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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爽]宠妻日常-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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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和二老爷立时不敢吭声了。
这件事的确是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还有吃撑了的言官上奏弹劾大老爷治家不严门风不正,大老爷不生气才怪。
后来,老夫人就语重心长地对大老爷说,你也别急着责怪侄子不懂事,这件事必然事出有因。
大老爷说那就查!去报官,从头到尾的查!
老夫人又无言以对了。
详查的话,必然要先从袭朋的行踪查起,那么袭朋逛青楼喝花酒的事就会公之于众,大老爷才不会要这种败类留在袭家。再有一点就是,真查起来,债主把袭朋杀了灭口怎么办?
老夫人一直认准是袭朗将计就计刁难人,问题在于无证可查,真闹大了,袭朗就算不会杀人灭口,也会把袭朋弄得没了人形。
说到底,用最疼爱的孙儿的命来赌的事,她做不出。
二夫人到了这关头,早已慌得六神无主,袭府不出银子,就去求娘家。她的大哥护国公询问清楚来龙去脉,说这个忙蒋家不能帮,你儿子太不成器,不然袭家也不会袖手旁观,而我要是帮了,日后袭家就要在明面上跟我过不去。你心疼儿子,可我也有儿女,不能给他们树敌。末了长叹一声,说眼下这局面太坏,已不知是多事之秋,还是蒋家大势已去。
二夫人哭着回到了袭府,直奔光霁堂,与老夫人痛哭流涕。
期限是七日,现在已过了四天。老夫人知道,眼下只有两条路了:照着大老爷划出的道走,或是让香芷旋交出她手里那一笔银子。
这晚,袭朗坐在书桌前,提笔给一名外地官员回信。
香芷旋慢悠悠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之后拿起墨锭磨墨。
袭朗提醒她:“一封信而已,这就写完了。”
“我还要写信呢。”香芷旋的手停下来,“要不要写信呢?老夫人早晚要来跟我要银子,我是不可能给她的,那她会不会给香家施压,让他们刁难大姐和大姐夫?”
“不用。不信我?”他和她说过关于香家的事,起码短期之内,香家要听他的吩咐,不会受老夫人摆布。
香芷旋忙道:“不是,以防万一。”
“没把握的事,我不会揽到手里。”他说着,已写好了信。
“记下了。”香芷旋瞥见信纸上只有只言片语,莞尔一笑。
袭朗站起身来,随手收拾了手边散放着的书籍纸张,唤含笑将书信拿去给赵贺,尽快送出,随后去沐浴。
香芷旋沐浴换上寝衣之后,想到他写给她的两封信,从自己的信匣子里找到,拿到床上去看。
刚巧袭朗也回来歇下,她忙将信收起来。他瞥了一眼,“还留着呢?”
“当然要留着。”香芷旋道,“你的字很好看,而且你是第一个写信给我的男子。”
“今日怎么想起来看了?”
“数一下字数,看看你给我写的信,是不是比方才那封信的字数要多一点儿。”
袭朗哈哈地笑起来,“结果呢?”
