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四海千山-第1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顾羽裳脸蛋上已经沾满了黑灰,将一副俏脸搞的狼狈不堪。可此时她也没有闲心顾及这些了,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蒋锐侠,说话语带哭腔:“侠哥哥,我阿爹阿妈他们在那里阿?我要找他们阿”,手紧紧地拉住蒋锐侠的衣角,生怕此刻的蒋锐侠离她而去,让她失去唯一的依靠。
“当啷”,蒋锐霆从一堵倒塌的矮墙上跳下,刚一落地,就踩到了一个大的金属物件,发出巨响,将众人惊了一跳。蒋锐霆忙弯腰拾起此物,拂去灰尘一看,是一面大大的铜锣,上面还有红漆所写的一个斗大的蔡字。
顾羽裳觑了一眼,惊讶的道:“这不是村长的铜锣吗?他可是随时随地都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啊。怎么会落在这里?”
“从不离身?那这么说来一定有问题了。”颜云放随手翻看着这面铜锣,用两个指头轻轻敲了敲锣面,随着他的敲击,铜锣发出了刺耳的跄嗤声,早不复以前的响亮,显然已经毁坏。见如此,颜云放口中方道:“这锣上有了裂纹,中间还隐隐下陷,一定是重击过什么东西。看,这边还有一道亮痕,应该是刀刃在上面拖过挂擦留下的。看来你们村长多半是出事了……”
蒋锐霆和顾羽裳两人脸色都一下变成死灰,僵在原地,蒋锐侠也声音发抖,道:“啊?连村长都出事了,我们家人,我的爹娘……”,脚步踉跄,身体瑟瑟。陈英起忙一步赶上,扶住蒋锐侠,口中连连道:“不会有事不会有事,说不定他们见机得早,都躲开去了呢,我们大家再找找,再找找。”边说此话,陈英起边朝颜云放使眼色,让他不要再提这悲观话语。颜云放口中悠悠叹息,无奈之下,埋头继续翻看这破损铜锣,不再作他言语。
正在众人说话之间,一个人影,弓腰驼背,一手拄棍,一手提刀,一步三摇,跌跌撞撞的在村头出现,脚步虚浮蹒跚明显是受了重伤,口中发出如野兽般的低嚎。蒋氏兄弟和颜陈二人都持出兵器,严阵以待。渐渐的,这个人走近了,透过被风吹得稀薄的烟雾,看得清清楚楚,现在这个浑身血污,披头散发之人,正是村子里的小霸王,村长的小儿子,蔡亚炯。而他手中的钢刀,已经缺口,还正在往下滴着粘稠的血滴。
蒋氏兄弟发出一声惊讶叫声,忙收起弓箭,快步上前,欲伸手扶住摇摇欲倒的蔡亚炯。刚一近身,蔡亚炯发出一声狂吼,声音尖利无比,没等两兄弟来得及反应,蔡亚炯手中的滴血的大刀已经横扫过来,势大力沉;事出如此突然,两兄弟眼看是避不过去,难逃身分两截的厄运。这时,一道银光闪过,蔡亚炯手中大刀突然被绞飞上天,蒋氏兄弟定睛一看,一把弯刀还正缠绕着血刀滴溜溜的打转。正是陈英起见到事态不妙,及时掷出手中马刀方免了二人之祸。
蒋锐侠冷汗直冒,回首看蔡亚炯两眼血红,充满迷乱,显然是早已失去理智了。只见他又是大吼一声:“我要报仇”,两手直向蒋锐侠脖子掐来。蒋锐侠忙用双手分住蔡亚炯双手,口中大喝:“你醒醒,是我,我是蒋锐侠。”
但此刻的蔡亚炯显然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听不懂,他唯一知道的,就是狂吼,就是狂暴的挣扎。此刻的他力气是如此之大,蒋锐侠即使使出吃奶的劲头,满脸通红,脖子冒出青筋,那两只如钢箍的手仍在不断地接近他的脖子。陈英起踏上一步,双手一拧,已将蔡亚炯的右手别到背后;蒋锐侠松了口气,也如法炮制,将蔡亚炯的左手同样别住。此刻他才能缓下一口气来,向蔡亚炯问道:“亚炯,村子里到底发生什么了?村里的人呢?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回答他的急切询问的是蔡亚炯口中霍霍如野兽般的怪叫和疯狂扭动的身体,其势之猛,连陈英起和蒋锐侠二人都无法制住。
