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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后-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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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不好瞒,也瞒不了。
——苏令蛮本也不打算瞒。
她这话兜头来,直接挑破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一层皮,若换作脸面薄些之人,怕是立刻要掩面而去。
偏苏令娴还老神在在地坐着,蹙了蹙眉:“阿蛮这话委实没道理,当日之事,是姐姐心中担忧才告诉了阿娘,阿娘才去林中寻你,闹得没法才宣扬了开来,如何能怪姐姐?”
罗婉儿朝苏令娴竖了竖大拇指,无声发了个“服”字。
苏令蛮“噗嗤”一声笑了,见其他人都在看她,挥挥袖道:“此番名医帮我诊治有些眉目,可惜这医药着实靡费,大姐姐既然关心妹妹,不如也从囊中支援点妹妹,何如?”
苏令娴咬了咬牙齿,恨自己多事,见着这混世魔王就该立时转身走了才是。
“莫非大姐姐不想让妹妹早日康复?”
屎盆子当头扣了下来,苏令娴只得接着,还得端出个端庄温和的笑来,从牙缝里挤了点笑道:“当然。二妹妹这胖症,大姐姐无论如何都要支持的。”
“只不知大姐姐愿出多少?”
苏令蛮步步紧逼。
苏令娴忍不住暗骂了声恬不知耻,她这回真真是大开眼界,被人要钱要到了门前,还追着要个确数!
她一介庶女,姨娘无傍身之财,阿爹又是个不管事的,这么多年才从牙齿缝里省下来那么点,若报少了,让这罗婉儿说了出去,她在那群姐妹里这脸皮也不好要了。
正当苏令娴犹豫间,罗婉儿一拍桌子,加了把火:“阿蛮,你要用银子怎能不告诉我?我手头松,银子花得快,现在手里拢共也只有三百两,一会让妙音给你拿来!”
“婉儿,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苏令蛮眼泪汪汪,一边说还一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苏令娴。
苏令娴面色难堪,攥了攥胳膊才道:“二妹妹,大姐姐也没旁的能耐,便……便跟婉儿一般,也出三百两。”
苏令蛮见好就收,老实不客气地吩咐小八去跟弄琴拿银子,这下苏令娴那张脸再也绷不住了,青白一片:“姐姐我这体己素来自己收着,弄琴也不大晓得,我这便一块去了了此事。”
说着,与弄琴匆匆出了正房门。
苏令蛮看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不住咯咯笑倒在了塌上,吴氏嗔怪地瞥了她一眼:“阿蛮,做人应以宽厚仁爱为要,切不可咄咄逼人,失了德行!”
“阿娘这话好没道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阿蛮素来只知人生快意,需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大姐姐既然阴我,那阿蛮自然也要敲点竹杠才行!”
苏令蛮说完,朝罗婉儿做了个鬼脸,两人一同哈哈大笑了起来。
吴氏说她不过,虽觉不对,到底没再说下去,看看窗外时辰,已近午时,不由问道:“婉儿,可饿了么?在伯母这进些饭食再与阿蛮玩去,可好?”
苏令蛮下意识地拒绝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蛮:敲碗,卖驴子啦,卖驴子啦,来个好心人把驴子君牵回家啦,可卖萌,会卖身~
驴子:插草卖身中……
第27章 赏梅宴(十一)
“……阿蛮?”
苏令蛮回过神来; 罗婉儿担忧地以手探了探她额头,两人已经从吴氏的正院出来,回到了揽月居。
“没发烧啊?”
苏令蛮摇摇头; 懒洋洋地坐到了南窗榻上; 伸手去够窗外的月季,“无事,就是前些日子累着了。你可饿了?”
罗婉儿摸了摸肚子:“是有些饿。”
“那便饿着。”苏令蛮支着下巴; 有些没精打采地道。
“你既不肯给吃的; 还问我饿不饿作甚?”罗婉儿摸了摸下巴,不忿道:“这一会,我都觉得自己饿瘦了一圈。”
苏令蛮觑了她一眼:“就这么一会你都扛不住?”