“多一些。”香芷旋把信纸放回信封,又夹在书里,压在枕下,“懒得动了,明日再放回信匣子去。”随后拱到了他怀里,满足的叹息,“真暖和,真舒服。”
袭朗笑着拍拍她的背。
“对了,今日你又连赢三局,要什么彩头啊?”今日下棋之前,约定要分个输赢。她有些走神,让他痛痛快快赢了三局,但他还是想不出要什么彩头合适,只说晚点儿再说。
袭朗漫不经心地道:“你看着办吧,给我点儿好处就行。”他怎么可能真的跟她要什么。
“嗯,那我想想,给你做件衣服吧。你的衣服好做,又不需绣图样,颜色也不用费心挑选的。”她说着话,手臂搭到他腰际,念及今日太医说过的话。
太医说,他的外伤已无大碍,骨骼关节的隐患还是要施针,但是以后每三日施针一次即可。还说他可以随心走动了,别舞刀弄枪的就行。
她闻着他身上清冽的药香,想看看药浴疗效如何,手就探到了他背部,寻到一处伤疤,指尖沿着伤疤走向游转。
太医为了他的外伤,也是费尽了心思。伤口愈合结痂之后,仍是敷药包扎着,去除包扎又让他每日药浴调理。
这般的用心,是因再不能出意外了。
她想着这些,手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背部。
微凉的手指,起初带来的感觉很是熨帖,舒坦得紧。后来,她手势多了点儿漫不经心,感触却是撩人。
他呼吸凝重起来,周身的血液都似被火苗舔舐着。
他勾过她索吻,舌尖撬开她唇齿。
突然而至的需索让她一时茫然,气息不宁间,手从他背部滑到胸膛,这时也找回了意识,本来打算轻推的手势变成手掌摊开,觉出碰到的是伤疤。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来回摩挲。嗯,伤疤好像不是很严重,不知道能不能祛除。
完全不知道自己无意中一再撩拨着他。
他一个反身,覆上她身形,亲吻多了几分强势与迫切,手解开了她寝衣的系带。
香芷旋睁开眼睛,别转脸,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你……”话没问出口,因这时脑筋飞快转了几个弯,已明白过来。
“阿芷。”他凝着她的眸子,语声转为低哑,“我要你。”
“那……”那她该说什么呢?她又能说什么呢?
先前自己提过一句,过几天再说——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天。太医也说了,他只要不舞刀弄枪的就行。
圆房,就像是悬在她头上的一块石头,迟早要落下。她大多数时候犯愁,少数时候会想与其长久的害怕,还不如早一些来临,迈过那道坎儿。
袭朗点了点她的唇,“就今天,好么?”她刚要说话,他迅速而灼热地予以一吻,补了一句,“不准说不好。”
香芷旋又气又笑,真想白他一眼的,“凭什么不准?”
“是你先惹我。”他摩挲着她的唇。
香芷旋一手滑至他腰际,另一手轻轻的、怯怯的环上他肩颈。?
☆、第27章
? 香芷旋的脸烧得厉害,不好意思看他,更不好意思被他看着,又明白这是不能阻止的。
不能阻止他,却可以放任自己逃避。
她闭上眼睛,出于长久的害怕,瑟缩着。
“阿芷。”他柔声唤她。
她咬了咬唇,“嗯。”羞得怕得不行。
“别怕。”他语声低柔地安抚着亲吻着她。
她的害怕,时时刻刻都在,他怎么能感受不到。
她怕疼,他一直都记得。
如果不能避免,起码可以减轻。
香芷旋吸进一口气。都到这一步了,再磨蹭又有什么意义呢?随他去吧。
……
那一刻,绝对是香芷旋有生以来最坏的经历之一。
太疼。
不行,不行。心里一再重复着,却没有说出口。
不该说出口。
袭朗见她眼中氤氲着浓浓的雾气,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像是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面色苍白,额头沁出了冷汗。
像是在受刑。
“阿芷……”
“让我缓一缓。”她说,语声带着点儿哭腔。
是对自己生出了浓重的无力感。
有不怕死却怕疼的人么?
有,她就是个典型。极怒时可以拼命,平时娇气的离谱。
“算了。”他看她疼成这样,实在是不忍心了。
香芷旋抿了抿唇。
他也不好过。
“不。”她环紧他,摇了摇头。也是了解自己那点儿出息,什么时候估计都是一个情形,早一些挺过去算了。
“等会儿你会哭鼻子的。”
“我才不哭呢。”香芷旋瞥一眼床头灯光,“把灯熄了,我……”我怎样你也看不到,说出的却是“我自在些。”
袭朗半信半疑,没动。
她痛感减缓,精气神活过来了,气鼓鼓地看着他,“这点儿心愿你都不肯迁就?不给你做衣服了。今天不要,以后也别想了。”
一下子就丢给他两个威胁。他唇畔逸出笑容,眼波柔和之际,闪着迷离妖冶的芒。
他探身熄了灯,再将她抱在怀里索吻之前,低语道:“阿芷,我喜欢你。”
香芷旋又是意外又是惊喜。
她起初想回一句“我也喜欢你”,但是,她想,彼此口中的喜欢是有些不同的,也就作罢。
他不是因为情慾而说出的这一句,是由心而生。
她呢?能够发自心底的说出么?
