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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鹿-湮菲-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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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老公公走进悔过房,开口就骂骂咧咧道:“小子,你想干吗?”
即恒淡淡瞥向他,笑道:“公公,行行好给我一碗水吧?”
老公公脸色顿时变成猪肝色,嗤笑道:“陛下有令,对尔等重犯禁食禁水,如有违抗定当重罚。”他将双手掺进袖口,迈着神气的步子走过来,慢悠悠道,“老奴是看在六公主的面子上睁只眼闭只眼的,你小子可不要得寸进尺。”
即恒笑了笑,心想原来他贪了点心不说,竟还收了宁瑞的好处,真是越老越贪心,越贪心越黑心。这么一来自己就不用心怀内疚了。
他心下清明,便好声好气地说:“我只想讨碗水喝,如若公公不嫌弃,一点点心意还望公公收下。”说着他作势将手伸进怀里去拿银子,老公公的眼珠子就掉进他的手里,眼看着他掏了半天都因为枷锁的束缚而不得伸展,心急之下便上前道:“看你年纪轻轻的,定是一时气盛触犯龙颜。老奴也是个软心肠,便不与你为难……”
他迈开步子走上前,伸出一双布满皱纹的手,脚下忽地一空,还没感觉痛楚人已经被掀翻在地,即恒顺势踩在他背上,痛得他哇哇直叫,双手乱舞着杀猪一样叫起来:“救命啊!来人啊!犯人要逃跑了!”
林苑里的宫人估计早就被和瑾打发掉了,任凭他叫破喉咙也没半个人前来相救。这老家伙平日里贪得多吃得好,身肥体胖又不经常运动,没喊两下就喊不动了,只好回头对即恒求饶:“这位大人,您行行好!老奴不曾亏待过你,求你高抬贵脚,放老奴一条贱命吧!”
即恒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也亏他说的出来。但是不论这老家伙有没有亏待自己,他都不打算放手。见老公公不喊了,他便抬起另一只脚狠狠踩在乱舞的手背上,一声仿佛猫被踩到尾巴的哀嚎声极其刺耳地响起,远远地传了出去。
终于一人推门而入,厉声道:“住手!”
即恒在看到那人进来时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看来和瑾没有和他撞上。他将脚下的力道微松了一些,老公公便屁滚尿流地滚到陛下脚边,不停地磕着头求陛下做主,控诉着即恒的罪行。
陛下微蹙起眉,不耐烦地避开他上下摆动的头,仿佛生怕他弄脏龙袍的衣角,低喝道:“下去。”
老公公浑身一抖,急忙噤声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门外,还差点被门槛绊住。
仅凭两句话四个字,悔过房里就恢复了宁寂,并且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安静诡秘。沉默的气压笼罩着空气,使得呼吸都因这份压力而逐渐滞涩。
陛下强自克制着怒火,上下打量着即恒冷笑道:“将你禁水禁食关了一日,你精神还是好得很嘛。”
若是放在以往即恒定会用傻笑来掩盖过去,可是现在面对这个男人,他没有任何心思与他周旋,连一点一滴的表情都不愿浪费。他满不在乎地讽刺道:“花蜜招揽蜂蝶,脏污吸引蝇虫。不知陛下是为何物来此?”
陛下灼灼双目紧盯着他,不怒反笑道:“你当自己是何物都是天罗之物,朕身为天罗君主都要严以律之,无一例外。”他冷冷哂道,“不用摆弄你那点小聪明,你还当朕不知道这招声东击西是在包庇谁吗?”
