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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兄书-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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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不爱先帝,也不爱你。”谢霁抿紧唇,看着牢狱中不断颤动的铁链,徐徐道,“她到死,心里都没有你。”
“放屁。谁和你说的这些?”仇剑目光阴鸷,紧紧地盯着谢霁,“她不信任谢子光,不信任谢乾,临死前想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我!她将你托付给我,让我将你打磨成复仇的利刃……她信任我,此等恩情,已经不是‘爱情’这种俗物能比肩的了。”
“她让你将我打磨成利刃,”谢霁笑了声,“你又何尝不是被她打磨出来的一把利刃?没有感情,为她所用,直到她死后十六年,你依然活在她的控制之下。”
仇剑一僵。
“我心甘情愿如此。”过了许久,仇剑抬眼,喉咙里发出浑浊的气音,望着谢霁所在的方向道,“我记得那年刺杀失败,也是在这个地牢之中,她一身梅花素裙站在你那个位置,笑着对我说……”
“呀,这么年轻就敢行刺本宫?先生有大才,不该折在此处。”那年此地,女子白衣墨发笑得倾国倾城,红唇宛若滴血般妖冶,凝望着他轻声道,“跟着本宫,本宫让你活命,实现你刺客的真正价值……如何?”
他是奉命来杀她的,可她却救了他。
从此,他为了这张笑颜愿肝脑涂地,九死不悔。
“跟着她,我不后悔。”仇剑哂笑,恣狂道,“杀了我罢!否则若有朝一日出了牢狱,我仍是会不遗余力杀了谢家人和元家人,完成你娘的夙愿!我是因她重生,必定为她而死。”
“你激我,是想借我之手求死?毕竟到了你这种地步,连死都是一种奢望。”可惜,谢霁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小孩儿。
他起身,清冷道,“我今日来此就是想告诉你,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已算不清楚,我不杀你,也不放你,你就在这儿颐养天年。”
“谢霁!”身后铁链哗啦作响,仇剑唤住他,“这些年我一直未曾想明白,她究竟爱谁呢?”
这句话仿佛在质问谢霁,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谢霁转身,冷冷地看着他:“你真想知道?”
壁上的火光明灭跳跃,打在谢霁的身上,没有一丝温度。他淡色的唇微微张合,吐出一个名字……
仇剑的眸子黯淡了下去,瘦削的面容扭曲着,用尽力气也只吐出几个浑浊的字眼:“不可能!”
谢霁最后看了他一眼,像是同过去告别,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将那疯狂颤动的铁链声抛至身后。
四天后,刑部大牢中传来消息,仇剑死了。
“我等将每日的饭菜从窗口递入,他也接了,却不曾想一口未吃,全倒在了牢房角落里。”大牢中,狱卒小心翼翼道,“今早送饭不见他有动静,兄弟们打开门一看,才发现人已经僵冷了……”
仇剑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垂着头,独臂搭在身前,指间捻着一块磨平了的石灰,即便死了也依旧保持着锋利的气势,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清冷的光从狭窄的牢窗中投入,打在仇剑身前的地砖上,镀亮了地砖上刻画的图案。
谢霁皱眉,缓步走过去蹲身一看,不由微怔。
这个穷凶极恶、杀人无数的刺客临终前既不是在刻画刀法,也不是在写什么遗言,而是画了一幅潦草的简笔图,画好后大概又后悔了,被他用袖子擦拭过,显得十分模糊,只依稀可以辨出是三个手拉手并排的人:一个独臂的男人,一个长发的女人,中间牵着一个小孩童……
“殿下,您看这……该如何处置?”狱卒的话打断了谢霁的沉思。
谢霁回神,盯着地上的图画良久,喑哑道:“找个地方,埋了。”
从刑部到祁王府的这段路程似乎漫长又短暂,谢霁说不出是何心情,或许该轻松,记忆却偏偏翻来覆去在他脑中回想,带血的,带伤的,搅得人心绪难宁。
仇剑死了。
谢霁曾想过千万种制裁仇剑的方式,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那幅被抹去的石灰画是何意思?
