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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及良时-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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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贤妃呢?”圣上眉头微蹙:“贵妃年轻不经事,静仪素来又爱胡闹,她就在边上看着?”
  果然,到最后,这事儿也只能落到贤妃头上去。
  那内侍替自家主子暗暗叫苦,口中回道:“贤妃娘娘尚且留在承明殿,正同诸位命妇说话,想要弥补一二……”
  “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什么好弥补的,”圣上微微摇头:“告诉她,早些散了吧。”
  那内侍垂首应声,见圣上没有再吩咐,便再度施礼,起身退下。
  “走吧,叫个太医,”圣上叹口气,道:“先往偏殿去瞧瞧贵妃。”
  宁海总管冲外头守着的内侍摆摆手,见外边起风,又去取圣上大氅。
  “圣上来的不巧,”陈嬷嬷见他们过来,微生讶异,却还是道:“贵妃娘娘已经歇下,有一会儿了。”
  “那八成是没事,叫太医留下,等她醒了在诊脉一探,免得出什么事。”圣上往内室去瞧锦书,见她合眼睡着,神态安详,轻轻为她掖了掖被角,吩咐一句,便往静仪长公主那儿去瞧。
  静仪长公主自幼娇生惯养,还真没吃过什么苦头,锦书那盏热汤泼过去,她面颊先是烫红,疼痛难忍,待到找了地方落脚,叫太医来后才发现,其上竟还生了几颗水泡。
  太医仔细给涂抹药膏,再三叮嘱她小心,仔细留疤,人还没走呢,圣上便过去了。
  “皇兄!”静仪长公主一见圣上,眼泪就委屈的流出来了,示意他看自己面颊,哭诉道:“姚氏竟敢在宫宴之上,堂而皇之的折辱于我!”
  圣上先看一眼她脸颊,见无大碍,方才道:“姚氏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静仪长公主恨声反问,一句话还没说完,随即反应过来,略带讪讪的停了口。
  贵妃姓柳,不姓姚。
  有些事情,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嘴上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兄,”在他面前,静仪长公主收了倨傲之态,有些委屈:“你竟看着她欺负我吗?”
  圣上则道:“若不是你先出言挑衅,她怎么会动手?”
  “我听别人说皇兄被她迷了心窍,此前还不信,”静仪长公主哼了一声:“这会儿来看,竟是真的了。”
  “哦?”圣上微微挑眉:“听谁说的?”
  静仪长公主当然不至于说出来,只是低声哭道:“皇兄,我们才是至亲,你为什么不帮我?她欺负我,将我烫伤,你都看不见吗?”
  圣上叹口气,道:“你在贵妃面前,也是这等姿态吗?”
  静仪长公主一滞,目光怨愤起来。
  圣上见她如此,便摆摆手,示意其余人退下,内殿只留他与静仪长公主,以及宁海总管三人。
  “她是贵妃,身份不比你低,朕不是要你卑躬屈膝,但你总要给她相应的敬重,叫一声皇嫂。”
  “你们在承明殿生了口角,朕也听说了,归根结底,朕与她之间,终究是朕对不住她,而非她欠朕,你们若是相处不来,只管避开就是,如同今日这样生事,朕却不准。”
  圣上不是爱说话的性情,能对着人语重心长说这么多,已经足够罕见,静仪长公主知道他不希望自己再闹下去,心中难免不忿:“说到底,皇兄只是护着她罢了,皇嫂?不过是一个妾。”
  “你这个脾气,真该改一改,”圣上听得蹙眉,随即道:“你怎么知道,她做不得你皇嫂?”
  静仪长公主先是一怔,随即惊诧:“怎么,皇兄还真打算扶正她?”
  她面露骇然,神情几转:“这如何使得!”