“明知故问,”罗婉儿白了她一眼; “若我扛得住,就不是现在这体型了。”她拉了拉身上的肉。
大抵蜜罐里出来的孩子皆是如此,罗婉儿虽因体型被定州城里的小娘子不待见; 却有个极坚韧的母亲和慈爱的父亲; 两人好得蜜里调油; 堂堂一个太守,连个通房小妾都不纳。
苏令蛮每每想起,都恨不得同她换一换。
“不是我不给你吃; 实在是我这……”她看了眼天真不知愁的罗婉儿; 咽下了后半句,“我这不多日没回,现下没的吃。”
“你不是想问我这胖症怎么回事么?”
罗婉儿好奇地凑过了脑袋; 苏令蛮挑挑拣拣,将能说的说了一些,尤其格外夸大了自己的英武机智,将那去东望偷酒之事叙说得跌宕起伏,一唱三叹,直听得暗处的绿萝叹为观止。
——若这苏二娘子下海说书,怕这定州城里的说书人都要失业了去。
一同胡吹,将罗婉儿对苏令蛮的崇拜渲染到极致,直到听到翻个跟头便从三楼腾云而下时,她才恍然回过了神:
“阿蛮,你又吹牛皮!”
苏令蛮似真似假地摇了摇头:“婉儿,这可是真的,你可别不信。”
罗婉儿是真不信了,只道:“也就是说,你寻到了一个郎中医好了你这胖症?”
“恩。”
苏令蛮下巴磕在窗棱上,暖风过境,吹得人熏然欲睡。
罗婉儿细细将她看了遍,心中微动,谄着脸坐到了苏令蛮身边,伸手捏了捏她下巴上的肉,“好似真瘦了些,如何,能将郎中给我一并医一医?”
苏令蛮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你不成。”
“为何?!”
“小婉儿啊,你……这胖,纯粹是吃出来的。”苏令蛮叹了口气,“我那是行经紊乱,是病;你啊,是口腹之欲,戒不了的。”
“若想瘦,每日与我一同练些拳脚功夫,再少吃你阿兄阿爹买来的那些个玩意,自然而然便瘦下来了。”
罗婉儿一想到那情景,浑身一凛,顿时摇了摇头:“不成!窈窕诚可贵,吃食价更高!不成不成,我还是歇了这心吧。”
“对了,小婉儿,你这两趟三趟地往我这赶,可是有事?”苏令蛮太了解罗婉儿了,她既懒又馋,平日无事都是她去寻,这回亲自上门来,必是有事。
罗婉儿垮下了脸:“还说呢,你那日让小厮带话说不去赏梅宴,那可不成!”
“为何?”苏令蛮手里攥着个月季花枝转了转去,听完话看了罗婉儿一眼,“这赏梅宴不是你阿爹为了欢迎京畿贵客办的?少我一个应该不差吧?”
这时巧心倒了一壶茶上来,一人斟了一盅,罗婉儿正说得口渴,下意识执了面前的茶盏便要喝,被苏令蛮伸手阻了。
“阿蛮,到你这不管饭便罢了,连杯茶水都不给,莫不是怕我吃穷了你?”罗婉儿刚说完,自己便笑了。
苏令蛮示意巧心将茶壶并茶盏一并收了去,才将腿盘到塌上,“我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罗婉儿下意识地倾过了身子。
“就是——”苏令蛮蓦然在她耳边大声喊,“素心斋的驴肉火烧要开卖啦!”
罗婉儿猛地跳了起来,捂着耳朵团团转:“对,对,我得赶快过去,不然得赶不上趟了。”看着她急吼吼的模样,苏令蛮捶榻猛笑。
“不对,”罗婉儿意识到什么,跑到墙边博古架上看了眼沙漏,“还剩了些时间,管够。”
“接上面那话,宴会少你一个是没差,”罗婉儿站直了身自,嘟着嘴道:“可我需要你啊,阿蛮。”
“说人话。”苏令蛮摸了摸手臂上乱窜的鸡皮疙瘩,被这一人形巨婴的撒娇给吓到了。
“我阿娘说要在宴席上为我捉个婿。”
“什么?捉婿?”苏令蛮蓦地瞪大了眼睛,抚掌大笑起来:“你阿娘果然是个办大事的。”
“你还笑?我都急死了。”罗婉儿满脸通红,“我阿娘太心急,生怕我嫁不出去似的,想趁着这波找个顺眼的强塞过去。”
因是欢迎京畿贵人的游园宴会,几乎所有定州有些名姓的子弟都来了,苏令蛮表示充分理解,“那你想我怎么帮你?”