马车停下,他思绪沉沉地进了祁王府,直到一条纤细的身影横挡在他面前,他才恍然回神。
“九哥,你怎么啦?”谢宝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担忧道,“我叫了你好几遍,你都不曾听见呢!”
撞上那样干净的眸子,谢霁心绪一动,忽的倾身抱住了谢宝真,像是要汲取她身上的暖意般紧紧地抱着,恨不得将彼此融入骨血。
谢宝真猝不及防被他抱了满怀,双手僵在空中,半晌才迟疑地拍了拍他的背,仰着头蹭了蹭他的脸颊道:“九哥,怎么啦?”
谢霁将下巴搁在她肩头,长长舒了一口气浊气,“宝儿等很久了?”
谢宝真笑了,眼眸弯弯,直摇头说:“不久呢,就一会儿。”
顿了顿,她又问:“九哥,出什么事了吗?”
谢霁闭目,嗓音沙哑:“没事。”
“真没事?”
“没有。”
“那好,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谢宝真从他怀中挣开,仔细端详他许久,又给他整了整衣襟和鬓角的垂发,方满意道,“这样挺合适的,走罢!”
谢霁万万没有想到,谢宝真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带他回英国公府。
“宝儿,你这是?”
“我带你拜见爹娘和兄长呀!”
闻言,谢霁忽的不动了,站在门口,有些无奈地望着谢宝真:“宝儿,你的父兄,我早已见过了。”
“不一样的。”谢宝真紧紧握住谢霁修长宽大的手掌,微笑道,“以前你是我的义兄,如今,你是我的心上人。”
“宝儿,这不行。太仓促了……”
“放心,一切有我。”
谢宝真红裙亮丽,于三尺暖阳下回身看他,耀眼到连发丝都在发光,“没人会为难你,你信我一次,九哥。”
第64章
谢霁没想过这么早登临谢府。
在他的计划中,取得皇帝的信任、缉拿仇剑还只是完成了初步的任务,最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来应付的是谢家人……因为那是宝儿的亲人,亦有养育了他三年的恩情所在,他不能用对付皇帝和仇剑的法子对付他们。
谢霁要娶走的是谢家的掌上明珠,他得放下骄傲,放下自尊,放下一切见不得光的、冷血的手段,仅凭自己的真诚爱意一点点打动谢家上下八座大山。
从两年前起,他便悄悄列了设想了无数重登谢府的情景,大到三书六礼,小到穿着仪态,具有周详缜密的步骤,唯独没有想到会像现在一般,被身边的少女轻轻牵着,迈进了国公府庄严的朱红大门。
他甚至,没来得及准备登门礼。
谢府的一草一木呈现眼前,好像三年来并无所变。有扫地的奴子见到两人手牵手进门,愣了愣,才想起站到一旁避让,握着扫帚柄躬身道:“郡主!”
端着茶水路过的侍婢们见了,俱是一福,笑道:“郡主回来啦!”
谢霁不自禁地攥紧了手指,握住谢宝真的指尖。
感受到他的紧张,谢宝真放缓了步子,尾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回首道:“我在呢,九哥。”
头顶一树热烈的紫薇花怒放,阳光就透过花的间隙落在她弯着的眼眸里,闪着细碎且耀眼的光芒。
谢霁舒了口气道:“我空手而来,有些失礼。”
谢宝真道:“只是吃顿饭而已,不用讲究那些。”
“我……”谢霁顿了顿,望着自己这身太过素净的衣裳,颇有些顾虑,“我刚从刑部大牢出来,这身衣物……也不太吉利。”
难得见他紧张窘迫的模样,谢宝真低低一笑,红着脸小声说:“又不是今日成亲,要穿得那般喜庆作甚?”
说着,谢宝真转身与他面对面,指尖抚过他的齐整鬓发和俊美的眉眼,又给他理了理一丝不苟的衣襟袖摆,方满意道:“质如霜雪,朗风霁月,很好看的呀!”
