妇人,谷场上一片叽叽喳喳的嘈杂。苏副尉正威严庄重地立于前头大石垒砌的高台之上,身边垂手站着的人年约五十来岁,大约就是此村的里正,一眼扫去,那神形果然谦卑。
车行至场边,穆清自头一辆车上走下,苏副尉忙自高台上跃下,快步上前迎她,一时谷场上的妇人们俱住了嘴,好奇而直接地将目光都聚拢在她身上,静默了一刻,又几乎同时发出低低的悉悉索索的议论声来。也不知哪一个忽然发现了她身后随着的杜如晦,又是一阵啧啧品议,略大胆些的,嗓门也高几许,“不知是哪位官家人,恁得俊模样。”“莫浑说,只怕比上头那位官家人更要利害呢。”“定是如此了,瞧那派势也是不一般的。”
苏副尉引着穆清上了那高台,那里正自她与杜如晦从谷场另一端行来,便一路瞧着他俩,见她二人衣着佩饰皆素净淡色,那架势却非同一般,又见苏副尉恭敬相迎,心下便猜想这二人必不是个寻常的,须得小心伺候。到了近前才觉这女子容色端丽,气质天成,素朴的裙钗,做工竟是极细致的。穆清面含七分笑,向他盈盈一礼,却把里正惊了一惊,不敢受礼,更不敢伸手去搀扶。
ps:作者唠叨一句,角黍,就是粽子啦。
☆、第八十八章 人心所归(六)
穆清礼过问安之后,稳稳地站直身子,谦逊有礼地看向里正。“奴自东都来,家中一向持着布匹绢绸的营生,一路携了这么多布料,原是要往西边去贩售,可如今世道不稳,私下揣度着路上必是不妥的,便想将这些布料尽数制成衣,就近散卖了事,愁了半月有余,寻不着人裁制,此番听闻苏副尉正要督办军中制夏衣一事,我家因旧日里与苏副尉家有些故交,故厚着脸皮来蹭些便利。”
到了此时里正已醒过神来,心道原来是个商妇,竟还抛头露面出来行商,想来家底亦不宽厚,心内不觉有了些小觑的意思,再又想着单凭她口说无凭,将信将疑的,左右没了主意。只因碍着苏副尉,不敢变换颜色,只从喉间哼出一长串的沉吟。
穆清却又更添了几分笑意道:“时下世道艰难,老丈谨慎些原是该的,只是我这里当真是诚心求人制衣。”说着她顿了一顿,转眼看向下面,有意略微抬起手探向高台下聚集的农妇们,“价钱上,绝不会教众姊妹姨婶们亏了去。”
高台之下,人群果然起了动静。时值春日刚下了苗,正是青黄不接之时,谁个不想挣些外财,好贴补家用。当下穆清向苏副尉使了个眼色,他倒机灵,忙上前道:“这位顾娘子最是好爽仗义的,买卖上一向好大手笔。此次裁纸军衣的开销,她都担下了呢,若尚有信不过的,便下到场边去看那些车,布料钱银俱在,如何不放心?”
