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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风华录-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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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无数心念转过,都不过只是刹那之间罢了。谢琰很清楚如今自己身在何地,眼下又该做什么。他咬着牙站了起来,寻了个合适的隐蔽处之后,便举弓抽箭。借着城楼燃烧的火光,他望向城外,意图瞄准敌人。不过,这一眼看过去,他的心便彻底地沉了下去:底下乌压压一片薛延陀骑兵,足足有三四千之众!区区一座长泽县城,必定守不住!何况,既然派兵攻打长泽县城,为了取得足够的战果,薛延陀人必定也盯上了夏州州城。若是州城被困,必定多方救援,谁还顾得上旁边的一座小县城?
心中虽然颇有几分绝望之意,但谢琰射箭时却异常冷静。若是此时有人注意到他,必会发现他小小年纪,竟然能做到箭无虚发。不过,数千薛延陀人,只在城墙稀稀落落的箭雨中倒下了几十人,自然丝毫未能引起旁人瞩目。
谢琰很快便将周围能搜集到的箭都用光了,也勉强挨过了薛延陀人的几轮箭雨。城墙上仍然安然无恙活着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完全无法压制试图攀援城墙的敌人。不多时,便有些身手灵敏的薛延陀人爬了上来,与大唐的儿郎们展开了肉搏战。
谢琰随手拿起一柄已经生锈的横刀,用尽力气斩落了两三人。温热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沾湿了他的兔皮长袄,而后迅速变得冰冷。他心底也从刚开始的满怀忿恨,逐渐变得悸动不安,最终只剩下一片麻木。
砍杀,砍杀,砍杀。
直到双臂酸疼得快要抬不起来的时候,谢琰才停了下来。他心中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再战,便丢下横刀,转身离去。然而,在奔下城墙时,到底仍有几分愧疚,仿佛自己当了逃兵一般。只是,想到或许仍然在等他传消息的李家小娘子,他便觉得依旧身负着重任,决不能轻易死在此处。
“城门破了!!”
“薛延陀人杀进来了!!”
“快逃!!”
谢琰跌跌撞撞地穿过惶恐躲避的人们,好不容易才回到李家。因门户都已经被堵住了,他不得不跳墙而入。正要往内院走,却见几个粗使仆婢匆匆地拎着包袱躲进了下人所居的倒座房。随后,浓重的血腥味便传了过来,令他想起了城墙头上那片血肉横飞的景象。回过神,他不禁拧起了眉:如此异象,李家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李家小娘子、小郎君不知可安然无恙?
当他循着血腥味来到厨房边时,便见李家几个部曲正将三四具尸首藏到旁边的树丛后。孙氏吓得浑身战抖,搂着李遐龄轻声哽咽。李遐玉的脸色亦有些苍白,却已经将恐惧都深深地藏在漆黑的双瞳之中。而母子三人身边,只剩下威娘一个侍婢。
“李娘子,三四千薛延陀人已经破开了城门。”谢琰道。
李遐玉循声望去,一瞬间,那张白玉般的脸庞竟像是有些无悲无喜——仿佛已经因经历得太多反而超脱于外,又似乎是看穿世间生死的出家者。这般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年幼的小娘子身上,委实有些奇异,却越发令人怜惜。不过,下一刻,她的目光便微微一动,上前一步:“谢郎君可曾受伤?”