这时,颜云放走了上来,口中轻声叹息一声,道:“他必须先休息休息……”,顺手一掌,掌缘切在蔡亚炯的后颈上。蔡亚炯长出了一口气,双眼翻白,身体一软,已倒在了蒋锐侠的怀中。
“不,不,不……”
一向在外人面前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父亲背对着自己,勇敢地挡住了向自己猛冲过来的那些顶盔贯甲的禁军士兵,那瘦小的身躯突然被锋利的长矛贯穿,带出冲天的血雾,却仍然用变调的声音嘶哑的叫着“小三块走……”;羞涩可爱的妹子,和陌生人说话都会脸上飞出红晕的美丽女孩,在被那浑身肥肉的胡子军官强拉出人群欲加非礼时,却敢毅然决然地将那把银亮的剪刀捅入那满是肥油的肚子又扎进自己的咽喉,那明亮无比的眼神中放射出的是那么决绝的光芒,她叫着:“哥,你一定要给我报仇……”;平素对自己放纵溺爱的柔弱母亲,在那个叫做萧什么的禁军将军弯弓搭箭要射自己之时,居然爆发出可怕的力量,紧紧地将他的手臂死死抱住,甚至直到三把钢刀同时从背后插入也没有松手,从她冒出汩汩血浆的口中,可以听到那无言的呐喊:“儿啊,快跑……”
“不,不……”
蔡亚炯猛地坐了起来,口中发出狂野的呼号,双眼中流出的已不是泪水,而是鲜红的血滴。手里摸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蔡亚炯拿着顺手就向面前的黑影砸去。
陈英起蹲在蔡亚炯面前,突然看到一团黑影迎面扑到,直觉之下,他向后一倒,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呼”的一声擦着鼻梁飞了出去,不由惊出一身冷汗。骤然遇袭下,陈英起本能的右拳向刚坐起的蔡亚炯面门轰去;不料还没等打中,蔡亚炯已经身子一软,又倒在了地上。此刻,陈英起才想起这个人袭击他只不过是还没有从梦魇中脱离,慌忙对蒋氏兄弟和颜云放辨道:“我没有打中他,我没有打中他,是他自己倒的……”
颜云放耸了耸肩,不置可否,走到蔡亚炯面前,看了看,说道:“他刚才不过是在做梦。不过他那么一闹,可能能够平静下来一点。现在我想可以直接把他弄醒了。公寻,你到涧里弄点水来给他浇在脸上,我来给他把把脉”。说罢蹲下,伸出右手,两指搭在蔡亚炯腕部,微闭双眼,搭手间只觉蔡亚炯脉象不稳不鼓,虚弱无力,典型的由于血流过多,心力交瘁,又受激过重导致心浮气燥,心魔丛生。
颜云放默运自身真力,紫云真气从二指间循着蔡亚炯腕部列缺穴缓缓淌入,沿手太阴肺经而上进入蔡亚炯体内,环绕护住他心脉。待得他心跳平稳有力后,方催生内力,如狂潮般涌入,沿着蔡亚炯体内七经八脉游走一遍,将他由于心魔引起的体内紊乱的气息一一抚平,导入各自所属。虽然对如蔡亚炯这样从未练过内功的人来说,这股先天气息相对颜云放十分微弱,但颜云放初次按医书记载,用气疗伤,一遍真气导引下来,已是废了小半个时辰,满脸汗涔如雨,自己也给搞得虚弱不堪。良久,颜云放站起身来,对面露焦躁的蒋氏兄弟和顾羽裳道:“他此刻脉象平稳,应该心中疯魔已去,没有事了。”
这时,去涧边取水的陈英起精赤上身,手中是已湿漉漉的衣衫。快步跑到蔡亚炯面前,陈英起将湿衣对在蔡亚炯头部,用力一扭,“哗啦啦”挤出的水将蔡亚炯淋的满头满脸,冲淡了他脸上的血污。只听“啊”的一声惊叫,蔡亚炯再次从地上坐了起来,不过这次的他却已经显得神色茫然惨淡。
顾羽裳轻移莲步,走到蔡亚炯面前蹲下,俏眼灼灼,双唇紧闭。蔡亚炯看到顾羽裳,失去人色的脸扭曲了一下,低头不再正眼瞧他。性急的顾羽裳见他如此,顾不得男女之防,一把掐住蔡亚炯的胳臂,语带焦灼的大叫道:“我爹爹我妈妈在哪里,你快说阿,你快说阿……”
