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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后-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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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贵人?
陆雪衣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起了头,一双桃花眼瞪得老大:“你是说那贵人杀……了……”
苏令蛮的表情肯定了这一点。
他猛地靠向椅背,长出一口气,京畿贵人,姓杨……陆雪衣怔怔地看着头顶,蜘蛛在房梁斑驳的一角来来回回,织起了蛛网。
眼见他又不答话,苏令蛮又道:“郎君当年既能在花家班立得草头,唱出【望江都】这等惊艳之作,必是个疏朗开阔的君子,缘何如今如此瞻前又顾后?世上之人但凡要成点事,哪个不是千难万难?如今机会就在眼前,郎君难道还要白白放过?些许风险都不肯担,郎君之恨怕是永不得报,还要——”
“还要什么?”陆雪衣眼帘微阖,似是一滩死水,但苏令蛮从他交握的双手里能看到水下微澜。
“还要拖累钟将军。”
“钟将军忠义,可独孤勇不同,他素来刚愎自用,又嫉贤妒能,当年钟将军得了大司卫青睐,他便能时常寻钟将军晦气。钟将军大度,不与他计较,又有大司卫压着,独孤勇无法,便把气撒到了郎君头上,毁了郎君前程,郎君不恨?”
陆雪衣龇了龇牙,无法从齿缝间透出一丝不恨,耳边又是那噩梦般的一阵清脆的骨裂声——卡啦啦。
他怎么可能不恨。
每一次阴雨天气,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疼痛,每一回雌伏于人之下的屈辱,每一次旁人对跛子的痛惜……
苏令蛮眼见这陆郎君双唇紧抿,唇色如血,便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只需再加一把火:
“如今大司卫已死,这大好良机,郎君莫非还想学那出世的佛陀,不管不问?一旦独孤勇掌得先机上了台,你那老相好钟将军岂还能讨得了好?你那断腿之仇,如何还能报得了?”
莫旌冷眼旁观,只见原还八分不动的陆雪衣蓦地站了起来,一双眼鼓突突得发狠,那股子万事莫理的仙气去了大半:
“好!苏二娘子,陆雪衣必劝我那冤家斩杀了那独孤贼子!”独家家主令牌已然易手,独孤信或死或囚,左不过这两个可能,至于是与虎谋皮,还是旁的什么,他也顾不得了。
苏令蛮注意到了他“冤家”两字的百转千回,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莫旌杵在一旁,将自己站成了一座沉默的灯架。偏这灯架劳人惦记,苏令蛮拽了拽他袖子,压低声道:“嗳?你那主公可有旁的交代?”
“主公说,苏二姑娘机灵,便宜行事。我等只需从旁辅助。”
嘿,心可真大。苏令蛮忍不住龇了龇牙,眼见陆雪衣披蓑衣带斗笠,一双跛足颠得飞快往外跑,也忙不迭跟了上去,娇声唤道:
“陆郎君带我一起!”
