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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相国-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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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廷敬又是点头:“对,这也像傻瓜!我更傻的就是称赞义仓里的粮食!”

姑娘说:“你最傻的是看见富伦同百姓们相对而跪,居然慌了手脚!你那会儿好惭愧的吧?以为自己不该怀疑一个好官吧?”

陈廷敬说:“我的确听山东百姓说,富伦大人是个好官、清官。”

姑娘愤怒起来:“哼,你不光贪、昏、庸,还是瞎子!”

陈廷敬又问:“姑娘说我昏、庸,又是瞎子,我这会儿都认了。可我这贪,从何说起?你见我收了金子,还是收了银子?”

姑娘说:“要不是富伦把你收买了,你甘愿做傻瓜?”

陈廷敬笑道:“好吧,依姑娘的道理,贪我也认了!”

姑娘白了陈廷敬一眼,说:“你的脸皮真厚!”

陈廷敬并不生气,只说:“姑娘,我佩服你的侠肝义胆。可我不明白,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哪来这么大的胆量?你独自游侠在外,家里人就不担心你?”

哪知陈廷敬说到这话,姑娘双眼一红,哭了起来。

陈廷敬问:“姑娘有什么伤心事吗?”

陈廷敬这么一问,姑娘反而揩了把眼泪,强忍住不哭了,却是什么都不说。

马明说:“姑娘,你误会了。咱们老爷正是来查访山东百姓自愿捐粮一事的!”

姑娘冷冷地说:“知道,钦差大人已经查访过了,他见到百姓敲锣打鼓自愿捐粮,见到义仓粮食堆成了山,很高兴啊!我说你可以回去向皇上交差了。你多在济南呆一日,就得多吃三顿饭。那饭钱,到底还是出在百姓头上!”

陈廷敬说:“姑娘,我陈廷敬不怪你,恕你无罪!不过你得先呆在这里,过了明天,我会给你个交待!”

大顺听了心里不服,忙说:“老爷,您怎么能这么同她说话?向她交待个什么?”

姑娘却冷笑起来:“钦差大人别抬举我了,你回去向皇上交待吧!”

陈廷敬却是正儿八经说:“不,姑娘是老百姓,我是朝廷命官。做官的干什么事情,也得向老百姓有个交待!”

姑娘鼻子哼了声,说:“冠冕堂皇!这话你们做官的都是挂在嘴上的!”

《大清相国》第三部分《大清相国》第十一章(7)

陈廷敬起身,不再多说,转身而去。姑娘仍被带回小屋关着,门外有两个人把守。外头传来幽幽琴声,那是陈廷敬在抚琴。姑娘听琴良久,突然起身,过去敲门。门开了,姑娘问看守:“大哥,你们钦差大人真是位清官吗?”

看守说:“废话!咱钦差大人,皇上着他巡访山东,就是看他为官正派!”

姑娘说:“可我怎么看他糊里糊涂?”

看守说:“你是说,只见他同巡抚大人在一起有说有笑,不见他查案子是吗?”

姑娘说:“他除了呆在行辕,就是让富伦陪着吃饭喝酒,要么就是四处走马观花,他查什么案子呀?”

看守笑了起来:“傻姑娘,钦差大人查案子要是让你都看见了,天下人不都看见了?”

姑娘低头片刻,突然说:“大哥,我想见钦差大人!”

看守说:“都快天亮了,我们老爷这几日都没睡个囫囵觉。”

姑娘苦苦哀求,看守听得陈廷敬还在抚琴,只好答应了。过去报与陈廷敬,把姑娘带了去。谁知姑娘到了陈廷敬跟前,扑通就跪下了,哭喊道:“钦差大人,求您救救我的爹吧!”

陈廷敬甚是吃惊:“姑娘起来,有话好好说!你爹怎么了?”