蔡亚炯偏过头去,仍是一言不发,但眼中已经是晶莹满眶。顾羽裳又连叫了几声,不见回应,突然“嘤咛”一声,向后倒去。蔡亚炯忙回头,手伸出一下却又马上缩了回去。只见急火攻心的顾羽裳向后昏倒,娇躯却落在了赶上来的蒋锐侠怀中。
蒋锐侠将昏迷的顾羽裳轻轻靠在自己右臂上枕着,一双虎目却对着蔡亚炯,口中低声道:“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村里人都哪里去了?”蔡亚炯看着躺在蒋锐侠怀中的顾羽裳,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旋即又是悲哀痛哭之色弥漫。他低下头,两手捂住自己的脸,沉默半晌,他才用极慢的声音对蒋锐侠道:“你们到前面十里地的打鼓场去吧,乡亲们都在那里。”
他话刚落音,蒋锐霆已发出一声欢呼,转身向村头跑去。颜云放来不及招呼蒋锐霆,转身冷冷的对着蔡亚炯,只问了一句:“除了你还有谁活着?”
蒋锐侠满脸不可思议的瞪着颜云放,而蔡亚炯深深埋下的身体却剧烈抖动了起来。突然,蔡亚炯抬起头来,满脸的泪痕,口中大叫道:“都死了,他们都死了……我的爹爹,我的娘亲,我的妹妹,村子里的所有人,所有人……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吗?”说到这里,蔡亚炯猛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瞪着颜云放。陈英起忙站在二人之间,顺口接道:“为什么?”
“为什么?”蔡亚炯口中冷笑了一下,对着蒋锐侠道:“这就是你的好兄弟,就是你的好兄弟把这滔天大祸引到了村子里……”,猛然回头,右手戟指颜云放,疯狂大喝道:“他们就是来找你这个祸胎;我要杀了你报仇……”,身体一扑,已向颜云放疾扑而上。
陈英起忙用力格开蔡亚炯的疯狂举动,回头对颜云放道:“君弥,你先避一避……”他一回头,才看到颜云放身体微微晃动,口中在喃喃自语,片刻,口中一口鲜血喷出,身体萎靡倒地。陈英起格着蔡亚炯,无法取搀扶颜云放,忙对着蒋锐侠道:“公义,你快去扶扶君弥。”话未说完,却在蒋锐侠眼中看到了一种可怕的苍凉冷漠,看到蒋锐侠身体向后微微退缩,看到了蒋锐侠毫不犹豫地一把抱起昏迷的顾羽裳,转身向村头走去。
陈英起大叫一声,却看到蒋锐侠毫不回头的背影。无奈之下,陈英起只有使出小擒拿手,两腕翻动,将发狂的蔡亚炯押在自己身下不能动弹。再细看躺在地上不停抽搐的颜云放,听到他口中在低声说着:“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害了兄弟,是我害了朋友……”
蔡亚炯还在大叫着:“就是这个混蛋害了我们全村子里的人,放开我,我要杀了他”,脸上的疤痕也因为他的大叫而扭曲得如一条可怕丑陋的虫子,横亘在他本来还算清秀的面容上,显得无比狰狞。陈英起猛地将他推开,口中喝道:“杀人的可不是我的兄弟,而是那些可恶的官兵。你要是个男人,就去找正主报仇,不要再这里胡搅蛮缠。”
蔡亚炯被陈英起的大力推到一边,知道自己不是这个高大的白衣汉子的对手,遂悻悻然的超颜云放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一拐一拐的也向村头走去。
陈英起忙上前去拉倒在地上的颜云放。不料手指刚碰到颜云放身子,他就如遭雷击般浑身剧震,向一旁缩去,口中不停低声道:“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我是不祥之人,离我远点,离我远点。”听到他如此说话,陈英起不由眉头紧皱,大声道:“这不是你的错,颜云放,你听清楚了,这些都是那些无恶不作,奸淫掳掠的官兵所作的事情。”颜云放仍然一动不动,表情木然。陈英起干脆伸手一把抓住颜云放衣服,将他揪了起来,拉着他跌跌撞撞向前而去。
