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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风华录-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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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院虽小,却处处都很精致,可见石娘子平常一直很用心。”李遐玉接道,“若是住在这样的宅子里还觉得委屈,恐怕我们寻遍整个灵州,都找不出地方住了。”她所言确实并非夸张,康家的宅子看着并不富贵,但细节之处却很是舒适。
石氏听了她的话,眉开眼笑地把着她的手臂往里走:“说起来,这几日都只能让你穿着我的旧衣裳,真是失礼。虽说你穿什么衣裳都显得好看,但到底还须得新做两身才是。来,随我来,我让婢女给你量一量,今天晚上便赶出几件衣裳来。对了,我们不太会做汉人袍服,你不介意穿胡服罢?”
“当然不介意。多谢石娘子的好意。”李遐玉道,“还是石娘子想得周到。”去见祖父祖母,总不能穿得太过破旧,免得让两位老人家多想,白白令他们又伤心一场。
谢琰看她们进了内院,便对康五郎道:“我们兄妹三人冒昧打扰,应当拜见长辈才是。”
康五郎摇摇首:“这宅子里就住着我们夫妇,谢小郎不必拘礼,就当是在自家便是了。我家爷娘与兄长一同住,虽说就在隔壁,但也很不用在意这些小节。”
谢琰谢过了他,便牵着李遐龄,随着康家的仆人去了外院客房。进入客房之后,兄弟俩互相瞧了瞧,不约而同地让仆从去备下热水,将浑身风尘都清洗干净。而后,两人都换了身新衣裳,看起来精神许多。
用夕食的时候,同样洗濯完的李遐玉见他们精神焕发,不由得微微一笑,挨着他们坐下来。胡人并不喜分案而食,通常都坐在一张方形大桌边,热热闹闹地一起吃。谢琰从未见过胡床(靠背椅),只当是另一种榻,照旧跽坐。李遐龄忍不住笑了半晌,给他示范如何垂足而坐。
“没想到,还有阿兄不知道的事……”
“我当然有许多东西都不懂。灵州、夏州的风物,在我看来都很新鲜。”
“阿兄故乡的人,都不用胡床?”李遐龄又问。
“我在中原地区一直都不曾见过这种胡床。”谢琰道,“这样坐着确实舒服。而且,只要坐得端正,看起来也并无不雅之处。”他说罢,看了看李遐玉,觉得她坐姿虽然随意,但自有风仪。
“不过是坐下来而已,你们这些官宦子弟还须得时时刻刻注意礼仪,到底累是不累?”石氏嗔道,命仆婢将巨大的古楼子、烤全羊均切成小份,以便大家取食。
“初学时自是有些累,但只要习惯便无妨了。”李遐玉笑着回道。习惯之后,礼仪便像是刻进了骨子里,无论如何掩盖,不经意之间总会透出几分来。
于是,诸人一边聊天说话,一边享用吃食,直到夜色渐深,才依依不舍地散去了。
☆、第十一章 亲人相聚
时隔十余日,终于再次躺在柔软干净的床榻上,李遐玉本以为自己很快便会沉沉睡去。然而,盖着温暖的衾被,嗅着似有似无的陌生熏香的气味,她的双眼却渐渐酸涩起来。是的,她和阿弟还活着,但阿爷阿娘却死了,数百里之外的家也已成为废墟。她和阿弟还能拥有许多个安宁的日日夜夜,阿爷阿娘却只能永远沉睡在地下。甚至他们在逝去之前,或许还挂念着姊弟二人的安危,还怀着忧惧与绝望。
那个既悲伤又恐惧的夜晚过后,她心中其实一直藏着两个声音,互相吵吵嚷嚷,无数念头都因它们而起。一则痛苦不堪,始终沉浸在父母身亡的悲哀之中,只恨不得时光能倒流;一则勉强平静,只因自觉身负重任,报仇雪恨、照顾幼弟、奉养祖父祖母。身处险境中时,她无暇悲伤,便尽力思考如何方能承担那些责任;如今已经安全了,心中的悲痛就再也无法遮掩地浮了上来,难以克制。