谢琰恍然,抬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我无妨,只是溅上去的而已。”说罢,他看向那个被紧紧关住的菜窖:“世母、李娘子、玉郎,赶紧进这地窖里躲一躲罢。薛延陀人只为了劫掠而来,或许抢得粮食、牛羊和金银之后,便会很快离开。”即使这地窖看起来并不隐蔽,也总比躲在房间中好些。
“里头有人,且堵住了门。”李遐玉道。方才那些个搬空菜窖的仆婢有大半都背主了——眼看着即刻便要完全腾空的时候,七八个人磨磨蹭蹭地留在里头,忽然将菜窖关上,死死抵住,不让其他人进入。另外几人狗急跳墙意欲挟持李遐龄取得钱财逃亡,被部曲处置了。只剩下区区几人还算老实听话,威娘便分了些钱财与他们,让他们径自去寻地方躲藏,各安天命。
她曾经觉得自己主持中馈尚且算是得法,如今却连贴身婢女阿长都背叛了她,真是讽刺得很。到头来,她所能依赖的,也只有祖父和阿爷留下的部曲,与祖母调教的威娘而已。不过,生死关头,也怨不得这些未经收服的人做出这种选择。无非是他们并不将主人放在眼里,认为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罢了。
部曲们正要去撞菜窖的门,远远地便已经传来了马蹄声。
李遐玉、谢琰均是一凛,互相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些许焦急之色。
“罢了,眼下已经迟了。”李遐玉摇了摇首,向威娘使了个眼色。威娘略带怀疑地看了几眼谢琰,便搀扶着孙氏,低声道:“在左耳房中,随奴来罢。”
位于正房西侧的左耳房,是前些年李信为了生性好洁的李遐玉而改建的浴房。里头十分宽敞,不仅摆放着一个偌大的浴斛,旁边还挖了一个小浴池。威娘将那浴池一角的青石砖取了下来,露出里头一方小小的乌黑空间:“这浴池郎君从未用过,只是障眼之法。而这个密室,也仅仅留作这种时候使用。”
在昏黄的灯火下,那处暗室看起来实在小得有些可怜。李遐玉心知,恐怕阿爷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匆匆做了这番准备。只是,他当初从未将自己也考虑进去,仅仅想护住他们母子三人,又成日忙碌无暇顾及,所以才建得如此狭小。如今她与玉郎身量已经增长,孙氏又丰腴了些,恐怕连装下他们母子三人都很勉强。思及此,她便将李遐龄推进去,又去推孙氏。
孙氏却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将她按了进去。
这间暗室实在是太狭小了,李遐玉与李遐龄缩在一处,尚且不能伸展身体。而略显丰腴的孙氏若想入内的话,恐怕已经不可能。李遐玉挣扎着想出来,却不料孙氏又冷不防地将谢琰推到她身上,而后便命部曲与威娘将青石砖重新砌起来。
“阿娘……阿娘……”李遐龄仿佛察觉到什么,终于忍不住哀哀哭泣起来。
“阿娘,让我出去!你进来!”李遐玉高声道。她想要挣扎,却因谢琰挤在她身后而动弹不得。
“李家世母,我自己找个地方躲着便够了……”谢琰也道,倒退着便要出去。
“别动!!”孙氏低低地喊道,一向柔弱的脸孔上竟多了些许决然之色。她便像是突然从沉睡中醒过来的母狮,一双眼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一时间竟将扭过头看向她的李遐玉与谢琰都震慑住了。
“谢小郎君,你是个好孩子,帮我照顾元娘、玉郎几日罢。你在今夜来到我们李家,也算是与我们有缘了。便是不让你进去躲藏,我也钻不进去,所以你很不必放在心上。”
“元娘,护好阿弟。阿娘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和你阿爷失望。”
“玉郎,不许哭!你是小郎君,往后长大了还要保护阿姊,决不能软弱。”
孙氏一口气说完,部曲与威娘也砌上了最后一块青砖,只留出了一道缝隙作为通气口。而后,他们又将浴斛盖在浴池上,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李遐玉听着脚步声远去,心中充满了惧怕与恐慌,又恨自己竟然如此无能,禁不住低低地啜泣起来:漫天神佛,信女求求你们,保佑我的阿爷和阿娘。于信女而言,他们是这世间最好的爷娘,信女绝不能失去他们。
☆、第四章 痛失怙恃
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刺耳的笑声穿过宅邸,伴随着愤怒的低吼与遍野的哀鸿。李遐玉将李遐龄紧紧地搂在怀中,捂住他的双耳。分明身前依偎着阿弟,身后还有谢琰,她却觉得自己的血肉筋骨都已经被寒风与噩耗冻得寸寸成冰。
世间一切仿佛都已经远去,只余下他们三人仍然活在这个漆黑的小密室当中。只要想到或许长泽县城内如今已是十不存一,甚至仅剩下他们,她便觉得冰冷刺骨、心痛难当。念及生死不知的阿爷与阿娘,她既惊惶恐惧,又忿恨之极。然而,无论情绪如何激烈,她都不能再表露出半分,反倒要强作镇定,安抚年幼的阿弟。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不过是片刻之间,夹杂着猖狂大笑、惨嚎哭喊的声音终于渐渐远去。谢琰静静听了半晌,直至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这才微微动了动,低声道:“薛延陀人许是已经走了,咱们出去看看?”