之后,便是心里有喜悦感动充盈,还是无法如愿。
袭朗抚过她额头的时候,察觉出她的异状,忙去掌灯。借着灯光,清晰地看到她小脸儿已然惨白,眼中盈着泪,却倔强地不肯掉落。
他心疼不已,“阿芷,怎样?”
她抿了抿唇,拉高被子,“冷。”她想将身形蜷缩起来。
“来。”他无限爱怜地把她圈在怀里。
他身上的温暖传递到她身上,让她的知觉一点点复苏。过了好一会儿,她蹙着眉动了动身形,“我要去沐浴。”
袭朗察觉出她的乏力,“不急。过会儿再说。”
“嗯。”香芷旋抬起头看着他,心情很低落,很沮丧。
这叫个什么事儿?
“以后不会一直这样吧?”她自问自答,“不会的。”
她想得通就好,不然麻烦可不小。他逗她:“再试试?”
她立刻慌乱地摇头,“不要。你给我一刀算了。”
袭朗察觉她后背也出了一层汗。这小东西一难受可真是要命。
那样难受,也忍过来了。
就是为这个,才心疼。
“把心放下。”袭朗啄了啄她的唇,故意戏谑地道,“除非你求我。”
香芷旋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的,就笑,“除非我疯了。”
生动柔美的笑靥,无端透着些许脆弱,因为脸色苍白,唇色浅淡了几分。“不动你,亲一下总行吧?”他让她枕着自己右臂,左臂将她箍在怀里,吮着浸润着她的唇。
这一句,他当然不可能说到做到,亲吻绵长温柔,无限缱绻。这是她愿意享有并且沉沦的时刻,一直别扭地横在中间无所适从的手臂,随着心神放松,轻轻环住了他。
她就是这样,做什么都把动作放到很轻缓,仿佛担心吓到谁似的。
袭朗就想着,有这样一个人每日厮守,单看她这样那样别扭的反应,也足够消磨悠长岁月。
他随着她心思移开了手,起身唤在外间值夜的含笑备水。
香芷旋拥被坐起身来,拿过自己的寝衣,穿衣服时看了看他。
他已经蹬上纯白缎面裤,猿背蜂腰,身形曲线煞是悦目。
也许男女都是一样的,有些特别好看的人,似是得了上天的眷顾,从头到脚都没瑕疵。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小厨房里日夜备着热水,吩咐下去没多一会儿,丫鬟就备好了水。两个人转去沐浴。
盥洗室是与寝室打通的三间耳房,都用槅扇分成里外间,里间沐浴,外间洗漱。
香芷旋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回到寝室时神清气爽的。她在里侧歇下之后,袭朗才回来了。
他打量她两眼,心安不少。
“你,对人怎么会这么好的?”相拥时,她问他。
“我也正奇怪呢,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刚夸一句,他就翘尾巴了。
但是袭朗说的是实话。这几天了,时常都有这种感觉,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会对这样一个矛盾、复杂、别扭又娇气的女孩子一再的迁就、照顾。
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不是。是她对他的脾气,即便别扭、娇气,也让他心生愉悦、怜惜。
其实他恢复得这么快,她也功不可没。若是每日心绪烦乱,伤势才不会见好。
**
一大早,老夫人就过来了,径自在厅堂落座,要香芷旋过去说话。
这时候的香芷旋还没醒呢。
袭朗早就醒了,却很享受这样的一个清晨,想晚一些起身。
香芷旋已经完全习惯了在他怀中酣睡,他又没惊动,便还沉沉睡着。听得含笑通禀她才醒来,不情愿地翻了个身,心里很是不满。
可是长辈点名要见她,还大驾光临,她推辞不得。
袭朗吩咐含笑:“跟老夫人说,她能等就等会儿,不能等就先回松鹤堂。”
含笑称是,之后迟疑地道:“奴婢先将四奶奶的衣物送进去吧?”