辗转反侧,低低哀泣,呜咽时断时续。李遐玉并不想惊动他人,但一墙之隔的谢琰却听得清清楚楚。他长叹了一声,侧首看了看蜷缩在他身边的李遐龄。至亲离去的哀伤,怎可能短短十余日便会缓解?他很清楚,姊弟俩都不过是将悲痛强压在心底罢了。为了不让彼此担忧,他们不但不能随意流露出任何哀痛的端倪,便是哭泣也须得躲在无人知道的角落,体贴懂事得让人越发心疼。作为义兄,他能保护他们、守着他们,却并没有立场去抚慰他们的痛楚,也不知该如何抚慰是好。
于是,谢琰只能静静聆听着,心中猛然想起了那些故人,不由得泛起了些许涩意。
也不知默默哭了多久,天色由暗渐渐转明,李遐玉才止住了泪水。此时,她的双眼已经红肿得几乎睁不开了。前来服侍她洗漱的康家婢女见状,特地拿薄纱裹了些冰块来与她敷上。足足敷了半个时辰,她才勉强能出去见人。但一双眸中依然充满了血丝,昨夜曾哭泣之事,却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了。
康五郎与石氏一向很知趣,自然不会提起此事,只作并未瞧见;谢琰也仅是默默地看了看她,亦不曾多言;李遐龄却放弃了骑马的念头,特地提出想与她一同坐牛车。李遐玉自是答应了,她也有些话想叮嘱他。
于是,待用过朝食后,姊弟俩便上了牛车,康五郎、谢琰与石氏皆骑马随行。一行人很快便自灵州州城东门而出,再转向东北而去。
弘静县位于州城以北,离州城仅六十里。县城位于东北方向,稍稍远些,也约莫只在七八十里之外。一条驿道贯通两城之间,交通很是便利。因边关常年调兵遣将,同时需要运大量粮草,驿道修得十分宽敞,但也由于经常使用的缘故,并不十分平整。牛车虽然行走得很稳当,却仍有些颠簸。
弘静县西倚峰峦叠嶂、雄壮奇瑰的贺兰山,中有黄河穿越而过,东部则是肥沃的田地与草场。李遐玉虽是坐在封闭温暖的牛车中,却也能想象出外头那片广袤的沃野如今冰封千里的景象。隔着牛车遥遥西望时,也仿佛能瞧见那座一直默然矗立,白雪皑皑、巍峨奇峻的贺兰山脉。
“玉郎,你可还记得贺兰山?可还记得咱们家老宅外的水渠?可还记得在后花园中,祖父亲手栽种的胡瓜(黄瓜)、昆仑瓜(茄子)、波棱菜(菠菜)与千金菜(莴苣)?”她有些感慨地问道。
“阿姊,咱们离开灵州时,我都四岁了,自然记得很清楚。祖父侍弄的菜园子,轻易不让人进去。有一回阿姊你浇太多水,将一畦昆仑瓜秧苗毁了大半,他险些将胡子都拔光了,还是舍不得处罚你。”李遐龄回道,“我还记得祖父经常带咱们去贺兰山呢。阿姊也总是骑马去那里射滩羊。阿娘还用阿姊猎来的滩羊皮给我做了袄子。那个冬天我每日都穿着它,一直舍不得换下。”
“原来你都记着呢。”李遐玉微微笑起来,“那咱们家去见祖父祖母,你可会紧张?”在老宅中也曾经有过许多让人幸福愉快的回忆,这让她忽然觉得“家”其实一直都在,从未被毁去,心中也好受许多。
“见自家的祖父祖母,又何必紧张?”李遐龄认真道,“阿姊放心罢,我绝不会与祖父祖母生疏。而且,这些日子的事我也不会多说,免得教他们难受。”
“咱们就说,出了长泽县城,沿着绿洲赶了几日路,在又累又饿的时候,便遇见了康郎君、石娘子的驼队。狼群与马贼都不必提。”
“我明白。”
“至于阿兄之事,若祖父祖母能认下他为义孙,当然最好。若他们顾虑太多不能认,咱们也照旧尊他为兄长便是了。阿兄的叔父或许仍在夏州寻找他,也很该早些让他与亲人相聚才是。”因谢琰家世不凡,李遐玉方觉得祖父祖母可能会心生顾忌。不过,这与李遐龄无关,也不必与他细说。
“我省得。一日为兄,终身为兄。”李遐龄点头道,“咱们能遇到阿兄,也是这些时日里唯一的好事了。阿兄教会了我许多事,我恨不得往后一直能跟着阿兄才好。”
“你居然如此仰慕阿兄?”李遐玉挑眉,“怎么不见你如此仰慕我?”
