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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及良时-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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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听人说二皇子妃快不成了,虽觉晦气,却还是纡尊降贵,亲自去瞧了一瞧。
塌上美人清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也是可怜,她假意垂泪一会儿,回披香殿后,便吩咐人准备后事,以防万一。
这模样,还不知能不能熬过年去呢。
果不其然,十二月二十一这天,还没等承安从西南赶回,二皇子妃姚氏,便在宫里咽了气。
承安星夜兼程,待到马匹疲惫,不能赶路时,便寻了驿馆歇脚,也是在这里,碰见传信内侍的。
“你说什么?”他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似是被雷击中一般,呆立许久,方才恍惚道:“再说一遍。”
“奴才说,”那内侍见他神情,有些不忍:“二十一日晚间酉时,二皇子妃没了。”
“胡说!”承安忽的变色,一脚将他踹开,厉喝道:“大胆奴才,竟敢如此诅咒她!”
内侍见得事情多了,也知他是一时不能接受,瑟缩在地上,半日没敢起身。
心腹见承安面色惨淡,仿佛随时能昏死过去一样,彼此对视,不免担忧,想要上前去劝说,却被他周身哀恸之气所感,不敢近前。
承安脑袋里昏昏沉沉,似乎是进了铅,坠坠的疼,勉强向前几步,却不知意欲去往何方。
心腹见他如此,只当是魇住了,心中惊惶,正待去扶,却见他惨淡一笑,竟吐出一口血来,随即不支倒地。
一众人惊得站不住脚,慌忙扶了往内室去,又打发人寻大夫。
二皇子妃病逝之事传出,贤妃早有准备,倒是不慌,吩咐尚宫局按之前准备的来,按部就班的进行丧仪。
临近年关,丈夫不得重视,又不曾生育子嗣,便是皇子妃,丧仪也未必有多隆重。
锦书早听陈嬷嬷提过这事儿,心中倒不难过,只觉得解脱。
作为姚氏的她,死了也好。
最起码,不会令丈夫和娘家蒙羞。
只是不知……他们该有多伤心。
圣上不欲大肆操办这场丧事,便接着临近年关的由头,叫贤妃低调行事,停灵三日,便行安葬。
贤妃自己乐得省事,自无不应。
当然,圣上并没有借机敲打姚家的意思,为讨好锦书,反倒将姚轩升了一升,连姚昭,都给指了一门亲事。
锦书听了一听,也没理他。
相对之下,她更忧心两个弟弟伤心,以及……即将返京的承安。
前者身处宫外,便是觉得她的死蹊跷,也无能为力,最多便是暂且蛰伏,他日再探。
而承安,他自幼生活在宫中,心思缜密,圣上这般手段,未必能瞒得过他。
父子相争,君臣有别,他总会吃亏。
由不得她不担心。
事实上,锦书猜的一点儿不错。
承安毕竟是在宫闱倾轧中长大的,最知晓那些见不得人的私隐手段,待到转醒,遣退众人,抽丝剥茧之下,很快便发觉其中蹊跷。
临行前她的那场病,夜里不安的梦语,以及独自垂泪,却不肯言说的心事。
他刚离开没多久,她就病了,还没来得及归京,人就没了。
倒像是有意支开他一样。
心中有了主意,他再不迟疑,虽未曾猜出其中真相,却也知此事绝不简单。
顾不得心腹挽留进言,第二日清晨服药之后,承安便命人牵马来,飞驰往长安去。
贤妃身为后宫位分最高之人,承安回宫,少不得要去拜会。
他是圣上现存长子,虽不得圣眷,却也是小小威胁,贤妃乐得拉拢,但若是有机会铲除,却也不会手软。
早在前些时候,她便听人回禀,说二皇子听闻二皇子妃病故,竟伤心吐血,震惊与他们夫妻情意之时,又觉时机来临。
年少吐血,命不久矣。
有了这层思量,她便定了主意,一边落泪,一边说些锦书临终前情状,眼见承安眼眶红了,神情黯黯,方才停口。
承安从她话中得到想要的,便起身告辞,恰巧遇上三皇子妃杨氏,倒是说了几句。
杨氏年纪与锦书相仿,并无利益冲突,关系不坏,知她病逝,伤心许久,这会儿见承安行色匆匆面有倦色,顾不得避讳,劝了两句。
“往日里,皇嫂最不放心的便是二皇兄与两个胞弟,”她低声道:“皇兄若是为此伤神,她泉下有知,不知会多伤心,还请节哀。”
承安听出她话中好意,道:“心领了。”
“也是怨我,”杨氏见他如此,想起自己听说他回京途中吐血之事,心中歉意更甚:“若非我叫皇嫂一道躲懒,也不会受风着凉,拖延成病。”
承安心中一动,面上哀色更甚:“怎么说?”
