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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兄书-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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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
  就用自己的命来爱她罢,谢霁心想。


第41章 
  大约是春祭名动洛阳的缘故,谢宝真今年生辰收到的贺礼和拜帖比往年翻了两番。
  本朝民风还算开放,但可也不是每个闺阁少女都能肆意抛头露面,唯有春祭盛典,被选为‘四神’上花车游…街的女子非但不会受到非议,反会成为满门交赞的莫大荣耀。
  谢宝真今年春祭一舞成名,洛阳子弟都记住了那晚花车上笑靥如花的可爱少女,有些家底权势的人家打听到她生辰,都想方设法递交生辰拜帖,盼望以此攀附谢家……其中,有不少是慕名求亲的。
  “宝儿虽已十五,但并未定亲,按礼,及笄礼须等到她有了意中人后再另行举办。今日,就只是我们一家人吃个便饭,给她闹闹气氛即可。”
  大厅内,梅夫人笑着示意座下子侄孙辈,声音柔和,全然没有平日的肃然,“都坐罢。宝儿爱热闹,你们不必拘谨。”
  听到‘有了意中人’几个字,谢宝真没忍住瞥了眼对面坐席的谢霁,正巧与他深沉温柔的视线撞在一起。
  谢霁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垂眼腼腆地扬起唇线,谢宝真也掩饰似的调开了视线,可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今日在洛阳城的几位兄长都来了,还有几位远在外地的哥哥也各自捎来了贺礼,照例堆了两三箱。
  谢乾从外面进来,掸了掸灰,将尺把高的一摞拜帖递到谢宝真案几上,温声道:“宝儿得空瞧瞧?”
  那些拜帖清一色的大红,用金粉细细地描了祥云瑞草等花样,看上去每本都华丽非常。
  谢宝真心下疑惑,随手拿起两本翻了翻,问道:“这些是何物?”
  不知为何,听她这般发问,兄长们都笑了起来。
  谢乾也笑了,解了外袍递给梅夫人,解释道:“城中未婚子弟递来的名帖,有些家风不正或是门户悬殊的,我和你的几位兄长们已连夜审查剔除,剩下的这些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谢宝真这下明白了,爹娘这是开始为她选婿了呢!
  她又瞄了谢霁一眼,见他垂下眼看不出喜怒,便将手中的帖子丢在案几上,摇头道:“我不要!”
  “哎,看看无妨。”谢乾劝她,“婚嫁之事虽不着急,但早做准备总是没错的。”
  对面,谢霁换了个姿势,曲肘搭在食案上,撑着额头看她,眸色深深直看得人心慌意乱。
  谢宝真隔着老远都闻到了醋酸味,当真又甜蜜又好笑,若不是前些天答应了谢霁暂时隐瞒两人的感情,她真恨不得立刻牵着那人的手告诉爹娘:九哥,就是我的心上人呀!
  她张嘴想要推拒,又怕爹娘、兄长们看出端倪,索性转移话题道:“淳风哥哥也没定亲呀!焉有兄长未娶,妹妹先嫁的道理?”
  猝然被点名的谢淳风一愣,当真是人在席上坐,锅从天上来。
  大家的目标果然随着这话转移,梅夫人哼了声,对二儿子道:“宝儿说得在理。淳风,你年已及冠,也老大不小了,怎的还不着急?临风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媳妇都娶进门了!”