李遐龄眨了眨眼,赶紧补充道:“我也仰慕阿姊!”
“罢了。”李遐玉笑道,“仰慕便仰慕罢。阿兄什么都会,你也很该好好向他学一学。只是,别因你的事过于烦劳阿兄。”
“我省得。”李遐龄赶紧点头,又加了一句,“像阿兄这样厉害的人,来到边关定是有要事在身。我不会轻易打扰他,妨碍他做事。阿姊尽管放心。”
以谢琰的出身与才能,自然心怀远大抱负。李遐玉想道:只是他并未流露出任何意思,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他的忙。话说回来,她一介女流,年纪尚小,又如何能帮得上他?顶多也只能依靠祖父的力量罢了。
而后,姊弟俩终于沉默下来。李遐玉因昨夜休息得不够,便开始闭目养神。不过,坐在她对面的小家伙却频频地看向她,欲言又止。李遐玉似笑非笑地张开眼:“怎么了?玉郎,你想与我说什么?”
“阿姊,你昨晚想起阿爷阿娘了?”李遐龄低声问。
“突然有些想念他们。”李遐玉道,“不过,你安心就是了,咱们家的部曲一定会将他们带回来。到时候,咱们便能……再见到他们了。”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李遐龄紧紧地望着她,“阿姊下回若是想哭,不许瞒着我。我也……我也想……和阿姊一起怀念阿爷阿娘。”
“好,我答应你就是。”李遐玉柔声应道。
因康五郎一早便已经遣仆从骑快马去李家通禀消息,因此他们赶路并不算急。一行人在路旁驿站之侧的小食肆中用了午食,这才接着往弘静县而去。刚进入弘静县境内不久,远远便见几十骑迎面飞奔而来。
康五郎忙命众人让出道来,将牛车赶到一旁,他们策马绕着车而立,以免冲撞了军中之人,或者阻碍了驿道快马传递消息。
这数十人的马术相当出众,骑着骏马瞬息即至。谢琰不着痕迹地望过去,发现为首的竟是一位头发花白、身着窄袖胡服的妇人。她十分敏锐,发觉他的视线之后,便侧目而视,锐利的目光掠过他,竟比寒风还更加凛冽几分。谢琰心中微凛,明白这位妇人绝非寻常之辈。要知道,他即使面对杀人不眨眼的马贼亦不会变色,而这妇人随意的一眼就让他心中生出了危机重重之感。
妇人又看了他们几眼,忽而策马在牛车边停了下来,高声道:“你们可是自灵州而来的康郎君等人?吾家元娘、玉郎,可是在这牛车之中?”
谢琰微微一怔,康五郎与石氏也十分吃惊。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便听牛车内李遐玉惊喜道:“祖母?!”
听得自家祖母的声音,李家姊弟立刻探出了小脑袋。当望见祖母柴氏熟悉的面容时,李遐玉禁不住红了眼眶,如乳燕般跳下牛车,投入她怀中:“祖母!儿终于……终于见到您了!”李遐龄虽觉得祖母这般模样比记忆中还更严厉几分,却并不觉得惧怕,亦是忍不住哭泣道:“孙儿……孙儿见过祖母!”