姑娘仍是跪着,细细说了由来。原来这姑娘姓杨,小名唤作珍儿,德州陵县杨家庄人氏,她家在当地算是有名的大户。陵县这几年大灾,多数百姓饭都没吃的,县衙却要按人头收取捐粮。珍儿爹爹乐善好施,开了粥厂赈济乡亲,只是不肯上交捐粮。县衙的钱粮师爷领着几个人到了杨家庄,逼着珍儿家交捐粮。珍儿爹只说以赈抵捐,死不肯交。师爷没好话说,气势汹汹的就要拿人。村里人都是受过杨家恩的,呼啦一声围过百十人,把那师爷打了。这下可把天捅了个窟隆,师爷回到县衙,只说杨家庄闹匪祸了。第二日,师爷领着百多号人,刀刀枪枪的涌进了杨家庄。

珍儿哭诉着:“衙门里的人把我家洗劫一空,抓走了我爹,说是要以匪首论斩。早几日,我听说朝廷派了钦差下来,就女扮男装,想拦轿告状。可我看到大人您甘愿被下面人糊弄,就灰心了。我一直跟随着大人,想看个究竟。后来我越看越气愤,心想连皇上派下来的钦差都是如此,百姓还有什么活路?小女子这就莽撞起来了。钦差大人,您治我的罪吧!”

“真是无法无天了!”陈廷敬十分气愤。珍儿吓着了,抬眼望着陈廷敬。

大顺忙说:“姑娘,老爷不是生你的气。”

陈廷敬知道姑娘听错话了,便说:“珍儿姑娘,我不怪你,我是说那些衙门里的人。你放心,我会救你爹的。对了,你知道是什么人要杀你吗?”

珍儿说:“我也不知道。”

陈廷敬也觉着糊涂:“这就怪了。衙门里有人认识你吗?”

珍儿说:“他们不可能认识我。”

陈廷敬只好说:“不管怎样,你要小心。事情妥帖之前,你得时刻同我们的人在一起。”

珍儿叩头不止,声声言谢。陈廷敬叫人领了珍儿下去,好生看护,自己再同大顺、马明细细商量。

24

第二日,陈廷敬约了富伦同游趵突泉。大顺、孔尚达和陈廷敬的几个亲随跟在后面。

富伦说:“钦差大人,不是您来,我还真难得如此清闲。”

陈廷敬点头说:“官场上的人哪,清闲不清闲,就看头上是否顶着官帽。今日如果依着您,我俩官服出游,就算是把趵突泉游人全部清走,也是清闲不了的!”

富伦点头不止:“钦差大人高论,高论!我在山东可是一日不得清闲,也就一日都没脱过官服哪!”

陈廷敬笑道:“朝廷就需要您这样勤勤恳恳的好官啊!”

富伦不无感慨的样子:“我来山东赴任前面辞皇上,皇上对我耳提面命,谆谆教诲,我时刻不敢忘记啊!”

陈廷敬说:“巡抚大人如此繁忙,拨冗相陪,陈某真是过意不去!”

遇有小亭,两人坐下。陈廷敬说:“趵突泉真是造化神奇啊。”

富伦微笑道:“是啊,趵突泉三眼迸发,喷涌不息,浪如雪雾,不论冬夏,冷暖如一。”

没多时,有人端上酒菜,两人对饮起来。陈廷敬举杯道:“美景美酒,人间至乐呀!巡抚大人,我借贵地美酒,敬您一杯!”

富伦哈哈大笑:“不敢不敢!再怎么着也是我敬您哪!同饮同饮!”

两人碰杯,一仰而尽。陈廷敬说:“您把山东治理得如此好,就是皇上在此,他也得赏您酒喝啊!”

富伦说:“还望钦差大人回京之后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哪!”

陈廷敬点头道:“廷敬自会把眼见耳闻,如实上奏皇上。”

这时,大顺同陈廷敬耳语几句,富伦顿时有些紧张,却装得没事儿似的。孔尚达也有些着急,望望富伦。他昨夜派去的人没有杀死珍儿,生怕露了马脚,心里虚得很。

陈廷敬同大顺密语几句,回头对富伦说:“巡抚大人,那个行刺我的女子,终于肯开口说话了。我属下已把她带了来。”

富伦怒道:“如此大胆刁民,不审亦可杀了。”

陈廷敬说:“我看此事颇为蹊跷。对了,忘了告诉巡抚大人,昨儿夜里有人想杀死这姑娘,好在我的人手上功夫还行,没让歹人下得了手。”

富伦非常吃惊的样子:“竟有这种事?”

说话间,珍儿被带了过来。陈廷敬冷冷的说:“招吧!”

