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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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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七夕,杜如晦虽有宴饮,但心不在焉,故未多饮。午后下起了暴雨,久旱逢雨众人兴致皆高,好容易酒兴阑珊叫散了,已快至闭市之时。他披着蓑笠跨了马,匆匆赶到南市的书肆,几日前便托了店家觅得曹子建的诗赋集子十余册,约定了今日来取,赠与穆清为七夕之礼,又在肆中偶见了几方芙蓉墨,是为难得的上品,如今兵荒马乱更难求,想着穆清定然喜爱,便缠磨着店家割爱。归家的路上,他悠然想着她今日携英华过唐国公府,两人皆不喜那等应酬,定是早早了事归了家,待她见着这些书册集子,不知会如何欢喜。
进了思顺坊,老远就看到英华打着伞在家门口找急忙慌地晃着,见了他快步跑上前,开口便问:“见着阿姊了么?”这话的意思是及到此时穆清尚未归家?她素日处事都有交代,今日这情形太不寻常。杜如晦心下一沉,忙教英华将今日之事详尽说与他知。英华忆着说,她与阿姊一同进府,阿姊去探视病中的窦夫人,她草草拜过七姐,便留了字条与二郎同去放马,落了雨后便急忙回了。回到家中已过了申时,却不见阿姊归来。
杜如晦进门甩去蓑衣和装裹着书册墨块的包裹,在二门口站定略一思索,唤了阿柳和阿达。阿达急忙跑来应,说今日娘子吩咐不教他驾车去唐国公府,只在家中候命,换了一个杂役驾车。阿柳却了无踪迹,再寻那今日驾车的杂役,亦无踪影。所有的行踪线索,都在唐国公府戛然而止。他急切地唤来贺遂管事,着他速知会了贺遂兆,私底下去寻人,不可张扬开去。又嘱咐了杜齐若有消息立放了飞奴通传,言毕催着阿达穿好蓑衣跟着,转身冲出大门,马尚在门外有小厮牵着,杜如晦一把夺过缰绳,顾不上穿蓑衣,翻身上马,策往唐国公府去。
☆、第四十七章 七夕夜惊(四)
七夕夜惊(四)
未及闭坊时分,坊内仍有披着蓑衣顶着斗笠人往来走动,街市却早清退了,已是寂寥一片,哒哒的马蹄在大雨中听来分来清晰。行至横跨洛水的主桥边时,忽听阿达在后面低呼道:“阿郎且住,桥洞下似有人。”杜如晦急急勒住缰绳,马的前蹄已踏在上桥的石阶上,猛勒之下险些失了蹄,跃下马时脚下犹踉跄着。他将缰绳抛予阿达,独自下到桥洞,河边的淤滩上卷放着一张大席,席外露出一双女子的云头绣鞋,一动不动。他心一下被抽空了一般,抖着手去揭那大席,因手抖得厉害,不得不以另一只手把持住手腕,咬牙狠心一把揭开席子,赫然在目的竟是阿柳。他以手背探了探阿柳的脖颈,犹能感觉到大脉中汨汨流动的热血,再试了试鼻息,幸而尚有呼吸。
隔了几步,又寻到同样昏昏不醒的家仆,正是午间驾车的那个。英华纵马从后边赶上来,站在桥边着急道:“贺遂管事在康三郎处得了消息,说午后有人望见咱们宅中的马车,出东城门,往城外驰去。”杜如晦顿省悟了,穆清出了唐国公府后连人带车的教人劫走了,大约是不会错了,既去了城外,唐国公府里是寻不到人了。
“英华,速去唐国公府,莫声张,只找二郎讨要出城的木牌,到手了往康三郎酒肆汇合,可能办成?”英华得了杜如晦的托付,不多言语,点了点头纵马立去了。他自明白贺遂管事意思,上了马调转马头,朝康三郎的酒肆奔去,留下阿达设法将不省人事的两人倒腾回家。
英华熟捻唐国公府的地形,直奔向李世民所居的偏院,系马于墙外的槐树上,见四下无人,纵身便翻腾过了外墙。入得内里,才发觉是个两进院子,屋宇五六间,却不知他身处哪一间。正愁着无处寻摸,急得快滴出眼泪,对面屋的窗格上显现出一个熟悉的影子,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奔跑过去,拍打着窗格,带着哭腔连声呼道:“二郎开门,二郎开门啊。”