乡人畏官。既见苏副尉的脸上略有了不满,里正面上一苦,不敢再疑。穆清复又道:“这也诈不去甚么,我若在钱银上克扣了,难不成这些布料还不值这些钱么?”听了这一句,里正的脸色一松,心也跟着落下了。暗暗算着这布料怎不比工钱贵重。竟是自己糊涂了,遂一迭连声道:“正是,正是。顾娘子确是位响快人,自是一言九鼎的。”随后清了清嗓子,将一应规矩价格与高台下的农妇们说明了,下面的妇人们皆喜出望外。一时又哄闹起来。
“我家愿领制二十件。”“我家人多,可领五十件。”“我且先领十件。”……
叽叽喳喳的声浪又涌动起来。里正手忙脚乱地指派人手跟着纪录各家所报的数字。穆清止住里正,侧头向苏副尉低语了几句,苏副尉亮开嗓门道:“诸位暂请静一静,咱们还有句话。先说在前头。”
苏副尉开腔连着说了两遍,才将众妇人的吵闹声压制下去。穆清缓缓上前两步,扬声道:“钱银。自是亏不了各位,只有一桩。且尽着心裁制。若是投机取巧,敷衍了事,别打量着官中不知。凡是又针线粗烂的,领了布料暗自昧下的,过了时候交付不出的,休怪我分文不付。须知这些夏衣中兼有军衣,个中利害不必我赘述,各人自省得,哪一个胆敢误了军中所需,莫要等钱了,只等着一副枷锁便罢。”
她嗓音远不及那些个乡野妇人,且谷场宽阔,即便是特意扬了声,那声音仍不十分洪亮,仅勉强能让场中的人听见罢了。可这话,却透着力道,干脆直白,颇有点不怒自威的意味。就连一边的里正,也不禁抬头小心地望了她一眼,心中奇怪,这妇人究竟是何来历,看着似是普通商妇,又全然不像。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后面立着的杜如晦,只见他气定神闲,从头至尾不曾发过一言,仅半含笑意脱离事外地观望着。里正原比别他乡人有见识,及此他没来由地头皮一阵发紧,事已至此,恐怕这差事已然推脱不得,要想保得平安无事,惟有自己紧加敦促,小心伺候了。
诸事既已讲定,穆清便请鲁阿六一众人将车尽数赶至场内,打开板木箱子,让布料尽显于人眼前。最后一口箱子比之前那些小些,看着却更加坚实,穆清上前亲自打开了,请里正过目。“这里有一百缗钱,充作定钱,请老丈点算。”
里正唤了人来点算过定钱,并那些布料,一同锁入仓内,苏副尉安排了两名亲兵及八名鲁阿六带来人手,以此数例为一组,轮换着看守。
这一日只闹到午后,谷场中的农妇挨着个儿地上报哪一家,所预领的布料,交付成衣的件数、时限等具体事宜。照着穆清事前的吩咐,三人专管记写造册,记录完了,便依照册上所录的数量,一人报数,一人发放,将布料一一分发予众人。
待到谷场上的人皆散去时,车上的布料已去了一半,穆清方才松了口气。叨登了大半日,竟连一口茶水都未及吃,也未应里正的邀往他家去歇坐,便留下看守兵丁,登上马车,自回城去了。临行,穆清又再叮嘱苏副尉,“凡事以礼相待,约束兵丁切勿惊扰了乡人,验收时却要从严。事无大小,若有异变,速遣人进城传予我知。十日后,我便再带了余下的四百缗来。”
“杜先生,顾娘子,且放心去。这里自有某看顾着。”苏副尉抱手同他们别过。
回城的途中,穆清已是累极,在车中才晃荡了不到一刻,已垂头昏昏欲睡起来。阿柳推摇了她几次,每每皆是醒了又困过去,无奈,她只得掀开车帘幕,向杜如晦道:“七娘困倦得跟什么似的,这两日吃着药,眼见着好了许多,夜间也能安眠了,可现在一睡,到了晚间自是不睏了,又不得眠。阿郎且唤她说会子话罢,好歹混过乏去便好。”
杜如晦抬手命阿达停了车,下马往车中望去,见她半身歪倚在锦靠上,轻轻蹙着眉尖,脸色原本苍白,因这两日调养得当,泛出了淡淡的粉润来,几缕从发髻中滑落的发丝飘飘荡荡地拂在面庞边,一手撑垫于另一侧面颊之下,一手随意搭放在侧,散乱着帔帛裙裾,正是一幅娇花春睡的图样,他赏看不够,心下实是不忍唤醒她。