杨氏不觉有他,黯然道:“那日宫宴的酒烈,我们两个量弱,都有些受不住,我便邀皇嫂一道往外透风,哪知竟睡死了,连皇嫂不适,早早离去都不知……”
承安眼底神色微亮,杨氏尤且不知,继续道:“我只当是染了风寒,也没细思,哪知再过几日,便听说皇嫂病重……”
承安听到最想知道的东西,心中已有决绝,同杨氏说了几句,便返回宫去。
他不得圣上喜欢,锦书行事不免战战兢兢,从不肯叫人轻看,,即使身子不适,也绝不会早早离开圣上与诸妃宗室都在的宫宴,落人话柄。
除非,她实在是熬不住了。
可病重的消息,是在几日后才传出的。
又或者是,宫宴上有什么她忌惮的,想要躲过去。
再或者……那日离开的人,根本不是她!
照常理而言,前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后者不仅荒诞,而且机会近乎渺茫。
可不知怎么,承安一颗心忽的剧烈跳动起来。
万一,那是真的呢?
不然,宫中何必匆匆办了丧事,停灵三日,便急忙下葬?
这是冬日,不惧天热尸腐。
这念头跳到心间去,叫他几乎站不住脚,跌跌撞撞,往自己宫里去。
锦书虽死,侍奉她的宫人们却还在。
这里面,有人对他说了谎。
第115章 前世(九)
锦书是在陈嬷嬷嘴里; 听到承安返京这消息的。
“老奴悄悄跟夫人透个话; 已经违逆了圣上,可是不说,又怕夫人走错路,”陈嬷嬷叹口气,道:“夫人; 行事之前千万想清楚; 可别糊涂。”
锦书眼里落下泪来; 勉强擦了,道:“我如何不知嬷嬷好意; 可是……终究不能置之度外。”
那是她的丈夫; 是她的依靠,他们曾经依偎在一起取暖; 靠在一起说话; 情意绵绵的握着手,在白日游园; 夜间欢好。
那是她半条命。
“老奴说话不中听,夫人在耳中过一遍就是; ”陈嬷嬷温声道:“说句托大的话,老奴是亲眼瞧着圣上长大的; 深知他心性如何——您别想着跟他硬碰; 软下来,好生跟他说几句,他这样疼爱夫人; 哪有不依之理。”
“嬷嬷这话是好意,可我也没办法照做,”锦书听得一笑,其中只有苦涩,再无他意:“他是天子,不容别人违逆,所以即使做了强取豪夺的事,被害的人也只能小心伺候着,说软话?”
她这几日几乎要流尽一生的眼泪,又往何处去说理?