谢霁也笑了,垂下眼,唇线扬起很浅淡的弧度。
“走罢,我们进门去。”谢宝真拉着谢霁入了大厅。
谢霁在这偌大的厅堂中吃了三年的膳食,座位布局和花瓶的摆放仍是记忆中的老样子。
谢临风和谢淳风正凑在一块低声交谈些什么,谢弘和谢澜则坐在一旁研究一本泛黄的古籍,前不久才从收权风波中脱身的信阳女侯宁三娘也在,与五嫂王氏倚在窗边逗弄小孩儿,看样子她与谢澜好事将近,用不了多久就会正式成为谢家女眷中的一员。
谢乾似乎老了些许,鬓边的银霜更甚;梅夫人依旧是利落干练的样子,站在厅中指挥侍婢婆子们端茶送菜……见到谢宝真和谢霁比肩进门,屋内忙碌的、交谈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情绪各异的视线纷纷落在两人紧扣的手指上。
被家人那样注视着,谢霁以为身边的少女会害羞地松开他的手。
但她没有,甚至握得更紧些。
她如此勇敢,拉着谢霁的手朝众人晃了晃,似是宣告般清晰道:“阿爹、阿娘,哥哥、嫂嫂,我给你们正式引荐一番!”
说着,她侧首望着身边高大俊美的年轻男子,眼里有甜蜜的笑意,轻灵道:“这位是祁王殿下,我的心上人!”
厅外的紫薇花从枝头飘落,四周似乎更为寂静了些。
夏末初秋的寂静中,谢霁整理好神色,拱手施礼,以一个最谦虚诚恳的姿态哑声道:“谢霁见过伯父、伯母!”
时隔两年,哪怕身份翻转,他依旧是以‘九郎谢霁’的身份登门,仿佛时光倒退,当年的白衣少年又回到眼前。
可大家都知道,如今的‘谢霁’早已不再是当年孤苦无依的小少年,诚恳的姿态也掩盖不住他满身的风华傲气。
尚且坐着的众人纷纷起身,回以大礼。
唯有梅夫人沉静依旧,蹙着眉瞥了谢霁一眼,方吩咐婆子道:“人都来齐了,快些布菜。”
“是啊,都不必站着了,入座罢。”谢乾亦发话,看着谢霁的眼神颇为温情。
于是端茶的上菜的、交谈的叙旧的又各自忙碌起来,厅中恢复了热闹活络。谢宝真拉着谢霁的手,引着他在席位上就座,朝梅夫人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低笑道:“九哥,你听见不曾?阿娘说‘人都来齐了’呢!”
‘人’是谢家人,也包含了谢霁在其中。
一句冷淡的话,已是梅夫人对他莫大的妥协……甚至是认可。
二十年了,谢霁终于如此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
没有利用和算计、没有欺瞒和猜忌,更没有提防和厌恶,他被这世上最可爱美好的姑娘全心全意珍爱着。
谢霁柔和了目光,那双总是幽黑冰冷的眸中少见的有了光华流转,拉着谢宝真的手不住摩挲,低哑道:“安排这些,可曾让你受委屈了?”
毕竟谢乾夫妻和谢临风的态度,他早已知晓,谢宝真要说服家人接纳他上门,定是花费了不少周折。
尤其是梅夫人,他答应过她风波未平前不和宝儿见面,如今不仅食言了,还堂而皇之登门拜谒,实在是做得有些不厚道。
“不曾。”谢宝真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一笑,“爹娘、哥哥们和你一样爱我,他们不舍得我受委屈的。来,你坐我旁边!”
位置仍是他曾经坐过的方向,唯一不同的是谢宝真把自己的食案搬到了他的旁边,两人毗邻而坐,相隔不到两尺。
谢霁入座,望着她浅笑。
谢宝真许久不曾看他露出这般轻松的笑意了,心里也十分满足,歪身将一碟青色新鲜的嫩莲子递到他的食案上,“这是藕池里刚采的,九哥快尝尝!”
