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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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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清四下看了看,店主伙计俱不在近前,她示意阿柳去阖上厅堂的门,向贺遂兆肃然点头,扬起下巴指了指她身侧的条凳,“坐罢。”
  “如何?可见着李将军了?”穆清不给他调笑的机会,待他一坐定便急问到。
  “妥了。”贺遂兆压低嗓音道:“初时李将军犹不信大郎会起了异心,亲阅了唐国公的书信后,他便深信不疑,应诺将尽听二郎差遣。我怕他起反复,按着杜兄的主意,向他道大郎若联不成西陲,极有可能绕开武威,退而求其次。改与金城郡的薛举联手,掉头便血洗了武威。”
  这是他的行事,穆清自心底泛上一阵熟悉的感觉,果断透彻,绝不给人留有后路。此刻虽身处两地,仍有他的谋略傍身,她只觉他就在近前。甚至他温和的气息仿佛细细地萦绕在她发梢。鼻尖,肩头。“李将军可惊着了?”她微笑着问到。
  贺遂兆面颊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不为察觉地抹去了笑意。她原紧绷的脸,在他提及杜如晦时竟似被春风吹化了一般,洋溢起一层柔美的浅笑。失神了一刻,他才接着前面的话头往下说道:“他当即便修书予薛举。事不宜迟,明日一早便遣使与我们同往金城郡。”说着他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封火漆封缄的书信。展示予众人。
  穆清接过书信,来回翻转了几次,问道:“写了些甚么?”
  “无非恐吓示威一类,以我见他内里早已畏惧薛公。一再向唐国公示好实则是想将薛公夹持在中间,令他不得动弹。今日结盟,正是求之不得。”议过李处则。贺遂兆又摆上那副嬉皮笑脸的形容,“在下该做的。能做的皆尽于此,接后便指靠着七娘了。平日听二郎盛赞过,就连唐国公也常说七娘行事不让须眉,终是有这个造化能与七娘共事,在下可是要细赏了这番风情……”
  “贺遂兆,你究竟几时能改了你这口舌。”阿达睁圆了眼叱到。
  “罢了。”穆清息事宁人地挥手打断,“明日一早便要赶路,得空呼噪,不若早些歇下。”贺遂兆随即站起身,勾起一边嘴角笑着朝她一拱手,便往楼上去。
  她仍旧坐在原处,抚额出神,阿达知她心思沉重,有心安慰,却笨口拙舌的不知如何宽解,踌躇了片刻,方直白地说:“娘子莫担心,有我阿达在,便是杀也要拼杀出一条血路……”话未尽,就遭了阿柳一口啐,“呸!甚么雪路雨路的,七娘不过是去探望顾家旧亲,如何要你拼杀了。”
  阿达被呛了声,一时不知所措,穆清忽觉着好笑,便抬头朝着他们二人笑起来,反倒使阿柳羞红了脸,推着阿达让他赶紧睡去。阿达顺势要走,穆清突然想起一事,唤住他道:“我怕是,怕是骑不得马了,与人同骑到底不便,明日替我寻辆车罢。”阿达木讷地点点头,瞥了阿柳一眼,转身便走了。
  次日未及天亮,穆清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醒,阿柳披衣去开了门,只见一向伶俐的店主战战兢兢地立于门口,低头垂目不敢向里瞧,说起话略显语无伦次,“请阿郎早些准备了,将军使者已在门口候着,及早赶路罢。”