珍儿低头道:“我想私下向钦差大人招供。”

陈廷敬假言道:“你既然愿意招供,还怕多几个人听见?”

珍儿也说得跟真的似的:“大人要是不依,小女子死也不说。您现在就杀了我吧。”

陈廷敬显得无奈的样子,说:“巡抚大人,您看怎么办呢?回去审呢?我又实在舍不得这无边美景。”

大顺在旁插话:“老爷,那边有一小屋,不如把人犯带到那里去审。”

陈廷敬拱手道:“巡抚大人,对不住,我就少陪了。巡抚大人要是不介意,我就让大顺侍候您喝酒。大顺是我自己家里人,我这里就失礼了。”

《大清相国》第三部分《大清相国》第十二章(1)

富伦甚是豪爽:“好啊,大顺请坐。”

大顺谢过富伦,斜着身子坐下。

陈廷敬带着珍儿进了小屋,匆匆嘱咐:“珍儿姑娘,你只呆在这里,什么都不要怕。外头看着的,都是我的人。我有要紧事办,从后门出去了。”

原来陈廷敬早就派马明寻访张汧下落去了,自己这会儿假扮恒泰记的王老板,去同朱仁见面。他从小门出了趵突泉,早有快马候着。

刘景早同恒泰记伙计们对好了口风,这会儿正陪着朱仁喝茶。刘景见陈廷敬半日不来,怕朱仁起疑心,只道:“朱老爷,您请喝茶。实在不好意思,让您等这么久了。”

朱仁知道自己要等的人被巡抚请去游园了,哪敢生气,忙说:“不妨不妨!你们王老爷同巡抚大人交往可是非同一般啊!”

刘景说:“这个自然。巡抚大人还是京官时候,就同我们王老爷亲如兄弟了。”

朱仁说:“我同巡抚大人虽然没有交往,可我同孔尚达先生是好朋友。孔先生说,巡抚大人从不同商人往来,济南这边很多商人都想贴着巡抚大人,人家巡抚大人就是不理睬。孔先生在巡抚大人手下当差,同我交往起来,自然也格外小心。百姓心里有杆秤,都说巡抚大人就是治理手段严酷了些,人倒是不贪。”

刘景笑笑,说:“朱老爷,咱们也谈得投机,您同我私下说句良心根儿上的话,巡抚大人到底贪还是不贪呢?”

朱仁说:“贪这个字,说起来难听。咱们换个说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可是古训哪!是人,他就得爱财!”

刘景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我们做生意,说得再多,不就是一个字?财!”

朱仁突然小心起来,说:“刘景兄,我说的只是人之常情,可没说巡抚大人半个不字啊!这话,说不得的!”

两人正说着,陈廷敬赶到了。刘景马上站了起来,喊道:“王老爷,您可来了!这位是朱家商号的朱老爷。”

朱仁忙站起来,两人拱手过礼。陈廷敬笑道:“朱老爷,幸会幸会!”

寒暄完了,两人开始谈正事儿。陈廷敬接过合同看了,大吃一惊:“义仓的粮食,我怎么敢要?”

朱仁笑道:“义仓的粮食,就是我朱家的粮食。”

陈廷敬故作糊涂,说:“朱老板这话我听不明白。”

朱仁笑道:“既然都是朋友,就没什么隐瞒的了。王老爷同我做生意,〃奇〃书〃网…Q'i's'u'u'。'C'o'm〃也就是在同巡抚大人做生意。”

陈廷敬问:“此话怎讲?”

朱仁说:“山东收成不好,粮食紧缺。巡抚大人不让山东粮食外流,这生意全由我朱家来做。”

陈廷敬说:“难怪朱老爷出价这么高,你可赚大了呀!”

朱仁说:“随行就市嘛!今年山西灾荒更是厉害,你的赚头也很大。”

陈廷敬忧心忡忡的样子,说:“万一朝廷追查义仓粮食下落,怎好交差?我同巡抚大人是多年的朋友了,可不能害了朋友。”

朱仁摇头半日,说:“王老爷您请放心,朝廷来人嘛,多半是能糊弄过去的。”

陈廷敬哈哈大笑,说:“好,就这么着吧,拿笔来。”

陈廷敬提了笔,不留神就写了半个陈字,忙将错就错,胡诌了“陋巷散人”四字,再在后面签上:王昌吉。

朱仁见了,笑道:“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王老板可有颜回之风啊!”