  谢乾也帮腔道:“看上了哪家姑娘就同你娘说,若是还没看上就赶紧去看,别整天和大老爷们混在一块!瞧瞧老五,第二个孩子都快出生了。”
  谢临风但笑不语,只是悄悄从案几底下伸手,握住了妻子王氏的指尖。王氏挺着七个月的孕肚,被谢家人养得白里透红,见小叔子吃瘪,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一时间众人对谢淳风口诛笔伐。谢淳风递给妹妹一个无奈的眼神,暗道‘小没良心的’,实在被念叨得烦了,他便提着酒壶灌酒道:“我没有五哥命好,遇不着一个假戏真做的媳妇儿。”
  提到‘假戏真做’四个字,王氏不由红了耳根。
  当年谢临风的亲事,倒也是一桩阴差阳错的美谈。
  谢宝真六岁那年,谢临风刚入仕途,正是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少年郎,那时先帝有意招他为驸马,既是赏识,亦是对谢家的打压。谢临风乃英国公府嫡长子,深知自己将来是要承谢家家业的,一旦成了驸马则必定要交权去官,谢家拼搏了几十年的基业荡然无存,从此只能顶着驸马的虚衔闲散度日……
  当时谢乾忧心忡忡,还是梅夫人提议道:“我有个闺中密友,嫁的是昭信伯王家,生了个女儿名‘素心’,似乎比临风小两岁,颇有些小才。”
  说到这,梅夫人有些顾虑,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只是听闻此女性子洒脱不拘小节,原是定过娃娃亲,可男方家不满这姑娘不羁的性子,前两年给退了。王姑娘名誉受损,迟迟未曾觅得夫婿。再想想咱们府上,如今人人都以为我家临风要做驸马爷,谁还敢上门说亲?这般尴尬局面,也只有着急嫁女的昭信伯家才有可能应承。若是王家愿意将女儿许与临风为妻,公主总不可能嫁过来做妾罢?”
  这样一来,皇上想借招驸马来削弱谢家的计策,自然也就落空了。
  谢乾觉得可行,转头去与谢临风说,谁知儿子正是少年意气风发之时,不愿将就娶一个不爱的女子过门,头也不抬地拒绝了。
  后来形式紧迫,谢乾和梅夫人轮番上阵劝说,谢临风才勉强答应去见女方一面。
  熟料女方王素心也是百般不愿,被昭信伯夫人给逼了过来。、
  两家母辈是旧相识,两个孩子又都各有难处,索性没在乎那些避讳的繁文缛节,直接面对面落了座。
  少年谢临风不情不愿地拱手施礼,冷冷抬眼,却见对面坐了个一袭新绿窄袖、嫣红罗裙的小娘子。只见她乌发高绾坐于暮春的一缕斜阳中,五官秀气算不得倾国倾城,一双灵动的眸子却顾盼生辉,整个人看上去聪慧干练,一点也不似传闻那般恶劣不堪。
  谢临风眼中的冷漠高傲便一点一点地融化,霎时心想:娶了她似乎也不错。
  可这终究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人家王姑娘压根看不上他这般白面书生。
  那天的婚事没谈成,谢临风吃了闭门羹,也不恼,只是耐心等着,时不时借着公务之便与昭信伯攀谈。如此日积月累,昭信伯对他倒是越发欣赏喜爱,转头回去便给自己女儿施压。
  王家姑娘被家里催得心烦,不情不愿地与谢临风碰了两次面。
  谁知几次见面相处下来,谢临风待人谦逊不似别的官宦子弟那般纨绔油滑,王素心便也渐渐动了心思,主动约谢临风见面,订婚前与他约法三章:两人成亲各取所需,她逃离家里的压力,谢临风则可避免皇帝赐婚,待过个三五年风波平了,两人再和离……
  谢临风静静地听了,眼里蕴着笑意,只看着她点头说‘好’。
  八年时间,从最初的鸡飞狗跳到如今的相濡以沫,别说和离了,小夫妻俩便是脸红拌嘴都不曾有过,再没有比他们更恩爱的。
  夫妻俩的旧事,每年都会拿出来打趣。梅夫人也掩唇笑了好一会儿,倒渐渐忘了催谢淳风和谢宝真的婚事了。
  吃过一顿热闹的生辰饭,谢宝真趁着家人闲聊不注意,跟着谢霁的脚步回了翠微园。
  刚一关上门,谢宝真就被谢霁搂进了怀里。
  他的臂膀很结实有力,一点也不似初见那般瘦弱。谢宝真感受到他的体温和力度,红着脸从他怀里抬头道:“九哥,你生气啦?”