屋门应声而开,英华被一把拉进屋里,蓑笠下的人已全湿。“我阿姊自午后离开唐国公府后音信全无,有人说看见她的车出城了,眼下也不知人在何处。”她顾不上行礼,慌乱地说着,“此时城门早已关闭,姊夫不教声张,遣了我来向二郎借出城令信。”李世民从腰间扯下木牌递给她,令侍婢寻了一套干净的女子骑装予她换上,临到门边又唤人牵来白蹄乌,“守城兵将皆认得白蹄乌,你骑了它应不会有人难为你。带话予杜兄,若需加派人手或有了七娘的消息,速予我知。”她点着头,一把抹去眼眶底下残留的眼泪,口中称谢。他拍了拍她的肩头说:“谢甚么,快拿了令信出城去寻,小心着些。”英华小心地收好木牌,骑着白蹄乌赶去与杜如晦汇合。
再说杜如晦,驰到康三郎那处,大跨步地从坊间的后门上到隔间,贺遂兆果然已在等候,尽收了平日里的浪荡随性。虽说已知穆清被带出了城,却不知该往城外哪处去找,全然不知所措。时间一寸寸地流逝,不容他们再等,楼下窗外马蹄声响,原以为是英华拿了令信赶来,不一会儿噔噔噔地跑上楼的却是阿达。他从怀中掏出一团揉皱的绢帕递予杜如晦,打开绢帕,里面正是出江都那日杜如晦亲手替她簪上的宝相花金簪子,穆清日日不离身的发饰,众人愕然。
“有人将此物隔墙抛进宅内,开门去追,早不见了踪影。”阿达正说着,英华亦带着令信到了。杜如晦面色铁青,脖颈上青筋尽显,沉着脸将簪子揣入怀中,领着一众人,连同康三郎和贺遂兆带着的几个心腹随从,一人一骑一口气直奔至东城门下。
守城的头兵见过令信,又见英华骑着的正是李二郎的白蹄乌,也不盘问,径直开了城门。杜如晦在马上向头兵抬手揖道:“敢问,今晚闭城门后可有马车入城?”那兵丁正因今夜大雨,城门又不得安生烦乱着,本不欲应答,他举起防风灯照了照说话的人,只觉面目熟悉,豁然记起去岁夏夜,正是这说话之人随手赏赐了一袋钱币,使得他有钱请医救治了老母。他瞧着眼下这情势紧急,也不多叙,朝着城门外的驿道举起风灯,“一个时辰前,有一人持了同样的令信木牌进城,过了小半时辰,又一驾马车自驿道过来,在城楼上看起来,倒像是打东边驿道过来的,带了一股子鸡头浆草辛重刺鼻的气味,也不知究竟打从哪儿来的。”
杜如晦拱手谢过那守城的头兵,自忖了两拨进城的人中,必有一拨是送簪子的。探手入怀,将簪子连同包裹着的绢帕一同拿出来,凑在鼻尖下细嗅了几下,又递给阿达嗅过。阿达闭目深吸了几鼻子,睁开眼睛惊道:“正有一股鸡头浆草的气味,快往东边寻去。”众人俱策马往东边驿道赶,八匹马在驿道上发力奔跑了将近四五十里,白蹄乌确是出色,一路跑在头里,快速稳重。蓦地英华带住了缰绳,白蹄乌放慢了速度,她好似闻到空气中淡淡地飘着鸡头浆草的气味,大雨冲刷下,气味若有若无无法确定。赶上来的贺遂兆亦放慢了速度,越往前走,辛刺的气味越重。
此时天边的雷声渐渐远退,雨势也减弱了下来,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便收了雨水。贺遂兆命随从燃起松脂火把,借着光,果见驿道边一簇簇的鸡头浆草散落在杂草丛中,一直往驿道外的荒地里延伸开去。大家弃了驿道,朝荒地中循着越来越密集的鸡头浆草找开,高一声低一声地呼着“七娘”。“前头有房子!”英华叫到,杜如晦驱马走近,见是一间早已破败倒塌的屋子,残亘断壁间纠缠着长得密密匝匝的鸡头浆草。“穆清?”他试探着在屋外朝里低喊了几声,无有应答,有人递过火把,近前细照了,亦无人影。
☆、第四十八章 七夕夜惊(五)
七夕夜惊(五)
穆清坐于荒坟堆间,极力支撑了许久,身体慢慢僵直,甚至无法再颤抖,几度要昏睡过去,靠着指甲扣掐和手腕粗绳捆绑处磨破皮肤的刺痛,才勉强撑持着。迷蒙间听见有人在唤七娘,起初还当是起了幻觉,又觉着是阿爹阿母的召唤,呼喊声越来越近,才听真切了,确是有人在唤她。隐隐地又见有火光聚过来,她清清楚楚地听到英华高声唤“阿姊”,继而是杜如晦淳厚的嗓音在呼“穆清”,是他,无错了,只有他才会唤她穆清,连阿爹阿母都不会唤的闺名。听到他的声音,穆清的眼泪又夺眶而出,扑嗽嗽地直往下掉,脸上僵冷了太久,瞬时觉得眼泪竟能如此温热。她想应答那些呼喊,可是口中堵着帕子,任凭如何着急,只能发出微弱的“唔唔”声。五十步开外的人根本无法听见。