瞧了一会儿,他探进半身,轻拍了拍她的额头,“莫再睡了,外头景色极好,再不多看几眼,便要辜负了。”穆清茫然地睁开眼睛,还未醒透,只觉被拉拽出马车,迷迷登登中,又被托举上马,跟着便有个气息极其熟悉的怀靠,将她整个人裹挟其中,刚醒过神,不禁又迷醉了三分。
“晨间在过来的途中,一出城,便有人尾随着贴来,也不知是什么人,你可有瞧见?”才刚沉醉了一小会子,杜如晦便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顿将她从融融暖意中拉出来。
“来时倒不曾留意。”她努力忆着这一日的情景,忽意念一动,想起一件事来。“我在谷场上宣讲时,似乎远远地见过一身影鬼鬼祟祟,本以为是好奇又胆怯的乡民,躲在暗处瞧热闹,莫不是……”
杜如晦点头道,“应就是出城后跟梢的那个了。分发布料时,我留神看了,那人绕着谷场闲转了一圈,便不见了踪影。”
“究竟何人暗中窥探?可是要紧?”穆清心头一抽缩。
杜如晦却轻声一笑,伸手将她向自己揽得更近些,“管他是何人,只待他显出招数罢,见招方能拆招。”言说着,他眉梢眼角的笑意加深,俯首放低声音道:“眼下春色醉人,何必理那起忧烦事。”
☆、第八十九章 人心所归(七)
隔了几日,临着端午正日。自前一日始,天甫刚放光,常日静悄悄的坊间兀自跃动起来,各色的踏步声,低语轻笑声,回旋在错落有致的坊道上。略宽敞些的道边,歇着几个生意担子,卖菖蒲艾叶香囊的有,卖应节吃食的有,卖小孩儿家顽耍物件的亦有,吵囔囔的十来二十个大大小小的孩童,围拢缠绕在担子前。应着这番光景,这坊巷间方才有了袅袅人间气。
便是坊间边角那座常年安谧的小宅子中,竟也有了几丝响动。
穆清连日来吃了汤药,渐从梦魇中抽脱出来,前两日晚间只惊醒了一次,到了昨夜已是一夜安睡无梦。夜间歇得安稳,白日里愈发的神清气爽,原如死灰般的面色,也日益复常。故此阿柳心中甚是欢畅,在宅中走动的脚步也不觉轻快起来。
那日往乡间去时,带回了不少菖蒲,回来她便囔着要裹角黍。于是少不得一番欢忙,客中宅子里仆婢少,只她同阿达,并另买的一个小丫头,家事上穆清本就是个不济的,又有阿郎的吩咐在先,不许她太过耗劳了,只得略略地帮衬两手而已,因此备办角黍的事便教阿柳连着两日忙得脚下生风,沾不上地。到了端午前一日晚间,终是裹完了红豆泥,火腿,艾青,白玉,肉脯五色的角黍,连夜蹲了大锅釜在灶上,分次将这些角黍尽煮了。
前一日英华便已差人来说,端午沐休,要回来与阿姊姊夫一处过节。正日一清早,穆清才梳洗过,盘扎好发髻。大门上已叩得呯呯直向,紧随而来的是英华脆亮的唤声,“阿姊,阿姊,我回来了。”未等穆清出正屋去开门,她又在外头唤起来,“阿柳姊姊。快来与我开门呐。”
阿柳小跑着去开门。才开了半边,英华便跳蹿蹿地进了院子,一壁走着一壁用力吸了吸鼻子。“好香的角黍。”穆清从正屋出来,笑点着她道:“仍是没个正形。”
“二郎跟前倒是另一番模样呢。”杜如晦笑语晏晏地随后跟出屋子。英华着恼似地跑开,也不向他行礼,拉着阿柳便往后厨去寻角黍吃。穆清却闭了口不言语,她不愿在李世民跟前提起英华来。自是更是不愿在英华跟前提他。
英华伴着阿姊欢闹了一日,暮时将近闭坊时分,却仍要回营中去。饶是英华这样利落爽快的性子,亦不觉不舍起来。穆清取出早已备下的镂空莲叶缠枝纹银香囊。前日已仔细地以莪术、山奈、艾叶、茅香、藿香、细辛、零陵香等物料捏成蜜蜡丸,填塞进银香囊内,又在香囊的银链子上缀了一挂五彩丝线打成的辟兵索。教她随身带着。
临出门前,英华倒是显了端稳。拉着阿柳的手道:“犹记得上一次热闹过节,还是初到东都的第一年,伴着阿姊姊夫过的年节,阿姊性子淡,一向是懒待过节的,节庆里家中难免冷清,少不得辛苦阿柳姊姊时常操持,总教她过得欢腾些才好。”阿柳笑着点头称是。