“算算时辰,大概已经过去一日一夜,我们也不应该仅仅只是躲在此处空等。”李遐玉回道。她忧心孙氏的安危,若不是顾念着她留下的话,早便忍耐不住了。
两人因许久不曾饮食的缘故,声音都有些低哑。李遐龄则并未发声,似是已经昏过去了。
谢琰试着挪动身子,却发觉因太久不曾动,浑身早已是麻木不堪。他拧起眉,索性忍痛往后一撞,将青石砖都撞飞出去,自己也倒在浴池底部,挣扎了许久才坐起来。这番动静虽然并不小,却似乎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李遐玉仔细听了听,方小心翼翼地钻出密室。
因着长时间都只能保持同一姿势,她亦觉得身子酸痛得很,已经没有气力将李遐龄也抱出来了。不过,不待她请谢琰相助,他便已经再度躬身进入密室,将李遐龄夹带而出。他们在小浴池中休息了片刻,确定宅院里确实没有动静之后,这才推开头顶的浴斛。
外头果然已经入夜,一片静谧。恍然间,李遐玉甚至觉得,他们所经历的那一夜都只是个噩梦而已。然而,被踢坏的门在寒风中轻轻摆动,发出吱呀的声响;院子里满是脏污,白雪覆盖之处皆已经被践踏成了泥水;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完全掩盖住了昔日家中温暖的熏香气息——这一切都提醒着她:城破家亡,才是事实。
耳房内空无一人,李遐玉猛然清醒过来,唤着“阿娘”便奔向正房。然而,甫踏进正房,她便瞧见威娘倒卧在床榻前,身下血泊已经凝结成冰。她仍怀着一丝希望,将威娘翻过来,试了试她的鼻息。然而,这个脸色青白的忠婢却已经不可能再度站起来了。
希望落空之后的不祥之感令李遐玉抽泣起来:“阿娘!阿娘!”
她打开储藏衣物的橱柜,奔进卧房钻进床底下,四处寻找,却仍不见孙氏的踪影。而后,她又跑向东厢房,在堂屋中便发现了几个部曲肢体不全的尸首。这些勇武的大汉在临死之前与薛延陀人展开了殊死搏斗,身上满是伤痕,还被敌人砍下了头颅带走作为报复。她看着眼前的惨状,浑身发软,几乎要昏厥过去。
然而,她到底克制住了恐惧与失措——没有寻得孙氏,她便不可能放弃。不错,她心里仍然存着一线微弱的希望:哪怕漫天神佛有一丝怜悯……也必定不会让她与阿弟成为失去怙恃的孤儿罢!!