许是他们寻了无果,火光停留了一段时间后,开始原路返回。穆清急得直摇头,一波一波的眼泪涌出眼眶,情急之下她开始连人带着高椅猛力地摇晃,挪到近旁的一块墓碑边,看准了背后有个陡坡,用力挣扎着搓动两只脚,可能是搓破了脚踝处的肌肤,绑绳深深陷进肉里,痛得她额角冒出了冷汗,绑绳被她挣得略微松动了些,她回头看看渐行远的火把,闭上眼,尽力伸脚抵住墓碑,使出浑身最后的力气,猛地蹬了出去。高椅带着她往后倒去,从陡坡一路滚了下来,幸而这一路没有尖锐的大石,偶有石块也由高高的椅背替她挡了。也不知滚了多久,终于重重地撞击在一株细高的树上,再动不了了。树受了冲撞,哗哗地左右大幅摇摆起来。
一行人摸寻了一遍并不见她,正懊丧地要返往驿道,杜如晦坐于马上,心神已接近奔溃,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觉着背后有异样,回头张望了一眼,见一株细细高高的树摇摇晃晃,树上躲藏的鸦雀野鸟似受了惊吓,尽飞起来。他勒停了马,回身怔怔地望了片刻,随后拨转马头,一步步慢慢地向那株树走去。远远地,借着跟随而来的火光,他便看到有个人影躺倒在地上,心似受了重重一锤,翻下马背,踉踉跄跄地跑到近前,扶起高椅,在跳跃的火光的照耀下,歪垂着头毫无知觉地绑坐着的,正是穆清。
他的手抖得厉害,一时失了力,直到英华和贺遂兆跑过来,手忙脚乱地拿掉堵住她口唇的帕子,解开捆绑她的粗绳时,方才稳住。贺遂兆见了她这副模样,不禁惊骇,心如锥刺,面颊两边的咬肌因后槽牙猛力的咬合而略微鼓动。众人围拢过来,举着火把照亮,解到手腕和脚踝处,绳子已陷入血肉中,一片血污,疼痛一下激醒了穆清,她微弱地**了两声,吃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心心念念盼着的那人搂在胸前,想抬手抚一抚他的脸,确定自己看到人是真实的,可四肢没有一丝的气力,只能黯哑着嗓子低弱地说:“来了。”她的力气仅够转动眼珠,看到英华在一边,于是唇角努力地动了动,勉强扯出一抹笑,眼角却滑落了一颗豆大的泪珠,再不用苦苦撑着,她满足地叹出一口气,在令她深深眷恋的气息里昏沉过去。
英华被面前的景象骇到,捂着嘴哭起来,呜呜咽咽地轻声唤着阿姊,切切地自责,若不是她贪顽随二郎去放马,阿姊许不能有这一遭。此刻她才真的意识到前路艰险,如仍似平日那般顽闹嬉戏,不用说自己的将来难定,负了阿母的殷殷期许,只怕还会累及身边的人。一十一岁的小娘子仿佛一夜成长,自此日渐沉稳起来。
穆清再次睁开眼已是三天后,眼皮酸涩肿胀,黑沉的睡梦中不知流了多少眼泪。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还有些不适应亮光,太阳穴传来阵阵刺痛。杜如晦与英华都在床榻边坐着,两人不知在说着什么,穆清重新闭上眼睛,如果这只是一个梦境,就让它多延续一会儿罢,有亲人伴在身边的梦,定然是个美梦。
她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只温热宽实的大手握起,英华脆生生的声音在说:“阿姊醒了么?”穆清慢慢又睁开眼睛,望着面前的两人,翘起唇角笑了,这便重回人世间了。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响,想动一动手臂,只觉浑身酸痛无力。“请医看了,说你筋骨无碍,只是淋雨受了凉,加之惊惧过度,烧起了高热,现下退了热便好了。”杜如晦柔声说着,推托了她的腰让她侧躺着,轻轻揉捏她的关节,躺了三天未动,恐怕肌骨都僵硬了。
“瓦岗寨的事了了么?”她努力从喉咙里发出一丝声音,哑着嗓音问到。
“已安置了数十死士在寨中领着众人起事,李密亦作了诺,静候时机。唐国公也罢,李大郎也罢,再插不进手去。”听了这话,她放宽心一笑,这遭罪终没白受了。杜如晦揪起她的发辫,佯怒道:“差点这一世就不得见了,如今醒了便只挂怀那些事么?不曾惦念于我?”