  谢霁哑然,低低道:“没有。”
  “那就是吃醋了。”谢宝真嘿嘿道。
  小姑娘长大了,还知道什么叫做吃醋。
  谢霁眉眼温和了些许,凝望着她道:“我怕我变强的速度,赶不上你长大的速度。”
  若是谢家爹娘抢在他前头给宝儿许了亲,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大概拼着一口气,用尽手段,也要将她抢回自己身边牢牢栓起来罢。
  谢宝真没有他那么多忧虑,依旧明媚无暇的模样,仰着头轻声教育他:“以后再遇到谁谁谁提亲啦说媒啦,你不要生气!你才是我最喜欢的人,我不会和别人定亲的。九哥要相信我呀!”
  少女甜软的声音像是花瓣落在心间,谢霁垂首埋在她的颈窝,如同一头被驯服的野兽低下他高傲的头颅,闷而沙哑的嗓音低低传来,‘嗯’了声应允。
  谢霁觉得自己的嗓音不适合说情话,故而大多时候都是保持缄默。他的答案在心里,在眼中,需要仔细去揣摩才能发现:他早已将信任给了她,将软肋给了她。
  “宝儿。”他喑哑地唤她。
  “嗯!”少女轻灵地回应。
  “我有贺礼给你。”方才厅中人多,谢霁不好送出手。
  谢宝真立刻来了精神,问道:“是什么?”
  谢霁只是笑,牵她在屋中坐好,又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刃,轻而郑重地推到她面前。
  谢宝真好奇地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把约莫不到一尺的银鞘匕首。匕首的花纹精美古朴,若是忽略那颗吹毛断发的刀刃,光看外表,是极具观赏价值的。
  “匕首?”谢宝真有些哭笑不得,“哪有过生辰送人家凶器的?”
  “这匕首我重新打磨改造过,宝儿可以把它当做装饰挂在腰间。”
  谢霁不急不缓地说着,抬手抚了抚谢宝真干净的眉眼,低哑道,“它陪了我十四年,最艰难无助的时候,是它保护了我。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像我一样拿起它保护自己……”
  当然,他并不希望有那么一天。
  “以后有你保护我,我用不着它的。”谢宝真将握着匕首有些犹疑,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重,轻声说道,“它陪了你十几年,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还是你留着罢!”
  谢霁摇了摇头,打开银鞘上的挂钩,直接蹲身,将其亲手挂在谢宝真的腰间。
  光从窗缝投入,打在谢霁颀长的眼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粉。他伸手仔细调整好匕首的位置,认真且沙哑道:“我把它给你,把我的过去和未来都给你。”
  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谢宝真更重要,遑论一把旧匕首。
  谢宝真推辞不得,只好小声说了句:“谢谢!”顿了顿,又按着腰间的银鞘补充道,“这是我收到的,最特别的生辰礼啦!”
  “还有更好的礼物。”说着,谢霁从案几下抽出来一个长条形的檀木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支雕花精美的金笄。
  “庆贺宝儿成年。”谢霁低哑道,将盒子捧送到谢宝真面前。
  “呀,是金笄!”她还以为‘更好的礼物’是九哥一个甜美的亲吻呢,谁知竟是这个,不由脸一红,为自己方才的遐思感到羞耻。
  “快给我插上!”谢宝真眼眸明亮,腮上浅红,转过身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小髻。
  谢霁微笑,顺从她的意愿将金笄轻轻送入发髻中。他的动作很慢,目光虔诚而又温柔。
  谢宝真戴着那支金笄,迫不及待地满屋子找铜镜观摩。谁知谢霁的房中并无镜子,她又急又无奈,最后索性踮起脚尖环住谢霁的脖颈,将他的脑袋下压,凑上前去,果真在他漆黑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九哥眼中的自己很小很小,黑曜石般的瞳色里,只隐约能看到发髻上有根金光闪闪的物件,细节却看不真切。她有些失望地叹了声,却没察觉两人的鼻尖近在咫尺,而谢霁的眼波越发深沉晦涩……
  下一刻,温热的唇堵住了她的叹息。


第42章 
  已是后半夜,翠微园仍灯火微明,谢霁房中有不速之客到访。
  昏暗的光中,关北放下刀刃跪坐,眯着眼笑道:“一见到公子留在外墙上的信号,属下便摸黑赶来了。”
  翠微园是谢府最偏僻荒冷的住所,与后巷只有一墙之隔,即便出入翻墙也无人察觉,门一关便是一块独立的小天地,够隐秘,也够神秘。谢乾给了谢霁足够的空间和自由,这也是他当初选此处定居的原因。
  除了避开外头巡视的谢家府卫有些麻烦外,谢霁并不担心有人会中途闯入打扰。
  他漫不经心地用小刀挑去燃尽的灯芯,将火光拨亮些,沙哑道:“你那边,情况如何?”