焦急等待了这么多天,总算见到了孙女与孙儿,柴氏亦是十分动情,将他们都揽进了怀里:“我的儿!你们总算是安然无事!前些日子听闻薛延陀人攻破了长泽县城,我便派了部曲去寻找你们。但他们寻了这么些天,却一直没有传来什么好消息。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们已经……”
李和与柴氏只得了李信一个独子,对他既严厉又纵容。他想摆脱父荫,离开灵州去夏州任职校尉,他们便是再舍不得,也痛快地答应了。而后儿媳以侍奉儿子为借口,带了孙儿孙女同去夏州,他们亦并未阻拦。只是,别离这两年来,每每见着空荡荡的宅子,心中难免思念儿孙罢了。
此番听说薛延陀人袭击长泽县城的消息时,他们简直如五雷轰顶。李和常年驻守边关,柴氏素来巾帼不让须眉,比任何人都清楚薛延陀人的残忍,也比任何人都明白独子的信念与执着。虽说已经尽快派了部曲前去找寻,但过了知天命年纪的他们,却仍是早早地便做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准备。已经这般年纪,骤然失去了心爱的儿孙,他们心中的哀伤与痛苦自然无须赘言。
因而,乍然得知孙女、孙儿安好的消息,柴氏难免狂喜不已。她一向便是坐不住的性子,不愿再耗费时间等待,就亲自领着部曲过来接人了。
☆、第十二章 终于归家
却说李遐玉与李遐龄好不容易与祖母柴氏相聚,依偎在她怀中低低啜泣,仿佛要将连日来所受的委屈与恐惧都彻底哭出来。谢琰静静地望着祖孙三人,只觉得姊弟俩似乎瞬间便变得年幼了不少,再也不复一路上的成熟稳重。尤其是李遐玉,一直充满信赖与濡慕地望着柴氏,怎么也止不住泪水,柔弱得就像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小娘子似的。这让谢琰既松了口气,替她安心许多,又隐约多了几分连他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失落之感。
“好孩子,都是祖父祖母思虑不周,才教你们受苦了。”柴氏怜惜道。
“我们能得见祖母,全凭义兄一路护送,又有康郎君、石娘子的驼队相助。只是,阿爷与阿娘……阿爷那时仍在军营中,毫无音讯……阿娘已经……已经不在了。”李遐玉悲从中来,哭泣不止;李遐龄更是哇哇大哭,毫不顾及往日懂事的形象。自从柴氏出现在面前之后,他们就有了能够依赖的长辈,再也无须克制自己的痛苦悲伤,再也无须让自己冷静稳重了。
“莫哭了,莫哭了……别教他们走得不安稳。”柴氏拍着他们的背,含泪道。从两个孩子这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失去了独子与儿媳,她又何尝不伤怀呢?
“祖母尽快让部曲将阿爷阿娘带回灵州来罢!每每想起他们孤零零地待在外乡,儿心中便觉得难受之极。都是儿不孝,不能亲手将他们带回家来。”
“祖母,我想阿爷、想阿娘了。”
“好,好,好。他们一定会归家的,你们放心就是了。”
柴氏见到孙女与孙儿之后,一时间亦是心情激荡不已。但她到底并非寻常老妪,虽是情绪大起大伏,一度落泪不止,却始终未曾忘记旁边尚有其他人。从康五郎遣来的仆从处,她已经大抵知道了李遐玉姊弟二人遇上驼队的始末。如今携着心爱的孙女孙儿,她便郑重地向康五郎、石氏道谢:“幸而有贤伉俪施以援手,救命之恩,我李家必不会忘。”
康五郎是极为知趣之人,忙不迭实心实意地推辞几句:“荒漠之中,任是谁见到三个孩童落难,都会出手相救。某也不过是做了该做之事罢了。”石氏也赶紧接道:“实在当不得郡君的谢意。奴还须得谢谢李小娘子与两位小郎君,一路行来帮了许多忙呢。”
“贤伉俪实在太过谦虚了。若说落难相救尚可称之为义举,将孩儿们护送归家便更可见两位之仁善。”柴氏笑道,“眼下已经到了弘静县境内,若是贤伉俪不嫌弃,便在李家小住几日,稍作歇息,如何?”