香芷旋立刻说话,隔着帘帐,隐约看到含笑将一叠衣物放下,又转身退出。
她磨蹭了一会儿,这才让袭朗帮忙把衣服拿过来,起身穿衣时随口说道:“今天好像又冷了一些。”
“知道了。”袭朗应着,手把玩着她散在背后的长发,轻轻撩拨。
她后背有点儿痒,斜睇他一眼。心里是很不自在的,身形没被他看尽,也有大半是逃不过他视线的。可也不敢说什么,怕他索性让她不着寸缕。这人能有多好,就能有多坏。只得顾左右而言他:“老夫人要是问起我那笔银子,我怎么说才合适呢?”
“就说……”袭朗微一思忖,“我帮你存到银号去了。”
这是个好借口,她欣然点头。
**
老夫人等了小半个时辰,香芷旋才捧着小手炉,慢吞吞到了厅堂。
她将手炉交给身旁的含笑,先行施礼,见礼之后便又将手炉拿回手里,问道:“您过来有什么吩咐?”
两次交集之后,老夫人自是不会再给香芷旋好脸色——再装腔作势的,她做不来,便是做得来,香芷旋也会将她看低到尘埃里去。她板着脸,语气冷凝:“你六弟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是。”
“别的事也听说了?”
“是。”
“那就好。”老夫人开门见山,“我们一时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银子,所以,今日我求到你头上了。”
香芷旋可以直接用方才袭朗给出的理由搪塞,但她没有。横竖都被折腾起来了,她乐得跟老夫人多说几句话,笑道:“我也听说了,公中有银子,只是要用产业等价交换。”
老夫人拧眉,“那是你公公被气糊涂了,你也要跟着犯浑么?”
“糊涂、犯浑,”香芷旋忍不住笑,“我不觉得啊。”
老夫人多看了她两眼。眼前的女孩子,明明还是那副让她恨得牙根痒痒的容貌,却与之前相见时有所不同。像一只慵懒的在打歪主意的猫。对,就是这种感觉。
让人一看就厌烦。
她嫌恶地皱了皱眉,压制着在心头翻涌的情绪,道:“且不说这些。说说你大哥、二姐的事情吧。”
“他们有什么事?有什么事也不是我能左右的。”香芷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本来么,那些人本就跟她没什么关系。
谁对她好,她才会尽量回报。香若松和香绮旋除了坑她害她,没做过别的。她为什么要关心?——牵扯上香若松,那就是关乎香家的事了,不需她再纠结计较什么,真的可以置身事外。
“你别急着明哲保身。”老夫人说到这些,心中快意,面色就舒缓下来,“你大哥已到了京城,且将你二姐接回香家在京城的宅子了,这些你还不知道吧?对外的说辞,是接了你染了恶疾的二姐来京城调养,而你二姐在途中遇到良医,病已好的七七|八|八。这些也只能是对外人说说,怎么回事你我都清楚。”
“是,您与我都清楚。”香芷旋站得有些累了,也清楚老夫人是不会主动发话让自己落座的,索性径自转去落座,“我今日有些不适,要坐着说话,您别怪罪。”落座后,接着之前的话题道,“我是怎样嫁过来的,香家出过怎样的事,您或许一清二楚,或许可以用香家名声要挟我,但是没用的,我不可能为了这些拿出银子。您可别忘了啊,您是早就知道,还是近期才得知,其中是有差别的,香家咬定您从一开始就得知,才收了八万两银子,才要我嫁过来,也不是不可以的。香家现在应该是不由您随意摆布了吧?”