谢霁于是专心致志地剥起莲子来,剥好皮去了苦芯,又将那碟白白胖胖的莲子肉送还到谢宝真桌上。
莲子处理得很是干净漂亮,谢宝真咽了咽嗓子,疑惑道:“嗯?给我作甚?你吃呀!”
“你吃这个,我吃你那份。”说罢,把谢宝真面前那碟还未来得及剥的莲子换走,埋头剥了起来。
“九哥,你真好!”谢宝真凑过来小声道,眼中全是满足。
谢霁剥莲子的指尖不停,嘴角的弧度却更明显了些。
两人间熟稔自然的小动作被梅夫人看在眼里,心中一时复杂,说不清是无奈更多还是担忧更甚。
好在菜很快上齐了,谢乾发话劝谢霁和宁三娘多吃些,一家人也陆陆续续动了筷。
席间,谢乾向谢霁举杯敬酒,沉声道:“阿霁,我敬你三杯!”
谢霁忙起身,拿起酒盏放低些。
“第一杯,谢你两次舍命救了宝儿!”说罢,谢乾一饮而尽。
“第二杯,谢你手下留情护住了阿澜!”又是一杯烈酒饮尽,谢乾刚毅沧桑的脸上已浮上一层血色,“第三杯,敬你鹏飞展翅、直上青云!”
谢霁回敬了三杯,唇上沾着酒水,以空杯示意,哑声道:“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伯父无须见外。”
这轻飘飘一句‘只是做了应该做的’包含了多少风险和危机,只有他自己知道。
谢乾敬过酒后,谢澜和谢淳风等平辈也一一敬酒,谢霁来者不拒。一顿饭还只吃到一半,他已是灌进了八、九杯烈酒。
谢宝真很少见谢霁喝酒,也不知他酒量多少,如今见他已喝了一整壶,不由担忧道:“九哥,这酒很烈的,你少喝些!”
“没事,宝儿。”谢霁微笑道,眉目疏朗。
酒过三巡,众人多多少少都带了几分酒意,唯有谢霁仍是清清朗朗的模样,面容白皙无一丝酒气,唯有原本淡色的唇染了酒水,变得更艳了些。
谢宝真吃饱了,手撑着下巴看着邻座的谢霁,只觉得他唇红齿白越发好看。
一顿饭吃完,谢家对他两人的婚事只字不提,但谢霁知道,这已是对他莫大的宽恕了。
午后,谢霁主动去找了梅夫人和谢乾。
谢乾醉了,满嘴都是家啊国啊的胡话,梅夫人便先安排他去书房小榻上安睡醒酒。待谢乾打着轻微的呼睡着了,梅夫人才一撩帘子出来,谢霁仍站在廊下等她,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
梅夫人放缓了面色,冷硬道:“饭吃完了,祁王殿下还有何事?”
“伯母,抱歉。”谢霁垂着眼道,“我答应过您在一切事情安排妥当前,不与宝儿私下往来,可……”
“行了,事情过去了就无需再提。你救了宝儿两次,这份情我永远记在心上,但是其他的,我仍旧不看好。”
顿了顿,梅夫人道:“你娘曾想夺走我的丈夫,我忘不了她做的那些事,现如今,她的儿子要夺走我的女儿……你明白我的心情么?”
“明白。但我和她不一样,我是真心对待宝儿。”谢霁抬起眼,神情少见的凝重认真,“我原本打算等到一切结束了,再像普通男子一般追求宝儿,可是今日一宴,我便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连宝儿都尚且如此努力,我又怎能止步不前?”