康五郎略作犹豫,颔首答应了:“打扰郡君了。”石氏亦是欣喜不已,与李遐玉交好固然不错,但能得这位四品命妇的青睐,便更是意外之喜了。当然,他们并没有挟恩图报的心思,仅仅也只是想结个善缘,往后也好有个依仗罢了。这也并非意味着他们待李遐玉几人毫无真心,只是粟特人一向重利,纯属本性而已。
略微寒暄几句之后,柴氏便弃了马,带着李遐玉、李遐龄踏上牛车。谢琰本应上前问候这位长辈,但始终未能寻着时机,见他们正要上牛车,忙上前相扶。柴氏瞧了瞧他,目光比方才和蔼多了:“谢小郎也上来罢。”
谢琰略作犹豫,颔首道:“是。”他始终觉得李家祖孙三人团聚,自己凑上前去有些奇怪。但到底是李家长辈的吩咐,他也不能违逆,遂答应了。
牛车是康五郎与石氏精心准备的,只李遐玉、李遐龄姊弟俩坐着自然宽敞。如今多了柴氏与谢琰,却显得略有些逼仄。柴氏坐于正位上,李家姊弟二人分别眷恋地倚在她身侧,谢琰则坐在她对面。
“晚辈谢琰,见过李家祖母。”谢琰顶着柴氏打量的目光,恭敬地行礼问候。
他那行云流水般的礼仪举止令柴氏双目微微一动,心中不断盘旋着“谢”这个姓。她是见多识广之人,虽说出身卑微,但也因过往经历的缘故,知晓之事比寻常官家主母更多了几分。其中,当然便有大唐诸一流世家的渊源起伏,以及它们如今的地位。
若以贵论,眼下当属山东郡姓地位最为超然。卓异者便是太原王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这五姓七家。其中,博陵崔氏隐隐为天下第一门户,却被今上以重修《氏族志》为名打压下去。而当今皇室自认是陇西李氏之后,却也有传闻他们其实是赵郡李氏支脉。
若以权论,则以有从龙之功的关中郡姓与代北虏姓更有实权。关中郡姓的豪门便是京兆韦氏、京兆杜氏、弘农杨氏、河东裴氏、河东柳氏、河东薛氏。而代北虏姓这样的胡人高门则既有北朝皇室元氏、宇文氏,又有当朝后戚长孙氏、窦氏,以及于氏、陆氏、源氏。
起于当年三国之东吴并雄霸东南的吴姓,都出自吴郡,以顾陆朱张为大,但却始终在长安没有多少影响力。因五胡乱华而随着东晋皇室过江的著姓则称之为“侨姓”,以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兰陵萧氏为尊。不过,侨姓世家说来也十分高贵,如今尚在朝中的却仅有兰陵萧氏一门而已。盖因他们家在前朝出了一位萧皇后,如今又有开国功臣宋国公萧瑀支撑门户的缘故。
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说起来都是一等一的高门。提起世族,谁不知王谢?然而,当年在东晋风头一时无两,权倾天下,不知出过多少风流人物的王谢二家,却因曾被侯景大肆屠戮,人丁凋零,早就败落下去。在前朝与本朝当中,他们于仕途一道上亦并无任何拿得出手的人物。琅琊王氏还偶尔会与五姓七家联姻,多少有些存在感。陈郡谢氏却是就此沉寂,早已经是毫无音讯了。
“谢”一姓,其实并非什么少见的姓氏。但柴氏很清楚世家子弟的教养如何严苛,其礼仪风骨又是如何优雅。因而,谢琰举止虽尽量豪爽,却仍然遮不住他的出身。昔日光彩夺目的豪门子弟,如今虽然流落在外,却仍旧不减风度,也令她心生出几分激赏与怜惜。
“好孩子,你一路悉心照料元娘与玉郎,委实辛苦了。你小小年纪,便如此有担当,实在是不容易。”她放柔了声音,拍了拍谢琰的手。
李遐玉接道:“祖母有所不知,义兄武艺出众,又颇通世情。若非义兄相护,我们也不可能安然离开长泽县城,更不可能遇见康郎君、石娘子的驼队来到灵州。”而后,她便挑拣着说了谢琰为了回护他们,杀无赖儿、下厨熬粥、背着李遐龄带着她行走荒漠等事。自然,杀狼与马贼的事被她有意地略过去了。
李遐龄也补充了些谢琰如何教他射箭、做弹弓等之类的小事。说到动情之处,他难掩亲近之情,望着谢琰时,双目都是亮闪闪的。
谢琰虽然清楚,经过这一路的共患难,李遐玉、李遐龄姊弟二人确实将他当成了兄长,他也已经将他们视为嫡亲的弟妹。但是,三人之间并未说过什么情谊之类的话,他自是不知两位阿妹、阿弟居然如此尊重、喜爱自己,不禁心中大为感动。“我们既然是兄妹、兄弟,作为兄长,照顾你们便是应该的。而且,你们只顾着说我如何待你们好,怎么也不说说你们又是如何关心我的呢?”
