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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鹿-湮菲-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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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秋老虎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难熬了,即恒心想。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愉悦,竟令他开始有点期待起来。
期待这个男子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期待他又能在这片腐朽的中原大陆掀起怎样的狂澜。
***
十二年前美浓国出现了一个天才,他掌握了美浓先国安雀早已失传的古巫术,并创造了无数令人惊叹的奇迹。凭着神一般的力量,他被国君迎进朝堂,奉为国师,逐渐开始改变美浓的命运。
有人称他为美浓的救世主,是他让美浓一介弹丸小国得以在天罗铁蹄下安然自保;也有人斥他为恶鬼,他惨无人道的巫术牺牲了无数人的性命,令人不禁回想起先国安雀瓦解的血训……
只是无论外界如何议论纷纭,他站在权力的顶端目空一切,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仿佛装不下任何世俗的尘埃。没有人懂他,他便不需要人懂;没有人理解,他便依靠自己独自钻研。相传他在国君赏赐的宫殿底下挖出了一座密室,那里面藏满了他收集的奇珍秘宝和珍贵的实验材料。有人曾在夜里偷偷潜伏进去,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密室里养着一具尸首。
——那人如是说。
何为“养”?这个问题却没有得到解答,不过三日,就没人再见过他了。人们只知道密室里藏着一具不知名的尸首,而任何人都不被允许进入的禁地却有一个妙龄的少女日日来往。
那个少女正是国君的女儿。
“没有人理解老师,他很孤独。一个拯救了美浓的英雄,却因为手段不光彩而倍受世人的斥责。而那些斥责他的人,却恰恰是受了他的恩惠才能苟活至今。”美浓姬温柔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温度,她一眨不眨凝视着即恒,微笑之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涩,“他总是对我说,你是唯一一个理解他,懂他,并能帮他的挚友。是他一生当中最幸运的神。”
“……挚友?神?”即恒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好笑到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他望着美浓姬,凝着那双深褐色的眼眸一字一字低声道,“在挚友的酒里下毒,将他活活当做实验用的材料。他真说得出口?我是不是该感谢他当初封闭了我的五感,没有让我太痛苦?”
低沉的咆哮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被唤醒的愤怒与憎恶犹如一头野兽在即恒心里嘶吼,他紧紧咬住牙关,才没有让自己失去冷静。然而记忆犹如被打开的魔盒,当他将它们深深掩埋起来时,他的确可以装作忘记曾经的痛苦;可一旦伤疤被残酷地揭开,即便他对旧伤口视作不见,那份血淋淋的痛却依然让他难以呼吸。
暗算与背叛,冰棺里冰冷的药水深深刺激他的每一根神经,麻痹他的五官,直至剥夺他的五感。他如一团幽灵般意识漂浮在肉体上,甚至连自己是生是死都已无从分辨。冰凉的水灌入他身体的每一个缺口,流入心底刺骨地寒。
你若是命运派给我的神,为何不帮我到最后……那是他被剥夺意识前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七年。非生非死的恐怖几乎将他的理智冲毁,任凭他如何嘶嚎呐喊,身体却如死去般完全断绝了控制。他的身体竟然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所剩下的唯有一团意识还存留在世间。
失去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失去了与这世间的维系,也失去了活着的实感。他的意识自一片混沌中漂浮,时间于他早已失去意义,他不知自己究竟是生是死,亦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就这样度过了七年。
当他醒来时,已经七年过去了。
☆、。
美浓姬深色的眼眸里跳跃着火光,看起来危险又摄人心魄,她微扬起头,柔和的眉目之间却流露出倨傲之意:“老师牺牲你只是为了美浓,他是信仰的殉道者,万夫所指也在所不惜。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可以去谴责他残酷无情不择手段,但作为一国公主,我对他只有景仰与尊敬。”
即恒冰凉的目光落在那双目里,深幽的眼眸发出凌冽的寒意。他轻轻扯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一句为了家国大义就可以将屠戮犯粉饰为救世主,你们皇家人果真让人大开眼界。”
美浓姬也笑了起来,笑得温柔又残酷:“怎么;以强者为王的河鹿如今也开始玩起人类的规则来了?”
即恒猛得一怔,美浓姬定定地望着他,那张平凡的容颜宁和而沉静,深眸里却燃烧着幽幽的火:“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在这片土地上的弱肉强食,又有谁会去抱怨泥土之下有多么肮脏?”