行了十来丈距离,颜云放仍然闭目仍由陈英起拉着东倒西歪的前行,自己却似已看破红尘一般,紧闭双目,任由处置。陈英起拉的火起,猛然甩开颜云放。颜云放一个趔趄,前跌两步,站稳后仍是一言不发。陈英起一个耳光狠狠打在颜云放脸上,大声吼道:“你以为你逃避就能逃得掉了?你他妈的是不是个男人?你既然认为自己害了公义全家,那你就有义务帮公义全家报仇雪恨,你就不能让自己颓废躲避,哪怕是别人再冷眼相向,再对你加以羞辱,你也必须做到。世上事有为有不为,哪怕就是刀山火海也得勇往直前,这就是我们西北马贼的宗旨。你不是还是个小王爷吗?还比不上我这个区区马贼?”说着,脸上露出轻蔑笑容。
颜云放捂住被陈英起打的艳红的脸颊,面上渐渐显出决绝的神色,片刻对陈英起稽首道:“君弥受教了。事由我起,必由我绝。我会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决不再自怨自艾。”陈英起脸露微笑,一拍颜云放肩头,道:“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走,我们也到打鼓场去”。颜云放面色渐渐平淡如水,当先大步而出。陈英起也快步跟了上去,和他并肩而行。
天上开始飘下毛毛的细雨,这种山中特有湿润说不清楚是雨抑或是雾,很稀薄但又很浓郁,很轻柔但又很厚重,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已让呆立在一片修罗地狱之前的人们衣裳湿透,在他们的脸上凝结出不知是露还是泪的斑斑水痕,潸然而下。
空气中那种浓馥不散的血腥味仿佛伸手可触,哪怕是这漫天的烟雨和呼啸的山风也驱散不走分毫。本来明亮的天地却黯然失色,日月无光,笼罩在所有在场诸人身上的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沉甸甸的黑暗,压迫在所有人身上和心中的黑暗,充满地狱里飘荡的血腥和绝望的黑暗。
六个人都沉默不语,身体如石刻一般木然不动,恍然看去,宛若雕塑。顾羽裳紧挨着蒋锐侠坐在一块条石上,长途跋涉的辛苦、担惊受怕的折磨和眼前残酷血腥的场景让这个小姑娘再也没有了半分力气。自从看到顾夫子和顾夫人的尸体血淋淋的躺倒在那草地上,怒瞪的双眼无力的仰望着灰色天空,顾羽裳就开始不停的哭泣,到现在早已失去力气,痛苦的打击也让她完全崩溃,唯一的依靠就是身边的蒋锐侠。她无力的身体死死靠着蒋锐侠,生怕他的离去;她的榛首低垂,早已依偎着这个宽阔的怀抱沉沉睡去。蒋锐霆苦着脸,蹲在一堵已经被血染成乌红的矮树下,双手紧抱,一言不发,眼光却死死盯着一旁的颜云放。蒋锐侠脸色也极差,在身披的黄色狼皮的映衬下显得苍白无比,眼光中流露出的是绝望和悲哀,但又在不停的急切搜索着什么;他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顾羽裳的长发,另一只手则不停的弹着被他横放膝上的长弓之弦。陈英起将软弱无力的蔡亚炯扶在一旁,眼光游弋不定,显的急躁愤怒,嘴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可却又说不出只言片语;而蔡亚炯则又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颜云放脸上却显露出一丝冷笑,残酷而无情;这样的景色,他从淮阳逃出后沿途见得不少,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初见血光的懵懂少年,身负血仇的他面对此景早已心中不起波澜;但他又太了解那种乍然失去幸福,失去亲人的痛苦绝望,这种痛苦无人能够劝解,也无法劝解,当事人要么沉沦,要么复仇,除此两策,别无他途。