  穆清一下从榻上坐起,使力猛了些,肚角又抽绞着痛了一回,她忙以手轻按在痛处,所幸须臾便好。阿柳赶忙备下洗漱用具,待她自净面揩齿后,递上昨日的那件男子式样的胡袍。她拿过胡袍,顿了顿又放下,“可有带女子的裙衫?”阿柳从包裹中翻出一袭襦裙并一领披帛,狐疑地递送到她手中。“女着男装,到底是失了体统,既不骑马,不走荒野,不妨换回裙装。”她如是向阿柳解释,自己也觉着牵强,内里却有着另一个原因。金城郡中不止有顾二娘,还有三年未见的庾立,她不愿穿着男子的衣袍,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面前,又教他叹惜一回,啰唣一番。
  莲花小团纹的襦裙上身,果然使她回复了娇美模样,阿柳替她梳了个斜斜的随云髻,素面细金钗固住发髻。穆清从衣内摸出那支宝相花的金簪,对着铜镜妥帖地簪上,短短的细碎小金珠又在乌发间欢脱地跃动起来。“怎还带着这支簪子?”阿柳一见这簪子讶异地问,旋即又笑着自答:“可不是我糊涂,阿郎亲手簪上的,自是要日日携伴着的。”
  穆清歪头向她斜抛去一个眼刀,噗嗤一笑,“没听见方才店主催促么?还不着紧了,尽在这儿呱噪。”二人互嬉笑着出了房门,楼下众人皆已齐聚。贺遂兆抬头望见她着回了裙装,破天荒地未夸张调笑,康三郎也只是微微向她颔首,店主低头站在一侧,快速地抬眼偷偷瞥了她一眼,又慌忙深深底下头去。就连阿柳也觉察到其中怪异,两人互望了一眼,快步下得楼,厅堂的大门全开着,穆清向外一望,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惊呼出声。阿柳在一边瞪着眼愣愣地站定,不知是不是该抬步向前。
  
  ☆、第六十三章 与虎谋皮(三)
  
  与虎谋皮(三)
  李处则真真是骇到了,昨日说将遣使与贺遂兆一行同往金城郡,今早天未亮,所遣的使者便立在客栈门口,将店主唬得小腿直打颤,连滚带爬地跑去告知贺遂兆,又按着贺遂兆的吩咐按住别别直跳的心口去穆清那儿传话。
  待众人聚齐于厅堂,望向洞开的大门时,个个俱大惊,这位李将军竟然遣了整整一队兵将为使,目测足有五、六百人之众,挤挤挨挨却齐整地站立在客栈前院,站不下的便立于大门外,皆重甲护身,背着环首长刀,棓棒在握,惹来众多街坊围观。贺遂兆缓缓步向厅堂门口,队伍最前方的一名小都统上前抱拳行礼,铿锵有力地道:“将军命高某与贺遂阿郎同行,一路护送,并同见薛公。”
  贺遂兆点点头,依旧嬉皮笑脸地说:“那便,开拔罢。高都统不必太过拘谨,莫吓坏了店主和街坊们。”那位高都统回到队中,呼喝着口令重整队伍。见这阵势,穆清本想戴上帷帽,奈何简装出门,根本未备下帷帽之类,只得披上斗篷,拉起斗篷上宽大的兜帽,多少遮去些面容。
  阿达引着她同阿柳两人走到一驾马车边,放上脚凳,护着她们上车。车看着简陋了些,车壁上的窗格只有直条状木条钉着,无纱幔遮蔽,车内亦无锦垫软靠,只两个粗布缝制,填塞了棉籽的大枕靠。“粗陋了些,娘子且忍耐着用罢。”阿达坐上车辕,隔着素面的布帘幔向内说到。
  她撩起帘幔,笑吟吟地说:“比之这一路来的情形,不知好了几许。”阿达见她高兴。心下自也是舒畅的,甩开鞭子,大喝一声着赶车上路。
  自登车后穆清脸上的笑意便未断过,阿柳斜过头,细细地将她打量一圈,只觉她自上而下满溢着和煦,此刻正在往金城关的途中。以她一贯的作风。不正是要沉静思索如何面对随后将至的一切么?“怎这般高兴?”阿柳忍不住问她。
  她只一味地笑,并不答言,惹得阿柳愈发急切。推摇着她的身子不断缠问。穆清受不住她的推摇,赶忙抓住她的手,“莫再摇,莫再摇了。”说着她将阿柳的手移到自己的小腹。轻轻地搭放在上面。阿柳怔了片刻,突遭了雷击一般醒悟过来。大喜之下竟不知所措,面上惊和喜的表情轮番替换着。“果真么?未请医家看过,你又怎知……”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穆清的小腹疑到。
  “我怎会不知,虽未正经学过医。这,仍是能确准的。”她低头轻声说着,脸上氤氲着一片柔和的光彩。
  “阿郎可是知晓了?”