她扣下茶盅,轻轻摇动骰子,清脆的撞击声如一片凌乱的乐章带起喧嚣战鼓,她抿唇露出浅淡的笑意,望向即恒浅笑道:“一如你身在赌局,看的便只有这唯一的结果。开局之前的曲折你能奈何?”
能奈何……?
不错,开局之前的曲折他又能奈何,最终的结果只有胜者才有资格为其定论。赢到最后的人才是强者,登上顶峰的人才能称王,而王的心意主宰着万千败者与弱者的命运——这就是自然法则。
他阖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自心底涌起的凉意已逐渐蔓延到了指尖。将积郁在胸间的一股浊气吐出,他平静下来转向美浓姬,问,“你究竟是怎么见到我的?”
问出这句话时他发觉自己有些心慌,答案早已经浮上水面。
美浓姬望进即恒眼中的神色很深,就连唇边的微笑也变得柔和起来,仿佛一个多年未见的恋人重逢后的百感交集。温软沉缓的声音在耳边漂浮,恍若自意识深处流淌而出的眷恋。
“十二年前,我见到了一个封在冰棺里的人。严寒下的冰晶奇寒无比,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吸走生命的热量,冻结血液,直至停止心跳。作为美浓传统的祭祀之物,冰晶拥有能够保持尸身百年不朽神奇力量。而活物一旦被困入其中,同样会成为永不腐朽的‘物’。”她的声音在这不寻常的夜里显得安定而虚浮,即恒很难去形容这种感觉,如同生命在等待着一点点安静地流逝,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亡味道。
“冰棺里的那具身体保存十分完好,甚至不见丝毫死气,唯有浸在寒泉中的肌肤已褪去血色,苍白到凸起了青筋。他阖着双目躺在冰棺里,看上去却仿佛只是在沉睡。不论生者死者,入了冰棺便没有第二种可能。没有人能在极寒下的冰晶包围中存活下来,所有当我看到那具尸体时,我内心的恐惧大过了一切。”
即便是尚且年幼的少女也听说了拿活人试验的传闻,而亲眼证实的真相则更让她震惊。锋利的刀刃划破那苍白肌肤,竟在顷刻间便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汩汩流出,与生时无异。
“他不是死了吗?”年幼的少女睁大眼睛,指着冰棺失声惊呼。
乌金玄袍的一角拂去光影,男子放下手中利刃,将流出的血顺流灌入瓷瓶之中。鲜艳的血色漫过瓷瓶上宁静的墨兰,衬出一股别样的惊心动魄。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几乎忘记了呼吸。幽暗的密室里仿佛时间已经凝滞,唯有蓬勃的心跳与无声的血流在凝固的空间里活动。初见时的忐忑与惊惶不知何时渐渐淡了去,少女不觉倒吸了口气,胸口转而涌起一股热流,令她按在胸前的手不停地颤抖。
“国师大人……”
男子专心将瓷瓶拭净,用药粉止住那具躯干的伤口,对少女开口道:“他是这世间唯一拥有‘不死之身’的人,是我珍贵的试验材料。冰晶吸纳人气,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吞噬人的生气。唯有河鹿一族身体里流淌的战伐之气能与之对抗。即使他的意识已经剥离躯体,即使他的身体已开始冻结,但他的血还在流动,他依旧没有死。”
男子站起身,精瘦的身体在少女身上投下晦暗的影子,他转过身望向年幼的女孩,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暗暗的精光,就连那张憔悴可怖的脸庞上也好似浮起几分得意之色:“你可知为了抓捕他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就连我自己也几乎丧命。可幸安雀之神佑我,最终还是让我得到了这具不死之躯!从今往后我要为美浓建立一支不死的军队,让美浓称霸天下。”
豪言壮语让密室里幽暗的灯火都亮了几分,美浓姬一眨不眨地仰视着男人,心头按捺不住的惊悸已分不清究竟是恐惧还是畏惧。她的目光落向沉睡在冰棺里的人,想到那句躯体里仍然流动着澎湃的鲜血,在死亡之境中仍然能顽强存活的强大力量。她攥紧置于胸前的双手,鼓起勇气抬起头迎向男人说:
“国师大人,请让我留下来!”
没有人会在见到这间密室之后还能用正常的眼光看他,更没有人会主动要求帮助他。没有想到,他独自隐忍至今等待来的人,竟会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势合正身面向美浓姬,头一次正视这个倍受国君宠爱的小女儿,如释重负:“我需要一个人来照顾他。他的身体日渐衰落,终有一日将抵抗不住冰晶的吞噬……我需要你替我照顾他。”
少女眼中燃起欣喜的光,转瞬又浮起一丝迷惑,讷讷地问:“照顾他?……我该做什么?”