陆雪衣这才顿足,将她上下扫过,摇头道:“不成,你这装扮可去不了军营。”
八幅罗裙虽打得精湿,好料子还是好料子,一看便是娇养的小娘子——何况军营里连只母蚊子都飞不进去。
苏令蛮皱紧了眉头,一把揪住了陆雪衣蓑衣后摆牢牢控着:“郎君,我必须去。”
她这话说得极为郑重,陆雪衣这才觉出这伶牙俐齿的小娘子嘴里的另一重意思来——
不论如何,在他得知了独孤信身死的消息后,他们怎么样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呆着的。苏令蛮执意跟着,是监视,亦是督促。
陆雪衣垂手想了想,回身朝远处吼了一声:“阿丑,将你那衣服拿一身来。”刚刚还四野无人的院子里,蓦地钻出一个人来,少年身量,一身灰不溜秋,半面烫伤,果然是……阿丑。
阿丑朝陆雪衣点了点头,不一会便捧着一身男人的袍子走了出来,脏兮兮灰扑扑还起了毛边:“二老爷,就这身新些了。”
“苏二娘子,我这屋里只有阿丑身量差不多,下人衣服粗劣,只能劳您多担待着些了。”
苏令蛮知道陆雪衣是要看自己笑话,眼珠子一转,人已经接过衣袍找了间无人的厢房穿将起来。
莫旌眼观鼻鼻观心,杵在院中,淋着雨陪陆雪衣等人,绿萝从暗处现了身,拉着莫旌行到不远处,轻声道:“苏二娘子要去军营,你为何不阻止?我不信主公没安排人监视。”
莫旌不以为然:“主公说了,让苏二娘子便宜行事,我等只需负责将走歪了的事导正,如今苏二娘子事儿办得挺好,我们不好出面。”
绿萝心里不由“呸”了一声,去军营外跟着陆雪衣,若让那喜怒不定的钟辛谅一刀斩了怎么办?也不知那傻姑娘怎就一根筋轴到底,非要跟着去军营将事办妥了才算。
“卯一,看在同僚一场,我便奉劝你一句话。”莫旌看出点不对,警告她:“主公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那些贰了心的,下场可都不大好。”
绿萝连个表情都欠奉,身子往后一转,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处。
苏令蛮走出了房间,站在廊上,廊外雨声潺潺,她绾了个单髻,一身灰扑扑的卷边衣裳,胸绑得平溜,垂着脑袋,若不细看,还当真是个有点胖的小子,只露出的一截脖子和手白得过了分:“怎么样?”
陆雪衣看着她那瓷白的脸,和那双像浸了水的黑眼仁,叹了口气——
还真是不能细看。
这回有蓑衣斗笠了,全数披上,看上去除了身量小些,倒也是个粗野小子,几人骑上马趁着城门未关,直接出了南城门。
大雨倾盆之势丝毫未弱,去往城南的路一片空旷,三三两两的马蹄印被雨一冲,也迅速消了踪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苏令蛮看着近在咫尺的军营,牵着马缰跟着陆雪衣安安静静地跟到了东营的一个角落,眼前是一处泥石垒的高墙,三丈高,墙面滑溜溜毫无着落点,除非有传说中飞檐走壁的功夫,靠两条腿是爬不上的。
陆雪衣两指屈就,打起了三长一短的呼哨。
接连几次,墙里便飞出了一道长缰绳。
第45章 螳螂捕蝉
杨廷维持着同样的姿势; 在梁上呆了有一个多时辰。外边黑沉沉的夜压了下来; 独孤勇的军帐点起了牛皮灯,幽暗的光恰恰罩在了帐前的一张长几上。
一壮一瘦两位大汉围着长几你来我往地喝酒,看得出颇有些交情。
粗壮些的有一双浓眉; 一挑便显得有些凶恶:“我说老弟啊; 这整个军营里; 也就你最得我心; 我阿爹非得抬举那不知打哪来的狗杂种来打压我; 他亲生的还我亲生的?”
“哎哟,自然您是亲生的; 您亲生的!”
崔笃行殷勤地为独孤勇又斟了杯酒,他属独孤信中军帐下的一员大将; 若独孤信不在; 这中军帐便是他全权代领,但这人素来懦弱,又好个溜须拍马; 独孤勇当他是个垃圾桶; 钟辛谅干脆就当他是个垃圾了。
“那姓钟的算个什么东西,我呸!”独孤勇啐了一口,看得出喝得高了:“等; 等哪天爷爷我非得收拾了他去!”
独孤勇这车轱辘话自喝酒那一刻起,便已经倒腾来倒腾去地不知倒腾了多少回,换了旁人早就不耐烦,偏这崔笃行脾气好; 只一个声地应承,马屁拍得独孤勇是浑身舒坦。
杨廷收回视线,身旁趴着的暗卫无声无息地递来一个蜡丸,他看了眼军帐,独孤勇喝得酩酊,暂时不会有什么纰漏,示意暗卫继续守着,双脚一个倒挂金钩,勾着房檐一个挺身便转了出去,完全没惊动账前两旁的守卫。
捏开蜡丸,身旁的甲一压低了声道:“苏二娘子成功地说服了陆雪衣,还跟着陆雪衣进了西营。”
杨廷似没听着,一目十行地将蜡丸中的纸条看完,才慢吞吞“哦”了一声,问:“她自个儿提的?”