“阿蛮你鬼主意多,到时候……”罗婉儿羞羞答答道,“若我看上了而阿娘没看上,你可得帮我想办法!”
苏令蛮呆了呆,原以为是让她来搞破坏的,这她擅长,可做红娘……
她八百辈子都没做过,委实没什么经验。
还是摇了摇头:“婉儿,我若能将自己顺利嫁出去,还会被镇表哥退婚?再说,若你看上人家人家却没看上你,让我做这强人所难的坏人,我不干。”
罗婉儿呆呆地点头:“那怎么办?”
苏令蛮揉了揉额头,“这样,若你阿娘看上了但你没看上,我帮你想法子解了。但其他的……你自己决定。”
“也就是说,赏梅宴你肯去了?!”罗婉儿跟孩子似的欢呼了起来,觑眼撇了下沙漏,立时跟火烧眉毛似的蹦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挥手道:
“阿蛮,赏梅宴见!”
“回见!”苏令蛮收起笑,呆呆地在塌上坐了会。巧心领着丫鬟们退到了走廊下,小声地絮说着什么,听不真切,却能辨析出其间的欢快。
她垂头摸了摸肚子,幽幽地道:“绿萝,我饿了。”
绿萝无声。
苏令蛮也不在意,她此时只想找个人说一说话,不知名的情绪在胸口左冲右突,让她堵得慌。
自罗婉儿走后,孤独和恐慌便涌了上来——
苏府不再是那个能让她感到安心的地方。
曾经在这度过的日日夜夜,此时想来,仿佛身边蛰伏着一只吃人的野兽,随时企图将她吞噬。
“绿萝,这个家,太复杂了。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很羡慕婉儿,她阿娘虽然凶,但是每当她受欺负受嘲笑了,她阿娘便会站出来。她阿爹也很好,每次见到我,都会对我笑。她大兄二兄都很好。”
“可我呢?我有什么?”
“这诺大的一个苏府,我连睡觉都睡得不安心。人人都带着面具,谁也不知道这面具下是什么模样。巧心,小八,郑妈妈,明明都对我很好,可背地里什么样没人知道……绿萝,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居然连她们都不敢信。”
“不,”绿萝认真地告知:“人之常情,你完全不必内疚。”
“绿萝,我现在很感激,当初你主公将你派到了我身边……”
苏令蛮的声音闷闷的,仿佛被什么压着,绿萝抬头看着塌上的胖丫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月季花枝残落在榻旁,留下点点青色,仿佛是斑斑泪迹。
“……从前先生教我唯爱以德,可没人教我世界疑我之时,我该如何。”
绿萝安安静静地听着,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半晌才道:“其实,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是啊。”苏令蛮掩面笑了起来,肩膀耸得像在哭:“怎么突然变矫情了。大概肚子真的太饿了。”
绿萝惊讶地发觉自己居然认认真真地在帮监视对象想法子:“其实也不难,去外面吃便可。”那人纵一手遮天,也不可能将外边的吃食都下了药。
“你之前在林子里,是怎么吃饭的?”苏令蛮突然想到一点。
绿萝正要答话,小八已经兴冲冲地拎了个匣子走进来:“二娘子,大娘子的三百两拿来了,你没看到当时她那脸臭的。”
“很好。”苏令蛮拍拍她手,将匣子里的银票接了过来,不多不少,正好三百,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小八,你来我身边几年了。”
小八不明白苏令蛮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事,歪着脑袋在数:“一,二……六年。”
“二娘子,小八服侍二娘子六年了。”
“原来已经六年了。”苏令蛮叹了声,“一转眼,我们小八也快能嫁人了。”
小八的脸登时从白皮涨成了紫皮,跺脚羞道:“二娘子!”