“可你该知道,宝儿不嫁入皇族。”
“此事我会有计策,绝不让谢家为难。”
想了想,谢霁补充道,“您若不放心,我愿将祁王府一切资产账目如数奉上,绝不会有半点隐瞒。把柄在您手上,若我有朝一日愧对宝儿,您尽管出手让我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梅夫人深吸一口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谢霁道,“我爱您的女儿,只要您肯点头,再大的波折我亦能踏平。”
小雀在空中掠过,树梢有锯子似的蝉鸣。
不知过了多久,梅夫人拧眉轻叹,转身道:“等你解决了眼下的难题再说罢。”
……
回祁王的马车上,谢宝真忍不住好奇道:“九哥,方才在府中,你和我娘说了什么?”
谢霁略微迟钝地转过头看她,睫毛颤了颤说:“秘密。”
他收敛了冷冽锋利的气势,变得柔软许多。
谢宝真笑了,抱着他的胳膊说:“连我也不能告诉吗?”
谢霁点点头。
“那好罢。”不多时马车到了祁王府,谢宝真便轻轻推了推他,“到你家了,快下车罢。我见你进门了再回去。”
谢霁却坐着不动,只撩开帘子望了一眼,随即皱眉道:“这不是我家。”
沙哑的嗓音,别样撩人。谢宝真好笑道:“这是祁王府,不是你家是哪儿……”
顿了顿,她嗅了嗅谢霁身上的酒味儿,恍然道:“九哥,你不会是喝醉了罢?”宴会上可是喝了好几壶呢!那酒烈,后劲足,怪不得现在酒劲才上来。
“没醉。”说罢,谢霁揽谢宝真入怀,将脑袋搁在她的颈窝上,哑声低沉道,“我的家,在翠微园……”
谢宝真一怔,莫名地心酸。
“宝儿,我很爱你”借着酒意,他难得示弱,“你可曾知道?”
这不是……醉得很厉害吗。
第65章
谢霁即便酒意上涌也不会失态,只是神情和言语会比平日更柔软些,唇色微红,更添几分颜色。
谢宝真道:“我还以为九哥不喜欢翠微园呢!毕竟翠微园僻静冷清,比不上祁王府阔绰,且当年你离开谢府时,走得那般决绝……”
最后一句说得十分小声。她仍记得那年九哥离去后,雨水落在她的眼中,打落了满院的紫薇花瓣。
谢霁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耳廓,十分认真地说:“因为翠微园里,有你在。”
他的嗓音沙哑特别,响在耳畔时,呼出的气息弄得谢宝真耳朵痒,心里也跟羽毛撩过似的。
谢宝真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又为他不经意间说出口的情话感到开心,抿着唇偷乐了好一会儿,才挽起他的胳膊道:“那,我送你回去。”
下了车,谢霁没有让她搀扶,而是拉起她的手十指相扣,光明正大地跨入了祁王府的大门,姿态端正,步履沉稳,一点也不像个喝上头了的人。
“这样会被人看见罢?”离开了谢家的地盘,谢宝真的胆子也跟着小了一圈儿,谨慎问道。
“不会,这里没有外人。”谢霁低下头看她,“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
谢宝真歪着头,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问他道:“说话这么清醒,你是不是没有醉呀?”
谢霁没回答,只是将她牵得更紧些。
“公子!”关北迎面走来,大概是有话要说,但一见两人紧紧牵着的手,便恍然一笑,改口道,“府中内外我都清理干净了,不会有杂碎靠近。”
言外之意,就是让两人放心谈情说爱。
谢宝真面对自家人时游刃有余,但面对外人时还是有几分生涩的,不好意思道:“关北,你没事啦?”
关北摆手道:“没事了,那还得多亏了郡主为我美言。”
两人聊了不过两句话,谢霁便有些不悦了,沉着脸对关北道:“我书房的卷宗整理好给各部送去,还有,相国府插手私盐贩卖之事查得处如何?”