英华偷偷掩口笑了,起身出屋,说是去后厨看看,不一会儿便领着阿柳进屋。阿柳红肿着两眼,放下手中的食盒扑到床榻边,只一味流泪,说不出甚么话。穆清吃力地抬起包扎过的手腕,轻抚着她的头发,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杜如晦劝住阿柳,提醒她端来的清粥要凉了,她才抹掉眼泪,啜泣着去打开食盒。“阿柳无甚大碍,那日仅是吸入了大量迷药,昏睡了半日。”他扶起她,在她背后塞垫了两只锦枕,接过阿柳递来的薄粥,笨拙地拨弄了几下汤匙,动作显得有些生硬古怪,惹得阿柳带着眼泪噗嗤笑了出来,从他手中端回粥碗,熟练地服侍着她吃了。
穆清在屋里直躺到八月中,自觉早已没有什么妨碍,偏李二郎遣来的医家言之凿凿地说她阴寒之气入髓,又正逢入秋风起,不叫她吹着凉风,一再叮嘱好生养着,杜如晦听了这话便不再许她出屋子。她每日里百无聊赖,倚窗望望塘中日趋残败的荷叶,看那替她种荷的花匠坐着一只大木桶,游转于塘间收莲子,整饬藕节。洗净的莲藕白嫩喜人,穆清特意嘱咐英华带了一包洗濯干净的藕节去唐国公府,要她亲手交予窦夫人。那日李建成用以包裹她的金簪子的那方绢帕,被她好好地收了,此时取出笔在帕子上提道:“涩根乱丝难自清,枉生玲珑通达心。”下边又以细小的字体加了一句:“新藕最是补中养心,能治咯血,许正是夫人所需。”晾干了字迹叠于藕节之上,一同送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悠悠和鸣尽了今生(一)
悠悠和鸣尽了今生(一)
穆清心头确有忿,至亲手足相争,无端拿她当剑使,若当真为此丢了性命,岂不枉然。杜如晦亦问过她可要向唐国公辨明此事,也好讨要一个道理。她笑着摇头,李公与李大郎父子行事极似,只怕是无用,遂将挑唆着李建成与李公生嫌隙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靠在他的胸前,柔声说:“不必立时就眦睚必报,留待日后,自有因果。”
她送去莲藕并非有意谴责嘲弄,一则莲藕于她的病症确有效,二则想让窦夫人知晓了好约束着点大郎,岂料英华回来说,窦夫人见了那绢帕,面色当即就变了,再读了帕上的字,竟一口殷红的血喷在地下,原还以为惹了大祸,没想她强撑着说要谢阿姊通传的方子,又说如今既作下了病,这病也非一朝一夕,已然药石不济了,要阿姊善自珍重。随后便躺下了。穆清听了这些,扶额哀叹了好一阵。
不论北边世事纷乱逆盗四起,也不论苍生是否能得以过活,教她害怕的西北风亘古不变地在这个时节刮起来,白天日光明艳时,尚可在日头下略坐坐,到了晚间手脚冰凉,被褥里拢不起热气。她想着那医者讲得也对,体内湿冷寒气集聚得狠了,积重难返,果真就比往年更畏寒,但愿未伤了根本。前一阵夜里头咳得紧,康三郎从相熟的商队处得了些许贝母,交予阿月拿了炖梨子,也不知吃了多少炖梨,总也不见好,及到后来李二郎托付了一位御前得脸的名医,写了药方,煮水拿大浴桶浸洗了几次,方渐收住了咳,将近十一月终得大好。