苏令蛮哈哈笑了声,那边厢巧心进来请示:“二娘子,饭点快过了,您还是稍微进一些,不然身子骨怕是吃不消。”
作者有话要说:
绿萝:主公,情况不大妙,敌军火力太猛,我……好像要沦陷了。
第28章 赏梅宴(十二)
苏令蛮最终还是推了。
鉴于五脏庙已经打起了饥荒; 人实在饿得发慌,只得采纳了绿萝的建议,暂时乘车出去觅食。
她颇有些后悔; 刚才便该与罗婉儿一道走; 素心斋的驴肉火烧是一绝,喷香又管饱,她还能存几个当明日的饭食; 可惜每日限时限量提供; 需要靠抢的,如今再去肯定是赶不上趟了。
“走,去东望酒楼。”
苏令蛮将银票收起,与自个儿存的五百两一同锁到了橱柜的小屉子里; 将钥匙丢给小八管着,人已经站了起来:“小八你就不用跟出来了,这几日疲累; 便顺道好好休息会吧。”
巧心服侍着苏令蛮披上大麾; 手灵活地打了个蝴蝶结; 闻声笑道:“二娘子还是对小八最好。”
苏令蛮斜了她一眼:“难道我便对你不好了?”
巧心掩嘴而笑,眼中笑意流转,苏令蛮看着她; 突然也笑了。她转到博古架上取了一物; 一甩袖子道:
“走吧。”
三人绕过曲池,经过正房,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走。沿途下人见着苏令蛮; 纷纷垂手恭立,一切如昨,仿佛从不曾变过。
苏令蛮的心境却不大一样了,看了看周围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家中一切可还安好?”
巧心嘴角噙了点笑意:“上回二娘子那一闹,丽姨娘也只敢在小处翻些花头。现而今她手头紧,连厨房采买的花用都要靠私房钱贴补,正吵着闹着要将管家权还给夫人呢。”
“想得美。”苏令蛮得意地扬了扬眉毛,神采飞扬地道:“她要的,且生受着吧。”
不远处的月亮门外,一截绛紫色衣角一闪而过。苏令蛮眯了眯眼,问得有些漫不经心:“大姐姐和三弟呢?他们可还安分?”
“大娘子她……”巧心不知道如何说,“前阵子酒楼之事传扬出去后,大娘子极为安分,一直就没出过门,每日来陪夫人聊上半日便回房去。至于小郎君,倒是日日上学堂,不但没刁难我等,反还给夫人送了几回炭。”
“旁的,奴婢便不知道了。”
“倒是比我这做女儿的还称职啊。”
苏令蛮歪了歪脑袋,啧了一声。
穿过月亮门,一道绛紫色身影赫然在目。吴仁富着一袭绛紫元宝纹圆领袍等在月亮门外,看见她便腆着肚子笑眯眯地走近了来:“阿蛮,你让大舅舅等得好生辛苦。”
苏令蛮安静地抬头看他,一双眼珠子黑漆漆的,里边仿佛能倒映出人的影子,直看得吴仁富头皮发麻。
他小心翼翼地陪着笑,一边递了个东西过来。
苏令蛮低头一看,是五张面额五百两的通兑银票,愣了愣才道:“大舅舅这是何意?”
“大舅舅刚刚与你阿娘见过一面,她说……你有大用处。大舅舅旁的没有,就这铜臭腌臜物多,阿蛮若需要不妨拿去。”
吴仁富抬了抬手,见苏令蛮直挺挺站着硬是没肯接,眼眶便有些发红:“阿蛮,当真生大舅舅气了?”