“阿娘!我是元娘!阿娘,你在何处?!”忍着强烈的不适感,她跌跌撞撞地越过堂屋,走入寝房内。而后,她一眼就看见插在橱柜上那把弯刀。刀身上的血、橱柜里流出的血汇成了涓流,都早已经凝住了。里头……里头……
分明知道孙氏或许就在这橱柜里,李遐玉却再也不敢上前一步。强烈的心悸突然袭来,她眼前一黑,捂住自己的胸口,倒在了地上。
再度醒来的时候,李遐玉便发现,自己与李遐龄正睡在厨房角落里的柴堆边。谢琰借着厨下灶膛里未燃尽的木炭烧起了火,火光跃动着映在他们身上,照得浑身暖和起来,一度冷到骨子里的寒气也仿佛被驱散了。他依旧坐得脊背挺直,风骨凛然,却隐约多了些许曾经杀过人、染过血的悍然之气。
“李娘子,用点吃食罢。”发觉她醒了,谢琰推过来一个破碗,里头装着半碗粟米粥。厨房内的粮食、肉菜等物几乎都已经被薛延陀人抢走了,碗碟陶罐等器具则被砸光了,一片狼藉。他好不容易才收集了些许粗粮,却也只能供得他们一顿所食而已。
李遐玉确实饿得狠了,腹部隐隐作痛,但此刻她却无心吃食,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
“李家世母的遗体,我已经放到了之前藏身的密室中。”谢琰道,“那位婢女与几位忠义之士,也都放在了小浴池中。”他注视着李遐玉,声音轻了些:“方才玉郎醒过来后,也用了些吃食。你是阿姊,更应该照顾好自个儿,别教他小小年纪还须得为你担心。”他并不认为,李遐玉能安然面对母亲的遗体。而且,有些事,她毫不知情反而更好些。
“……谢郎君说得是,多谢。”李遐玉沉默半晌后,便坐了下来,强迫自己将那半碗粗糙的粟米粥喝下去。这种未曾脱壳的粟米,平日里连仆婢都不愿意食用,买来大约也放了许久,不但有种奇怪的异味,亦刮得她的喉咙疼痛不已。不过,不论如何这也是粮食,吃了半碗居然也饱了,浑身多了些气力。
想到谢琰与李遐龄都吃了这粟米粥,她忍不住心生担忧,伸手试了试自家阿弟额头的温度。直到确定他并未受寒发热,用了这种吃食似乎也没有出现什么异状,这才略放下心来。
见她冷静许多,谢琰便带着她又去了浴房。他早已经将浴池填了土石,因而只能看见一抔新土。李遐玉跪地叩首,行了稽首大礼之后,又默默地祈祷了许久,这才离开。眼下长泽县城并不安稳,她也无法为阿娘举办丧礼,只能暂时将她留在这方土地之中,改日再为她迁葬了。
两人举着火,在正房、厢房里搜寻多时,好不容易寻了些用得上的物事,装了几个包袱,回到厨房。经过菜窖时,李遐玉瞥了一眼。里头依稀倒卧的尸首并未让她有任何动容,仿佛见到尸体已经是再寻常不过之事。谢琰亦是眼不见为净,只合上了门便罢了。
天边渐渐亮了起来。与那一夜的恐惧绝望相较,整座长泽县城仿佛多了些许生气,隐约能听见细碎的人声。谢琰侧耳静听,低声问:“李娘子有何打算?”
李遐玉沉默了许久,才道:“我要去顺化府军营,找我阿爷。”
“……令尊恐怕已经凶多吉少。”谢琰直率地道,“且不说薛延陀人很可能还在附近游荡劫掠,并未走远。我仍依稀记得,顺化府军营很是靠近昭武九姓胡人、六胡州粟特人聚居之处,离突厥降部所在的顺州、化州亦不远,很是危险。你带着玉郎只身前去,也只是有去无回而已。李娘子不如再斟酌一二罢。”
“便是阿爷已经战死,我与玉郎也须得为他收敛遗体。”李遐玉有些固执地回道。她心里其实很清楚,李信已经不可能生还,她此去顺化府军营也未必能寻得着他的遗体。但寻不着与不去寻却是两回事。
“寻着遗体之后呢?”谢琰又问。
李遐玉道:“祖父在灵州任河间府折冲都尉。我与阿弟会去灵州投奔祖父、祖母,替阿爷阿娘尽孝。”其实,他们离开河间府来到长泽县城也不过是这两年之事。阿爷李信是独子,本应世袭祖父折冲都尉之职,他却不愿受此荫护,转而去了夏州顺化府任校尉。他原本打算将妻儿都留在灵州弘静县侍奉父母,但因孙氏与阿家柴氏难以相处,后来便以照顾阿郎为借口带着儿女迁了过来。故而,她其实是在灵州长大的,对于弘静县比长泽县还更熟悉些。
谢琰到底对这些边镇县城并不了解,又问:“弘静县离长泽县多远?在长城之内或是之外?”