  穆清摇摇头。“出东都时我尚未知,他哪里去得知。前几日许是一路跋涉颠簸得狠了。下腹连着隐痛了三两日,就是大漠中遇着沙暴那日,我便生了疑。”
  阿柳脸上的喜色隐去了一半,“曾听人说起过,起初的两三个月可马虎不得,这又是骑马又是奔赶的,可还受得住?方才又说腹痛,这,这如何是好。”
  “暂还不打紧。”她轻抚着腹部,垂眸柔声道:“今日已不似前两日那般疼痛了,可见是个健壮孩子。待抵了金城郡,再寻个可靠的医家细瞧了。”见阿柳仍是忧虑,她勾起一根葱般的手指,在她的鼻梁上轻刮了一下,“眼见快做姨母了,可不能空着手,你知我从不会针黹女红,那些小兜兜小帕子,咱们可都赖着姨母了。”转瞬阿柳又咧开嘴笑起来,将她平坦的小腹瞧了又瞧。
  暖融融的春风一吹,穆清越发困倦起来,斜靠在枕靠上,以手臂支着脑袋便昏昏沉沉的想要睡。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杜如晦手中抱持着一个粉嫩的小婴孩,一如既往地温和沉稳地笑着朝她走来,她伸出手想要接过,想要好好地看看这个玉琢般的小男孩。可是尚未触及到,阿爹阿母不知何时相携着走来,在她之前伸手抱过了杜如晦手中的婴孩。两人相视一笑,抱着孩子转身便要走,她急忙要追上前去,怎奈脚下却不得挪动,杜如晦从身后柔柔地抱着她,将她整个人包裹进他宽阔的胸膛中,温柔得教她再无气力去追赶阿爹阿母。
  她猛地一惊,睁开眼睛,心头掠过一阵不怎么令人舒服的感觉,心口还有些杂乱的悸动。环顾四周,她仍旧在简陋的马车内,阿柳已坐到车厢外另一侧车辕上,满面春风地同阿达说着甚么,阿达亦是笑声朗朗,一切安定如常。她将手搭在小腹上,仿佛感受到内里柔软的生命,正努力地快速地生长着。
  连着两日,队伍在官道上急速行进,夜间便就地驻扎下。虽说穆清一再嘱咐了此事不能外漏,阿柳仍是难掩喜色,时不时地要偷眼瞧向她的小腹,细致周到地照拂,恨不能不分昼夜地打点着。
  这日正午,她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盹,贺遂兆行到马车边,隔着车厢高声道:“七娘,估摸着再有两个时辰便能入金城关。”穆清蓦地惊醒,这么快么。她原无惧无畏地朝着金城郡而去,如今却因腹中那细柔的生命添出了几许慌张。她的慌张无处诉说,无处宽解,不能为外人所窥,只得独自忍着,面上仍要维系着安稳平淡的神情。
  贺遂兆未得她的回应,正要策马往前头去,她却掀开布帘幔,探出半个脑袋,带着商议的口吻道:“既带了这么一队人马来,遣人先前去通传薛家可好?总不至锦衣夜行了。”
  贺遂兆低头思量了片刻,犹豫着点头应下,“有兵马随着,终是太过强硬,要如何通传了才好?”