展开在他们面前的是何等凄厉可怕的场景啊,让所有人都失去了思维,木然了行动。无论白发的老人、年幼的小孩还是羸弱的妇人,都无一例外的浸泡在自己的血泊之中,而那汇聚成塘的血泊已经开始凝结成团,上面漂浮着污浊的灰烬和凋零的枝叶。此刻在蒋锐侠眼中,只看到平时爱说笑的大胖怒睁着大眼被绑在树上,心窝里钉着一只折断的枪头;美丽的阿聆裸露着洁白身躯,躺卧在流满鲜血的肮脏泥泞中,下体被豁开长长的伤口;慈祥的蔡二婶嘴中流出污血,腹部被刀砍开,内脏流在身下;寡言的蔡七叔手中还握着折断的猎叉,半颗花白的头颅挂在脖子上,飞溅的热血射出三尺开外……
目不转睛的,蒋锐侠强咬着自己的嘴唇,如火的眼神焦急的扫视着这尸山血海,突然,他的目光怔住,聚焦到尸堆边的两具尸体上。入眼间,是粗糙而亲切的大手,是粗壮而结实的胳臂,是强健而宽阔的双肩,是……,“不……”,呆愣着的蒋锐侠口中发出了冲天的悲嚎,一股冰凉的寒气从脚底升到头顶——在那从小就偎依过的宽厚可靠的双肩上,什么都没有了,那会露出憨厚慈爱的笑容的脸,那会愤怒但却又带着掩饰着的心痛的眼,那不爱说笑但却会偶尔说出哲言的嘴,那充满岁月苍凉无奈爬满皱纹的额,那为生计奔波而中年白头的发,那颗让蒋锐侠从小自豪骄傲的父亲的头颅,没有了,不见了,在那双肩上,只有那凝结着血块的断颈……在他的身旁,慈爱的母亲俯在地上,血污的脸折向一侧,惊恐的眼神早已灰暗,背心上钉着几只利箭。她头发披散,衣衫凌乱,口中是大块大块的血块,一截断舌被吐在身边,两臂伸出环在身下,好似在保护着什么,身体早已流尽鲜血,显得苍白僵硬……
昏睡中的顾羽裳感到自己的身体被重重的跌在地上,迷糊的她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在向前奔去,在山雨之中显得如此孤单落寞。突然,这个身子一滑,重重的摔倒在地;那人却不管不顾,在尽力想从地上再次站起来,却仿佛没有了任何的力气,支撑不起自己的身躯;那人就在被山雨打湿的山地上爬着,努力的挪动着,用手拉着地上的草木,让自己的身体一寸寸的前进;那人终于爬到了两具尸体旁,伸出双手,各拉起一具尸体的手臂,将被血污和泥土糊满的脸颊紧紧地贴着已经冰冷的两手之间,口不停的微微翕动着,却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那人突然像充满了力量,翻身而起,双膝跪地,两手高举,头昂天,任那无声密集的雨点冲刷着自己的脸;顾羽裳突然清醒过来,突然想起了这里发生的一切,珠泪暗下,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蒋锐侠发出的嚎叫:“爹……”,那声音贯天彻地,悲愤哀苦,又突然嘎然而止;顾羽裳定睛一看,蒋锐侠健壮的身体直挺挺的向后倒去,如金山倒玉柱塌,轰然坠地,溅起漫天水花,惊出满树飞鸟……
生死隔兮思茫茫,
我与亲兮各一方。
阴阳奈何兮徒相望,
不得相随兮空断肠。
风霜凛兮春夏寒,
父母何怙兮望苍天。
无可尽孝兮生何欢,
叹息欲绝兮泪阑干。
陈英起从怀里掏出一只西域特有的木制胡笳,坐在一块石上呜呜吹奏起来,一腔悲怨,声声呜咽,划破天际,传向四方。颜云放随着陈英起的胡笳声,低声吟唱着这大夏的《祭孝》挽歌,声音沉缓,语调悲凉,低回反复,渐渐消逝。
蒋锐侠蔡亚炯等人都默默各自坐着,听着这黑色的挽歌随着夜幕的降临在这天地间徘徊,恍似看到黑夜中来自阴间的精灵飞扬,导引着冤死的灵魂向着地府而去,安抚着活着的人们已经破碎的心灵。虽然他们不是很懂得颜云放歌声中的含义,但是那种沁透黑夜的悲哀和痛悔早已深深的渗入他们的心中,让那已经无法由眼泪来排开的痛苦能有了片刻的安宁。