“附近便是贺兰山,并未修筑长城。”李遐玉回道。至于距离,她亦有些不确定:“此去弘静县,约莫五六百里?当初阿娘带着我们来长泽县,绕过了胡人聚居之处,牛车行了十日方到。”
谢琰道:“牛车行十日,恐怕凭着双足行走,至少须得二十几日。毕竟,你们人小力孤,不可能一直不眠不休。而且,就算绕过胡人聚居之处,此时动荡不安,仍然十分危险。倒不如先入关,从宁朔县往灵州而去,总能安稳一些。”
李遐玉垂下眼:“最安稳之法,莫过于就在此等着。祖父若得知长泽县被薛延陀人攻破,定会派遣部曲前来找寻我们。”
“确实如此。”谢琰道,“离开长泽县城,反倒处处危险。而且,令祖父遣部曲前来,反而方便去顺化府军营找寻令尊之遗体。”
李遐玉不得不承认,他所言确实很有道理。倘若因一时冲动而冒险,让自己与阿弟陷入险境之中,反倒是对不住阿娘临终前的托付。“罢了,就在此等着罢。待天亮之后,再去寻些粮食,也好熬过这些日子。不知……谢郎君又有何打算?”
“我也有些担心叔父的安危。不过,他武艺高强,应当无事。所以,我反倒是有些不放心你们姊弟二人。待令祖父派人来接走你们,我才能放心去找叔父。”谢琰道。
李遐玉望着眼前这个少年郎,目光柔和了几分:“谢郎君高义。若是祖父遣人前来,不如让他们也帮着你找寻令叔父,总比你独自一人更快些。而且,你若不能与叔父团聚,我与玉郎也不可能安心离开。”若是没有谢琰在,她与阿弟大概早已经受不住这番打击了罢。
“我到底仍是看着年幼了些,所以你们都不放心。”谢琰微微弯起嘴角,“罢了,便是我说独自一人亦无妨,你也不会信。到时候再说罢。”
两人说定之后,心中都觉得安稳了几分。李遐玉便又道:“我和玉郎身上还有些钱财,待会儿倒是可去南市的粮行中看一看。倘若粮行已经被抢光,也总该有些人家藏了粮食罢。”
谢琰略作沉吟:“如今城内纷乱,还是不露财为好。我们外出之时,也尽量找些仆婢的衣物穿着,才不引人瞩目。否则,有人趁乱将咱们掳去卖了,也不无可能。”他一路自故乡行来,对于世情比李遐玉清楚多了,也知道战乱之后才更应该提防旁人。纵然昔日是同城之人,甚至熟识之人,今日为了能活命的粮食或者钱财,便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
李遐玉咬了咬唇:“那玉郎应该跟着我们,将他一人留在这里也不妥。”更何况,这宅院里到处都是尸首,他年纪幼小,恐怕会吓着。
谢琰颔首:“我们一起去便是。”
☆、第五章 破城之内
天色已然大亮,却依旧显得略有些昏暗。飘飞的风雪零零星星地从空中落下,再度渐渐覆盖长泽县城。然而,与昔日的繁华热闹、人流如织相比,如今这座县城已经几成废墟。北城门附近的里坊皆已经燃成了灰烬,眼下仍在断断续续地冒出阵阵青烟。其余里坊也有不少宅院因抵抗的缘故,被薛延陀人纵火烧毁。街道上四处是倒卧的尸首,被白雪浅浅地盖住,遮掩了狰狞的伤口与冻结的血流。远远隐约传来无知稚童的悲泣,时而有人踉踉跄跄地在废墟中穿行,而后爆发出悲怆的哭喊声。
长泽县到底不过是区区一地而已。薛延陀人为了过冬而劫掠,不知攻破了多少大唐边塞城镇,使得多少大唐子民家破人亡。这次兵祸造成的结果,比天灾更加惨烈,也愈发令人恐惧,愈发令人充满了憎恨。
谢琰、李遐玉与李遐龄缓缓地沿着街道往南市行去。他们三人罩着不甚合身的粗布衣衫,发髻凌乱,脸上满是脏污,看上去就像流浪的乞儿,并未引起路上那些脸色惊惶、步伐匆忙的行人的注意。举目望去,长泽县城早已不复旧日模样。若非确定足下的街道确实是那条贯穿县城南北的中轴大道,李遐玉甚至生出了一种置身他处的错觉。
随处可见的尸首与痛苦呻吟的伤者,令年幼的李遐龄再也不敢抬眼多看,忍不住紧紧地握住身边阿姊的手。李遐玉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低声宽慰道:“玉郎莫怕,有阿姊在呢。”