  “这就是朕自己的事情了,你不要多管,”圣上看她脸颊伤的有点重,毕竟心疼:“在宫里歇两日,将养好了再出宫吧,还有……”
  他缓缓道:“离贤妃远一点。”
  宫宴这事儿闹得不算小,即使被贤妃暂且压住,却也堵不住一众命妇的嘴,然而终究顾忌皇家颜面,倒也没生出什么传言来。
  自然,这就是后话了。
  锦书今日早早起身梳妆,又同命妇们说了会儿话,委实有些伤神,午间歇了两个时辰,方才悠悠转醒。
  圣上正在床边守着,见她睁眼,亲自取了温水与她用,等她披衣下床,方才抚了抚她肚子,道:“孩子还好吗?”
  锦书看他一眼,神情无波无澜:“好得很。”
  “静仪那个脾气,也不是一日两日,你别理会就是,”一头是胞妹,另一头是心爱的女子,圣上有意劝和:“今日是她不好,朕已经说过她,你也亲自出了气,今晚朕设宴,你们见一见,说说话?”
  静仪长公主不蠢,听圣上提过那句“皇嫂”,心中便有几分计较,虽然依旧不喜锦书,却也不想同她闹的太僵,已有修好之意。
  锦书正懒洋洋梳头,听他出言,也没细思,直言道:“不见。”
  “有朕在,她不会再说什么的,”圣上顿了一顿,又道:“就当是给朕几分情面,好不好?”
  “说不见,就不见,谁的面子也不成,”锦书松松挽了头发,看也不看圣上神情:“脸都撕破了,再去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我觉得膈应。”
  圣上到她身后去,轻轻扶住她肩,没有说话,但神情微带恳求。
  “我累了,哪儿也不想去,谁也不想见,”锦书瞧着镜中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忽然觉得心里很平静:“圣上乐意见谁是圣上自己的事情,我管不了,也懒得管,自便吧。”
  圣上叹口气,没有再说别的。
  等他走了,陈嬷嬷方才道:“娘娘,有时候,太过锋芒毕露,并不是一件好事。”
  “嬷嬷,”锦书看着镜中自己,道:“我太累了。”
  “我也是人,也会觉得很辛苦,”她平静道:“有时候,觉得自己活得像只蝼蚁,对谁都得小心,挺没意思的。”
  “世间之大,我所在意的,不过是几个人,”锦书也不遮掩,淡然道:“承安走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两个弟弟都已经长成,没了挂念,即便现在死了,我也无憾。”
  “能为他们做的,我已经仁至义尽,接下来,我想顺着自己的心意活。”


第135章 前世(二十二)
  锦书这一席话说的强硬; 可叫陈嬷嬷这个知根知底的人听了; 反倒觉得感伤。
  她心里明白,自从上一遭寻死未成之后,贵妃便冷了心,年轻轻轻的,竟有心灰意冷之态。
  这种事只能叫她自想开; 旁人劝了; 也劝不出个好歹来; 沉默着叹口气,她没有再开口; 伸手为锦书披了件衣裳; 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三十这日上午,太医往含元殿去为锦书诊脉; 待到退出去后; 方才同圣上道:“娘娘有孕七月,腹中胎儿已成人形; 更要仔细才是,不妨叫接生嬷嬷早些候着……”
  “早就叫在宫里等着了; ”圣上近来添了念佛爱好,腕上带了串佛珠; 正无意摩挲:“贵妃好么; 孩子如何?朕要听实情。”
  “贵妃是头一胎,身子又弱,难免艰难些; 臣猜想……怕会有早产之虞。”太医令唯恐他日出事,牵连到早就身上,没敢将话说满,极谨慎道:“还是每日药膳,仔细将养为上。”
  “那就留两个太医在含元殿吧,”圣上微有忧色,顿了顿,道:“若有意外,也能来得及。”
  太医令的话毕竟在圣上心里留了阴影,午膳时便格外仔细锦书,见她用的不多,愈发忧心,只是不好表露出,叫她多想,便道:“怎么,吃不惯这些?要不,朕另外叫几个御厨来?”