他唇边挂着嘲讽的冷笑,目光像一种猛禽,其尖利的钩爪上钩住的不是猎物,而是死神。
即恒沉默着没有说话,或许他应该一直保持沉默才是上策。可是胸腔里却有一股难以抑制的热血在翻腾,在每每见到这个男人时都会不受控制地冲昏他的头脑。这种深刻的厌恶和恨意仿佛是来自于血液的传承,莫名其妙又深刻入骨,驱使着他以一切的力量去摧毁。
可是如今,他手上套着冰冷的枷锁,而肩上背上却是另一个更为沉重的无形锁链,束缚着他的每一个行动,每一丝情绪,令他挣脱不得。
方才一瞬间涌起的气焰在沉默中湮灭了下去,他握紧双拳,又缓缓松开,竭力遏制着内心的冲动。
陛下将他的表情尽收眼里,唇角自始至终都挂着冷酷的笑意。他丝毫没有担心即恒会再次放抗他,那一块简单的枷锁只是轻轻套在他手上,就已经在他心底套上了更为坚固沉重的铁锁,他不怕他挣脱,他也挣不脱。
“你还记不记得朕跟你说过,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你的命已经不受你自己控制……”
“既然陛下如此有心,那么留着我的目的又是什么?”即恒不想再听那种判刑一样的宣言,直截了当地问,“若是想利用我威胁成将军或者六公主,恐怕陛下都要失望了。我只是个没有归宿的平民,还远不及被拿来当做权贵的筹码。”
他抬起的眼眸里分外清明,除了显而易见的愤怒之外还有埋藏得更深的忧虑,他所有的情绪都在那双深黑的眼眸里,在陛下眼中毫无遁形之地。
这是一场没有公平可言,也没有悬念可说的对峙。陛下浮起一丝模糊的笑容,以一种嗤笑的口吻说道:“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高,也未免把自己看得太低。摆不准你自己的位置是你注定失败的第一步。”他伸手将墙边的木椅拉过来,姿态高傲地端坐其上,笑道,“朕留着你,无非是看重你的本事,让你看着六公主直到她平安离宫。这与成盛青给你的任务完全不冲突,看在成盛青的面子上,朕也不想在这之前节外生枝。”
即恒知道他暂时放过自己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可是他不相信这份利用价值会像他说的那么简单。而陛下的说辞却让他产生了另一个疑惑,他没有丝毫犹豫和隐晦,直接问道:“你急着想把六公主送出宫?为什么?”
陛下紧盯着即恒的眼眸微微眯起,脸上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状似悠然地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你只要做到在六公主离宫前保证她的人身安全和身心完整,朕可以对你的行为既往不咎。”
即恒有点难以理解,什么叫做人身安全和身心完整?如果陛下担心的是他与和瑾会日久生情,那又何必将他继续留在和瑾身边?本来在一个即将出嫁的公主身边安排年轻护卫随行就不合体统,可是陛下却默许了。在他默许的同时,他却想尽了法子试探护卫的底细,确定他的能力是否胜任这一职。
而公主人在深宫,有五百皇家护卫军日夜巡逻保障皇城安全,她又何需如此强劲的私人护卫?……这些无法解释的前提和陛下相互矛盾的抉择串连在一起,构成了一个近乎是人为的危局!
但这并不是一个难猜的谜题,将所有的疑惑理清后再与皇宫发生的事联系起来,答案便在问题提出的那一刻凸现了出来……即恒猛然抬起头盯住陛下,脱口道出:“你知道食人鬼的目标是公主,一直都是公主!所以你需要一个能对抗非人怪物的人来保护她?可是另一边你自己却在助纣为虐养着它?”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语句杂乱而无章,可是他十分肯定陛下能听懂他的话。他并不稀奇陛下对和瑾的保护,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食人鬼之所以能在宫城里猖獗长达半年的原因,竟是因得这个当权者的放任和庇护!
“……养一只吃人的怪物很好玩吗?”他嘶哑着声音问道,内心的汹涌久久无法平复。那一夜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中浮起,猩红的目光,炽烈的火焰,冰冷的剑芒,女人的眼泪……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号。
……它就是这样出生的,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时他只当这是命运的捉弄,愤怒之余更多的是同情与怜悯,还有感同身受的悲哀。可谁又曾想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人手在背后推动,将这些可怜无辜的异类玩弄于鼓掌,推入堕落的深渊。
而罪魁祸首正是眼前这个,天罗的君主!
面对即恒的诘问,陛下没有否认,但是他转而笑道:“将一只吃人的怪物养在身边,你觉得会好玩吗?不要自作聪明了。”
“可是你这么做了。”即恒打断他的话,目光里无悲无喜,仿佛先前的愤怒都是一场幻觉。
陛下这才警觉起来,不由自主坐正了身子看向面前的少年,他身上仿佛缠绕着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晕染在空气里改变了空气流动的速度。他竟感到一丝轻微的呼吸困难,仿佛一种无形的压力向他袭卷而来,无影无踪,又无处不在,像极了年幼时惹怒父王,父王怒目而视所给予的压力。
“啪!”木椅倏地翻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响亮的撞击声。陛下脸色阴沉地站立一边,怒意爬上眉梢,唇角紧抿,似是在隐忍。若是以往他定会快步走上前将心头的怒火发泄在即恒身上,可是他此刻什么都没做。
空气中强烈的杀意在沸腾,气压不断地旋转,以肉眼看不见的形态攫住对手的心脏,狠狠捏住。
“哗啦!”又一声剧烈的响声砸碎了紧绷的空气,即恒猛然偏过头,额角流下一道殷红的血迹,在他的脚边是木椅摔在墙上后散落一地的残骸。
陛下收足而立,右手手掌轻抚在心口上,气息微喘,额上鼻尖满是细密的汗珠。他一边迈着凌厉的步子向即恒走过去,一边压低声音从齿缝中挤出一句:“看来朕要改主意了……”
即恒无所畏惧地对上他发狠的视线,浑身的神经紧紧绷起,做好迎面对敌的准备。他轻按下双手间的枷锁,只待看准时间就绝不手软,迎头砸下去!