  关北道:“大家伙等了近三年,有几个耐不住要闹事的,都被我暗中处理了。剩下六十三人,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给他们换了正经身份,将来无论是做门客幕僚还是侍从仆役,都绝对不会让人查到丁点不对劲。”
  谢霁‘嗯’了声,日趋成熟的眉目浸润在灯火中,别样深邃冷峻。
  关北生性直爽,瞄见了他手上的小刀,没忍住道:“这刀,好像不是你平日惯用的那把。”
  谢霁避而不答,搁了刀,从袖中摸出一张纸笺递给关北,“范远人脉广,让他将纸上的消息散布于洛阳城。另外,想办法联系上严伯鹤,告诉他当年太子被废、允王之死另有隐情,当今皇帝是踩着兄弟的尸骸上位,话不用太多,留些想象的空间,严伯鹤自会明白。”
  “严伯鹤?朝中第一大谏臣?”关北展开纸笺粗略地看了一眼,笑道,“知道了。一旦洛阳满城风雨,严伯鹤又德高望重,有诘问规劝天子之权,到时旧案重翻,皇帝若想辟谣,便只有来找你。”
  正说着,院外极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半夜蛙鸣。
  谢霁倏地抬眼,皱眉凝神。
  有规律的敲门声后,少女刻意压低的嗓音传来:“九哥!是我!”
  宝儿?
  谢霁放下刀,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温和。
  关北没听出是谢家千金的声音,把玩着手中的小刀道:“咦,难道我们被发现了?”
  关北本来想问“要不要我杀了她灭口”,但转念一想,这孤男寡女半夜私会,来的莫非是谢霁的红颜知己?
  嗐,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何况谢霁也长大了,有这样那样的需求是正常的!
  关北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笑嘻嘻朝谢霁竖了个大拇指,用气音道:“那,属下就不打扰公子春宵一度啦!”
  对于关北的插科打诨,谢霁只是冷冷一瞥。关北立刻会意,忙不迭走后窗逃了。
  离开谢府后关北越咂摸越觉得哪里不对,心想:那姑娘一来我就得翻窗逃跑,明明是正正经经的主从关系,怎么如今搞得那么像偷情的奸…夫淫…妇?
  小心翼翼的敲门声还在继续,谢霁整理好神色,执着案几上的灯盏穿过洒满月光的庭院,拉开了门栓。
  夜色扑面而来,谢宝真明丽的脸庞呈现眼前,似乎很是惊喜,笑道:“太好了,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谢霁柔和了目光,微微侧身,让她进院来,随即关上门道:“丑时了,怎的还不睡?”
  “睡了,中途醒来,心中想你,便再也睡不着。”谢宝真躲开熟睡的侍从来这,本来不抱希望的,想着这个时辰九哥肯定睡下了,抱着试试的心态敲了敲门,没想到还真给敲开了!
  世上还有比这更心有灵犀的事么?
  谢霁掌灯,轻轻拉着谢宝真的手朝房中走去,少女踏着地上的一圈光晕行走,眼中的点点笑意比星辰还要夺目。
  进门,转过屏风,谢宝真自顾自坐在谢霁榻上,拍了拍叠放齐整的、一丝褶皱都没有的被褥,问道:“九哥也不曾睡么?”
  谢霁将灯搁在床头矮柜上,‘嗯’了声道:“今夜是睡得晚些。”
  “可是想我?”谢宝真手撑在榻上,带着些许期待问。
  谢霁也笑了,说:“每夜都想。”
  谢宝真小小地哼了声,如愿以偿。
  初夏的夜风从窗外吹入,谢宝真只穿了袭单薄的夏衫,不由抱了抱臂膀嘟囔道:“哪儿来的风?”