这日阴沉了一晌午,天上的灰色云层始终凝结不动,湿冷的气息低低盘旋在半空,穆清披了翻毛斗篷往南市走了一趟,自七夕以来,整四个月未出过家门,难免憋闷。南市的书肆,是杜如晦荐她的,进去了便拔不动脚,逗留了小半日,收了几卷书册。逛出书肆,已是正午,在市中得逛半日,阿柳和阿月皆顽逛得高兴,撺掇着要在南市里用了午膳再回去。原不过想去康三郎那处,也可随意点。穆清顾念前阵子病着,她们照顾服侍得细致妥帖,有意要略表心意,便领着往洛东楼去了。
洛东楼奢华考究,城中富商官眷最喜,阿柳和阿月虽随着穆清来过几回,并不曾在此正经吃过甚,穆清入座后,两人只垂手站在她身后。“你们如何能立着用膳?还不紧着坐下。”穆清回身对她俩道,可是两人说什么也不愿入座,穆清作势要起身,“你们若非要站着,我便也只得立着了。”她们这才惴惴入席坐定。穆清双手各执起她们的一手,轻叹道:“你们知我亲人甚少,自我阿爹阿母故去后更是飘零,有的不过是你们这些身边伴着的,日日赖着你们照拂。我从未将你们看作是仆从,皆是我的家人。家人之间何必拘谨,你们若真心待我,便不该与我这般生分。”
两人心内皆涕零,阿柳自穆清以全部身家赎回她的身契,又当众焚烧还她良籍那日起,便抱定了主意要终身随侍,断不离的。阿月本就心思细腻悟性高,想自己原不过是被卖进舞乐坊的贱身,即便学得一身才艺终究不过以色侍人,终了不是为人侍妾便是老无所依,想来也无甚指望。所幸被挑中跟随穆清,平日里不打不骂的,还跟着学得好些道理世故,阿郎娘子善待仆婢,阿柳又是个好相与的,却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
三人才坐定不多时,前边临着洛水的一间精巧隔间的门被移开,一脸傲气的鲜于夫人从门内走出,穆清一眼便瞥见她,不由低着头一皱眉,想来这顿饭是要被她糟蹋了。人在堂内,躲是躲不开了,只得站起身堆起笑脸来迎。鲜于夫人挪步到她跟前,斜眼看看阿柳和阿月,蹙眉道:“七娘待人宽厚,只这规矩仍是少不得的,哪有婢子同娘子一桌饭食的道理,咱们京中的做派可没这尊卑不分的事。”
“阿柳是自由身,并非贱籍,亦非我的侍婢,何来的尊卑。”穆清笑着拉过阿柳说:“打小一处长大,同亲姊妹是一样的。竟不知京中做派是要这般作践姊妹情分。”她本就厌烦这鲜于夫人,自那日窦夫人在她前面特意表白了一番后,更是有意避开,不想鲜于夫人蠢钝愚笨太过,每遇着必要明嘲暗讽几句,以示她的精明才干。穆清今日安心要狠磨她一回,好一劳永逸不教她再冒犯。“顾姊姊多担待,舅母方才多饮了几杯,说话便不羁了些。”一直抿唇浅笑不多言辞的长孙娘子忽抢在鲜于夫人之前发声,这是穆清所不料的,见鲜于夫人还要开口,长孙娘子忙向后面两个婢女凌厉地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将夫人搀扶了回府。”两个侍女上前左右相扶着,将鲜于夫人带往楼下。长孙娘子规规矩矩地礼了一礼道:“扰着顾姊姊了。姊姊也早些归家了罢,唐国公不日便要领军往怀远镇守粮草,想来杜先生亦要随军的,姊姊该是要忙一阵了。”说着掩唇一笑,屈了屈膝,向楼下去了。