“阿镇做的不妥当,大舅舅也说过他了,可大舅舅没办法……”
看着大舅舅鬓边的白发,苏令蛮可耻地发现自己居然心软了。过去的记忆时不时地从边角落里窜出来,试图让她屈从于那些温情脉脉。大舅舅牵着她上街买糖葫芦串,给她当马骑,哄她睡觉……
她抿着唇,执意将银票推了回去,“大舅舅,你永远是阿蛮的舅舅,只是……这银票,阿蛮不能收。”
若收了,她再与镇表哥计较,便是不知好歹。大舅舅来,许是真的因为欢喜她,人的感情做不了假,她能感觉到。
可到底……意难平。
花瓶破了,再粘回来也不是原来那只了。
苏令蛮的倔强曾经令吴仁富颇为欣赏,可当自己对上,便不那么是滋味了。他见她执意,无可奈何地收起了银票,苦笑着道:“好,好,不要就不要。阿蛮啊……听大舅舅一句劝,做女儿家的这般倔,以后可是要吃苦头的。”
年轻人啊,总要撞上了南墙,才知道疼。
苏令蛮知道,可她改不了。“大舅舅,您的好意阿蛮心领了,可阿蛮这性子,恐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吴仁富叹了口气:“成,阿蛮啊,大舅舅先走了。有事就去绸缎铺让来富给大舅舅传口信,大舅舅也知道,你最近肯定不会登门了。”
“好。”
吴仁富摆了摆手,慢悠悠绕过照影壁,上了马车直接走了。
路旁的榆钱树被风吹得呼啦啦作响,苏令蛮抬头看看日头,一轮金乌西去,风里渐渐有了些瑟意,她下意识拢了拢大麾:“走吧。”
马车得律得律地往西市而去,花了将近大半个时辰,方到了东望酒楼。
一楼已是人声鼎沸,无数酒客推杯换盏,隐约间苏令蛮还能听到自己的名字。巧心立时面如锅底:
“这些人实在太不像话!居然敢胡乱编排二娘子!”
杜二在一旁赔笑:“二娘子,这些不过是愣事不懂的村人,您千万莫放在心上。”
苏令蛮反倒不大在意,抬脚便上了楼,“无妨,不过些许谈资罢了,世上无人不被说,也无人不说人。”
酒兴一过,谁还会在意那些被说烂了的故事。
“好,说得好!”刘轩跟在苏令蛮身后亦上了楼,抚掌大笑:“苏二娘子这胸襟,一般儿郎都及不上!今日怎么有空来?”
“自然是来喝酒吃菜,怎么,小刘掌柜的不欢迎?”苏令蛮挑眉,二楼的琉璃灯下,一双瞳仁黑得发亮,眼波流转间,差点让人失了魂。
“欢迎,自然欢迎。”刘轩心中一荡,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着。待看见绿萝那双略带嘲意的眼睛,脸上便不由有些发烫,心中却着实惊诧,不过略瘦了一些,初见雏形,便已有了这般颜色——日后又该是何等的绝色。
苏令蛮找了间临床的雅座坐下,见刘轩还跟着,便招了招手,“小掌柜的,可有兴趣聊一聊?”
同时朝巧心示意,巧心知几,立时跑出了屏风外守着,与绿萝一人一边。
刘轩顺势坐到了她对面,“苏二娘子要与我聊些什么?”
“也没什么。”苏令蛮以手沾水,快速地在桌上写,嘴里却道:“上回那些国子监廪生如何了?再过十日,太守府的赏梅宴上,不知可能见到这些廪生们?”
刘轩看着苏令蛮桌上写水字,原先还笑眯眯的,及至其写到“毒”字,面色不由凝重起来,嘴里还带笑:“那些廪生在定州呆了几日便不在了,听说如今在长郡,二娘子可是看上了什么俊俏郎君,需要刘某牵线?”
这话带着点调笑的意味,屏风外的巧心忍不住啐了一口:“登徒子!”
绿萝瞥了她一眼,站得更直了。
苏令蛮此时面上与刘轩聊着不着边际的话,手下却将最近中毒之事告与了刘轩,只为一事——解决吃饭问题。
刘轩这酒楼绝不似表面这般简单,从那日她在三楼听到之事便可推敲出来。他手头有一张情报网,定州城里略显贵些的,怕是人人家里都有其安插的眼线,要让他给她送食水怕是再容易不过。
果然,刘轩写道:“尔欲与何物换?”