  “你可听说过,薛家大郎的正妻,亦出自余杭顾氏?”穆清笑起来,“只消说是她族中的亲戚,顾七娘前来探访,因随从众多,不便尽数进城,请她务必来迎。以她的心性,即便不出城相迎,也会使人将我这边的情形仔细观了回禀她。”
  贺遂兆扬手招来一名护卫,按着穆清的原话吩咐了几句,遣他快马入关去通禀。
  “阿柳,你说三年未见,早已物是人为,她还会嫉恨于我么?”穆清一手把玩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指,惴惴地问阿柳。其实她亦知阿柳无从作答,即便答了,也多是安慰之词,怎奈忐忑不安得紧了,总该有个人说一说罢了。故不待阿柳作答,她又失了神一般地轻声低语道:“嫉恨与否都不打紧,她原不是个蠢笨的,定不会教年幼时闺中的过节误了大事。”
  “闺中过节……”阿柳忆起那个冬夜,穆清被杜如晦自冰冷的河中捞起的场景,记忆犹新,不禁打了个寒噤,“哪个小女儿家的会因闺中过节,就动了杀心,不慌不露地置人于死地。听说这几年在金城关,纵得愈发狠毒跋扈……”多说了几句,阿柳忽然自觉不妥,忙住了口,却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穆清,两人便在车中默坐着,各自在手心中捏着一把冷汗。
  
  ☆、第六十四章 与虎谋皮(四)
  
  与虎谋皮(四)
  金城郡的校尉府内,身形纤柔容色冷艳的年轻妇人正怔怔地端坐于铜妆镜前,几案上散落着各色金钿人胜,钗环珠玉。她漫无目的地拿起一个,看也不曾看便放下,又直楞地拿起另一个,在她身后立了一名婢女和一名衣着光鲜的中年仆妇,一望便知是个在自家娘子跟前得脸的。站在她身后的婢女仿佛预知了即将到来的事,只深深低着头,不敢呼吸出声来。
  过了良久,那年轻妇人毫无征兆地突挥动手臂,将几案上的首饰头面,连同那面菱花铜镜,尽数扫落在地,一时脆响四起。婢女唬得忙跪下地,伏在地下不敢动弹一丝一毫,比照着以往的经历,或许下一刻,她便会挨上一记窝心脚,整个人伏在地下起码能护住心口。
  “二娘何必如此动气,她愿来便来,咱们只当不知,不见便是了。”华服的中年仆妇跪坐到她身边,温言安抚着。
  “桃娘你方才不曾听那使者说么,‘随从众多,不便尽数进城’,这般多的随从,是何等的阵仗,难保她已今非昔比,登了高枝儿,特意扫我颜面来了。”少妇冷笑着,直将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却不知她如今是何来头,既敢踏足西北薛家的地界撒性儿,只怕是不得妄动她的。”
  昔年顾二娘尚在赴金城郡的途中,便有人追上来报祖父祖母离世的消息,她根本不在意这个丧报,却在听说穆清被驱出余杭顾府时,宽慰地笑了。做了近一十四年清高出尘的小娘子,终究是被打回了原形。明明是随波逐流的菹草,却偏要摆出一副莲花的姿态。
  可笑过之后,她却顾不得面上精致的妆容,狠狠地流着眼泪。她眼中的这株假莲花,竟然宁愿回吴郡做个低贱的庶子之女,也不愿随了庾立赴金城郡,她切切所求不得的。却遭顾七娘弃之如敝履。她愤恨地流泪。并不是为庾立伤怀,只莫名地觉得被人踩踏了尊严脸面,还无从还手。她在心中暗自立誓,终有一日,她必要成倍奉还了才爽快。
  想到庾立,她不免想起去岁他新娶的胡女。同在金城郡内三年,她只见过他两次。其中一次便见着庾立和他的新妇,在市坊间相携笑语而行。
  她心内倏地一下抽搐,似有尖锐之物大力拧绞着,抽痛之余。倒教她心念一动,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小婢女,冷冷地说:“去寻个人。带着那使者,往庾长史宅中递话。便说余杭亲友到访,务要他亲往城门口接去。且不必让他知晓到访之人是谁。”
  婢女领命而去,顾二娘缓缓地捡拾起地上的菱花铜镜,细致地照看自己的脸,她万不能失了精致美貌,后院一众美妾良姬,仅凭她的暴戾狠辣,又怎压制得住。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神思,方苦苦捏攥住那些她想要的,丝毫不得懈怠,即便是累狠了,也不能允许自己疲惫。
  当庾立接着消息时,不禁诧异,余杭顾家只余了两位义兄长而已,素日也无交往。若是顾大郎到访,便该由薛校尉遣人亲迎了才是,怎会反要他去迎。若说是顾二郎到访了,他看了看同来的那名护卫,顾二郎一介布衣,纵是有名望,又如何会使这等精干护卫,问那护卫,又决计问不出一字来,遂他催促着家下仆役备下车马,匆匆便赶往城门口去迎接。
  在城门口候了将近小半个时辰,只见往来商队,却不见有一熟人进城,通传的护卫始终牵着马,肃然默立着。又是小半个时辰,那护卫突然开口简短地道了一声:“这便要到了。”话音刚落,庾立便透过城门,远远地望见一片扬起的黄尘土,看这情形,该是来了不少人,余杭顾氏人口稀薄,即便全族携众仆都到了,也不得眼前这阵仗。
  须臾,黄尘土渐散开去,城门楼上守城的兵夫却惊骇地自城楼上奔跑下来,正慌乱地寻领兵,一眼见到庾立立在跟前,也顾不得去寻人,忙回禀道:“庾长史,城外来了一队人马,皆是装备严实的精兵,举着李字旌旗,可如何是好?”