  临近午时,锦书有些恹恹:“何必麻烦,只是没胃口罢了,油腻腻的,见着恶心。”
  她月份大了之后,时有呕吐恶心,圣上倒也知道,她嫌桌案上膳食油腻,可实际上,已经被御厨仔细过了一遍油。
  “那朕吩咐他们重新备些吧,”圣上有些心疼,好在他素日都宠她,这会儿便是多说几句,锦书也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别人有孕都会丰腴些,你倒好,人却消减。”
  腹中孩子昨夜不安宁,翻来覆去的闹腾,她这会儿便有些疲倦,无精打采的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等到御厨新奉膳过来时,锦书已经倒在塌上,合眼睡着了。
  “这孩子,”圣上轻轻摩挲她隆起的肚子,低声道:“也太能折腾人了。”
  “爱闹腾好,”陈嬷嬷笑道:“八成是位活泼的小皇子。”
  “都好,”圣上也笑了:“若是公主,朕也喜欢。”
  两人略微说了几句,便见锦书眉头微微蹙起,睡梦中极不安宁的样子,赶忙停口,不再出声。
  暮雨与另一个宫人守在这儿,陈嬷嬷看了一看,示意圣上借一步说话。
  “老奴冒昧,说几句不该说的,圣上别见怪。”
  陈嬷嬷是伺候过先太后的旧人,也是看着圣上长大的,在他面前自然格外体面:“嬷嬷但说无妨。”
  “老奴在娘娘身边伺候这么久,多少也能看出点门道来,她嘴上不说,可心里苦,”陈嬷嬷叹道:“有些事儿,不能急在一朝一夕,圣上若真有心,只管耐着性子等,等小殿下出生,等再过上几年,老奴不信,娘娘半分松动都没有。”
  圣上微微垂眼,沉默不语,可陈嬷嬷知道,他听进去了。
  “娘娘面冷心热,也不吃硬来那一套,圣上最应该明白才是,”陈嬷嬷道:“圣上扪心自问,倘若她没过几日便同您你侬我侬,您自己怕也瞧不上这心性。”
  圣上轻轻点头,真心实意道:“多些嬷嬷。”
  陈嬷嬷屈膝一礼,目光感伤:“老奴这些日子同贵妃相处下来,知道她是什么性情,委实觉得心疼,贵妃怀着孩子呢,便是偶有任性,您也多担待几分,她心里苦呀。”
  圣上合上眼睛,怜惜的叹口气。
  锦书大着肚子,人也困倦,自然熬不得夜,今晚的宫宴,怕是去不成了,早早用过晚膳,就预备歇下。
  圣上既是天子,年夜宫宴自是不好缺席,换了衣袍之后却没急着过去,只留在偏殿那儿,陪着锦书用过晚膳,见她睡下,才肯放心离去。
  许是中午歇那一阵有用,许是御厨手艺见好,今晚她胃口倒好些,遇上新奉的鲜菇笋汤,还多用了几口。
  圣上难得见她肯多用些,面有喜色,亲自为她盛了一碗:“还要吗?”
  锦书微微点头:“再尝一点。”竟真的用了大半碗。
  这已经是意外之喜,圣上吩咐打赏那御厨,嘱咐叫他明日再多做几道菜,瞧一眼时辰,将锦书安顿下,便往宫宴那边去。
  锦书躺在塌上,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便懒洋洋的抚着肚子出神,半晌,道:“屋子里有点儿闷,去开窗透透气。”
  暮雨闻声去了,却也提了一句:“外头可冷呢,娘娘仔细着凉,略微透一会儿,奴婢就将窗户合上。”
  锦书淡淡一笑,隔着层层帘幕,去瞧窗外:“这会儿,宫宴也该开始了吧。”
  “娘娘想去凑个热闹吗?”暮雨道。
  “那倒不是,”锦书轻轻摇头,怀念道:“这个时候,家里也该开始行宴了。”
  暮雨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贵妃说的“家里”是指姚家,然而这就不是她能说的话了,顿了顿,终究还是沉默。
  锦书也没打算叫她跟自己深谈,只是眼见年夜喜气,有所思及罢了,下了床,只穿罗袜踩在厚厚地毯上,她往窗边去瞧了瞧天上月亮,叹口气,终于又回去,躺下睡了。
  姚家今年的年夜,气氛委实有些古怪。
  若说张灯结彩吧,名义上还有长女辞世这桩憾事,可若是满家哀色吧,先不说姚望内心是否有这个情分,到了这会儿,谁不知圣上最宠爱的柳贵妃,便是先前的二皇子妃?