就在空气中的火药味浓烈到即将爆发时,一个声音忽然出声打断了他们,仿若一把利刃横生划破了布帛。
“皇兄!”和瑾走进屋里,望着木椅的残骸和即恒额头的鲜血心惊不止,她下意识相互搅住手指,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求、求你原谅他……”
她挡在即恒身前,却不敢抬头看陛下,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陛下将目光从即恒身上收回,落在她身上。许是感受到视线的相逼,和瑾肩头一颤,差点腿软跪下去。
陛下将手搭在她肩上,俯下身声音温和地问:“来多久了?”
和瑾低垂着头,空气的滞压令她感到难以呼吸。
陛下温柔地笑了笑,命令道:“把头抬起来,看着朕。”
和瑾踌躇着慢慢抬头,目光落在他的深眸里仿佛坠入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涧。
“听到了什么?”
陛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里的温和与平日里并没有两样,可是和瑾却感到一阵刺骨的严寒随着他的声音一起侵入耳膜,逐渐传遍全身。
她颤抖着嘴唇嚅嗫道:“没、没有……”
“没有?”陛下笑起来,“那你让朕原谅他什么?”
和瑾觉得自己的视线被他牢牢攫住,她甚至不能移开目光分毫,而她眼里的恐惧和心虚统统都在他的掌控中,全然无处遮掩。
她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眼睫之下有氤氲的水汽在颤动,凝结在眼睫末端,悬而不落。直到她重又睁开眼,那一滴未成的泪珠都没有落下来。
她是不会哭的,半年前那一场雨已经让她流干了泪水,今后不论遇到什么事她都不会再哭。
“皇兄,你之前说过要等盛青一起商讨如何处置他,而你也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君无戏言,你是九五之尊又岂能出尔反尔?”和瑾努力控制着情绪,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陛下一语未发凝视她良久,灼灼的目光如两道箭直将她看穿,她几乎要受不了这种压力而跪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拼死为身后这个人求情,可以顶住莫大的压力直视陛下狰狞的面目。也许这份勇气不单单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她自己,没有得到的东西暂且不说,她已经不想再失去拥有的东西了。
陛下与她对峙了许久,直到空气从沸热重新冷却,他抓在她肩上的手掌才慢慢放松了力道,转而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传入耳中的声音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将最后一点温暖的记忆也打得粉碎:“管好你的人,朕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金色的蛟龙张牙舞爪地盘旋在他身上,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仿佛呼之欲出,要腾飞出来一般耀眼夺目,震慑人心。
直到那一抹金黄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和瑾才松开紧咬的牙齿,竟感到牙根隐隐生痛。她双膝一软几乎跌坐在地上,幸而被即恒拉住了手臂才没有倒下去。
可是她甩开即恒的搀扶,神情木讷地看向他,好像看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般,喃喃着问:“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她脚下不由自主向后退去,眼中流露出的厌恶和恐惧仿佛是在看着某种怪物。
“你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培养起来很困难,可是破坏起来却非常轻易。”她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眸,低喃道,“哪怕是十天,也能毁掉十多年的情谊……”
即恒怔怔地看着她退到门边,还差点被门槛绊住,一股揪心般的痛楚蔓延开来。他很想告诉她不要再自欺欺人,可是话到了嘴边才发现是那么难以出口。
打破一个人坚持的幻梦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在昨天,他就已经经历过这种痛苦了,何必再让她背上一样的苦痛。
即使她的梦早已经千疮百孔……
作者有话要说: 找到搁置多年的老本本修好了,终于可以不用拿平板码字啦~~
虐戏神马的,暂时结束了~~XD
☆、捉鬼记(一)
之后的两天里再没有人理会即恒,连悔过房里爱管事的管事公公都是对他一脸嫌弃看一眼都怕脏眼睛的样子,这对即恒来说无疑是一种酷刑。