  不待庾立反应,那名护卫躬身礼道:“庾长史莫要惊慌,那是武威李将军麾下的高都统,只为护送,别无他意,将人送至,便自会退至城外十里处。”
  庾立再转头向城门外望去,自那纷扬的黄土尘中,慢慢显出一辆车驾,另有几人骑着马簇拥着。车驾被拦在了城门外。庾立大步上前,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驾车的阿达,他脑中轰地一声响,惊得倒全然忘记了欢喜,亦忘记了遣开正纠缠盘查的守城兵丁。
  车厢帘幔掀起,他紧紧地盯着帘幔开处,一个熟悉的女子的身姿,由人搀扶了自车中走出,披着斗篷,兜帽遮面,瞧不清面容。乍一见他,斗篷下的女子亦顿住了脚步,好似怔楞住了。他不由又上前了两步,那女子抬手将兜帽向脑后褪去,露出了一张曾教他刻画入骨的脸来。
  她就如同幻象一般立在那处,最是熟悉不过的面容身形,却又觉得陌生遥远。若不是阿柳站在她身边频拭着眼泪,他还不敢确认真是她到了。
  照着她的性子,此时定会泪水涟涟地上前作礼,自幼养成的规矩,无论何时她都不会忘记礼数,即便是眼下这惊喜感怀猛烈相撞的时刻。可出了他的意料,她自怔楞中迅速地回过神,欣喜地扬起眉毛,只站在原处沉稳地笑着唤道:“阿兄。”
  倒是庾立红了眼眶,赶紧上前,上下细致地打量她。这些年不见,大致上却未有变化,比之昔年豆蔻时节,如今容貌长开了些,眉眼间更添了一丝神彩韵味,身段也多了几分婀娜。“怎千里迢迢地来了这里?”他越过她,向后望见那乘简陋的马车,皱了皱眉头,“这一路便是坐了这车来的?”
  她顺着他的目光亦回头望去,不置可否地笑笑。“如何有这车坐,七娘这一路同我们一样,是骑行而来的,到了武威才坐上的马车。”康三郎憋不住插了一句嘴。穆清忙引着庾立到康三郎和贺遂兆跟前,一一引见过。“这位是七娘母家的阿兄,眼下正是金城关都护府的长史。”
  “庾长史。”贺遂兆上前揖礼,神色倒是端正。穆清却心下犯疑,未曾同他说起过庾师兄,他如何晓得他的姓氏。再看庾立,回过礼,抬头见着贺遂兆的脸时,亦是微微生了疑色。
  
  ☆、第六十五章 与虎谋皮(五)
  
  与虎谋皮(五)
  穆清长途跋涉突然到访,身边有训练有素的护卫,还有五六百的精兵护送,却不见杜如晦。庾立有众多的疑惑,想要一一问过,急急地问了几句,皆不得答。穆清面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像幼时一般撒着娇,嘟起嘴向庾立道:“七娘奔走了这一路,不想见了阿兄竟不赶紧领回家去叫歇着,反倒要立在城门口吃尘土作虚礼。这几年不见,到底是生疏了罢。”
  庾立顿悟过来,忙笑着向众人道:“确是我不周,还请各位随我回宅歇息。”说着往前头去引路。穆清环顾了一圈四周,城楼之上,城门之侧,怕是早有人将这一幕一字一句地记下,好拿回去禀了邀功。既目的已达到,该摆上明面的也都尽显摆了,她便回身重又上了马车,跟着庾立往城里去。
  高都统作为武威使者,自是要与他们一同进城面见薛公的,遂吩咐了副将领兵撤向城郊十里外,除下一身戎甲,只着了袴褶窄身袍,携了随身带的长刀,便跟着进城了。
  穆清坐在车中,自车壁的窗格处向外瞧,恰看见庾立骑行在侧,西北的风沙已然在他的身上脸上留下了印记,身形精瘦了些,下巴上浅浅地冒出了一圈胡渣,想来他也过了而立之年,不知可否有了家室。阿柳在她身边吸了吸鼻子,鼻头微微发红,面上却是欢喜的,语不成调地说着,“不想竟是庾阿郎来迎接,真是许久未见了。”