甲一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是,苏二娘子自己跟着去,说要将这事办得妥妥帖帖不出一丝纰漏。”
“来了多久?”杨廷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了一声蠢。
“约莫有一盏茶功夫。”甲一深深地垂下脑袋:“可要加派人手去守着?”
“不必。”一双深邃的眼,比夜空上水洗过的星辰更迷人。大雨不再势如瓢泼,渐渐停了下来,一轮弯月静悄悄地探出了头。
杨廷脑中晃出了苏令蛮那张圆扑扑犹如银盘的脸蛋,轻描淡写地想着:一切还看她自个儿造化,若成,就送她一份大礼;不成,那也只能怪她命不好,殷勤错了地方。
“你在此等候,若人来,给个暗号。”杨廷朝西营方向看了眼,万家灯火影影幢幢,将黑夜暗藏的杀机点缀得柔和而婉转。
足间一点,人已轻飘飘地上了屋檐,无声无息地入了军帐。
甲一面无表情地想道:主公确然要比那游墙的壁虎还厉害。
军帐内,独孤勇满腔怨气,崔笃行唯唯奉承,酒壶又换了个新的,满帐的酒气,几乎要将人熏醉了。
暗卫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没甚异常,杨廷才重新趴回了原来的地儿。
静静地又等待了半盏茶功夫,账外突得传来一阵急促的猫叫。
“叫什么叫!发春呢!”独孤勇半眯缝着眼,朝外吼道。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小兵朝里应了声:“小将军,可不是,这春天到了,夜猫子也得有点动——”
正说话,话却卡在了喉咙口。
前面一行匆匆来了一群人,个个甲胄加身,来势汹汹,最后还缀着一个小白脸和灰衣小子。
小兵脸面啪地行了个军礼,口里的话是不太客气的:“钟将军与我东营井水不犯河水,今个儿怎么突然登门?”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独孤勇喝酒上头,听到外边动静猛地就站了起来,还没走到前面,帘子便被一把掀了开来,怒道:“姓钟的,你来干什么?”
浓浓的新鲜的血腥气和着风被带进了军帐,钟辛谅右手的陌刀还在淋淋地往下淌血——显然刚才那小兵被祭了刀。
“你们杀了阿西?”
钟辛谅没理他,全副披甲,整张脸藏在了厚厚的铜片后,笑意不到眼底,他瞥了眼崔笃行:“你们在喝酒?”
“军营重地,不得饮酒!”他提高了声音,手一抬,长长的陌刀便被拔了出来,呼呼风啸着朝独孤勇砍去!
“钟某这就为军中清理蠹虫!”
说时迟那时快,独孤勇一个揉身,脚尖一错,扯着崔笃行便躲开了这必杀的一击,嘴里哇哇叫道:“好你个钟辛谅,老子就知道你狼子野心,竟然敢趁着我阿爹不在,便想杀我祭刀!老子这就宰了你!”
独孤勇向来勇武过人,可到底喝了酒,力不从心,腰间的剑拔了两下没拔出来,手脚一个迟钝,“呼啦啦——”
一个人头栽在了地上,溅了一地的血。
任谁生前再神气,可这落了脑袋,尸首分家,也着实是难看。独孤勇的大脑袋滴溜溜地转到了崔笃行脚下,死不瞑目似的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崔笃行一个激灵拉开喉咙喊:“杀人啦!钟将军杀了独孤小将军啦!”
这一声,犹如惊天地泣鬼神,原本松懈的军营倏地冲出无数军士来,几个千夫长执着长矛没头苍蝇似的冲了进来:“哪儿呢哪儿呢!”
钟辛谅收回陌刀,只觉得今天的一切透着股诡异。
独孤勇力大无穷,两人从前比试,他从来不占上风,怎今日就跟砍瓜切菜似的容易,莫非还是饮酒了的缘故?
此时独孤勇的东营炸了,千夫长看着地上分成两截的身体都傻了:“钟将军!你当真杀了小将军?”
东西两营因两位将军的互相瞧不惯,从来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龃龉甚多,眼见钟辛谅得了失心疯,千夫长们手执长矛围了上来。
钟辛谅一个冷哼:“就凭你们也想抓我!”