  若是姚家一层白,叫圣上知道了,八成会觉得这是有意膈应他。
  姚家几个儿子里,只有姚轩成家,娶的还是姚望顶头上司,国子监祭酒柳无书的女儿,加之这个儿子颇有主见,又得圣上器重,即便有父子名头压着,这两年姚望对他说话时,也很客气。
  “……贵妃那里,”姚望叫了姚轩兄弟两个往书房去说话,踌躇许久,方才道:“是不是该叫个人过去照看?”
  自从得知长女做了圣上宠妃,身怀有孕,他便掰着指头数日子,眼见临产期到了,忍不住问上一问。
  姚轩对他话里隐含的期待意味有些反感,毕竟那不是对自己外孙的慈爱,而是针对那身份可能会带来的无限益处。
  抿了抿唇,他道:“我也不知道,上一次入宫,姐姐没提过这事儿。”
  “这是自然,”姚望道:“你上一次过去,贵妃月份还不大,当然想不到这个,这会儿不是近了么。”
  姚轩装糊涂:“父亲的意思是?”
  长子长女都同张氏感情淡漠,隐有龃龉,姚望虽希望他们亲近些,却也说不出叫张氏进宫作伴的话来。
  再者,万一张氏在宫里头生事,那真是要捅破天了,他只是欣赏张氏对他顺从,却从没有奢想过她头脑灵光。
  “叫你媳妇去一趟?”姚望试探着道。
  “还是算了,”姚轩摇头道:“宫里如何做想,咱们尚且不知,哪里有擅做主张的道理,再者姐姐同彤云也没相处过多久,她又年轻,要是真出事,怕是也帮不上什么。”
  姚望颇有些讪讪:“那就暂且搁置这事儿吧。”
  父子三人一道往前厅去,预备一道用饭守夜,张氏见他们一道过来,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只是在姚望发现之前及时收敛起,换了一副笑脸。
  柳彤云坐在她身边,淡淡看了一眼,只作未知,起身去迎公公与丈夫小叔。
  家宴行到一半,姚望正待说几句话,却见管家兴冲冲的进来,面上欢喜之中隐约几分迟疑:“老爷,宫中赐宴的内侍来了。”
  姚望一惊,下意识去看姚轩:“赐宴?”
  宫中年夜赐菜,素来是得圣上的臣子与勋贵门楣方有的待遇,姚家这会儿有资格的,大概也就是姚轩。
  然而等迎了内侍过来,姚望却听他笑吟吟道:“老大人好,年夜时分,圣上和贵妃娘娘都惦记着您呢,奴才讨个巧儿,给您问安了。”
  这话说出来,姚望真不知该做何神情。
  有些事情大家知道是一回事,但摆到台面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从没想过,圣上会将贵妃这事儿掀开,大大方方的吩咐人赐菜。
  不过这也是好事,说明圣上的确宠爱贵妃,不愿叫她活在阴影之下,也不在乎外在流言。
  心思一松,他转向那内侍,寒暄起来。
  锦书知道这事儿,是初三晨起,对镜梳妆的时候。
  说不感动的骗人的,毕竟,为后世声名计,他完全可以叫她一辈子都不见光。
  坦白说,除去仅有的两次逼迫,圣上也没为难过她。
  将梳子搁下,她在镜前坐了很久,方才起身往内室去。
  “谢谢你。”到圣上面前去,锦书轻轻道。
  “谢朕什么?”圣上看她一看,随即明白过来:“哦,你说赐菜那事儿。”
  拉她坐到自己身边,他道:“总是朕对不住你,有时候,觉得做再多,都不足以弥补。”
  锦书低着头,没有言语。
  圣上轻轻的笑,继续去剥自己面前那碟干果,将内里的仁儿搁到一侧玉盘里,凑齐一堆之后,推到她面前去。
  锦书眼睫微垂,靠在软枕上,拈起一颗,送进了嘴里。
  静默无言。


第136章 前世(二十三)
  年关一过; 含元殿里的宫人内侍便仔细起来; 盯着贵妃日渐隆起的肚子,几乎连眼都不敢眨。
  谁都知道圣上如何宠爱贵妃,更知道圣上如何期待贵妃腹中这孩子,哪里敢怠慢分毫。
  锦书肚子大的厉害,倒显得她身量愈发纤纤; 有经验的产婆过去见了她; 仔细摸过肚子后同圣上回禀:“娘娘腹中孩子并不算太大; 只是贵妃太过消减,生产时怕会困难。”
  圣上愈发忧心; 却不好叫锦书看出来; 等到了一月,她怀胎八月时; 便试探着问她:“叫个人进宫; 在边上陪着你?”