  是关北离开时打开的后窗。
  谢霁走过去关了窗,又解了自己的外袍裹在谢宝真身上,坐在她身边道:“好些了么?”
  谢宝真将手伸入谢霁外袍的衣袖中,像个裹着大人衣物的小孩儿,嗅着上头淡而清冷的熏香,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如此一来,谢霁便只穿了单薄的里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少年人好看的锁骨,还有左胸口一点隐现的朱砂色。
  谢宝真瞧见了,有些好奇地伸手戳了戳谢霁胸口红痕的地方,问道:“九哥,这里为何有个红色的印记?”
  少女柔嫩的指尖抚摸着胸口,痒而撩人。谢霁眸色深沉了些许,不自在地动了动,“是胎记。”
  “红色的胎记?我从未见过。”说着,谢宝真伸手去掀谢霁的衣领。
  谢霁忽的按住她的手,不让她掀开着最后一层遮羞布,声音嘶哑又无奈:“宝儿……”
  谢宝真感受到他掌心的炙热,抬首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胎记,不可以么?”
  谢霁没说话。和他的胎记并存的,还有许多狰狞陈旧的伤疤。
  他知道宝儿喜欢他这副极具欺骗性的好看皮囊,不愿自己身上仅有的这点美好也破灭。
  小少女不曾见过世间的丑恶,他怕吓着她,怕她厌恶。
  谢宝真明白他有顾忌,且猜到了他顾忌的原因。方才尽管只是匆匆一眼,但她依旧看到了他胸口的伤痕,大大小小有好几处,大多已经很淡了,却无法完全消退。
  “能和我说说你的过去吗?我是说,来咱们府上之前。”在这个寂静的深夜,谢宝真轻轻开口,既是想多了解九哥一些,也是试图让他打开心扉。
  “你不爱听的。”谢霁道,“会吓着你。”
  谢宝真立即说:“有你在,我不怕呀!”
  她的眼睛干净纯粹,满是信任。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谢霁很难开口拒绝。
  “好罢。”许久。他妥协道,“若是听到哪处让你难受了,你便告诉我停下。”
  烛火摇曳中,谢宝真点了点头,抱着谢霁的胳膊,将头抵在他的肩上,做出一个认真倾听的姿势。
  该从哪里说起呢?
  上一辈的孽缘的由起,还是玉昌宫阴谋败北后的大火?
  思忖了片刻,谢霁才淡淡开口:“我是被仇剑带走的,最先是隐居在灵丘一个偏远的村落……”
  四岁那年,仰慕母亲多年的兵部侍郎谢子光用自己亲儿子的命换了谢霁一命,带他离开了皇城,却在洛阳城郊的山路上遭到了截杀。谢子光满门覆灭,唯有谢霁被仇剑带走,去往千里之外的灵丘刘家村隐居。
  最开始的那几年,除了对谢霁武艺和精神忍耐度要求极为严苛外,仇剑算得上是个好师父。他话不多,满身阴沉的杀气,却也从不动怒,活得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他希望将谢霁也教成一个傀儡,一个继承母亲遗志、只会复仇的傀儡。
  六岁那年,仇剑为了锻炼谢霁的意志,在大雪天命他去爬村外的悬崖。悬崖不高,也就十来丈,但对六岁的小孩来说无疑是比登天还难。寒冷和恐惧侵袭着幼年谢霁的意志,他十个指头因攀爬而磨损红肿,鼻涕和眼泪冻成冰渣挂在脸上,浑身僵冷,在半空中瑟瑟发抖……
  爬了一半,他不敢再往上爬了,也没有力气原路返回,只吸附在悬崖半空啜泣,哀求仇剑救他下去。
  “上来,我就在这等着。”仇剑没有动,于悬崖顶峰冷冷地俯视他。
  又过了三刻钟,谢霁实在支撑不住了,手一松从悬崖半空摔了下去,跌进了下方结冰的小河里。他胸腹处被嶙峋横生的石头划破,留下了人生中的第一抹伤痕。
  当时伤有多重、有多痛,谢霁已然忘却了,只记得天黑了,路上没有灯火,他高烧不退,那个冷酷的男人抱着他跑了十多里山路去了镇上,大晚上敲开了药铺的门,将一袋带着暗沉血迹的碎银扔在柜台上,急促地命令那老大夫:“救活他!”