他身后一个亲卫蓦地从袖袋中抽出一管响炮,“啪啦啦啦——”一阵剧烈声响过后,东营的兵士们发觉,西营兵士早就整装待发地将他们整个营地围在了中间。
整洁的军容对上一大半连裤腰带都没系好的狼狈之师。
苏令蛮冷眼旁观,这钟辛谅果真不是小觑之辈,不过短短时间,便已做出了一挑主将、二围溃师的决定,能短短时间便将西营无声无息地安排在此处,算是难得的将才。
“不瞒各位!钟某行此举,也是迫于无奈!”钟辛谅拔高声音,往前行一步,几个千夫长不觉往后退了几步。这一进一退,几人都出了军营,崔笃行安安静静地亦跟了出去,手里还万分珍惜地捧了个人头。
“根据可靠消息!独孤老将军在赴赏梅宴时,饮酒过量,得了急症,人已经没了。”钟辛谅声泪俱下,看得出这伤心不是装的。
底下的东营开始乱了。
有机灵些的混在人群中高声问:“你有何证据?”
钟辛谅甩出独孤家主令,熊熊燃烧着的火把中,家主令纤毫毕见。
“钟某在城中有可靠友人,如今匆匆来报,钟某一时心急,来与独孤小将军商量,没料他在这般至关重要之时还在饮酒作乐,对老将军出言不逊,钟某一时义愤,两人推脱之下,这陌刀竟错手将小将军杀了,钟某有罪啊。”
这番话,有警告,老将军已死,兵马司他说了算;亦有粉饰,这些兵士大多对独孤勇观感一般,虽与西营有龃龉,但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投奔他的可能性还是极大。
钟辛谅笃定这懦弱过了头的崔笃行不会说话。
孰料——他此番料错了。
崔笃行捧着独孤勇脑袋牢牢的,犟着头道:“钟辛谅狼子野心,竟然趁老将军尸骨未寒,便冲入小将军军帐,杀人了事!一切并非无意,而是故意杀人!”
“你!”钟辛谅气急,威胁地看着他:“笃行,说话前,你可要好好想想哪句是实话,哪句是瞎话!”
杨廷在房梁上看了一场好戏。
崔笃行一改懦弱,高昂着的头透出几丝挺拔,道:“我崔笃行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小的们,你们说可对?”
“对!”
“老将军对钟将军可是不薄,先救将军于水火,又将钟将军一介布衣提拔到如今,不看僧面看佛面,便小将军再无能,也不该成为你夺权的牺牲品!钟将军凉薄至此,若有朝一日登上了大司卫,我等又如何有安危保障?”
这话鞭辟入里,简直是说到了底下兵士的心坎里。
在这守着,这些兵士除开几位将军养的私兵,大部分兵士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谁想跟着一个残暴的将军送了命?
这下本有依附心思的东营兵士都歇了这打算,此时见崔笃行正气凛然,若独孤老将军不在,中军那一块也他领着,纷纷道:“崔将军,莫如我等便跟了你罢!”
钟辛谅这才看明白身旁这一直扮猪吃老虎之人的野心。他龇了龇牙恨声道:“崔笃行!你狠!”陌刀在大庭广众之下,却是不能再挥过去了。
西营的兵士在外等着指令,崔笃行斜眼看天,朝外也放了个炮筒,这炮筒声奇怪,两短三长,不知从何处窜来的中军兵士也从黑夜里沉沉涌来,与东营兵士将西营包了饺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钟辛谅哈哈大笑起来:“崔笃行啊崔笃行,我果然小瞧了你!”
崔笃行一惯懦懦的面上舒展开,精气神便完全不同了,瘦还是瘦,但看着极有气势:“营地外三里,长郡奉天陈兵三万。钟将军,你还是莫挣扎了。”
随着他话落,营外杀声震天,有人顺着李子树爬上去一看,下来时几乎面无人色:“有军来袭,人数未知。”
崔笃行双手往下压了压:“不必惊慌,友军。”
钟辛谅似有若无地朝身后瞥了一眼,陆雪衣素淡的青衣料子在夜里淡得几乎看不见。他移开眼去:“你待如何?”