李遐龄用力地摇摇首:“阿姊,我不怕……我不怕……”阿姊是小娘子都不惧怕,他可是小郎君,怎么可能觉得害怕呢?想到此,他抬起首,迅速地看了周围一眼,然后努力地移开注意力,专注地看向谢琰的衣角:“谢家阿兄在怀里放了什么?鼓鼓囊囊的。”
临出门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李遐玉和谢琰再度仔细地挑选了一些应该随身携带的物品。钱财自不必说,李遐玉分成了四份,每人里衣中都足足缝了十几金,剩下些散碎制钱由她收了起来。另外,谢琰从仆婢住的房里找出几个已经冻得僵硬如石的蒸饼,也每人怀里揣上了两个。
谢琰微笑着瞥了他一眼:“家去之后再给你瞧瞧。”
李遐龄不过是随口一问,也并不强求他回答,便点点头。李遐玉也随意地瞧了一眼,从那物事隐约的轮廓,便看出那必定是一柄西域短刀。看长短大小,应该并非杀害孙氏的那柄弯刀,而是他自己所有之物。如今城内纷乱,再如何小心谨慎亦不过分,带着刀出行也是应当的。
徒步走了半个多时辰之后,他们终于来到南市。按照大唐的规矩,天下城郭中所有的“市”,皆只在午后开放做生意。此时尚是上午,按理说,坊门本应该紧紧关闭才是,他们也早便做好了等两个时辰的打算。但是,眼前的南市不但坊门大开,且里头还有些正在搜取物品的人。
不问而取,谓之盗。谢琰与李遐玉都皱起眉。他们自然不愿与这些人同流合污,但粮食关系到三人的生计,却不得不搜寻。略作犹豫之后,他们也走进了南市,一家一家行店看过去。所有行店的凄惨景象无不触目惊心,铺面中通常只见尸首,不见任何货物。尤其是金银首饰行、粮行里,更是早已一扫而空。便是布行鞋帽行等店铺,亦是空空如也。
李遐玉、谢琰在麸行、米行、粳米行、谷麦行、米面行等几处粮行里都转了转,皆一无所获。他们又去了酒肆、食肆,挨家挨户查看,最后在一家偏僻的小酒肆厨房中寻得了一小袋粳米,还有些散落在地上的粗面。
将粳米与粗面都收起来后,李遐玉暗暗记下了这家酒肆的名字,打算日后再过来偿还这家主人的恩情。毕竟,这些粮食若是省着些吃,大概也能让他们坚持十来天了。只要再去寻些粮食,配上家中散落的菘菜、萝卜,应该便能使他们熬到灵州祖父遣人过来的时候。
谢琰细心地将粳米分成了几小袋,分别塞进三人的怀里,只提着粗面袋子往外走。果然,就在他们踏出酒肆的时候,几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忽然蹿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之人打量着他们,恶狠狠道:“哪里来的乞儿!竟敢闯入老子的店中偷盗!还不赶紧将你们偷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老子便是将你们就地打死,也是占足了道理!”
“你说这家小酒肆是你家的?那你姓什么?可认得旌旗上酒肆的名字?”谢琰挡在李家姊弟身前,冷冷地问道。方才他就瞧见这几人在各类行店中穿梭,显然也正在搜寻值钱之物,并不是什么店主掌柜。此时拦住他们,无非是瞧见他们寻着了粮食,便想抢过去而已。
那男子自然不识字,也说不出酒肆的名字,恼羞成怒,举拳便冲了过来。其他几人嘻嘻笑着在旁边看热闹,挤眉弄眼地嘲讽这三个小乞儿不识抬举。
“畜生之辈,要抢便抢,找什么借口?!”谢琰放下粗面袋子,一闪一避,再利落地转身飞踢,就将那男子狠狠地踹了出去。围观的几人大惊失色,想不到这年幼的乞儿竟然像是习过武,脸上不禁多了些惧意。
“不过是个小乞儿!你们怕什么?!给老子围上去!狠狠地打!!”被踢飞的男子一边抱着腹部哀嚎,一边咬牙切齿,“将他们打个半死,然后卖给粟特人,咱们每个人都能赚上好几金!!”