末了她又转头向杜如晦道:“今日一早二郎得了信,唐国公后日便能到弘化郡,请姊夫早作准备。”说着又看向穆清道:“二郎还说,另四百缗钱已齐备,只待唐国公抵了告知过便能发放,军中夏衣甚是紧要,劳烦阿姊多催促着些。我这便先回营了。”言毕朝着牵马来的阿达顽皮一笑,因头里听阿姊讲起过,一回东都便促成他与阿柳的亲事,犹想调弄他两句,阿达却一把将马缰绳塞到她手中,“还不紧着走,就要闭坊门了。”
两日后,城门口如李世民进城那日一般,再次挤塞满了百姓。于大多数百姓而言,统兵进城的景象一生也只得见个一两回,故满城的百姓似乎倾巢出动,挤占了大道两侧,自城门口直至留守府。
消息一向是走道最是快的,唐国公人未到,弘化郡的张长史早已获悉了这位将至的显贵,已不是半月前听说的卫尉少卿。因唐国公夫人猝然离世,李公尚镇守在怀远镇,且就地办了丧仪,并不扶灵回家,圣上听了动容,又是赏赐又是进官,如今已然是弘化留守了。府衙自然也不该是原来的叫法,他的手脚倒是勤快,速速地换成了守备府。
张长史此刻在城门口迎候,心内甚是复杂,忍不住低声同立在他身边的亲信商道:“按着上头加急送来的文书之意看,该是着紧监查着这位唐国公,事无巨细,但凡异常皆要上奏,可,可他接连着升官受赏的,真要有些甚么,报奏之后吵囔出来,我岂不没趣?倘若不久再往上受封了官阶,何止没趣,恐怕脸也没了。”
说不得连命也没了。亲信腹内又替他暗补了一句,口中自是不敢直言的,只道:“甚是,究竟是上意难测。”说着他垮了脸,试探着问道:“眼下就有这么一桩,李家二郎身边的那位苏副尉如今仍在乡间,那么许多的布料,尽数制成军衣,少说有五万之众,显见里头有古怪。到底,奏是不奏,长史可要尽快拿了主意。”
张长史瞬时脑晕目眩,烦闷至极,不耐烦地挥手反问:“你何时能拿个像样的主意来?”说话间,隔着老远正望见李世民与杜如晦一同往这边走来,倒是提醒了他一桩事。“与苏副尉同去乡间的那商妇,可摸查清楚了?”
亲信连声回:“查了,查了。见着李二郎身边那位高个的没?那商妇便是他的妻室,是不是个行商的,究竟不知,只闻说出自江南顾氏,同金城郡薛家的那位顾二娘,竟是同族同宗的。”
一听到金城郡薛家的那位娘子,张长史不由得一缩后脖子,重重地闭眼叹气。曾几何时,弘化郡如同存在于化外,无有战乱,风雨顺和,平静到帝京鲜少有目光会汇聚于此。全拜杨玄感所赐,为了阻截叛军后路,弘化郡自此便招了邪风,前后赶着进了那许多惹不起动不得的人物,他这位太平长史算是做到了头,原还想着趁乱或能谋下奇功一件,岂知到了今日便只剩头痛欲裂,不知所措。
正哭丧着脸胡乱思量着,李世民已与杜如晦并行着到了他面前,他只得暂搁下旁的,堆起笑脸,拱手上前,“李郎,杜先生。”
杜如晦暗自讪笑,这位长史变起脸来甚是快,方才远远的就见他面上愁苦不知所为何,一眨眼间笑意盎然。顾念张长史年岁长,李世民也不拿大,随口与他寒暄过几句,刚抬脚要走,他身边的那位亲信,许是少见显贵,忙不迭的上前问安。
这身形落在杜如晦眼中,却瞧着眼熟,他心中一动,回味起张长史之前的愁容,略有了几分恍然,便有心试探一二,遂温煦至极地笑着向张长史道:“张长史辛劳,郡中诸事,哪一件不得亲自操持着,日夜烦忧,我等晚辈皆敬佩得紧呐,改日还请长史百忙中拨冗指点,也好教后辈们敬习一番。”
言罢杜如晦故端起意味深长的一笑,深深地看向他。果不其然,听闻了这话,张长史面上一凛,一息间闪过些许心虚,为着努力把持住笑容,整张脸便显出尴尬怪异来,犹要边调整着神情边讪讪道:“哪里,哪里。”
杜如晦抬手作了揖礼,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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