她说完这些,笑了笑,随即敛目看着手里的小手炉。
是赵贺昨日送到她面前的,很是精致。应该是太子常来探望希望的缘故吧,内务府特地打造了几个新式的手炉,一眼就能看出,是费了些心思的。她自心底要感谢的自然不是内务府,是袭朗。便是以前山高水远,也听说过宫里的人都是看人下菜碟。
老夫人的视线也落在了手炉上,是她都没见过的样式。几念之间便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样娇气而且不知收敛掩饰的一个人,袭朗竟也能容着。这到底是故意跟她置气,还是真的对香芷旋另眼相看?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老夫人还是只说正事:“香家不会由我随意摆布,可也不能对你言听计从吧?况且他们离京城这么远,不需提及。我要跟你说的,只有你二姐。你们姐妹不合,并不是秘密。”
香芷旋略有点儿漫不经心,“嗯,您尽管直说。”
老夫人慢条斯理地道:“你想一想,有没有这种可能:我命人将你二姐带到了松鹤堂,她因着嫉妒、不甘,揭穿你在香家的一些不该让人知道的事。你可别忘了啊,她怎么说与你怎么说,是有区别的,她说的是不是属实,不是很重要,说,才是关键。”
香芷旋研读着老夫人的神色,越看就越讨厌这人的嘴脸。“那么,我也请您想一想,有没有这种可能:我将六爷欠债的事以讹传讹,他会不会被逐出袭府啊?”
“哦?”老夫人一副全然不信的样子,“你这样可就是胳膊肘向外拐,真如你所说的那般,袭府会容得了你?老四待你还不错,你又何苦做傻事逼着他休妻呢?”
“可照您的打算,袭府更容得不我。”香芷旋神色无辜,“您都要让我二姐栽赃污蔑我了,我还不能借着事实出口气?横竖都是一个下场,我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她说到这儿,抿了抿唇,端茶喝了一口便将茶盏放下,唤含笑,“茶有点儿凉,给我换杯热的。”
含笑忙走过来,用身形挡住老夫人的视线,又以眼神询问香芷旋。
香芷旋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去知会袭朗。话说的是硬气,心里却一直在打鼓:香绮旋要是真来到了袭府,要是真往她身上泼脏水,她还真消受不起。而情急之下,她全无办法,只能指望袭朗。
雍和二十八年,袭府。
时值深秋,佳期已尽的花无声凋零,辗转旋入尘。桂花、木槿、一串红则开得正艳,摇曳起舞。
馥郁或清浅的花香融入萧飒风中,丝丝缕缕蔓延入室。
香芷旋蹙了蹙眉,不喜欢几种香气纠缠不清地萦绕在鼻端。放下手中的毛笔,她端起茶盅,啜了口茶,视线不经意地瞥过袭朗。
他站在书案前提笔书写,眉宇平静,神色专注。
太医要他卧床休息,手臂不可运力,尽量不要走动。他是不肯听的。仿佛那身体、伤病是别人的,与他无关。
香芷旋放下茶盅,以手托腮,望向窗户。
花树暗影投在窗纱上,随风浮动,间隙中的光影如碎玉,晃人的眼。
她微微眯了眸子,视线在室内打了个转儿,落回到袭朗身上。
他穿着一袭玄色箭袖锦袍,发髻、剑眉漆黑,面容、双手被衬得更显苍白。
清雅俊伦的容颜,清寒寂寥的气息。明晃晃的日光下,人也似被秋夜月光笼罩,与万丈红尘隔离开来,独守一方寂冷。
三年驰骋沙场、千里如火杀戮、剑斩七名敌将——这些是他成婚前的经历,她总是难以将这些与眼前这人联系到一处,又分明是不容辩驳的。
若没有那些经历,他便不会身负重伤,她便不会嫁给他。
他是在战捷那一场硬仗中负了重伤,回京后伤势反复,一度命悬一线。袭家老夫人、大夫人张罗着给他冲喜。她的祖母、伯父抓住了这时机,事情虽然一波三折,到底还是如愿以偿,两家结了亲。
其实他哪里用得着冲喜?性情那样坚毅,对自己甚至都是残酷的,岂能轻易被伤病索了命。
敛起思绪,香芷旋走到袭朗身边,给他续了一杯热茶,瞥见砚台里的墨汁所剩不多,拿起了墨锭,却又迟疑起来,“要不要歇息片刻?”