陈廷敬谦虚几句,说:“朱老板,我还得回趵突泉去,巡抚大人还在那里等我哪!若不介意,我给您在巡抚大人那里引见引见?”

朱仁自然喜不自禁,却说:“可是我听孔先生说,巡抚大人从来不见生意人的。”

陈廷敬笑道:“我不也是生意人吗?看谁跟谁啊!”

朱仁拱手作揖不止:“有王老板引见,朱某万分感激!”

正要出门,忽见张汧同马明来了。朱仁是认得张汧的,甚是吃惊,却见陈廷敬拱手而拜:“小民王昌吉拜见知府大人。”

原来马明跑遍济南城,终于在大明湖的小岛上找着张汧了,事先已同他备了底。富伦原想先软禁着张汧,想等陈廷敬走后,再去参他。

朱仁虽满心狐疑,却也只得恭敬拜了张汧:“小民朱仁拜见知府大人。你们这是……”

马明抢着说:“我们家老爷可是朋友遍天下!”

陈廷敬甚是客气:“朱老爷,可否容我同知府大人到里面说句话?”

朱仁低头说:“知府大人在此,朱某还有什么话说?”

去了间僻静房间,张汧依礼而拜,小声道:“德州知府张汧拜见钦差大人。”

陈廷敬忙说:“这是私室,不必多礼。亲家,您受苦了。”

张汧道:“廷敬,富伦在山东口碑极佳,不论做官的,做生意的,还是小老百姓,都说他为官正派,只是有些严酷。他干吗要如此对我呢?我还是不明白。”

陈廷敬说:“先别管明白不明白,你只告诉我,你同他有什么过节吗?时间紧迫,你选拣紧要的说。”

张汧说:“我们个人之间一直友好,只是最近在百姓捐粮这件事上,我以为不妥,没有听他的。”

陈廷敬问:“山东今年收成到底如何?”

张汧叹道:“各地丰歉不一,德州却是大灾。全省算总账,应该也不算丰年。”

陈廷敬说:“富伦却向皇上奏报,山东大获丰收,百姓自愿向朝廷捐粮一成。”

张汧说:“我仍不相信巡抚大人有意欺君罔上,也许是轻信属下了。还有件事,就是救济钱粮发放之策,我同巡抚大人看法也不一样。”

陈廷敬点头道:“我先明白个大概就行了,富伦还在趵突泉等着我哪。”

却说那富伦让大顺侍候着喝酒,看上去已是酩酊大醉,说话口齿都不清了:“钦差大人审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出来呀?”

孔尚达似乎看出了什么,却不敢造次,问:“要不要庸书进去看看?”

大顺忙说:“外头有人守着,有事钦差大人会吩咐的。”

《大清相国》第三部分《大清相国》第十二章(2)

富伦说话却是牛头不对马嘴:“那小妞长得倒是不错。好好,就让钦差大人慢慢儿审吧,来,大顺,咱俩喝酒!”

富伦其实海量,并没有完全喝醉,只是假装糊涂。他虽说并不知晓珍儿底细,但昨夜派去的杀手也没留下把柄。

过了会儿,有人过来同大顺耳语。大顺点点头,说:“巡抚大人,钦差大人请您和孔先生进去!”

富伦满脸醉色,油汗直流,嘻嘻笑着:“我?请我?好,我也去审审那女子!”

富伦摇摇晃晃,让孔尚达搀扶着,往小屋走去。富伦同孔尚达刚到门口,门就打开了。两人刚进去,大顺马上关了门。孔尚达早看出不妙了,富伦却是醉眼朦胧,笑道:“钦差大人,你可自在啊!”

朱仁顿时懵了,嘴张得老大:“钦差?”

早有人冲上来,按倒朱仁和孔尚达。富伦愣了半晌,忽然借酒发疯:“陈廷敬,你他娘的这是在老子地盘上!”

陈廷敬冷冷道:“巡抚大人好酒量!”

富伦神情依旧蛮横:“陈廷敬,你想怎么样?你扳不倒我!”

陈廷敬不温不火,道:“巡抚大人此话从何而来?我不是为了扳倒你而来的!”