柴氏见他们如此友爱,笑道:“谢小郎,老身既然是长辈,便称你为三郎罢。三郎,你已经是他们的义兄,那可愿意认下老身这个祖母?”她也并不提起正式结义亲之事,仅仅只是顺着孩子们的关系出言表明态度而已。毕竟,从谢琰的家世来说,顶级世族出身的世家子,未必会正式认寒门为亲。世庶之间那几乎不可逾越的鸿沟,她心中十分清楚。何况,李家还远远称不上权势滔天,能达到世族也不得不俯就的地步。
谢琰其实并不在意世庶之分,但想起那些个故人平素的做派,他不得不谨慎几分,以免牵累他与李家之间难得的善缘。于是,他便顺着柴氏的意思,向她行了稽首大礼:“祖母在上,请受孙儿谢琰一拜。”
柴氏含笑将他扶起来,李遐玉与李遐龄亦都高兴不已。
“祖母,祖父可安好?”思及自己进入灵州时听说的那些传闻,李遐玉禁不住有些担心,“听说薛延陀人也劫掠了怀远县,祖父可去参战了?不曾受伤罢?怀远县城眼下如何?”
柴氏道:“原来消息都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不错,薛延陀人的确劫掠了怀远县,但你祖父及时前往救援,很快便将他们赶跑了。那时,怀远县城并未被攻破,你外祖家亦是安然无事。至于你祖父,许是年老体衰不经事了,胳膊上挨了一箭,却是不妨事。”
李遐玉放心了些:“如今儿与玉郎都家来了,正好给祖父侍疾。”
“侍什么疾?”柴氏嗔道,“他素来皮糙肉厚,一刻都不得安闲。如今便是养着伤,还嚷嚷着要去夏州找你们呢。直到接到你们的消息,我才好不容易将他的念头掐灭了。都已经是老胳膊老腿了,可得好好将养一阵。也只有他还当自己仍是年轻的时候,真以为养几天,箭伤就能痊愈。眼下,他大概正眼巴巴盼着你们回来,也好寻些事情做。所以,你们也很不必理会他,更无须听他闲得无聊撩拨什么。”
李遐玉道:“正因如此,我们才很该侍疾呢,也好帮着祖母看顾祖父。若是有我们在一旁守着,祖母也不必担心祖父不会安安稳稳地养伤。”
柴氏沉吟道:“这倒是。还是元娘想得周到,就这样罢。”
李遐龄接道:“我和阿姊轮流去给祖父侍疾,阿姊单日去,我双日去。”
“你居然将时间都安排好了,还担心我不让你亲近祖父不成?”李遐玉笑道,戳了戳他的脸,又嫣然望向谢琰,“阿兄若是对战事感兴趣,尽管去问祖父便是了。他征战沙场多年,作战经验很是丰富,兵书也耐着性子读了几本。”
谢琰颔首:“不如我也跟着你们一同为祖父侍疾就是了。”
“你一个半大的少年郎,正是该每天都好好动一动筋骨的时候,哪里能拘着你去侍什么疾?”柴氏道,“就当是出门瞧一瞧这北地风光也好。你已经去了夏州,可曾来过灵州?就算来过灵州,可曾去过贺兰山、青铜峡附近?”