  仇剑将他抱得很紧,冷硬如鹰隼的眉目中第一次出现类似焦急的神色。
  谢霁烧得两颊通红,看见仇剑铁青的下巴和急促起伏的胸膛,恍惚间竟然尝到了类似父爱的错觉,只觉得师父是那般高大。
  但谢霁伤一好,仇剑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继续逼着他爬悬崖。
  第二处伤,发生在十岁那年。
  从谢霁七岁起,仇剑便花重金请了镇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秀才为他启蒙。因为每次来村里教学都要走许久的路,老秀才要价很高,仇剑眼也不眨便答应了。
  谢霁也不知道仇剑哪儿来那么多的银子,只偶尔连着好些天仇剑都不在家,十天半个月后再回来,身上必定溅着不知道是谁的鲜血,再将同样沾着暗沉血渍的银子一颗一颗锁进箱子里,作为谢霁下个月的学费和日常开支。
  谢霁比同龄人早熟,早在一两年前便已能猜到自己的师父外出得来的,多半是不义之财。
  大约是孩子心性,他对读书习字越来越厌恶,总觉得老秀才每月从仇剑手中拿走的银两,带着无数亡灵的冤魂怨气。
  “我不想读书了,师父。”那天秋风冷冽,谢霁对仇剑说,“您让徐夫子走罢,以后不必再来。”
  仇剑正坐在门槛上拭刀,闻言动作一顿,冷冷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读书了,我讨厌这些‘之乎者也’!”谢霁赌气地说。其实,他更讨厌仇剑每个月所得的,带血的钱银!
  仇剑像是没听到他的怨气般,继续拭刀道:“你娘将你托付与我,让我将你培养成材,将来回洛阳复仇。读书,可以增长你的智谋。”
  “我娘、我娘……你说我娘读了那么多书,不也一败涂地么!”
  十岁的男孩叛逆、倔强,敢于和一切作对,却不知承担作对的后果。
  天色黯淡,一只草鸡蹲在篱笆上咯咯打鸣,徐夫子拿了这个月的学费,正眯着眼在后院中喝茶,对前院的争执一无所知。
  许久,仇剑回首,冰冷的眼睛盯着谢霁,漠然道:“你想清楚,真不想读了?”
  谢霁张了张嘴,说:“不想!”
  “好。”仇剑点点头,起身去了后院。
  等到谢霁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晚了。
  他看到徐夫子的脖子以一个奇怪扭着,就像是有人生生将他的脑袋反拧过来似的,断裂的颈骨从皮下支棱出来,倒下时还瞪着浑浊的眼,直勾勾地望着谢霁的方向。
  谢霁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仇剑杀人,骇得直往后退,绊到石头跌坐在地上。
  “师、师父,为什么……”他睁大了眼睛,嗓子像是被人扼住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的命握在你的手里。当你不需要他时,他便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只能去死。”
  “就不能……放他走吗?”
  “走?你大概忘了你是怎样的身份,若是他走漏了消息,死的恐怕就是你了。”
  仇剑擦了擦手,冷声吩咐,“把他丢入山沟,当做坠崖而亡。”
  谢霁摇头,转身就往门外跑。
  “没用的东西!”
  仇剑一刀飞过,划破谢霁的臂膀。鲜血横流中,仇剑警告道:“既是不肯学治人之道,那便由我教你杀人之道。若是不肯好好学,死的人会更多。”
  再后来,十二岁出师,仇剑送了谢霁一份‘大礼’。
  一个哑了的、身无分文的少年该怎样于世间活下去?没人告诉谢霁答案。
  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刘家村,呕着血流落街头,嗓子日复一日生吞火炭般疼痛。十月的凄风苦雨,他又冷又饿,发着高烧,一咳就是一滩黑血,就当他以为自己要像野狗一样死在这肮脏的角落里时,有个举着纸伞、一身华贵男人朝他伸出了手……
  男人给了他两个包子,说:“饿坏了罢,快吃!”