富伦喊道:“皇上是我娘养大的,皇上小时候还叫过我哥哩!”

孔尚达跪在地上着急,知道富伦说的句句都是死罪,有心替他开脱,说:“巡抚大人,您喝多了,您不要说醉话了!”

陈廷敬瞟了眼孔尚达,说:“你倒是很清醒啊!”

孔尚达朝陈廷敬拜道:“学生孔尚达请钦差大人恕罪!”

陈廷敬听着奇怪:“我哪来你这么个学生?”

孔尚达说:“学生曾应会试,可惜落了第。钦差大人正是那一科考官!”

陈廷敬怒道:“如此说,你还是个举人啊。一个读书人,又是孔圣之后,巡抚大人这里好多鬼主意都是你出的!真是辱没了孔圣人!”

孔尚达伏在地上,说:“学生知罪!”

陈廷敬突然指着孔尚达骂了起来:“孔尚达,证人证词都在这里。因为你的调唆欺骗,又背着巡抚大人擅行其事,山东可是弄得民不聊生!你至少有七宗罪,休想赖在巡抚大人头上:一,欺君罔上,作假邀功;二,敲诈百姓,置民水火;三,倒卖义粮,贪赃自肥;四,私拘命官,迫害循吏;五,勾结劣绅,压榨乡民;六,弄虚作假,哄骗钦差;七,牧民无方,治理无状!”

大顺、马明、刘景、珍儿等面面相觑,不知陈廷敬此话何来。罪分明都在富伦头上啊!富伦也觉着奇怪,却少不了顺着楼梯下台。他晃晃脑袋,似乎方才醒过酒来:“唉唉唉,我这酒喝得……”

富伦说着,狠狠瞪了眼孔尚达,愤恨难填的样子。孔尚达先是吃惊,待他望见富伦的目光,心里明了,忙匍匐在地:“这……这……这都是我一个人做下的,同巡抚大人没有半点关系!”

陈廷敬转而望着富伦说:“巡抚大人,您的酒大概已经醒了吧?孔尚达背着您做了这么多坏事,您都蒙在鼓里呀!”

陈廷敬说罢,吩咐马明将孔尚达带下去,暂押行辕。富伦痛心疾首:“钦差大人,富伦真是……真是惭愧呀!我刚才喝得太多了。这个孔尚达,还是交给本抚处置吧!”

陈廷敬便依了富伦,由他带走孔尚达。富伦满心羞恼,却无从发作,只道:“钦差大人,容本抚先告辞,改日再来行辕谢罪!”

又回头好言劝慰张汧,只道:“张大人,孔尚达竟然瞒着我把您关了起来,无法无天!本抚自会处置他的。”

两人其实心里都已明白,话不挑破罢了。富伦说罢,拱手施礼,低头匆匆而去。陈廷敬便命张汧拘捕朱仁,着令陵县立即释放珍儿爹,抄走的杨家财物悉数发还。

珍儿跪下叩头:“钦差大人,珍儿谢您救了我和我爹!珍儿全家向您叩头了!”

陈廷敬忙请珍儿起来,珍儿却跪着不动,似有话说。原来珍儿问陈廷敬为何包庇富伦。陈廷敬笑道:“珍儿姑娘,我同你说不清楚。巡抚大人是朝廷命官,我还得奏明皇上。”

珍儿仍是不起来,说:“我可看你处处替富伦开脱罪责!”

陈廷敬不知如何应答,嘴里嗫嚅着。张汧说:“珍儿姑娘,你这会儿别让钦差大人为难,有话以后慢慢说吧。”

大伙儿劝解半日,珍儿才起来了。

夜里,陈廷敬同张汧在行辕叙话。陈廷敬说:“你我一别十几载啊!”

张汧长叹道:“家瑶嫁到我家这么多年,我都早做爷爷了,可我还没见儿媳妇一面啊!真是对不住了。”

陈廷敬说:“家国家国,顾得了国,就顾不了家。我倒是三年前老母患病,回乡探视,见到了女婿跟外甥。家瑶嫁到您张家,是她的福份!”

张汧忙说:“犬子不肖,下过几次场子,都没有长进。委屈家瑶了。”

陈廷敬却道:“话不能这么说,只要他们自己小日子过得好,未必都要有个功名!”