男子沉下目光,紧抿的唇边弯起的笑容里不知为何会有一份残酷的错觉。
“很简单,陪他说说话就好。”
……
“够了!”即恒厉声打断美浓姬。置于桌上的手早已握紧,连指节都泛起了青白之色。
美浓姬不动声色将他隐忍的怒意收入眼底,却并没有停下来。她知道他已经想起了当年混沌模糊的记忆,也想起了她。但这还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虽然他被捆缚在冰晶里肉身没有停止生命活动,但他的意识已经自身体上剥离。他已经失去了五感,丧失对外界的一切感知,所有听觉、视觉、触觉都已割断了联系,又怎能听到我的声音?冰棺里的水纹震动传达出他意识的波动非常激烈,他遭此一劫肯定非常愤怒又痛苦。然而情绪的波动愈急,冰晶反弹的力量就愈强。他就像一只绝境里的困兽,被关在狭小的牢笼里,就连痛苦也无处释放……”
“所以你利用巫术对我下药,直接干预我的意识,甚至窥视我的记忆?”即恒咬紧牙,低声喝道。
他终于想起了她的声音,原来是这个声音曾在漫长的痛苦中陪伴着他,不停地安抚他的痛楚,又不断在他的伤口上挖出更深的伤。意识被困在冰晶结界里时,仿佛陷入一片迷茫的浓雾之中寻不见方向,他拼命嘶喊,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想要奔跑,却感觉不到脚的存在。无数个日夜里唯有那个声音是他唯一的感知,他欣喜若狂,仿佛将溺之人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任凭她肆意侵入他的脑海,无休止地探知他的秘密,甚至将他深深掩埋的伤疤都残忍地揭开。
她知晓了关于他的一切,在他混乱的意识里窥视到了他所有的秘密。而他却饮鸩止渴,明知她来意非善却无法停止思念,时时刻刻都在等待她的声音自迷雾中响起……
遇到势合,是即恒在美浓发掘的最有意义的事。那个男人是个天才,还是一个敢想敢做的冒险家,他的才能与力量就像他性格上的刺一样教人无法忽视,让即恒在他身上找到了几分同类的安慰。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过于轻信的挚友会毫不留情地将刀捅向自己。
当他坦言自己的身份之后,他并没有察觉到男人阴沉的眼底略过一丝异样,一个新的想法正在其脑海中酝酿而出,乃至愈演愈烈,而目标竟然会是他自己。
而遇到美浓姬,则是即恒不幸中的雪上加霜。
作者有话要说: 每年夏天都好难熬,某菲已经想不出标题提要了,反正详情见内就是(懒cry)→_→
话说晋江的新公告真是妥妥的拉仇恨,真不知道冰心老刘怎么想的 = =
☆、。
这个女子比势合更狠得下心,也更有手段。才能,力量,野心,势合拥有的一切她都有;而势合没有的,她一样俱全。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位,是势合倾其一生都没能得到的东西。
“所以你替他完成了‘天诛网’,还建立了一支‘不死军团’?”他深深抽一口气,凉气直灌入腹中,才惊觉出一身的冷汗。
美浓姬不置可否,嫣然笑道:“不错,老师心愿未了,我这个当弟子自然有这个义务。”
“义务?”即恒冷冷地笑了一声,幽深的眼瞳里没有丝毫的波澜,犹如一潭望不见底的深水,“你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你自己?”