听得买卖乞儿能赚几金,这群人互相瞧了瞧,瞬间便满面皆是贪婪之色。他们往日就是走街串巷的无赖儿,仗着有几分力气横行乡里,靠着敲诈勒索过活。如今官衙武侯、差役几乎都死光了,他们喜出望外,觉得正是四处搜刮钱财的好时候,也好供得日后挥霍度日。不过,县城中的大户、商行几乎都已经被薛延陀人抢空了,他们找了大半日也没能寻得多少好东西,一时难免失落。如今这个主意却让他们很是心动,将城中那些孤儿都卖与粟特人做奴隶,钱财岂不是滚滚而来?
于是,几人纷纷扑了上去,与谢琰打成一团。
李遐玉牵着李遐龄,躲在酒肆内焦急地看着谢琰与那些男子搏斗。一方只是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另一方却是好几个青壮男子。便是他武艺再高强,没有拔出那柄西域短刀,一时也分不出胜负。
李遐玉知道,谢琰并不认为这些人罪可致死,所以才不忍心杀人。但是若不能尽快分出胜负,以他疲累了这几日所剩余的体力,极有可能会落败。她想了想,带着李遐龄回到酒肆的厨房里,找到了一柄沉重的柴刀,又让李遐龄拿着菜刀护身,这才又奔了出去。
“玉郎,你躲在柜台后头,若是阿姊没有唤你,绝不许出来。”
“阿姊……”
“听话。”
说罢,李遐玉便提着柴刀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出其不意地袭向那群无赖儿。只是,她毕竟从未伤过人,柴刀又沉重,狠狠地一刀砍下去,却并未击中。那躲开的无赖儿反而一拳就把她打开了。
李遐玉只觉得脸上一片火辣辣,耳中嗡鸣不止。她捂着迅速青肿起来的脸颊,心中又羞又辱又怒。连家中长辈们都不曾责打过她,这群市井无赖居然胆敢动手?!而且,她自幼习骑射,如今居然沦落到被街边无赖儿打伤的地步,简直是给祖父祖母和阿爷丢脸!!心中激愤之下,她咬牙再度爬了起来,转身去酒肆中拿了李遐龄的菜刀,又冲了过去。
“李……”谢琰见她受伤,心中大觉惭愧。他一时不忍,换来的却可能是三人都受重伤,被这些无赖卖作胡人奴婢的下场。既然这群人毫无悲悯之心,他又何必心存善念?思及此,他拔出怀中的西域短刀,痛下了杀手。
那些无赖儿想不到他居然身怀利器,想要逃走时却已经迟了。谢琰干脆利落地杀了几人,又挑断了剩下几人的一手一脚筋脉,留下一地的尸首与重伤者。
李遐玉眼睁睁地看着他杀人,紧握着菜刀,脸色丝毫不变。若是她的武艺更高些,同样不会妇人之仁留下这些无赖儿的性命。倒是李遐龄,无声无息地从柜台后钻出来,远远看着那些躺倒一地的人,小脸顿时惨白无比。
“咱们回去罢。”谢琰沉声道,“剩下的时日都不必再出来了。十几天后,想来附近也该派来军队收复县城。到了那时候,规矩秩序都会渐渐恢复,咱们也可用钱财去换取粮食度日。”
李遐玉摇摇首:“这些人在此处流连许久,想必已经收集了不少粮食。为了以防万一,咱们多拿些粮食家去,剩下的便留待其他人来取用便是。”
谢琰略作思索,点头道:“你说得是。说不得还会出什么意外,准备充足些也好。”
这群无赖儿大概已经驱逐了不少寻常百姓,南市内发生了这么一场血肉横飞的斗殴,竟然也丝毫未曾引起旁人的注意。谢琰、李遐玉带着李遐龄往方才无赖儿们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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