苏令蛮收手,叹了口气:“原以为小刘掌柜的古道热肠,没想到……”
“刘某是商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二娘子既然是看中了我楼里的东西,自然要拿价值相等的交换。”刘轩环胸靠向了椅背。
苏令蛮肉疼地从袖中取出一块拳头大小的黄田玉,这是她手头最值钱的一样东西,本打算及笄后刻个印章用,如今也只能便宜刘轩了。
刘轩显然没看上,摇了摇头:“不成。”
“这……”苏令蛮下意识地收敛了声音,低声道:“这块玉起码值五千两银子,小刘掌柜,你这样坐地起价……便不大好了吧?”
“非也非也。”刘轩笑道:“苏二娘子的命金贵,岂止值五千两?”他看出苏令蛮不想让屏风外的人听到,也压低了声音。
“我只要二娘子一个承诺。”刘轩慢吞吞道,“若有朝一日,刘某如遭不测,还望二娘子伸手拉拔一把。”
刘轩自小便在酒楼长大,养成了一双利眼,看人极准,尤擅于长线投资,他既看好苏令蛮的未来,本身又不重银钱,便决意用这个忙换一个承诺——
毕竟未来之事,谁说得准。
“成交!”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苏令蛮自认不愿做个王八蛋,于是便开开心心地与刘轩击了掌盟了誓:“小刘掌柜的,那可说好了!每日三餐,包括茶水,糕点,你都得让人偷偷给我送来,莫忘了!”
“没问题。”
“啊对了,一会你给我找个纸笔,我将每日的食单抄一份,千万照着食单送,莫送错了。”
——刘轩突然觉得这个承诺送出去的有点,不太值。
“还有——”
“还有?”刘轩揉了揉额头,“还有什么?”
苏令蛮羞赧地笑了笑,“我忌辣,居士说的。”
“……”
刘轩被她整得没脾气,挥挥手道,“一会还有什么附加的口味,要求,切记全都在你那食单上,漏了不管。”
“好嘞。”苏令蛮拍拍桌子催道:“小刘掌柜的,可以上菜了么?我今儿个想吃水晶虾饺,呛冬笋,山鸡丁儿,再来一小碗米饭。”
刘轩将她上下扫了眼:“二娘子,你不是在减重么?”
“居士说了,吃个八分饱,莫太饥了。”
刘轩皮笑肉不笑地道:“据刘某所知,大部分的小娘子们,一碟小菜一小碗清粥,还得数着米往下咽,您这样真的瘦得下来么?”
他朝正中央指了指:“菜单在那,二娘子莫太随意了。”
苏令蛮也不是那胡搅蛮缠之人,见刘轩要恼,便立刻转头乖乖研究今日菜单,正决意学一学那一碗清粥一碟小菜的小娘子减一减食量之时,刘轩突然面色一凛,敲了敲桌子。
苏令蛮转过头来,却听刘轩郑重道:
“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上,送你一句忠告,赏梅宴莫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绿萝:主公,有人在撩你妹!
第29章 风雨欲来(一)
“为何?”
苏令蛮一问出口; 便知道自己逾距了。
刘轩站起身子,招来杜二候着:“苏二娘子,要点什么; 跟他说; 食单回头给他就成。”语毕,人已经袖着手一晃三摇地走出了屏风。
因着这桩事,苏令蛮这晚食到底是没吃好; 将食单给了杜二后; 一路心不在焉地回了苏府。
夜色如洗,一弯月牙儿从天空悄悄探出头,洒落一地清辉。巧心和绿萝的脚步声有规律地在身后响起,苏令蛮手拢在大麾里; 看了看在望的曲池,突然问道:
“你们觉得,赏梅宴我该不该去?”
巧心是没有听到屏风里那一段话的; 自是惊讶:“二娘子不是应了罗三娘子; 要陪她一道的么?”