  “算了,”锦书半倚在软垫上; 道:“我住在这儿已经于理不合,若叫人进宫; 叫人住到哪里去?就地住下,惹人非议; 挪到别处去; 往来麻烦,过来这一遭还有什么用?”
  她是贵妃,圣上偏爱; 留在偏殿里住着,前朝尚且颇有微词,若是臣妇入宫住进来,太不像话。
  圣上略一思忖,也觉她说的有理,虽说也可以将锦书挪到别处去,再顺理成章的召人进宫,然而一来麻烦,她大着肚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未免不美,二来,他也不想叫她离自己太远。
  于是,这事儿就给搁置下了。
  圣上觉得亏欠锦书太多,见她产期临近,便将诸事暂且搁置,实在绕不开的政事便挪到偏殿去处置,每日留在边上陪她。
  锦书劝了几句,他仍旧我行我素,她也就停口,不再说什么了。
  这样百般仔细之下,太医令所说的早产之像,一直到二月时节,锦书足月都未曾发生过,圣上虽微微舒一口气,却也知道现在远不是能够放松的时候。
  这日清早,腹中孩子闹腾的厉害,锦书被它闹醒,瞧见外头天色昏暗,便躺在塌上,未曾起身。
  圣上昨夜陪她一道用膳,待她安枕,方才去处理积攒的政事,大概睡得很晚,这会儿还合眼睡着。
  内殿里从不会有全然的黑,即使是这会儿,也有不远处烛光映入,朦朦胧胧,隐约重影。
  锦书平躺着胡思乱想一会儿,又微微侧身,暗色中看见圣上睡梦中微微蹙着的眉宇,不由自主的,心底轻轻一叹。
  伸手过去,她下意识想要为他抚平,然而手指还不曾伸过去,却忽的想起另一个人来了。
  年夜团圆,他也没有回京。
  孤身在外,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伤感像是忽然袭来的潮水,将她整个淹没,心口沉沉的,闷闷的,叫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锦书沉默着收回了手,翻一个身,背对圣上,重新躺下。
  这动静其实很小,然而圣上还是被惊醒,人还有些迷糊,手掌却先一步落到她身上,确定她无碍,方才低声道:“怎么醒的这么早?”
  锦书微微一顿,方才道:“它闹腾的厉害,片刻不肯安宁。”
  “淘气,”圣上靠近些,将她搂在怀里,又去摸她腹部:“敢这么欺负你,等它出生,朕打他一顿,叫你消气。”
  锦书听得一笑:“只要圣上舍的。”
  两个人相拥一道,如同世间平凡夫妻一般,宁静温馨的说了会儿话,临了,圣上问她:“这会儿起,还是再躺一躺?”
  “起吧,”锦书轻轻道:“它这个样子,躺与不躺都一个样。”
  于是圣上先坐起身穿衣,唤人过来,取了仔细温着的衣裳给她,方才吩咐洗漱,预备传膳。
  许是因着方才塌上那一阵恍惚,许是因为孕中多思,直到宫人们将清粥小菜并各色点心果子奉上,锦书尚且有些出神。
  “怎么了?”圣上见她如此,微有担忧,她吃不得荤腥,便只盛了一碗清粥递过去:“见你魂不守舍。”
  “没什么,”锦书微微垂眼,道:“胸口有些闷,大概是刚刚起身的缘故,往窗边去透透气,很快便好。”说罢,便站起身,打算过去。
  这也是近来常有之事,圣上也不生疑,将筷子搁下,正待过去扶她,锦书脚下却似不稳,身子一歪,亏得圣上眼明手快,将将扶住。
  圣上吓了一跳,温声问她:“没事儿吧?”