这顿饭食终究还是毁了,未毁在鲜于夫人手中,却叫长孙娘子轻巧巧地给毁了。穆清急匆匆地赶回家,在屋中坐立不安了一下午,至傍晚时分,阴恻恻的云堆里终于是落下冷雨,还夹杂着细密的冰珠子,打在屋顶上啪啪作响,湿冷之气贴着脊背往上窜,像极了江南冬天的阴雨,只是更冷。阿月进屋置下熏笼,英华一路囔着冷跑过曲桥,整个人裹在一件鸦青色毛大氅篷里头,蹿进屋子就着熏笼取暖。晨间杜如晦出门时嘱咐过了晚膳的点才回,不必等他。穆清亲动手,将捂在隔了小熏笼的铜食盒里的饭菜一一取出,打发她吃了,又唤人将康三郎酒肆中新购得的唤作“阿日里”的乳酒取了一壶来,在熏笼里温热了,催她饮下好驱散寒气。
英华暖过手脚,脱下大氅,穆清看着这大氅篷皱起眉头,“哪来的大氅?”“今日下午阴冷,二郎说恐要下雪,便给了这大氅,说是狐狸的皮子。”英华满不在乎地说。
穆清啜饮着乳酒,犹豫了良久问道:“李家二郎,他对你很好么?”英华面上微微一红,低头点了几下,穆清的心愈发低沉,看那模样,窦夫人说的两情相悦是不错的了。一直以来只当英华天真浪漫,少不更事,原来她已悄无声息地成长了,是她这个阿姊疏忽,未能及早干涉,以往觉得她阿母万氏心气高,不想英华的心气眼力更高,非少年英豪许还入不得她的眼。想来她自己在这个年纪时又何尝不是情窦初开,那人直撞入心窝自此便磐石无转移了。英华的倔强较之与她又更甚,往后只怕是难以更移,尝尽情伤苦痛也未可说。一时之间她也说不出那些大道理来。
待她用过晚膳,阿云来说已在她屋内烘上了炭,捂热了床褥,英华便抱上鸦青色的大毛氅,向穆清明媚一笑,自回屋去了。阿月收拾了吃食,在熏笼里添上了前阵将养着荒闷时所制的百和香,放下厚重的帷幔,屋外冰雨霏霏,屋内暖意融融,想着午间长孙娘子所言随军的事,穆清心绪仍是不得安定,抚了一回琴,日久未习练,手指笨拙,艺技生疏了,加之心浮气躁,自觉无趣便弃了。闷闷地独斟着乳酒,此酒虽不烈性,后劲却足,饮至微醺头脑亦会发晕。
闭坊前半个时辰,杜如晦方才回宅,甫一进屋大毛氅上沾着的无数小冰珠便化成了细密的水滴,阿柳上前接过他的大氅,在熏笼上略烘了几下。他撩开帷幔,穆清正靠着锦靠坐着,见他进来坐下,便端起酒壶,斟了一盏温热的乳酒递与他,“康三郎自关外收得的乳酒,可是少见,快饮些驱驱湿冷。”杜如晦接过一口饮下,笑问:“阿日里?多年不见了,他倒肯给了你。”
穆清又递上一盏,借了几分酒力,灼灼地看着他的眼睛。他伸手接过,反握住她冰凉的指尖,皱起眉头道:“手怎这样凉?”她置若罔闻,自他掌中抽出手来,掐头去尾地问了一句,“就要走了么?”