张汧又是摇头叹息:“唉,说到功名,我真是怕了。我怎么也想不到富伦大人是这么个人哪!当年我散馆之后点了知县,年轻无知,不懂官场规矩,手头也甚是拮据,没有给京官们送别敬,得罪了他们。从此就在县官任上呆着不动。后来富伦大人来了,见我办事干练,保我做了知府。我一直感激他的知遇之恩。没想到他居然勾结奸商倒卖义粮!”

张汧说上任巡抚郭永刚大人被朝廷治罪,其实是冤枉的。原来地方上受灾,清查灾情,大约需费时三个月。从省里上报朝廷,大约费时三个月。朝廷审查,大约费时四个月。朝廷又命各地复查,又得花三个月时间。再等朝廷钱粮下来,拨到灾民手里,又要大约五个月。如此拖延下来,百姓拿到朝廷救济钱粮,至少得一年半,有时会拖至两年。救灾如救火,等到一年半、两年,人早饿死了!灾民没法指望朝廷,只好逃难,更有甚者,相聚为盗。德州还真是闹了匪祸,正是这么来的。

陈廷敬听罢,问道:“您认为症结在哪里?”

张汧说:“症结出在京城那些大人、老爷们!户部办事太拖沓,有些官员还要索取好处费。张大人就因救灾不力被参劾的,其实该负责任的应是户部!”

陈廷敬又问:“富伦是怎么做的呢?”

张汧说:“我原以为富伦只是迂腐,现在想来方知他包藏祸心!他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救济之要,首在救地,地有所出,而民有所食;地无所出,民虽累金负银,亦无以糊口也!”

陈廷敬问:“所以富伦就按地亩多少分发救灾钱粮是不是?”

张汧道:“正是如此。山东这几年连续大灾,很多穷人没有吃的,就把地廉价卖掉了。德州劣绅朱仁,十斤玉米棒子就要买下人家一亩地!大户人家良田万顷,朝廷的救济钱粮随地亩发放,绝大部分到了大户手中,到了穷人手里就所剩无几了!像珍儿爹杨老爷那样的大户也是有的,却会被衙门迫害!”

《大清相国》第三部分《大清相国》第十二章(3)

陈廷敬恍然大悟:“难怪大户人家都爱戴他们的巡抚大人!”

张汧继续说道:“可是,负担税赋的时候,富伦的办法又全部反过来了。他说什么,普天之下,共沐皇恩,税赋均摊,理所当然。结果,税赋却按人头负担。又是大户沾便宜,穷人吃亏!廷敬,我写个折子托您代奏皇上,一定要把富伦参下来!”

陈廷敬摇头半日,说:“张汧兄,富伦,你我是参他不下的!”

张汧很是不解,说:“他简直罪大恶极呀!这样的官不参,天理不容!”

陈廷敬悄声儿说:“您还记得富伦醉酒说的那两句胡话吗?那可不是胡话!富伦喝酒是有名的,可以一日到晚不停杯,在京城里号称三日不醉!”

张汧惊问:“富伦他娘真是皇上的奶娘?”

陈廷敬神秘地摇摇头,说:“这话您不该问。另外,富伦还有明珠罩着!”

张汧叹息不已,竟有些伤心。两人良久不语,似乎各有心事。张汧忽又说:“不参富伦,您自己如何向皇上交差呀?”

陈廷敬说:“我是来办事的,不是来办人的。张汧兄,行走官场,得学会迂回啊!”

张汧想不到陈廷敬会变得如此圆滑,但碍着亲戚情份,不便直说。陈廷敬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却也顾不上解释,反而说:“我不仅不会参富伦,还会帮他。”

张汧更是吃惊,问:“不参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帮他?”

陈廷敬摇头说:“日后再同你说吧。”

次日,张汧辞过陈廷敬回德州去。张汧心里有很多话,都咽了回去。他想尽量体谅陈廷敬,看他到底如何行事。珍儿也要回陵县去,正好同张汧同路,便骑马随在他的轿子后面。

陈廷敬送别张汧和珍儿,应了富伦的约,去城外千佛山消闲。两人乘轿上山,清风过耳,满眼苍翠。上了半山腰,望见一座七彩牌坊,上书“齐烟九点”四字,陈廷敬不禁连声赞叹。富伦听得陈廷敬嘴里啧啧有声,便吩咐轿夫歇脚。大顺、刘景、马明等并富伦的随从都远远的跟着。回首山下,村庄、官道、田野,小得都像装在棋盘里。

陈廷敬极目远眺,朗声吟道:“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富伦听了,拱手道:“陈大人果然才学过人,出口成章啊!”