好在宁瑞偶尔会带着点心来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和瑾的意思,接连着几次她都特地留下来陪他说话。也因为如此,点心的分量再不像之前几次被克扣得惨不忍睹。
虽然陛下有令不得给犯人任何食水,但他并没有派人监督。悔过房的管事公公自知不受陛下待见,又不敢得罪六公主,对宁瑞的探视从最初的默许就变成了视而不见。
“外边那个人是怎么回事?不放心就大胆地进来看呗,这是他的地盘还能有人阻拦他吗?”宁瑞伸长了脖子回瞪着隐藏在不远处的佝偻身影,不满地嘟哝道。
即恒跟着撇了一眼,那人对上他的视线连忙缩回身子,躲在花丛后头,过了一会儿又自以为隐蔽地探出一双小眼睛窥视。即恒见怪不怪,宁瑞却受不了,将食盒搁下以后气冲冲地走到门口一通大骂,直把对方骂得抱头鼠窜才解气。
他叹息着摇摇头,将一块晶莹的糕点塞进嘴里,一股清甜的味道顿时溢满口中,一直凉到肚里。说来也怪,以他过去在坊间传闻中得出的结论来看,宫女的地位应该不高,更何况又不是得宠妃子的心腹,可以仗着主子的威风仗势欺人。
宁瑞只是一个公主身边的宫女,就算仰仗着六公主的威名也不是能让她肆无忌惮对悔过房管事口出狂言的身份。她只有十六岁,只比和瑾年长几个月,在这个深宫里她却能比和瑾还要行动自由。
她真的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吗?还有哪一个宫女能像她一样在皇宫里畅通无阻的?他越想越奇怪,望着宁瑞稚嫩的容颜走神。她眉目间满是年轻而张扬的神采,仿佛是从骨子里散发的骄傲令她更增添了一份自信与活力。
即恒默默地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思维在漫无边际的猜测中越走越远,远得几乎回不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宁瑞俯身问道,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惊奇的笑意,分外清澈灵动,“杏干有核的!”
“啊!”她的提醒已经晚了,即恒一口咬下去,只听得一声沉闷的碎裂声在嘴里炸起,几乎在同时从牙根深处传来的痛苦顺着神经一直窜到头顶,连头皮都跟着一紧。他捂住脸颊痛得在地上打滚,一颗完整的杏脯从嘴里吐出,依稀能看到咬破的杏肉之下碎裂的果核。
宁瑞不禁啧啧赞道:“你牙口真好。”
即恒含着泪怨道:“你干吗在糕点里面塞杏干!”
“我哪有塞杏干?这些东西我都是从掌勺师傅手里原封不动拿过来的。”宁瑞撅着嘴巴十分无辜,“公主好心说给你换换口味,就加了点杏干。谁知道你饥不择食连看都不看就吃的……”
即恒说不出话了,听到和瑾的消息他心里百味杂陈。一方面和瑾居然会这么细心待他令他受宠若惊,另一方面她把杏干塞在糕点里很难说到底是什么用意……最后他也只好捂着脸认栽,踌躇了半晌才低声问道:“……公主没事吧?”
宁瑞愣了愣,答道:“她病了。”
即恒心里咯噔一声,诧异地看向宁瑞。
“成将军他们走的那一天,她回清和殿以后整个人就不对劲,好像受了刺激一样失魂落魄的。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她却摇摇头说没事,说只是有点累想休息一下。”宁瑞回忆道,“结果连午膳也没用,下午开始高烧不退,好像还在做恶梦一直在说胡话。”
“她说了什么……”即恒喃喃地问。
宁瑞好笑地瞅了他一眼:“说了是胡话,这我哪听得清。”她仔细地将糕点里掺杂的杏干挑出来放在一边,继续说道,“本来好好的真是吓死我了,不过昨天早上人就清醒了过来,烧也退了。华太医也说是因为先前淋了雨受凉之故,没有大碍。”
她捻起一块奶白色的甜糕递给即恒,即恒小心确认里面没有暗含杀机以后才张嘴含着,任这清凉的香味在嘴里慢慢融化。
从宁瑞的话里,即恒听不出和瑾的心情如何,更不知她今后对自己又会是怎样的态度。两天前她踉跄着退出自己视线的背影,竟令他油然升起一阵钻心的痛。他扪心自问伤害过的人也不少,有些情况下甚至是故意的,可是却从未如此愧疚过。
或许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上一刻的自己,正因为这种切身的体会才触动了他心底最脆弱的部分,负罪感也由此分外沉重。
人类的心情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未必就没人理解。这种惨痛的教训却在另一面给他带来一丝莫名的解脱,让他在内疚的同时又获得了一点微妙的轻松。
这种颓靡与沉闷并存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五日,在管事公公心有不甘又如获大赦的矛盾心情下,即恒终于刑满释放了。
重新走到太阳底下时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窝曲在不足三张床榻大小的阴暗角落里足足五日,全身的骨头仿佛都锈住了似的,在活动中发出咯咯咯的响声。他迎面朝着暖阳心情分外爽朗,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啊——自由真好!