  锦书不是爱麻烦人的性子,下意识想说一句没事儿,然而下腹一抽一抽的疼,一时之间,嘴唇动了动,竟没说出话来。
  “去传太医,”圣上见她神情不对,赶忙拦腰抱起,往内殿去:“再去叫接生嬷嬷来。”
  贵妃月份渐近,人手都是早早准备着的,周遭宫人该干什么,也早有吩咐,这会儿见状如此,倒不慌乱,有条不紊的准备起来。
  外头有陈嬷嬷盯着,圣上倒不担心,只是锦书这头,却提心吊胆。
  这是她头一胎,加之身子孱弱,太医和接生嬷嬷都说有难产之虞,由不得他不挂心。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照看得当,这会儿已经足月,难产的可能性相对减小。
  从锦书觉得疼,到进入内殿,其实并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圣上仔细将她放下,才发现她裙摆泛湿,手伸进去一探,才知她羊水破了,确实是要生了。
  接生嬷嬷来得很快,心里再急,也不敢表露出来,以免惹得贵妃心思浮动,不利生产,只说一切顺当,并无大碍。
  锦书肚子疼的厉害,只片刻功夫,额头便生了冷汗,接生嬷嬷问了几句详情,便着手准备起来,有人去查看热水巾帕,另有人安抚锦书,双手轻柔的落在她腹上,小心安抚腹中急于出世的孩子。
  妇人生产,没有叫男子留在这儿的道理,圣上委实放心不下,见她痛的额头生汗,面色与唇色瞧不出一分色泽来,揪心至极。
  “朕就在外边守着,”来不及去取帕子为她擦汗,他用自己衣袖轻轻擦拭她额头,声音温和有力:“别怕。”
  锦书从没想过,女人生产会这样痛,叫她觉得自己随时会被分成两半,在这样的痛楚中丧生一样。
  眼睛失了焦距,她能见到圣上嘴唇张合,耳朵却有些奇怪的,听不清他话语,连他面庞都有些模糊了。
  “娘娘用力。”贵妃是足月,羊水破的迅速,很快就会流干,倘若在那之前,孩子还没能出来,母子俩就很危险了。
  接生嬷嬷在她腹上顺了一会儿,孩子却还没影,心便不由自主的往下沉,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温声劝慰:“再用些力气,小殿下马上就生出来了。”
  锦书听得她这样讲,勉强提起几分精神,只是人精力有限,用上一阵,便会衰减,她自然也不会例外。
  可直到这会儿,孩子都没露头。
  圣上人在外边守着,透过窗户,见日头一寸寸东升,心中焦急愈甚。
  时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叫他觉得缓慢,像是即将流尽的水,一滴一滴,伴着她的痛呼声,耗得人心急如焚。
  他静默不语,周围人自然也不敢说什么,唯恐触及圣上霉头,被发落出去。
  已经过了午时,里头却没有任何动静,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事。
  像是此前太医令和接生嬷嬷预测过的那样,最坏的情形发生了。
  贵妃难产了。
  今日清晨,含元殿急匆匆召了太医过去,随即便有接生嬷嬷前往,宫里人便知道,怀胎九月的柳贵妃,即将临盆。
  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等着贵妃腹中孩子出生,并沉默的猜测,那究竟是一位公主,还是皇子。
  当然,其中也不乏暗暗期待贵妃难产,母子俱亡的。
  身下无子的那些宫嫔倒是还好,虽然心中也觉忐忑,但总算不是利益攸关,至于身下养育皇子的几个,则是同圣上一样,从听到消息之后便惴惴不安,滴水未用,粒米未进。
  贤妃僵坐在暖炕上,对着面前那副刺绣出神,一个上午过去,却连一片海棠花的叶子都没绣完,心烦意乱许久,终于执起一侧剪刀,将那副无辜刺绣剪个稀碎。
  柳贵妃难产的消息,就是这时候传到她耳边的。
  “阿弥陀佛。”贤妃轻轻念了一句,嘴角带起一线笑意,随即又被她自己抹去。
  虽然圣上知道她与柳贵妃关系不好,但若是在这关头叫他看出幸灾乐祸来,下场只怕不会太好。
  即使再欢喜,她也要抑制住。
  “圣上,”产房里头一个嬷嬷出来,战战兢兢道:“娘娘这一胎,怕是有些艰难,若有意外……”
  没敢看圣上神情,她颤抖着将话说下去:“是保大,还是保小?”