  “这是为师给你上的最后一课:这世上除了你自己,谁都不可信。”
  仇剑的话宛如梦魇盘桓,嗓子火烧火燎地灼痛,谢霁眼皮掀开一条缝,死死地盯着那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却不敢伸手去拿。
  “别怕,你个身无分文的小乞丐,我还会给你下毒不成?”男人笑得很是讨喜,将伞往脏兮兮的少年头上移了移,体贴道,“吃罢!”
  终究是生的渴望盖过了一切犹疑,谢霁抢过那两个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再后来……
  再后来,谢霁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浑身酸软,他死狗般躺在铁笼子里,被卖给了风月楼的老鸨。
  “虽然是脏了些,但皮相是一等一的好!等着罢,再过个两三年,你就该知道这几两银子出得值啦!”一身华贵的男人掂量掂量手中的银袋,朝笼子里的少年轻蔑一笑,依旧撑着纸伞离去,寻觅下一个的目标。
  谢霁在风月楼中挨了不少毒打,但他不曾显露身手,只是默默忍着,任凭仇恨在心中燃烧。等到所有人都对他放松警惕时,他一把火烧了销金窟,浑身是血地逃了出来。
  再再后来,他遇见关北,去了恶名远扬的地下帮派,杀了当初用包子骗他的人贩,杀了欺辱他的帮派头目……每一次从血海尸堆中站起,他身上都有心伤增添,慢慢的,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烛台已快燃烧殆尽,火光晦暗,谢霁的声音沙哑低沉,有些阴森,叙述的时候漫不经心,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些过往已经超出了谢宝真的认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怔愣着,说不出话来。
  “吓着你了?”谢霁眉目沉沉,有些懊恼:不应该说的,还是将她吓着了。
  “有点儿。”谢宝真睁着浑圆的眼睛,湿漉漉泛着水光,细声说,“我竟不知道……”
  不知道他的九哥过去受了那么多苦,每一次每一次,都几乎是灭顶之灾。
  这样糟糕的命运,他怎么撑下来的啊!
  谢霁身形僵硬,五指攥紧,抿着唇许久才调开视线,自嘲般道:“早说过的,我比你想象中的更不堪。”
  谢宝真抱紧了他的臂膀,摇了摇头,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难受地说:“不堪的是宿命。”
  谢霁浑身一紧,感觉到肩上隐隐有些湿热,洇湿了一块。
  意识到那股湿热是什么,谢霁喉结几番抖动,伸手去摸谢宝真的眼角,艰涩道:“宝儿?”
  谢宝真红着眼睛,死死地将脸埋在少年的颈窝,不让他看自己哭泣的模样,只带着鼻音问:“九哥,你恨这个世界吗?”
  许久,谢霁抬手回拥住她,在她发间轻轻一吻,低低说:“原本恨过。可每次只要你对我好一点,我便忘记该如何去恨了。”


第43章 
  谢霁已经尽可能地美化回忆了。
  当年所遭受的一切,他只是说出了十之六七,至于那些烙铁、羞辱、每一场以命相搏的厮杀,却是一字未提。
  可即便如此,依然让他的小姑娘吓得落了泪。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乞怜,也不是为了开脱。”将灭未灭的烛火中,谢霁微微侧首,与谢宝真的脑袋抵在一起,轻而沙哑地安慰她,“为我哭,不值得。”
  谢宝真摇了摇头,揉着湿红的眼睛说:“九哥,忘了过去罢。这世上以苦难为借口自甘堕落的人很多,但我很庆幸的是,你没有活得和他们一样。”
  谢霁嘴角微微一动。若是没有遇见宝儿,若不是这个娇气温软的小少女不遗余力地贴上来温暖他,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呢?
  大概真同仇剑期望的那样,借着谢家的势力重入皇族,再过河拆桥覆灭谢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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