“没事。”袭朗凝住她的手,白皙,细瘦,“唤丫鬟吧。”很怀疑她没那份力气。
香芷旋微笑,“正觉着有点儿冷,做点事能暖和一些。”
袭朗的视线上移,对上了那双大眼睛。宛若墨玉浸在澄明秋水之中,水光潋滟,眼尾微微上扬。她眼中有着浅浅笑意,和他刚一对视,便垂了眼睑,专心磨墨。
他也就继续凝神抄写《法华经》。佛经能够平和心境。
笔尖逸出的一笔一划,都会带来尖锐或钝重的疼。这过程,如同手持利刃,一下一下折磨着自己。
也不是跟谁较劲,更没逞强的意思,实在是因伤口不论怎样都会这般作痛。那就不如适度地做些事,筋骨不至于僵滞,心神不至于倦怠。
偶尔想一想沙场的峥嵘岁月,他有恍若隔世之感。
朝夕之间,杀红了眼,浴血成魔,赌上了生死。结果呢?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这成名的都险些丧命,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不知有多少埋骨沙场,再不能见人世风月。
心绪起伏,笔下的力道便不由控制了,右臂尖锐的疼痛一次次袭上心头,让他呼吸一滞。
他放下笔,回身落座,这才发现身侧的人已磨好了墨,正凝视着窗台上花瓶里的数枝玫瑰。
等一会儿,她就要忍不住摆弄一番了。
袭朗的唇角不自觉上扬,敛目打量着她。
是生于南方的女孩,肤色白皙通透,身形纤弱如柳,穿着淡粉色褙子,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似的。真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及笄之人。
可她也只是模样稚嫩,不是没城府没主意的。
成婚第二日起,她就被拘在了房里,美其名曰好生服侍他,其实是长辈不愿意让她露面,被人私下议论。
起初他担心她心里委屈,让她每日和自己一起抄经打发时间。这几日下来,才发现她心宽得很,不需谁开解。
此时,她将先前侧目的花瓶捧到炕桌上,找出剪刀,取出花枝,悉心修剪之后,再逐次放入瓶中。
她应是擅长此道,所以才无法忍受鲜花被敷衍的对待。
插花之于她,就像是在下棋:认真布局,逐步完成。每一枝花放入瓶中之前,都是经过细细思量的。
其中的门道不少,花枝要错落有致,花色要相互衬托。他也承认,经她一摆弄,每日一换的瓶中花会成为房里不容错失的一道风景。
她每一日的光景,便是用这类小事消磨掉的。
从未见她有过委屈的神色。
该委屈么?应该的。
他这局中人都极其厌恶劳什子的冲喜说法,何况她了。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嫁进门来,要面对的可能是他伤愈,更可能的是新婚不久便守寡。
太不公平。
可惜他那时精力不济,又是在事情定下来之后才知晓的,能做的少。
起先香氏是要将她的二姐香绮旋许配给他,后称香绮旋染了恶疾,他的祖母当机立断,说不是还有个女孩子么?又已及笄,换她就好。她的祖母、伯父即刻答应了。
就这样,这个可怜的孩子被结结实实地坑了一把。
不管怎样,她以冲喜为由嫁入袭家,总是会低人一头。
在外人眼里,高看她的,说是广州知府的侄女,低看她的,便说是区区商贾的女儿——她早逝的双亲很有经商的头脑,生前在南方已小有名气,赚下了一份偌大的家产。可惜都是薄命的,前些年先后病故。