  “保大,”许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话,圣上听见自己声音艰涩:“万事以贵妃为先。”
  “嗳,”那嬷嬷低眉顺眼的应道:“奴婢明白了。”
  从清晨开始,一直到午时,孩子都没露头,再耗下去,羊水就要干了,怕会一尸两命。
  接生嬷嬷们得了圣上吩咐,问过太医后,便煎了催产药来,准备喂着贵妃喝下,再继续这场艰难的生产。
  圣上人站在外间,从清晨最开始的来回走动,到午后的凝滞不语,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不知名的巨手捏住,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圣上,”宁海总管见他嘴唇发干,奉茶过去,小心道:“您用一口吧。”
  锦书这会儿还在里头,他哪里有心思用茶,看也不看,一言未发。
  圣上如此,宁海总管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轻轻一礼,沉默着退到一边儿去了。
  催产药马上就会过来,锦书嘴里先一步含了一片山参吊气,许是确实有用,她精神略微好些,虽然面颊依旧惨淡,眼珠总算能略微转一转了。
  或多或少的,之前她也听嬷嬷说过些临产之事,所以,即使这会儿没人说什么,她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大概是难产了。
  出乎预料的,她并不觉得这很叫自己难过,反倒觉得……
  就这么死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才使得她始终没有办法倾尽全力,去将腹中孩子生下来。
  “娘娘,再等等,”接生嬷嬷见她眼神微有涣散,心惊胆战,强压惊恐,勉力劝慰:“药早就被熬好等着,只缺一点儿端过来的功夫罢了,马上就好。”
  锦书神情已经有些恍惚,没看见面前接生嬷嬷微微颤抖的唇,却见到了许久未曾出现的另一个人。
  承安。
  有时候,她独自坐在偏殿的台阶上,甚至于觉得他是自己的一场梦。
  梦醒了,无迹无踪,除去她以外,世间再没有人知道他来过。
  这的确是一场梦,她也是这样告诉自己。
  在他离开后,她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再梦见他了。
  久到她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他。
  直到今天清晨,她被腹中孩子惊醒时才发现,原来不是那样的。
  很多事情,由心不由人。
  她还是很想他。
  承安。
  锦书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眼睫一颤,泪珠倏然滚落。
  “我何德何能,”他看着她,伤感道:“哪里值得你为我寻死。”
  他说的是她咬舌自尽一事,虽然语焉不详,但她还是明白。
  心里酸涩,喉咙作痛,她缓缓合眼,眼泪簌簌:“不过一死。”
  “你能活下去,于我而言,就比什么都好。”他看着她,居然笑了。
  一句话说完,他伸手过去,颤抖着抚过她苍白面颊,随即收回,转身离去。
  ……
  “娘娘,娘娘!”接生嬷嬷的声音传进锦书耳内:“用力,再用力,看见头了!”
  锦书心中似悲似喜,一时之间,竟不知是何滋味,手指无意识的抓住被角,用尽力气之后,便觉有什么东西自体内滑出,而她自己,却像是离水的鱼一般,躺在一侧,大口的喘息。
  “生了,生了!”接生嬷嬷忙不迭再喂她一片山参,另有人将那个哇哇大哭的孩子擦拭过,小心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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