绿萝没表态; 一双细长眼微微下垂。
苏令蛮停住脚望了望天,忽然老气横秋地叹了声:“这一天天的……”话未完,又大步流星地往揽月居而去。
才到门口; 便见一身量不高的清瘦儿郎在她正院门口杵着; 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玩,小八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见苏令蛮来; 便犹如见了救命稻草似的。
苏覃似有所感,同时抬起头来,见苏令蛮便扬起了手:“哟,二姐姐终于回来了!”
“可叫弟弟我等得好苦。”
苏覃这人,向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如今这般殷勤跑来,还甜甜蜜蜜地对着她叫起姐姐弟弟,苏令蛮当下不由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你来此作甚?”
苏覃歪着脑袋露出个讨好的笑,一把上来挽着苏令蛮的胳膊推她往屋里去:“二姐姐这话可不大对,我做弟弟的便不能来看望姐姐?”
苏令蛮猛地抽回胳膊,觑了他一眼:“你可是没钱花用了?”
苏覃挠了挠后脑勺,难得乖巧地站在她面前,摇了摇头。
“不是?那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一进正房,迎面便是一阵暖意袭来,屋内炭火烧得极旺,苏令蛮解下大麾递给巧心,一边坐了下来:“说吧,莫像个娘们,哼哼唧唧的不讨喜。”
“呸,你才像个娘们!”苏覃再浑,那也是有点爷们的自尊的,一双眼朝天便是一翻,苏令蛮看得眼熟,好笑地道:“说吧,大晚上的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赏梅宴带我一个呗。”苏覃坐到了她下首位,一把揪住苏令蛮袖子,露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来。
又是赏梅宴。
区区一日,已经连着三人与她提起了赏梅宴,苏令蛮此时想来都有些下意识的反感,当下便道:“不许去!”
“为何?”苏覃炸开了毛,一把丢开她袖子:“二姐姐都能去得,为何我便去不得?要不是父亲被太守放了大假——”
“阿爹被放了大假?!”苏令蛮倏地站了起来,面上的神情让苏覃都感觉到不对劲:“是,是啊,怎么了?”
似乎有一根线,暗暗地将所有的事连在一块了。
灵感一闪而逝,苏令蛮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偏脑中的拼图缺了最大一块,让她一时间理不出头绪。她头疼地揉了揉额头:“阿覃,听我一句,别去。”
苏令蛮与苏覃,那是天生不对付的冤家,苏府人人知晓,两人凑到一块,那便是一地鸡毛,苏覃还从未见过苏令蛮这般神情,立时被唬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应了:“好,我不去,我不去。”
苏令蛮这才满意地颔首,朝门口指了指:
“覃弟,请吧。”
苏覃抿了抿唇,偷眼觑了她一眼,及至走到门口,才扒拉着门朝里探了个头:“二姐姐,人不舒服便早先歇了吧!”
说完,就跟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巧心噗嗤笑了一声:“小郎君这是关心你呢。”
苏令蛮嗤了一声:“就那混世魔王?!”一脸不以为然。巧心自然不会与她争辩,只张罗着将内室的灯点了,“二娘子可要沐浴更衣?”
“不,我还需去练会。”
苏令蛮换了身轻便胡服,人已到了院子外,绕场跑了起来,依着麇谷居士教的吐纳方式,一呼一吸间,直跑了大半个时辰,及至跑完,已是大汗淋漓,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小八立刻拿了巾帕飞奔过去,苏令蛮接过随手擦了把脸,直接走回内室,靠着床沿抽筋拉腿小半柱香时间,捣腾了许久,直到感觉到又一次饥肠辘辘,才肯罢休。
这期间苏令蛮前前后后的举动,都被人收入眼底。巧心好奇得紧,二娘子以前也锻炼,但只是打拳跑步,不如今回这般看起来有章法——
就是最后这拉筋的动作,曲腿凹身,便她一个女儿家见了,也都不禁有些脸热。
巧心她心思灵巧,知情识趣,自是按下没问,见时间差不多,便去外间嘱咐沐浴之事,可小八向来是肚子里藏不住事的,当即便问道:“
二娘子,这可是那山野郎中教的你?”
苏令蛮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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