那双眼瞳压来的目光让美浓姬不觉收起了笑颜。河鹿之瞳本为金,但自古以来他们就带着义眼而生,虚假的黑瞳只是一副空洞的伪装,是猎手为了潜伏在猎物之中而戴上的面具。然而不知为何,每当被那双黑瞳凝住的时候,竟会令人平白惊起一身惊悸。
不带任何波动的瞳孔更像一面镜子,没有丝毫阻拦就能直闯入心底的最深处,令人防不胜防。她沉住气稳下心绪,渐渐恢复了冷静。
面对即恒一针见血的质问,美浓的公主轻轻吐了口气,容貌平凡的脸上露出一丝来自灵魂深处的骄傲,她望向即恒慢慢答道:
“为了美浓。”
即恒一怔。为了美浓……当年那个家伙也曾日日将这句话挂在嘴边,为了美浓他可以废寝忘食埋头苦读,为了美浓他可以忍辱负重受尽白眼,为了美浓他将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为了美浓,他让自己成了嗜杀的鬼。
“难道你不曾想过让河鹿一族复兴,让当初逼迫你们的人也尝尝你们曾经受过的苦难?”美浓姬忽然扬声问,逼人的视线犹如一把锐利的尖刀,在昏暗灯火下闪烁着晶锐的光芒。
复兴河鹿?……这是即恒从未想过的事,更没有想到会从眼前这个女子口中被提起。他怔住了,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只有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即恒。”深褐色的眼瞳牢牢锁住少年脸上神情的变化,她探过身,像过去那般轻抚上少年的脸颊。漫长的岁月里却始终不曾遗忘过冰棺中肌肤的触感,水流中刺骨的严寒丝毫不曾冻结他肌肤的柔软,让年幼的美浓姬恍惚觉得,也许他一直这样沉睡下去,一直到天荒地老。
而今她却触到这肌肤原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竟会如此温暖……十二年岁月让她从一个懵懂少女变成成熟的女人,青春流逝后沉淀下来的理想与憧憬都在现实里不断磨平,世事变迁,物是人非。而唯有他依旧如昔,竟会以全然不曾改变的容颜再度出现在她面前,在重逢的那一刻,她恍然以为这十二年好似根本只是个漫长的错觉,心底燃起的冲动一如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澎湃。
“跟我联手吧,我们一起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美浓姬低下头覆在即恒耳边轻喃,“凭你我的力量踏平中原大陆根本是易如反掌,要让那些曾经逼迫你的人付出代价,让你的先祖在九泉下安息……让你的灵魂得到安宁。”
最后一句话传入耳中的时候即恒不禁一怔,他抬起头凝住那双深褐的双瞳,刻在记忆里的声音那么熟识,可那张容颜却又那么陌生。他无法形容面对美浓姬时潜意识里产生的慌乱,那是他最不愿想起的记忆,却在她一再的窥视下被尽数剖开。他心底的隐秘都在这个女人面前无处遁形,可于他而言,这个女人却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你胡说什么。”他避开美浓姬探过的手,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在她面前显出一丝慌乱,“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你有。”美浓姬平静却又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他的话,仿佛她比即恒自己还要坚定他的心。
即恒看着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犹豫良久终于问出了口:“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知道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输了,在与对手的交锋中他让出了主动权,无异于给了对手一个鱼肉自己的机会。可这个女子对他了如指掌,而他却对她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美浓姬究竟了解他多少。十二年前他被困在冰晶结界之中意识模糊,混沌不清,究竟有多少秘密被窥视,又究竟有多少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想法汹涌而出,他亦无从知晓。
在这场博弈之中,从一开始他也根本没有主动权可言。
她是一个战争狂,那双眼里的狂热像极了当年男人阴沉的眼底所蕴藏的火。只是当年他亦年少轻狂,被激起的冲动与战意令他做出了这一生最后悔的决定——“天诛网”。
那是一种大规模的覆灭型阵法,压倒性的破坏力以四合围攻之势碾压而下,即便是一根草也难逃厄运。囚居在落英谷的日子里,他无数次耳提面命地被灌输了有关天诛网的成形与威力,破绽与缺陷,制胜方法与反击之道……只是那些种种仅仅只是理论,从未被付诸实践过。那是一个男人的遗憾,曾经败在此阵之下令自己的族人全军覆没,尽管他苦思冥想终得开悟,却再也没有翻身之日。
说出天诛网的时候,即恒忽然觉得这也许就是某种命运,那个人永生无法实现的验证却在他手里得到了机会。而听到这个提议,势合的兴致明显高涨起来。
即恒并不认为仅凭人类的力量能够做到,天诛网乃以强制强,以力量直接相抗绞杀,重在爆发力,因此双方受到的创伤都是致命的。可神的躯体拥有近乎不死的能力,人的躯体就太过脆弱。
天上城布下“天诛网”剿灭河鹿一族,本就是不公平的战争;而今人类要以“天诛网”对抗同类,兴许就是笑话了。
提出这个建议后他就没有放在心上,他又怎能想到,只因为他随口的一句话会导致一场屠杀……
“住手吧。”即恒忽然感到很疲惫,十二年来心底背负的沉重仿佛在一瞬间突袭而来,将他压得喘不过气,“住手吧……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战争!”