他不由回想起一年前在乐津栽跟头的事,庆幸当初及时做了明智的选择。不然他定要在天罗牢狱卷轴里再添一笔光辉记录,搞不好就此走上与狱卒玩捉迷藏的康庄大路。
来接他的人自然是宁瑞,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出狱这样值得庆祝的好日子里,她却深深蹙起眉头,神情十分的忧郁。
“怎么了?”即恒小吃了一惊。
宁瑞狠狠瞪了管事一眼,催促着将他拉出了林苑。在回清和殿的路上,她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最近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希望只是巧合,又或者根本就是我多虑了……”
奇怪,她做事一向爽快从不拖泥带水,这会儿却拖拖拉拉,说了半天都没有说到点子上。即恒莫名其妙,便出言打断她:“到底怎么了,你就直说吧。”
“这个,我只能向哥哥你求助……”宁瑞停下脚步,面露为难地说。
即恒微笑着拍拍她的肩,挺直脊背豪情万丈地说,“好妹妹,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一定义不容辞!”
“哥哥你真是好人!”宁瑞仿佛就在等他这一句话,忙不迭抓住他的手,恳求道,“今晚陪我一起去捉鬼吧!”
即恒的笑容未及收回,张着嘴怔愣在了原地。宁瑞闪闪发光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犯傻的脸,只见那个影子微张了张嘴,发出一个音节:“……啊?”
***
回到清和殿之后,即恒忽然感到无所适从。原本护卫队四个人一起受和瑾差遣,如今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而食人鬼事件告一段落,连护卫军都不再夜夜巡逻,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而和瑾对他的态度更令他不知所措。
回来的时候他照规矩向和瑾请罪,和瑾没理;他试图搭话,和瑾没理;他意图向宁瑞求助,宁瑞挤挤眼表示她也无可奈何。
于是在一干形同隐形的宫人围观下,在和瑾悠然品茶看书中,即恒在清和殿的大殿之中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跪了一下午。
当日落的余晖斜斜洒进清和殿,在地面上投下大片大片橘红色的光芒时,和瑾合上书本,静静看着跪于座下的少年。夕阳的衣摆披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覆盖在自己脚下,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是眼前这番景致勾勒出他身影的边框,看上去既华丽又落寞。
她有些疲惫地站起来,坐得太久甫一起身便是一阵眼花与晕眩,宁瑞连忙扶住她,低声唤道:“公主……”
和瑾摆摆手,表示无碍。她转向即恒,目光中说不清是冷冽还是无奈,叹了口气道:“今后该如何,你心里清楚。本公主能给你这第二次机会,但不会再说第二遍。”
她落下这句话便迈开步子离开了大殿。
在她的裙摆拂过即恒的脚边时,他深深叩首于地答道:“谢公主,卑职铭记于心。”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宫人也在不知不觉中退了个干净。即恒深了口气,支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膝头已经痛到麻木,他只好扶着身边的桌椅将身子拖上去,用手指轻轻揉捏着活络经脉。
一股不知名的米香随着晚风送进来,引起胃里一阵腹饿感,即恒抬起头向殿门外张望了一会儿,却谁也没看到。这时宁瑞又提着食盒走进来,她这个形象在这几天里已经深深刻在即恒的脑海中,像救世的菩萨一样光辉照人。
宁瑞对他一脸的茫然感到好笑,一边向他伸手一边笑眯眯地对他说:“走啊,回去吃饭。”
一刹那间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即恒感动得就要落下泪来,记忆中还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无微不至地好过。他不明白宁瑞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可是她的关怀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了家一样的温暖。
在宁瑞的搀扶下他一瘸一拐地回到通铺,边抽鼻子边吃饭,不过是些普通的青菜蛋汤,连块肉都没有,他却从中品尝出了至高无上的美味。
“好好吃个饭你哭什么呀?”宁瑞失笑道。
即恒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含糊不清地说道:“宁瑞,你一定会嫁个好人家的!”