“东营和中军如今尽握我手,钟将军还是好好地当你的西营大将军,至于大司卫……还是由崔某不才当了吧。”
崔笃行慢条斯理地丢出了一条重磅消息:“朝廷不日便有旨下来,将军今日擅杀独孤小将军之事,某也会帮将军掩下来。”
“你是朝廷之人?!”钟辛谅这才明白过来,恍然大悟,原来是朝廷要褫了独孤老将军,才使了这套连环计。
从那姓杨的京畿贵客来,便是一环扣一环的陷阱。先与罗太守设宴钓鱼,老将军昏头昏脑一头撞了上去,将命给轻易送了,还打探出他与陆雪衣的隐秘奸情,着他来说服自己杀人夺权,最后再由这不起眼的钉子,夺了这功勋。
甚至……今日这独孤勇醉酒无力,怕也是这人的手笔吧?
心计委实深不可测。
如今他西营兵士腹背受敌,营外杀声震天,便他西营将士再能征善战,也无法敌过自己数倍之师——何况这哀兵之师,如今已将这满腔仇恨都洒在了他身上。
不费一兵一卒,便夺了他定州兵马司的大权。
“崔笃行,你真行!”钟辛谅恨声道:“我们走!”
崔笃行手一伸,东营兵士拖拖拉拉地分开了一条道,让这一行人出了包围圈。苏令蛮顺势留了下来,陆雪衣朝她点了点头,跟着钟辛谅扬长而去。
接下来崔笃行整顿军务,整合东营与中营,唯一个西营因钟辛谅带兵有道,俱是忠心之辈,崔笃行不想内耗,便还是任由钟辛谅带着。
此时月已上中天,杨廷大马金刀地坐在崔笃行的中军帐里,翻起了过往的行军册。
崔笃行掀帘进来时,发觉那灰衣小子跟鹌鹑似的缩在角落里,兀自点了点头,人已到了杨廷面前,跪了下去:
“拜见主公。”
“唔。”杨廷目露赞许:“你做得很好,你母亲与妹妹,我已派人去长安接来,不日便到。”
崔笃行惊喜地抬起头:“多谢主公!主公神计!若非那些散入的暗卫控制风向,笃行也没法这般快便将东营整合了。”中营素来他经营得很好,倒也不担心。
“只是独孤老将军那里……”
兵营里,大多数还是向着那一位的。
杨廷冷哼了一声道:“这你莫担心,证据俱在,待我向朝中请旨,你做这大司卫便名正言顺了。届时再将那老匹夫罪行昭告天下,便无人再敢置赘!”
独孤信盘桓日久,为一己私利,竟将长郡、奉天的兵防布阵图送给突厥,使大梁北疆饱受突厥兵乱之苦,长郡、奉天之民,十室九空,颠沛流离,便死一万次也不够的。
当军人,便该堂堂正正出战,龟缩在这半步兵营里,享受着朝廷军饷荣光,却不愿担责,行这诡谲之道,天当诛之。
崔笃行为这计划,已在此潜伏三年,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喜不自禁之下,又连磕了几个响头:“主公英明,免我定州兵马司内讧之苦,笃行,笃行……”
一时竟有涕泪纵横之感。
苏令蛮在旁看得津津有味,这么一个大郎君也行这小儿女态,哭哭啼啼,看来这主公当得不冤。
正当她胡思乱想、眼珠子乱转之际,杨廷已经施施然走到她面前。
一阵极清浅的檀木香透过呼吸传了过来,苏令蛮抬头一看,这才发觉崔笃行不知何时出了军帐,面前是一张刀削斧凿的脸,毛孔细的没有一丝瑕疵。
“杨郎君……”
她跟鹌鹑似的垂下了脑袋,小可怜般:“此番阿蛮可是费尽了力气,可能将功抵过……不杀我了?”
一双瞳仁晶亮,如漂亮的琉璃珠。
杨廷半弯下身子,一丝长发半落下来,凑近:“你胆儿挺肥的,还怕死?”