陈廷敬忙摇摇手说:“巡抚大人谬夸了,这是李贺的名句,写的正是眼下景色。”

富伦顿时红了脸,自嘲道:“富伦虽说读过几句书,但是在陈大人面前,却是个粗人,哪知道这些啊。倒是听说这里是上古龙潜之地。舜帝为民时,曾躬耕千佛山下。我刚来山东时,专门上山祭拜了舜帝,以鼓励百姓重视农耕。”

“全赖巡抚大人勉励,山东百姓才不忘务农根本啊!”陈廷敬点点头,突然转了话峰,“今儿您我头上没有官帽,又不在官衙,两个老朋友,说说知心话吧。”

富伦故作玩笑,掩饰内心的尴尬:“趵突泉也不是官衙啊!钦差大人,今儿要不是我约您来的,我真会疑心这千佛山也暗藏玄机哩。”

陈廷敬哈哈大笑:“巡抚大人开玩笑了。您是被属下蒙骗,我会向皇上如实奏明的。”

富伦拱手道了谢意,又道:“陈大人您可是火眼金睛哪!我真是糊涂!今年山东有的地方大获丰收,可也有的地方受灾很重,我怎么就轻信了那些小人!税赋按人头分摊,救济钱粮按地亩发放,确实有不妥之处。”

陈廷敬笑道:“巡抚大人,折子还是您自己上,我可以代您进呈皇上。您不妨先为捐义粮一事向皇上请罪,再向皇上提出两条疏请,一是今后税赋按地亩平均负担,二是救灾钱粮按受灾人头分发。”

富伦明白陈廷敬的意思,就是要他自己拉的屎自己吃掉,可也没有办法了,便道:“正是正是,我已想好了怎么向皇上进折子。”

陈廷敬点头道:“我想全国各地都会有税赋不均和救济钱粮发放不当的弊病,皇上如果依您所奏,并令全国参照执行,您就立了大功!您认一个错,立两个功,皇上肯定会嘉奖您的!”

两人哈哈大笑,再不谈半句公事,只是指点景色,尽兴方回。入城已是掌灯时分,富伦恭送陈廷敬回到行辕,自己才匆匆回衙里去。进了巡抚衙门,富伦水都顾不上先喝一口,只领着一个亲随,急急地去了大狱。他只叫狱卒和亲随远远的站着,独自去了孔尚达监舍。

猛然见了富伦,孔尚达两眼放光,扑上来哀求:“巡抚大人,我跟随您这么久,可是忠心耿耿呀!您一定要救我啊!”

富伦唏嘘半日,叹息着说:“尚达啊,摆在你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我俩都掉脑袋,二是您一个人掉脑袋!”

孔尚达听了,脸色大变:“啊?哼,对您是两种选择,对我可是没有选择!”

孔尚达说罢嚎啕大哭,叫骂不止,只道富伦忘恩负义,落井下石。富伦并不生气,听他哭骂。眼看着孔尚达骂得气喘,只知嘤嘤而泣了,富伦才说:“不是我不肯救你,是救不了你!尚达,假如我俩都死了,你我的妻儿老小怎么办?只要我活着,你的妻儿老小,我是不会撒手不管的!”

孔尚达凄厉哭号:“我自己都死了,还管什么妻儿老小!我不会一个人去死!要死我也要拖着你一块儿去死!”

富伦跺脚大怒:“你这个糊涂东西!我念你随我多年,一心想照顾着你。不然,我这会儿就可以杀了你!”富伦说着,凑近孔尚达,悄声儿说,“你不听我的,明天狱卒就会向我报告,说你在牢里自尽了!”

孔尚达怒视富伦良久,慢慢低下头去,说:“家有八十老母,我真是不孝啊!”

富伦放缓了语气,说:“尚达放心,你的老母,就是我的老母,我会照顾好她老人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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