  很快到了庾立的宅第,有家仆迎出来,牵过众人的马。阿柳搀扶着穆清跟着庾立小心地向里走。二门处走出一名素衣胡女,汉话尚不熟练,语调夹生,笑声却甚是清脆,“可是余杭的亲族接回来了?”穆清抬头见她白底浅绿色团窠雀鸟纹样的翻领裙袍,长仅及膝,露出一双色彩鲜亮的厚锦软靴。一身粟特人的装扮。估摸着年纪与阿柳相仿。皮白如雪,鼻梁高直,一双琥珀色的大眼尤其深邃。笑起来唇边显出两个对称的梨涡来。
  庾立快了两步迎上前,唤了声“叶纳”,便站到那胡女的身侧,面上漾起了柔和的笑意。穆清顿明白了。忙笑着上前行礼,“阿嫂安好。”她歪头看向庾立。看这情形,他已不再理会过往种种,现下过得极好,她自心底里替他高兴。感激眼前这位胡女。
  庾立忙碌了好一会儿,安顿下这一行人。这一路上,沐浴是个比吃食更教穆清犯愁的事。她上一次沐浴还是在武威的姑臧城内,此时再一次得以浸没到温热的水中。加之心情舒朗,整个人都明快起来。待她洗濯一新,换上叶纳送来的汉人襦裙,披散着湿漉漉地头发逛到屋外时,天已全黑。西北的夜她早已领教过,日头一旦隐没了,寒气兜头便来,她冒着寒冷跑出屋子,穿过院子,跑进后厨。叶纳正在后厨忙碌着,见她披散着的湿发犹在滴水,忙拉着她在灶火边坐下,又唤了仆妇去取干布帛,亲手替她擦拭。
  叶纳以生硬的汉话说道:“随你同来的那些人,都在厢房内歇下了,方才已经给大家送去了饭食。你阿兄的意思,今晚要与家人同聚,便不摆桌宴客了,待大家缓过两日来再请也不迟。”
  她的头发在叶纳手中,被柔柔地掖干,有暖烘烘的灶火在侧,又听到她说要家人同聚的话,一颗心好似被融开了一般,鼻尖忍不住酸涩起来,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地啪嗒啪嗒滴落到地下。余杭顾府的大门随着阿爹阿母的离去已被封锁,吴郡从不是她的故地,更何况宗族散落,一度她认为自己再无母家可投的,竟从未想到,虽出生于江南秀水间,可她的母家竟会在三千里之外的西北。
  “七娘如何哭了?”叶纳见她落泪,慌忙停下手,切问到。
  “无他,只是想着若阿爹阿母还在世,见着阿嫂,必定也是极欢喜的。”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向叶纳笑笑,“一时又想念阿爹阿母失了态,教阿嫂笑话了。再不哭了,一会儿教阿兄见着,又该不自在了。”
  叶纳安抚了两句,刚惹笑了她,庾立便推门而入。厨内有桌子条凳,又比外间暖和,他在桌前坐下,搓着手说:“便在此吃着罢,可嫌弃阿兄这儿简陋?”
  穆清摇摇头,帮着叶纳将胡饼饭食和酒具一一摆上桌,兴高采烈地如同普通贫户家的小女孩儿见着了久不上桌的肉食一般。叶纳端上一口扁扁的带盖的大盘子,“这是粟特族人喜爱的铧锣,你阿兄说你爱些新奇的,便做了这个予你尝尝。”她边说边拿起大盘子上的盖,一股热雾夹着羊肉的膻气冒出来,穆清突然觉得胃里泛酸,勉强抑制下,看看这铧锣中也无甚浓烈的大料,只是羊肉,大米,拌着胡麻油蒸煮出的,怎就这般难闻。
  她不好拂了叶纳的美意,取过筷子挑起一些送入口中,甫一咽下,一股恶心自腹腔升起,涌上喉咙。慌忙丢开筷子,急跑到门口推门而出,扶着墙壁一阵猛烈的干呕,却吐不出甚么来,让清冷的空气一激,倒是平顺了不少。庾立和叶纳尾随着出来,一个扶着,一个拍抚着她的后背。
  过了片刻,她直起身子,平复了气息,被搀扶着进了屋子,叶纳急忙将那盘铧锣重新盖上,撤下桌去。穆清满心歉意,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左右皆不是。庾立曾伴着她一同研读过医籍,此刻见她面色惨白冷汗沁出,便抓起她的手腕探了探脉搏。探了良久,他抬眼拧着眉头看着她,犹犹豫豫地问:“七娘,你,你可知……你已是双身子?”