中原大陆已经不需要战争,更不需要以战为生的河鹿。
“你错了。”美浓姬拨弄着桌上的骰子,眼里划过一道冷光,“没有哪个时代不需要战争,没有战争的时代是腐朽的。”
即恒心头一怔,猛然抬起头。这句话曾经被埋在记忆之底,连同在落英谷的灰暗岁月一起被他遗弃,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竟会从另一个人类的女子口中听到。只是时隔境迁,当初说出这句话的人所指之意,与眼前这个女子口中的含义,却并不十分相同。
“你根本不明白战争对一片土地的意义……”他喃喃地道,只觉口中尽是苦涩。他凝住美浓姬,迎着她眼底坚定的狂热令他顿感无力。十二年前他做过一样徒劳的努力,最终却换来七年囚禁。而今,他又该如何劝阻这个势在必得的女人呢。
天诛网不可能在人界得以施展,人类的躯体无法在一次次致命冲击中得以幸存,所以当年势合并没有成功。而她,成功了。
生人无法承受的事,死人就不会有此顾虑。
她竟然能想出这种方法避免棋子因无法承受痛苦而影响阵法大局,可见她比势合更成竹在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势合没有完成的试验在美浓姬手里得以实现,那个男人没有机会施展的抱负亦他手里得以实现,而他又影响了势合。
一代代血脉与信仰的传承仿佛冥冥之中引导的命运,亦似一种避无可避的诅咒——没有战争的时代是腐朽的,河鹿存在的意义即在于此。
“我不想明白战争的意义,我只想知道这是你的想法,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而你为什么又不肯面对?”美浓姬静静望着即恒,她的声音冷静而凛冽,一字一句都如诘问般将即恒逼到无路可退。
少年深深感到震撼,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喃喃道:“这是……我说的?”
美浓姬的表情没有丝毫蓄意的伪装,她一如既往冷静而优雅的笑容让即恒感到一股凉意直灌入心底。略带粗糙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细细触摸着他下颌的棱角。美浓姬靠近过来,唇角浮上一丝怪异的笑容:“你以为你忘了这一切,就可以否认你内心真正的渴望吗?你以为你刻意去回避,就可以回避你的罪孽吗?”她细长的手指描绘着即恒脸上的轮廓,深褐色的眼瞳悄悄眯起,露出一丝诡谲的促狭,“美浓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中原大陆会走到今日这般局面——可都是因为你啊!”
尽管他已经在克制自己,美浓姬依然能感受到他内心的震慑。那双她此前从未见过的幽深眼眸里没有丝毫的波澜,一眼望进去仿佛黑洞一般望不见底。空洞的义眼之底,可否会泄露他的情绪?
“因为……我?”即恒一眨不眨地看着美浓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是你改变了老师,老师改变了我;而我改变美浓,美浓改变中原大陆。你想从这场战争中脱身而出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场战争本就因你而起。”
她一字一句慢慢吐出的话语如同一道道丝网将少年团团缚住。即恒从未想过这场残酷的战争源头竟然会是自己!
“只有我最了解你心底的渴望,即恒。你不是甘于安逸之人,你身上流淌的血在渴望更多杀伐与血腥。你渴望战火、渴望纷乱,渴望一切能让你沸腾的事物……明明那么渴望,可你却将这些渴望都深深隐藏起来,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人类,过着碌碌无闻的生活。你真的快乐吗?”
即恒避开美浓姬的碰触,被她的手指碰到的地方仿佛慢慢烧起一团火,随着她的话语窜入耳中,直烧到心脏。
方才灌下的酒怎么会在此刻才兴起酒意,他感到自己全身都像有火在烧,心跳猛烈勃动的声响加速着身体血液的流动,将那只藏在身体里的怪物引诱了出来。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竭力控制着吐息低声道:
“我没有!”