杜如晦眉头紧紧拧起,探究地将她仔细看了一遍,随后探手揉了揉她的脑门,笑言:“如今愈发利害了,收风甚是快,我今日才得的信,你稳坐家中竟已知晓。”说着他捏起杯盏,一口饮尽,垂目想了片刻,换了正形道:“过了年节,朝中又要用兵高丽,上一次粮草不济坏了战事,此番无人领兵镇守怀远镇粮库。并不上阵征讨高丽,只需在乱民叛军抢粮时稍作镇压即可。这是个绝好的机缘,握得一些军权,也方便收编各方叛乱为己用,若暂无法收编,便结交了日后好连横合纵一同举事。早几日便议着要唐国公自去领了这差事,今日果准了。三月里大军开拔,粮草三月前必要齐备,恐是过了上元节,便要动身。”
因方才饮得急了些,她自觉有些许眩晕,勉强凝了神听他说话,他大致说完,停下话语,一时内室静默了,只听窗外密密的落雨声和冰珠子弹起的塔塔声。案上的烛火偶啪地爆开,她捻起铜挑子,原想簪挑起烛芯,好让灯火更亮些,脑袋迷蒙昏沉,挑了几次都笨拙地对不准烛芯子。他忍不住弯起唇角,执起她的手对准烛芯轻轻挑了两下,火光果然跳跃明亮起来。“这次是确准了要随军了么?”默了好半天,穆清才幽然问到。他点头不语。
屋内萦绕着百和香携着暖意的气息,烛火又啪地一声爆出一个大大的烛花,杜如晦站起身,“晚了,天又湿寒,你早些歇着罢。”说罢转身就要走,衣袍的下摆却突然被轻轻拽住,他回身见她垂首跪坐在锦靠上,不知是否饮了酒的缘故,面色酡红,正伸手拽着他的袍服,以极低的声音说:“这般冷,独我一人更寒,你,便留在这里罢。”
他脸上所显的说不清是吃惊还是欢喜,半蹲下身,扶持着她双肩,手上不禁加了力道,“穆清,你方才说什么?”她脸上的那抹酡红,一直延伸到耳根下,声若蚊呐,“替阿爹阿母守丧期如今已满了。”
“原该给你个体面的婚仪,可我仍不愿你受牵累,婚贴和婚仪实给不了你,籍册上亦不会有你的名字……”他还未说完,她已仰面灿然笑起来,“你知我从不在乎那些。”
杜如晦深切地望着她,伸手想要抚摸她红透的面颊,却不知为何迟迟不得触及,屋内静得只听得见外面淅淅沥沥的冰雨轻击,静默了许久,他终握着她的手,相携着向内室的帷幔走去,烛火映得她眸如星子,面若桃花,脸上的神情分明是羞涩娇怯的,眼睛却明亮坚定。
见此情景,阿柳快手快脚地在熏笼内加了些炭,带着阿月悄悄出了屋子,掩关好门,屋外寒风冷雨直扑上来,阿柳裹紧夹衣,忧道:“夜间若是渴了怎如何是好,七娘畏寒觉浅,要替她掖实被角。”“阿柳姊姊莫再担心,我那屋内原就有两张床榻,自此便安心跟我睡一屋罢。”阿月嬉笑着拉拽住她的手就往后院厢房去,一路上阿柳犹是担虑重重,直到阿月拢在被窝内香沉睡去,她还躺在榻上暗自想着,七娘自幼同她睡,何时会渴,何时会踢被,何时会醒,她了如指掌,如今终成了正果她自然是欣喜,却担心她夜间无人照拂,翻来覆去直至下半夜才睡去。
☆、第五十章 悠悠和鸣尽了今生(二)
悠悠和鸣尽了今生(二)
阿柳的忧虑实是多余了,次日过了辰时穆清方转醒,整整一夜裹挟在那熟悉的气息中,温暖干燥,她从未睡得如此深沉安稳,一夜无梦。早间醒来熏笼内的炭早已冷灭了,偎在他的怀中也不觉得寒气,手脚皆是暖的。此时她酒意全消,忆起昨夜种种,一时觉得羞臊难当,蜷着身子不敢动弹,形态娇憨,不免遭他哂笑了一番。他不惯有人服侍,自起身穿戴了。不多时阿柳阿月进得屋内,替她洗妆梳髻,阿柳满含笑意地望着她,直望得她面皮涨红,又故意笑问,“阿郎书斋中的床榻,可要叫人撤下了?”穆清垂眸不答,杜如晦却干脆地答道:“着杜齐去撤了罢。”
家下众人皆得了杜如晦不小的赏钱封包,自然个个添了几分喜气,进进出出看到自家娘子个个喜笑颜开,惹得穆清不自在了好些天。直至大半月后,她得了两个音信,才从儿女情长中回过神来。杜如晦的行期已确准,果然如他所料,过了上元节,二月里便要动身,分离于她而言,已日渐习惯,虽是日日心系他的安危,却并不十分忧伤,她极是清楚他所要的,她亦不会跟随一个整日围着妇人裙裾的男子,不若自酿起等待的滋味,待他归家时便有别样温情。
另一则消息,倒教她吃惊不小,窦夫人执意要在年节中操办了李二郎与长孙娘子的婚仪,火急火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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