  她抽去手腕,点点头,淡然一笑,“只是并不十分稳,大约是前阵子骑马赶路颠得狠了,前几日觉着下腹隐痛,才换了马车坐,幸无大碍的。正要劳烦阿兄替我寻个可靠高明的医家,开几副好药。”
  庾立肃着脸,面色甚是难看,沉声问道:“你好生于我讲来,何故怀着身孕独自一人赴金城郡来,还带着一众精兵?杜克明身在何处?你来此地的消息又如何从校尉府传来?今日在城门口我屡次问你,你又何故闪烁其词?还有,随你而来的那位贺遂,是否曾在余杭见过?”
  一连串的问题如山石压下,能感受到他一触即发的怒意,三人皆默然,就连庾立自己,也觉着口气过重了,怕是骇着她了,不免生了悔意。未料,她一息的愣神之后,面上仍旧挂着浅笑,若无其事地娇嗔道:“这许多问题,教我从哪一个答起,方才胸口难受得慌,眼下才缓过一些来,阿兄不赏盏茶吃么?”
  
  ☆、第六十六章 与虎谋皮(六)
  
  与虎谋皮(六)
  叶纳从未见过他的怒气,无措地向丈夫投去一眼,轻叹了一声起身倒来一盏热茶,又拿开她面前的酒具,去火塘边取来一晚热羊酪。
  穆清低头无声地饮着茶,暗自想着庾师兄性子安逸平稳,得了这般善良温婉的女子,原是他二人的造化。许是不久也会有他们的孩子,一家人守着静好平淡的日子胜过一切。
  既他从无心闻达于世,便无必要将他卷入这场纷争中,那些倾轧之事,还是不教他知晓的好,免得日后惹来祸事。
  念及此,她放下茶盏,轻声说:“他此刻正随军身在辽东,安危与否我尚不得知。城外的那些兵将,借自姑臧城的李将军,今日城门前的这一出,原旨在让她瞧见,未料她却使人知会了你来迎接,却也无妨,定有人会向她细禀了,正因城门口耳目众多,阿兄所问俱不便细答。待明日递过拜帖,我便该往校尉府拜会,有要事与她相商。”
  庾立听得愈发迷糊,正要再问,她却未给他再问的机会。“并非七娘信不过阿兄,实是事关重大,尽知不若少知,少知不若不知,方能保得阿兄阿嫂平安。”
  他僵固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对着她发了半晌楞。他甚至在疑惑,眼前这个讳莫如深的女子,是否是幼时赖着他要顽耍,要胶牙饧,要外出去顽逛的小七娘。能觉察出她此次前来必是有番险要的大事,可见她又这般冷静从容,没见丝毫的慌乱。
  不知这几年她跟着杜如晦做了些甚么,他只知无论从前她有多依赖缠黏着他,现下她的境地。他是再插不进手的了,能做的惟有令她能将这里当做是母家,尽可安心抒怀。
  他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在自己脸上揉擦了几下,拂去之前的情绪,重又绽开一个笑颜。“阿兄不问便是。如今你也是要做阿母的人了,自当多小心着些。莫要再骑马。明日阿兄便去请个好医家,好好看看,想吃什么尽管与你阿嫂说。多少也要吃些添补着。”
  穆清用力点点头,捧过那碗羊酪,低头一口一口慢慢地饮着,恨不能将整个脸都埋进碗中。一包滚热的眼泪在眼眶中滴溜溜地打转。终是忍耐不住,嘀嗒掉了一颗眼泪在羊酪中。溅起一朵乳白色小水花。待她再次抬起头时,已然隐去了泪意,回复了浅浅的笑模样。
  一餐家常便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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