宁瑞怔了怔,有些落寞地笑了两声,没有应他。
即恒不知道,宫女不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进宫,从入宫的那一刻起便是将生命与自由一齐交了出去,这一生已是注定要在上位者的喜怒无常间寻求生存的缝隙。能在日复一日的深宫争斗中活下来已是最大的希冀,又何谈是重获自由,出宫嫁人。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苦与乐,宁瑞并不觉得现在的自己都多么悲苦,相反的,能伴随在公主身边侍候,她已经感到很知足。
这倒是没有半句虚言和奉承。能得六公主青睐的宫女再找不出第二个,而能在宫中能如宁瑞这般有恃无恐的,也再找不出第二个。
即恒不曾留意到宁瑞的失神,他只顾埋头对付米饭与青菜的大战,只是好半天宁瑞都没出声,他才感到奇怪抽空抬头看了一眼。
宁瑞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见他手中拨浆一样不断左右划动的筷子突然停下来,便问道:“怎么了,不够吗?我帮你去盛。”
即恒咬着筷子摇摇头,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但是又说不上来。他将嘴里那口饭咽下去,犹豫着问道:“你今天说的事,是真的吗?”
“真的呀。”宁瑞眨了眨眼,笑容不改道,“梅影宫闹鬼,好多人都亲眼看到了。都说是一头长发身着白衣的女鬼,还讲得绘声绘色的,我怕说出来会吓到你。”
即恒心中的疑惑便更深了:“可是梅影宫不是禁地吗?那里地处偏僻,一般人很少会到那边去,又怎么会有很多人一起目睹之说?”
宁瑞点着额头想了一会儿,推断道:“应该是从皇家护卫军里传出来的吧。梅影宫被烧毁了大半,陛下命令他们将烧坏的断木和灰烬清理干净,然后就有人目击到了……”
即恒相信宁瑞没有骗他,皇家护卫军虽然有卫队长那样的白痴领导,但也不至于闲到捏造谣言吓唬人。那么梅影宫闹鬼之说便是真的?会是谁?
梅影宫的墓场,白衣女鬼……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幕诡异的画面,连忙摇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在脑后,匆匆低头扒着碗里的饭,不再言语。等他吃完以后,宁瑞收拾好食盒起身准备离开。在离开前她忽地凑近过来,一张俏丽的脸庞逐渐在即恒眼前放大,随之而来一股清幽的海棠香钻入鼻息,沁人心脾。
“哥哥,今夜三更,不见不散。”她盈盈笑道,裙摆在地上划了一个轻盈的弧度,人已经飘出了门外。
***
月上柳梢,云层密布。似乎在所有即将发生的不可思议前夕,周边的景色已经提前给出了不详的预兆,只是人们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将其忽视。
三更夜的时候,即恒正躺在床榻山小憩。夜里十分宁静,远远地就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渐渐停留在窗下。“叩叩”两声清脆的声响令他睁开了眼,他推开窗,就看到宁瑞隐于一边正对他微笑。
少女的微笑在月华之下梦幻而迷离,像极了书里所描写的那趁着夜半蛊惑书生的美貌狐妖。只是对比之下,独独少了几分艳丽。
即恒翻窗而出,跟着宁瑞一起静悄悄地掠过清和殿的长廊。月华流泻在长廊上,将地面染成一片月白之色,犹显几分清冷。是夜正是三月中旬,大地回暖,春暖花开,花丛间已有几只耐寒的小虫趴在花叶下熟睡,人走过时惊起一阵微风摇落了花枝,将虫儿抖落在地面上,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
即恒和宁瑞赶着夜色走出清和殿,下了石阶以后他正准备迈步往梅影宫的方向转,冷不丁被宁瑞拉了一把,硬是被拉着躲进了花圃里。
“我们不是要……”他正要发问,宁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安静等着。她神情分外认真地看着前方某一处,似在耐心等待着什么。即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她看的地方不就是清和殿吗?这跟女鬼有什么关系?他一头雾水,但也只好照做。
约摸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即恒感到花露滴落在脖颈上凉得刺骨时,清和殿的大门缓缓开启了。他一个机灵,连忙示意宁瑞。宁瑞早有所觉,继续告诫他不要出声,更不要惊动。
于是在两人的热切关注下,从清和殿的大门中悠然飘出一个白衣长发的……女鬼。女鬼神色恍惚地回身将门掩好,步态徐徐走下石阶,她的肌肤比月色还要苍白,神情比梦游还要呆滞,迈着轻飘飘的步子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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