“死谁不怕啊。”苏令蛮犟着脑袋:“这,这不是为了保证完成任务,免得事情出了纰漏,我这漂亮的脑袋保不住么?”
杨廷被她死不要脸的劲儿给逗得弯了弯嘴角,直起身来:“好,你不用死。”
目光落在她一边灰扑扑的胳膊上,那有一大块颜色比旁边深了许多,血腥味一阵一阵的散不去,看来是被钟辛谅伤了,他视若无睹般移开视线,挥挥手:
“下去吧。”
“我着人送你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杨廷:冷漠。
第46章 黄粱一梦
许是杨廷松了口; 那股子硬吊着的精神气便松了下来; 苏令蛮揉了揉额头,只觉眼前有些模糊,身子不由晃了晃……
“二娘子!”
随着一声身子落地沉闷的钝响; 绿萝蓦地现出身形; 一把将落在地上的苏令蛮半搂在怀中; 伸手探过; 发觉其鼻息滚烫; 喘息急促,一张脸白得几乎发青。
杨廷听见动静回转身来; 发觉刚刚还神气活现的小娘子一下子蔫了,此时气若游丝地躺在卯一怀里; 被灰扑扑的粗布麻衣一衬; 更像个小可怜儿了。
他想起那胡搅蛮缠的麇谷居士,冷声道:“人如何了?”
绿萝抬起头,面上一丝急切跑了出来:“主公; 苏二娘子情况恐怕不大好。”淋雨又受伤; 这一整日急急忙忙匆匆奔命一般,便是个彪形大汉也扛不住。
“莫旌,去请军医!”杨廷又瞥了一眼; 示意绿萝抱着苏令蛮将其放到军帐唯一一张塌上。
莫旌匆匆领命而去。
绿萝轻手轻脚地放下苏令蛮,拉过粗剌剌的一层被子帮她掖好,一抬头见杨廷目光如彻地扫来,心下一个咯噔; 下意识便跪了下去:“卯一该死!”
一仆不侍二主。
杨廷面无表情,绿萝保持着额尖触地的姿势动也不敢动,军帐里气氛一时凝固住了。
油灯爆出“哔啵”的声响,苏令蛮含糊不清的呜咽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清晰可闻,躲在暗处的十几暗卫大气不敢出一声。
“这儿,大夫,就这儿!”账外一阵声音打断了账内的寂静。
莫旌扯着一个胡子拉杂的中年汉子跑了进来,背上还挎着一个藤箱:“主公,军医到了。”
这杜姓军医撒开莫旌的手,一眼也没见这账内诡异的气氛,瞅准了病人几步便跑到了榻前,身手之矫健比城中那些一步三摇的老大夫不知灵活多少。
“这……小娘子……”军营里哪来的小娘子?
杜军医也不是那没眼力见的,地上跪了一个小娘子,榻上还躺了一个小娘子,今夜兵马司变天,他睡得再死也起来了,眼见当中那郎君美则美矣,冷得没一丝活人气,便也不敢多嘴,只号了脉,查过舌苔、手心后,才起身拱了拱手,摇头叹气:“恕老夫无能为力。”
绿萝被吓了一跳,直起身道:“大夫何意?二娘子她……”
话还未完,眼眶便红了大半。
杨廷淡淡地扫了一眼,塌上苏二娘子眉峰紧蹙,呓语声声,整个人缩在深色的被褥下只露出一张惨白的圆盘子脸,乍一眼看去,悄生生可怜得紧。
他心道了声可惜。
杜军医连连挥手:“不不不,尔等误会,误会。杜某学艺不精,只能瞧些跌打损伤的小毛病,小娘子精细人儿,杜某可医不来。小娘子是既淋了雨受了风寒,导致邪风入体,又受了刀伤,这才高烧不止。”
“再者,这小娘子元气不足,另外……好似还有些其他药物所致,这杜某看不出来,若条件可行的话,最好能找之前看病的那位大夫来。”
绿萝此刻深深明白苏令蛮为何讨厌说话喜欢大喘气的人了。这一惊一乍,将这心吊得七上八下的,简直是耍人玩。
杜军医口中谦虚,但基本将苏令蛮情况推测得差不离。
她大病初愈便去了赏梅宴,元气本就未复,后来为了挣命又是淋雨又是挨刀,拼得很;此前也确实一直在泡麇谷居士配好的汤剂,若贸贸然施药,怕是会引起药物相克——
杜军医的谨慎极为妥当。