突然,蹲在一边的蒋锐霆跳了起来,手持一块大石,直朝正在低声吟唱的颜云放扑去,口中大声嚎叫着:“你还我爹娘啊……”。噗的一声闷响,颜云放脸上血光四溅,直挺挺的向后倒去。蒋锐霆一怔,又挥起手中石头向倒地的颜云放砸去。一旁的陈英起丢开胡笳,大手一伸,如钢钳般牢牢将蒋锐霆的两只手拉住。瘦小的蒋锐霆在陈英起怀中不停的挣扎着,口中狂呼道:“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打死他,打死这个害了我爹娘的人,打死这个害了全村的扫把星……”
陈英起一把将蒋锐霆的脸扳向自己,那张被大漠风沙折磨得粗糙的脸上露出凶狠的神色,冲着失去理智的蒋锐霆大叫道:“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有脾气,就去找真正的仇人报仇,不要对自家兄弟撒气……”,说完,将蒋锐霆重重摔在地上。蒋锐霆愣了一会,突然上前一把抱住陈英起,口中呜咽道:“陈大哥,我难受啊,我要报仇阿,帮帮我啊,我要报仇,我要报仇阿……”,口中声音慢慢低下,人也向地上滑去。刚才的刺激加上陈英起的教训,让一直紧绷着的蒋锐霆终于无法坚持,昏睡过去了。
陈英起放倒蒋锐霆,回头看着蒋锐侠。蒋锐侠逃避似的将头转开,顾羽裳也低下了头,而蔡亚炯则仍目光灼灼的瞪着倒地的颜云放。陈英起心中暗叹,向颜云放倒地处走了过来。蹲下身,只看到倒在地上的颜云放大睁着双眼,目光清澈,正凝视着此刻方在天上显出的星辰。
看到陈英起关切的目光神色,颜云放将自己的目光收回,盯着陈英起,口中喃喃说道:“我刚才正在看天上的星星,想找找那颗才是真正的天煞孤星。我记得当年有人给我算命,说我是命犯天煞,虽出身富贵,却终身劳累,而且还是克父丧母,无亲无朋。当时我暴打了那个算命的家伙,现在我却发现,我真的错了,真的错了……”口中说着,溅血的脸上流出了两道泪痕。
陈英起知道颜云放此刻心中的痛苦悔恨,也知道他的心结不可能三言两语即可解开。裂开嘴笑了笑,陈英起道:“如果你真是天煞孤星,我陈公寻也不在乎。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老子的命大。我们这些活在大漠里的人,如果不去争取,随时可能死去,所以我更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颜君弥,挺住,记得你肩上还有那么多的责任,还有那么多的血仇”。
不理还在埋头沉思的颜云放,陈英起长身而起,大踏步走到蒋锐侠面前,一双大眼直勾勾的瞪着蒋锐侠双目,片刻,嘴角边裂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没有等蒋锐侠有任何反应,一计重重的直拳已狠狠的打在了蒋锐侠的脸上,将他轰飞出去,倒在满是血污雨水的草地上。
“哼,你就是这样对待兄弟?在危难时刻不是去找自己的仇人,却怪罪自己的结拜兄弟?我真是瞎了眼才结识你这么一个没有义气的东西。是的,伯父伯母被杀,儿子当然心痛,可是,你却来责备自己的兄弟。当年你收留他救助他就应该有这个觉悟,现在来后悔,晚了。是男子汉的,过来,和我一起去找出真正的仇人,报仇雪恨……”,陈英起话一说完,伸出手到蒋锐侠面前,就要拉他起来。
“嘭”,蒋锐侠一计重拳狠狠砸在陈英起胸口,打得他倒退几步。抹开嘴角的血迹,蒋锐侠猛然跳起来,眼中喷火,对陈英起大叫道:“是我的爹娘被那些混蛋杀了,是那些禁军杀了我的爹娘阿。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是我的爹娘阿……”,蒋锐侠猛然蹲下,整个身体卷缩在一起,陈英起只能看到他耸动的双肩。快步走过去,陈英起拍了拍蒋锐侠的肩膀,道:“公义,你想想,如果现在的你还是遇到当时重伤的颜云放,你会见死不救吗?你现在后悔吗?”
蒋锐侠抬起埋在双膝间的头,道:“救人于危难之中,这是我辈该做之事,岂有见死不救之理?有什么后悔的?”