“证物还在收集,证人已送入刑部大牢。”
“审讯要趁早,免得给吴家斡旋之机。”
“明白。”顿了顿,关北迟疑道,“属下还有一事……”
谢霁原本牵着谢宝真要走,闻言停了脚步,侧首道:“说。”
关北道:“仇剑的后事,我想亲自打理……毕竟没有他,便没有如今活生生的关北。”
谢霁沉默片刻,淡然道:“天黑前回来。”
这算是默许了。
关北知道谢霁恨仇剑居多,本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谁料谢霁今日的心情似乎好得出奇,竟然答应了。
“属下领命!”惊诧之余,关北莫名松了口气。
谢宝真还是第一次堂堂正正地参观祁王府。
王府虽然气派,却不如谢家热闹辉煌,这里大到管事的、小到洒扫的杂役,全是一身干练的束袖短打武袍,安安静静各司其职,足以见得谢霁的魄力。
“九哥,”谢宝真问道,“刚刚听关北提到仇剑的后事,是怎么回事?”
谢霁眉头一皱,“他死了,昨晚的事。”
“啊?”讶异过后,谢宝真‘噢’了声,轻轻问,“所以上午我来找你,你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谢霁摩挲着她的手背,领着她穿过中庭,沿着素净的回廊朝二门厢房行去,漠然道:“关北说他的身体早出了问题,大约活不了几年了,这才急着出手行刺。进了牢后,他不肯进食喝水,所以死得如此之快。”
在洛阳城内外掀起数次风波的大刺客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这是谢宝真始料未及的。
她感叹道:“他是恶贯满盈,杀孽太多,所以才会遭到上天降与的报应。”
“不是的。”谢霁轻声打断她。
“不是什么?”
“他的死不是什么报应,是我掐灭了他最后的一丝信仰。”
事到如今,谢霁都不太清楚仇剑对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是知遇之恩后的涌泉相报,还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然?亦或是深埋于心底的卑微而可怜的爱意……
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仇剑的死而尘封成谜。
但谢霁知道,那个一身梅花素裙将他救出大牢的绝美女子,是仇剑不遗余力复仇的全部信仰。仇剑将谢曼娘奉为神祗,而谢曼娘却只是将他视为工具,与谢子光等人并无不同……这令仇剑无法接受。
“他以为他是不同的,其实都一样,只是上一盘残局中遗留下来的棋子。”夏末的光影在谢霁眼中交错,他淡漠道,“我也如此,棋子而已。”
“你不是棋子!”谢宝真连忙否决他,“你是九哥,是天下人的祁王,你有着自己的思想和能力,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说着,她晃了晃两人紧扣的五指,微微一笑,“你瞧,命运原本不让我们在一起的,可是你现在却顺顺利利地牵住了我的手,不是么?”
“是因为遇见了你。”谢霁道,“所以我不信命。若是真有善恶报应的话,我这样的人,又何尝有资格得到你?”
“你这样的人?你这样挺好的呀。”谢宝真凝望他疏朗完美的侧颜许久,“九哥,你到底是醉了还是醒着呢?”
若说醉了,他走路说话俱是条理清晰;若说醒着,可偏偏又比平日柔软话多……
“我没醉。”谢霁神情笃定,随即转头对着一根红漆柱子淡然道,“沈莘,把膳房新做的枣泥糕送到我房中来。”
“?”谢宝真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把谢霁送回房间,谢宝真环顾一番四周,感慨道:“你的寝房好大呀,就是太空旷冷清了些,和翠微园一样。”
谢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说:“你来了,就不冷清了。”
“你今日说的话,大概比往常一个月还多。”笑着,谢宝真看到了窗边案几上放着的瓷瓶,瓶中有一枝风干的桃花,因为年岁久远,花瓣都陈旧泛黄,凋落了不少,可上头绑着的红绸带依旧鲜艳无双,仿佛能看到两三年前洛阳春祭的空前盛况。
“咦,你还留着它呢?”谢宝真于窗边坐下,趴在案几上不自觉放缓了呼吸,生怕将枝头仅剩的几片干花瓣也吹落,“都是快三年前的事了,回想起来,仍旧像是昨日。”
“你送的信物,我都留着。”说罢,谢霁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置于自己的腰带上。
谢宝真仰首望着他,感受到掌心下强劲有力的腰肢,不由面上发热,噗嗤一笑道:“你这又是作甚?”