“之前的大夫?”杨廷沉吟了会方道:“卯一,你去将居士请来。”
绿萝不意自己竟轻飘飘地逃过了责罚,沉默地垂头施了一礼:“是,主公。”而后匆匆退下,打马便出了营,去寻麇谷居士了。
“可有冰水、棉帕?”杜军医在军帐内扫视了一圈,都没见着想寻之物,忍不住问莫旌。这帐子里也就这么个有点活人气,另外个简直是可以供奉在神坛的佛祖宗。
“井水可否?”莫旌挠了挠脑袋。
“也可。”春寒虽已过,井水却还是沁凉的,杜军医示范了下,便将帕子丢到了莫旌手中:“小娘子这烧来势汹汹,为今之计也只有用这笨办法维持一下了。”
说着,人已走到了帐门口。
莫旌手忙脚乱地接了住,只觉得手中的这半尺棉帕是那催命之物,嘴里直发苦。
“怎么?这帕子能吃了你?”杨廷瞥了他一眼。
“主公,奴才就是个粗人,从来只懂打打杀杀那些事,哪会伺候人啊?”莫旌的脸都快皱到一块去了。
杨廷瞪了他一眼:“出息!退下吧!”
莫旌拎着棉布傻愣愣往外跑,被一声“回来”叫了住,呆呆地看着杨廷手里易了主的棉帕:“主,主公……您,您要亲自来?”不,不还有那些女卫么?
十几暗卫不约而同地看向杨廷手中那一抹白色,心里跟哔了狗似的。
杨廷这人,外人看来从来都高高在上,如朗月清风不着地,如高山雪莲不可近,但他们这帮日日年年守着的也看透了,高高在上确实是高高在上,可也冷淡到了极致,对旁的事,旁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态度——
懒得看,懒得做,懒得理。
——尤其是小娘子,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杨廷俯身将棉帕在铜盆里绞了一把,依照杜军医的将其叠成了长条的布巾,轻轻置于苏令蛮额头。
指尖沁凉,额间滚烫,杨廷仿若无所觉,如完成一项任务般一丝不苟。
暗卫们又看不懂了:原以为这苏二娘子有些特别,能得主公另眼相待,可这一套动作下来,倒又觉得坦然无私。
一回回的换棉帕,井水都开始变温了。莫旌拎着盆又出去换了,待回来时,却发觉那苏二娘子果然是狗胆包了天——
居然扯着主公的袖子喊娘。
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
莫旌握了握拳头,想着:一会若主公控制不住想杀人,自个儿是要冲上去呢还是递刀呢?他忍不住将身子往后挪了挪。
孰料过了好半晌,军帐内除开那绞棉帕的水声,和苏二娘子烧糊涂的呓语,主公竟是一言不发,按捺住了。
杨廷自然没有面上这般风轻云淡,他堂堂一个大丈夫被人扯着袖子叫娘,委实不是什么美好之事,可见塌上那烧糊了的猴子屁股,他又觉得与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计较未免有失分寸。
他扯了扯袖子,没扯动,只得听之任之。
“阿娘……不,不,你不是我阿娘……郑妈妈……”
“居士……阿冶……”
名字车轱辘般叫了个遍,杨廷听得新鲜,思及前阵子刘轩拿来的一份调查,有关于这苏二娘子的生平详细到可怕,有阿爹等于没阿爹,有阿娘阿娘却是个懦弱的……
“……清微,清微……”
绵绵音律似娇含媚,杨廷的字在苏令蛮齿间一转,便仿佛有了缠绵的意味。
杨廷受了惊吓般,手猛地一甩,果然还是觊觎他的相貌!
肤浅!
苏令蛮揪住不放,迷迷糊糊间一扯一带,拉着杨廷的手往脸上蹭了蹭,抿了抿唇,翘起嘴角得意地笑了——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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