谢琰摇了摇首:“我从未来过灵州,祖母所说的贺兰山、青铜峡,也只是听闻过而已。”
“你便时常带着元娘、玉郎四处走一走也好。尤其是玉郎,恐怕这些灵州风物,他早就已经不熟悉了。”柴氏轻轻地揉了揉李遐龄的小脑袋,“至于你的叔父,我会让部曲去寻他。你若是一人孤身再前往夏州,恐怕十分不妥,我们心里也都会担心。”
谢琰垂下眸,思索了一会儿,方道:“我与叔父本便打算游览北地风光,就在灵州等着他也好。且眼下已经入冬,恐怕再去别的地方亦不合适了。那便……须得叨扰一段时日了。”
“咱们如今都已经是祖孙了,你还客气些什么?”柴氏道,“别见外,就当成在自家便是。”
谢琰遂微微一笑:“是。”
说话间,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一行人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了弘静县城。
李家的老宅就在弘静县县廨附近,是一座三路四进的大宅院。第一进是外院,中路是一间十分轩阔的正堂与书房,左路有演武场、马厩,右路则是几个小客院;第二进是内院,中路是李和、柴氏所居的正院内堂,左路是李信、孙氏以前所居的信义堂,右路则是一座空着的大院子;第三进的几座院落都空着;第四进则是个花园,大部分都被李和开垦成了菜地,只留下一片桃林、杏林、梨林、梅林,形成“香雪之海”,内中还有些楼台亭阁。老宅一侧的院墙外,有条弯弯曲曲的水渠,与宅子中的溪流、小湖泊相连,如今水面上皆已经结了一层冰。
李遐玉放眼望去,只觉得一切皆如记忆当中那般,丝毫未变,不由得心中再次酸涩起来。李遐龄则拉着谢琰一边走一边介绍家中的景物,使谢琰对这个宅院也逐渐不再陌生。
柴氏带着三个孩子、康五郎、石氏等来到内院,就见垂花门下,一位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的魁梧老汉正昂然而立。见到孙女与孙儿,他眼中掠过了心疼之色,在外人面前却依旧保持着威严。
然而,当李遐玉与李遐龄双双奔了过去,扑入他怀中,唤着:“祖父!!”李和便再也绷不住了,用满是茧子的大手轻轻地拍了拍他们柔弱的脊背,连连叹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第十三章 守丧生活
冬日晨光来得格外迟,已经将近辰时初,天色却依然昏暗如夜。几盏灯笼沿着正院右侧的九曲回廊缓缓行来,仿佛正渐渐穿过无边无际的沉沉夜色,为萧瑟的清晨增添了些许暖意。
掌着灯笼之人,正是李遐玉与李遐龄的贴身婢女,思娘、念娘与珍娘、惜娘。身着斩衰重孝的李遐玉、李遐龄随在她们身后,举手投足间悄无声息。昏黄的灯光在寒风中左右摇晃,莹莹光晕仿佛即将灭去,却又挣扎着继续燃下去。光影交错之间,姊弟俩的神色均显得格外沉重。
李遐龄偷偷地瞧了一眼身侧的阿姊,轻声道:“阿姊,你瞧,下雪了。”
闻言,李遐玉停下脚步,往回廊外看去。果然,随着扑簌簌的声音响起,无数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扬扬落下,覆盖住了地面。偶有几片雪随风吹拂在她脸上,带来了沁人的寒意,让人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庭院中松涛壑壑,天地间风雪飘飘,所见与所闻交织成了一片逸然出尘的好景致,令人禁不住驻足观赏。
“阿姊,风雪这般大,今日我和阿兄便不去青铜峡了,陪着你一起给祖父侍疾罢。”
“你昨天便与阿兄说好了罢?怎能不守诺言?”
“但这样的天气,确实不适合出行。”李遐龄微微撅起嘴,难得流露出几分孩童的稚气,“阿姊就不怕我们染上风寒?或者被暴风雪困在郊外么?”总而言之,他今天就是不想出门,就是想陪着自家阿姊。
李遐玉眸光柔和:“这风雪并不大,哪里至于困在路上?何况,有阿兄在,我什么都不担心。不过,你若是能坦白地道出不想外出的原因,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自从回到老宅之后,李和与柴氏心疼姊弟俩的遭遇,待他们简直是百依百顺,恨不得将这全天下最好的物件都捧到他们面前来。谢琰也对他们越发好了,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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