“好,那既然这样,你又怎么能怪颜云放把那些禽兽引到村里?你应该怪的,是作出这等血腥之事的屠夫,和那个告密的叛徒。你说是不是?我们大漠上的人,从来都是以血还血,谁还能去想是谁害了谁。我们只知道,你要我死《小说下载|wRsHu。CoM》,我就要你死。”,陈英起抬起头,口气悠悠,却又充满凶狠霸气。
“可是,那,那,是我救人还害了爹娘阿……这个苍天,什么道理啊……”,蒋锐侠头仰苍天,泪如雨下;嘶声吼叫,夜色震荡。
“为救人命而死,我相信你爹娘会瞑目的。如果你是冷血之人,见死不救,恐怕他们才反而死不瞑目。公义,你不能再责备君弥,而是为人嗣子,去报血仇。我陈公寻绝对为你开路……”,陈英起拍了拍激动的蒋锐侠肩膀,接着说道:“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的名字本来应该是云霞的霞,这样才能和你弟弟的霆霁二字相符;但你觉得霞字太过阴柔,你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才改成侠客的侠。只希望,你不要负了这个侠字。”
“别说了,你别说了,我要报仇,我要报仇……”,蒋锐侠霍然而立,仰天大叫,双拳紧握,青筋暴起。猛然,蒋锐侠大步流星走到枯坐的颜云放面前,伸出结实有力的双手,大声道:“君弥,公义错了,此事不该怨你,只是天意弄人。公义在这里给你陪不是了,望你不要见怪”,随着话语,双膝跪地,就要拜下。
颜云放本心中哀苦,神游身外,被蒋锐侠动静惊动,听得蒋锐侠如此说法,忙不迭伸手扶住蒋锐侠双臂,不让他拜下,口中只沉声道:“是我连累了村子,是我连累了你们,我才是有错之人,今生不求公义谅解,定唯公义誓复此仇。望公义成全我颜君弥”,双膝一软,反朝蒋锐侠拜倒。
蒋锐侠双手一翻,反扶住颜云放,虎目中闪烁着摄人光芒,一字一句顿道:“君弥,我等兄弟,此生不渝;血海深仇,你我共讨”。言罢,松开双手,长身而起,左手从腰间取出一把精铁匕首,往右手腕上一划,鲜血涌出。蒋锐侠眉不皱身不动,朗声道:“我蒋锐侠在此对天发誓,不复此仇,不为人子。我必杀尽仇人,替我爹娘,替这满村无辜讨回公道。”
颜云放接过蒋锐侠手中匕首,同样划出一道血痕,红血长流。颜云放将手腕低垂,任血涌滴,仰首苍天,朗声起誓道:“我颜云放以血祭天,上告天地,用我全力,尽我此生,灭尽天下不平,讨回天道公理。”
二人相视,沧然微笑。
陈英起在旁大声鼓掌,回身扶过蔡亚炯,走到蒋颜二人面前,大声道:“好,好汉子,好志气,你们报仇,也算上我陈英起一个”。说着又用闻询的目光投向蔡亚炯。蔡亚炯身体僵硬,眼望他处,片刻方徐徐说道:“我的仇自有我自己报,不需要别人假惺惺……”,站起身来,望林外蝺蝺而去,孤独的身影没入黑暗之中。
颜云放闻言,身体一震,脸上现出痛苦神色。蒋锐侠抿了抿嘴,双手握拳,肌肉贲张,片刻方松开拳头,长叹一口气,双眼茫然苍凉,目光郁结在那黑夜深处,不再言语。
夜色更浓郁了,将所有的罪恶和血腥都暂时的掩盖。几个人枯坐在杀场之旁,圆瞪着闪着寒光的双眼,或沉思或悲哀,或痛苦或无奈,没有人还有睡意,都慢慢的期待着天明的那道曙光……
“咚咚咚咚”,伴随着初升的朝阳是激烈不断的挖地声音。
一夜未有合眼的蒋锐侠陈英起颜云放三人在太阳刚从燕回山上洒下第一缕阳光的时候就开始将村子里所有被杀之人入土埋葬。顾羽裳哭肿了双眼,此刻仍无力的靠在一棵大槐树下;蒋锐霆双眼无神的看着远方,呆坐在一丛杜鹃花旁,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在他身边,是正睡得十分香甜,什么都不知道的蒋锐霁。在埋葬蒋大婶的时候,蒋锐侠发现了被他母亲掩护在身下的蒋锐霁。原来蒋大婶摆出的回护的动作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而自己却被乱枪搠死。小锐霁就在母亲的羽翼下存活了下来,但若不是及时的发现,早已昏迷过去的蒋锐霁迟早也会窒息而死。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