每一个字都好似怀着深仇大恨似的自齿间咬出,口中沁入了丝丝甜腥,他才发觉咬破了唇。
美浓姬冷眼看着他的狼狈,唇边勾起的笑意冰冷而残酷。
“你有。”她不带任何情绪,却坚定无比地说,“在你说出天诛网的时候,你当真没有想过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在你决定援助老师试验的时候,你当真没有想过会给中原大陆带来怎样的改变?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有,你在期待!你在期待老师会做到什么程度,你在期待他能在中原大陆掀起怎样的狂澜!……”
“够了!”他嘶声喊道,乌黑的眼眸竟已变得通红,隐约之间丝丝金芒闪过,璀璨流光又转瞬即逝。
美浓姬扬起下颌,高傲地漠视着他:“这才是你心底真正的渴望,这才是你的真实面目,河鹿的幼虎。”
……河鹿的幼虎,有多少年没有人再这样称呼他。他是河鹿之子,是白虎战神后裔,而今却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面前被压制到毫无反击之力。即恒抬起金色的眼瞳,呼吸缓慢而沉重。他牢牢盯住美浓姬,如同一只被激怒的兽虎视着猎物。
周遭隐隐卷来的气压宛如一只手扼住了美浓姬的脖子,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少年的金瞳,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在上古战神的杀意面前,她终究敌不过本能的恐惧,身体犹如灌铅般僵硬,甚至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铤而走险的激将之法并没有得到美浓姬想要的效果,少年眼里的戾气与怒火出乎她的预料。她本以为她已经足够了解他的弱点,可如今忽然发现,她所认为的弱点或许根本就不是弱点……这个少年心底的阴霾远超出她的想象,令她不禁开始怀疑这么多年来她所坚信的一切莫非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跟我联手吧,幼虎。”她嚅嗫着嘴唇,连身体的颤抖都没有控制住,唯独一双褐色的眸子里燃着狂热的火。美浓姬仰起的眼里近乎是崇拜的疯狂,她深深望着即恒喃喃道,“这天下本该是你的,如若不是神灵不分青红皂白降罪于你河鹿,而今哪还有人类称霸的一天?你若不甘,更该对得起先祖的灵魂!”
即恒好像听不懂她的话似的,金瞳里闪过一丝嗤笑的蔑意:“人类?你这话的意思难道你自己不是人类?”
美浓姬的笑容逐渐恢复冷静,她的唇角总是微微地向上翘着,好像随时都在笑。只是此刻她的眼里却是冷的,带着一丝傲视的轻蔑与冷淡:“河鹿乃神之子,身上流淌着一半的神之血,比起神灵创造出的人类自然更加亲近神灵。可惜神灵眼盲心狠,竟然为了手中玩物而遗弃自己的子嗣。”
这些话即恒已经忍耐过千百回了,此时又被挑起心头不禁火气更胜,怒声打断美浓姬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美浓姬沉下声不疾不徐道:“中原大陆终归是强者为王,上有神灵,下藏妖魔,如若不是神灵一味的偏袒与保护,人类又怎会有今日?可人类似乎忘了,神灵已经弃世飞升移居到天上城,绞杀河鹿只是对人类最后的责任,往后的千年间里神灵可再也不曾理会过人界……”她的眼睛里不知何时泛起了一丝异色的光芒,渐渐阴沉了下来,“失去神灵庇佑的人类有什么力量能坐得这片土地的王座?他们凭什么?”
即恒盯着她许久,缓缓皱起了眉头,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妖魔?”
美浓姬笑了,这一笑将脸上晦暗的神色一扫而光,仿佛方才的阴冷只是个幻觉。她弯起的眉眼线条舒缓,望着即恒柔声道:“美浓巫术神乎其神,拥有鬼斧神工之力,因为我们是安雀人,我们的身上流着先祖强大的血脉。”
这番话令即恒恍然大悟。曾经凭借巫术的力量一统中原大陆的安雀国,他竟不曾想到过安雀国力量的来源竟会是妖魔之血。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更新了,今天补上
应假发子建议,今天标题依旧是。。。
看起来更整齐了(喂)
☆、。
“所以我理解你,如同理解我自己。”美浓姬柔声慢慢说,她的目中因为动情而慢慢浮起一层水雾,如梦似幻,令即恒不禁有些恍惚。记忆间有另一个人的影子挥之不去,带着她教人难忘的水眸与笑容,骄纵又跋扈,脆弱又坚强。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她,心里犹如一片灰雾压下来,闷闷得令人难以喘息。
“安雀虽已亡国,但安雀的灵魂不会死;河鹿虽已亡族,但时至今日仍然在引领中原大陆的格局。难道你不觉得我们简直是最合适的同伴吗?”
迎着美浓姬殷切的眼神,即恒许久都没有说话。
在中原大陆流浪这么多年,他从未遇到过境遇如此相像的同类。安雀国皇室宗亲从不与外姓通婚,正如河鹿绝不与外族通婚一样,都是为了保护血脉流传的力量。然而近亲间相互联姻的后果造成族内人数锐减,大多数的孩子生来患疾,早早夭折。可活下来的却都继承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
正因为这种有违伦常的姻亲关系让河鹿一直被人类所不齿,被嗤笑为兽类。一如千年后的安雀在被人提起时仍然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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