话音刚落,她察觉了谢霁腰带下的凸起之物,摸出一看,原来里头随身藏着一只香囊。
香囊是松绿色的,上头绣着粉白二色的莲花,十分熟悉。
“这是……”
谢宝真想起来了,“前年冬季你说要离开我时,我在画舫上送给你的那缕发丝?”
谢霁轻轻点头,“里头也有我的头发。”
谢宝真疑惑着打开,香囊里果然是两缕头发打成结状。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谢霁半跪着蹲下,与她平视着低哑道。
谢宝真心间一暖,将两缕头发重新塞好归回原位,红着耳尖软声道:“我还以为你整日想的都是朝堂大局呢,没想到还有心思折腾这些。”
也亏得九哥今日醉了,否则定不会将这些少男心思的小秘密说给她听的。
“还有。”谢霁道。
“还有?”说完,只见谢霁拉开了一旁的抽屉,将一个裂痕累累的彩色泥人搁在案几上。
是谢宝真曾送出手的、照着谢霁的模样捏的泥人,碎裂过,又被人细心地用黑漆一片片胶起来,勉强恢复了原样,只是裂痕依旧触目惊心,手肘处更是缺了一块……
“怎么会在你这儿?”谢宝真惊讶非常。
黛珠不是说不小心弄碎了,拿到后后门外的树下丢了么?
当初她找了许久都不曾找到,还伤心生气了好一阵子呢,怎的会在九哥这里?
窗边三尺暖光投入,谢霁的眼睫也像是撒了金粉似的柔软。他将那泥人放在谢宝真的掌心,蜷起她的手指,使得她牢牢握住那只伤痕累累的泥人。
“这次,不要再把我丢掉了。”他说。
谢宝真的心骤然一疼,忙解释道:“不是的,九哥。泥人不是我砸碎,也并非我丢掉的!”
她将那时黛珠的粗鲁过错一一道来,小心翼翼地观摩着谢霁的脸色,心疼道:“……我万万没想到如此巧合,黛珠私自丢的东西刚巧被你撞见捡到。九哥,你那时一定很难受罢?以为我不会原谅你了对么?”
谢霁既没点头也没摇头,黑沉的眸子凝望她许久,方轻松道:“那就好。”
“这次,我一定会收好它的。”谢宝真亲了亲他深邃的眉眼,又倾身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谢霁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抬手环住少女纤细柔软的腰肢。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蹲着,以奇怪的气势契合相拥,夏末初秋的阳光洒在他们相拥的身上,映着西窗鸟语,像是镀了一层光般明丽。
“九哥,你喝了那么多酒,头疼么?”谢宝真将下巴搁在他宽阔的肩上,柔声问。
谢霁摇摇头。
“晕不晕?”
谢霁依旧摇头。
“那睡会儿罢,”谢宝真抚了抚他后脑勺垂下的发丝,轻笑道,“再聊下去,你大约要把整个家的东西都搬给我看了。”
“不睡。”
“为何?醉酒不舒服的,不要强撑啦,睡一觉酒醒得快些。”
沉默许久,谢霁道:“睡醒了,你就走了。”
原来九哥这么粘人的吗?一点也不似平常那副淡然运筹帷幄的样子。
“我不走,看着你睡。”谢宝真哄道,又贴心地给谢霁除去腰带和外袍,按着他的肩,让他坐在那张过于宽敞的床榻上。
“宝儿,一起?”谢霁穿着纯白的里衣,安静地仰首看她,眼里带着不甚明显的希冀。
谢宝真脸一红,摆手道:“不行,我们还没成亲呢!”
“以前,也一起睡过。”
“什么时候?”谢宝真让他躺在榻上,给他盖好薄被,疑惑问道。
“在翠微园时。”
谢宝真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两次。
“那时不懂事,现在不同啦。”谢宝真面上泛起桃花般的粉红,眼中蕴着笑意,轻声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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