这样的出身,其实完全可以嫁个门当户对的,没理由高嫁受人冷眼。但是香氏人心不足,为了能调任至京城,没少利用她和两个姐姐。
她们香氏三姐妹,在广州很有些名气,个个样貌出众,却都是破落户的性子。自然,这些是他这几日才听说的。
样貌出众,她的确是,即便看起来显得年纪小,却无疑是很美的。至于性情么,只是觉得她也话少得很,别的还没发现。若是当真泼辣,也不算是坏事。这府里局面复杂,她要是受气包的性情,还真不好办。
只要不动辄耍小性子做糊涂事就好。
袭朗缓了片刻,又起身提笔。自己的情形自己清楚,这样是有好处的,每日书写的时间越来越久,动作也一日比一日灵活。
香芷旋手里剩了最后一枝花的时候,感觉到他的视线终于离开了自己,身形略略放松,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在他眼里,自己是怎样的?
她是抱着冲喜、做寡妇的心态嫁到袭府的。自然,如果不是有冲喜这前提,袭家也就另觅人选了,不会要香氏一族的女子。
袭家是开国元勋,历经六朝风雨,出过一位阁老、四位名将,是权倾朝野的名门望族。
四品知府的女儿,能与袭家结亲都是高攀,更别提她这样的情形了。
两家之所以能结亲,是香家老太太与袭家老夫人有些交情,香家还给了袭家八万两银子。
起初与袭朗定亲的是香绮旋。
香绮旋一向看不起行伍之人,上至将军下至兵卒,概以武夫相称。
听闻袭家急于操办婚事为袭朗冲喜的消息之后,香芷旋干脆果决地跑了。留下的信件中说,她已有了情投意合之人,抵死也不会嫁给一个将死的武夫。
香家哪里敢跟袭家说实话,只说香绮旋患了恶疾,不能成婚。
冲喜远嫁的事便落到了她头上。
她们三姐妹,自幼跟长辈作对,跟姐妹窝里斗,没一个性子柔顺的。香家怕她也溜之大吉,命专人看着。
她那时忍不住冷笑连连,说到了京城把二姐的丑事说出去再做傻事也不迟。
祖母和伯父听了惶惶不安,对她承诺:只要安分地嫁进袭家,她想要什么,他们都会尽全力成全。
她也不客气,趁机开了两个条件,心愿得偿后才安心待嫁。
这就是她嫁入袭家的大致经过。要让她说,不过是香家贴钱又送人的一桩为人不齿的事。
都不是话多的人,几日来经常这样相对无言。是彼此那一点点尊重,维系着这桩并不般配的姻缘。
在她启程远嫁之前,赵贺带着他的亲笔书信到了香家,坚持要见到她本人,并要她当面写回信。
香家自是不想同意,可赵贺态度坚决,也只能答应。
袭朗的信件只有寥寥数语:我伤重,生死难测,三小姐是否真心愿意嫁我?
她苦笑着写了回信:若袭四爷另有良配,妾身自是不敢高攀,眼下妾身听从长辈之命,甘愿出嫁。
之后,让她没想到的是,赵贺当即看了她的信件,随即取出袭朗给她的第二封信:
成婚之后,若命丧黄泉,我保你余生安稳;若能转危为安,我不负你。
很明显,他揣度着她的心思,并针对不同的情形写了不同的答复。便是她答案正相反,想来他也有安排。
那时她想,二姐根本不需私奔的,袭家的态度并不代表袭朗的态度。
后来,成婚那日,他虽然没能给满堂宾客敬酒,却拖着病体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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