陈嬷嬷见她如此,叹口气,不再劝了。
年关愈近,宫中喜气愈发隆盛,浑然瞧不出有一位皇子妃病逝。
圣上似乎有意凑巧,便在这喜事之上,额外加了一加,十二月二十六日这天,降旨加封诸皇子。
晋二皇子承安为楚王,三皇子承安为赵王,四皇子承兆为燕王,六皇子承瑜为魏王。
儿子晋封,这本是好事,然而贤妃听说承安封了楚王,就封号而言,隐约压住赵王一头,心中便不大安乐,只是想起他前番吐血,屡屡伤怀,已有短命之像,方才勉强忍了下去,欢天喜地的为自己儿子张罗。
诸皇子既然封王,成婚的两个便不能留在宫中,虽说祖训不喜宫中人气单薄,但在天子的意志面前,虚无缥缈的祖训,委实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会儿,承安虽被册封为楚王,心中却没有半分欢喜,只有担忧之意。
既然出宫建府,宫中内侍宫人必然不能全部带出,加之锦书病逝,伺候过她的宫人多半要重归尚宫局,他若出宫,好容易得来的线索,便要生生断了。
楚王这个封号虽非他所求,但既然明旨降下,便是已定,贤妃那里已经生了芥蒂,他登门去求,那头饶是嘴上答允,实际上怕也会敷衍了事。
更不必说,在没有得出结论时,他绝没法将一切和盘托出,而叫外人看来,他也没有暗自盯着几个遣散回尚宫局的宫人的道理。
按照那日杨氏所言,承安猜出当初说谎的宫人,然而刚刚回去,便听说那人在他问话后,便失足落进水井,已经淹死了。
承安听到这消息时,不觉失望,只有振奋。
宫中生活多年,他早已不再相信巧合二字,那宫人死的蹊跷,恰好说明锦书之死有疑,说不准……
她真的还活着!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争取最后一点时间,赶在出宫之前,解出这个迷局。
一定要快!
锦书既然知晓承安归京,免不得为之忧心。
他若只当她死了,伤怀过后,再有自己的人生,那她反倒由衷高兴。
只怕他钻牛角尖,非要弄个明白,最后同圣上撕破脸。
照她对他的了解,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如此一来,锦书不免惴惴难安。
临近年关,圣上封笔在即,这几日忙碌的紧,晚膳也极少回来用,今晚也不知是怎么,竟早早回宫,到偏殿来陪她。
锦书心里有事,也不欲同他低头,只同往常一般沉默着用面前几碟菜,味同嚼蜡。
内侍呈了一壶酒,圣上接了,自酌自饮一会儿,微有醺然,瞧着灯光之下绰约曼妙的美人,忽的心中一软,亲自斟了酒递给她,道:“同朕喝一杯?”
那夜之事,于锦书而言堪称奇耻大辱,恨不能全数忘个干净,再不想起才好。
圣上一提“酒”字,却生生将那块好容易结痂的伤疤,重又揭开了,鲜血淋漓的暴露在她面前。
要紧牙关,她原本就淡漠的神情,蓦然冷了下来。
圣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然而话已出口,手也捏着酒杯半举,这样铩羽而归,也是不甘。
“就一杯,”圣上瞧着她,将手往她面前伸的更近,柔声道:“醉不了的。”
“啪啦”一声轻响,锦书将手中犀角筷扔到案上,站起身后,径直往内室去了。
神情冷的像冰。
圣上举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锦书被拘在含元殿里,只有圣上几个心腹知道,知她面薄,二人相处时,也不叫她此前认识的人守在一边儿,这会儿在这里伺候的,也只是陈嬷嬷并两个照看她的宫人。
陈嬷嬷侍立一侧,见这位至尊天子被狠狠落了面子,隐有恼意,不免替那位夫人担心,正待去劝,却见他神色转安,收回手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随即,便提起酒壶,重斟一杯,拿着往内室去了。
夜色已深,只有豆灯幽幽,光华隐隐,锦书不喜光亮,圣上也由她,将内室烛火挑的幽暗,却也别有一番温柔。
一入内,他就见她靠在床柱,神情落寞,真真可怜。
“是朕不好,说话不仔细,倒叫你伤心,”在心底叹口气,圣上坐到她身边去,柔声道:“可朕也是无心之失,你脾气也发了,朕的面子也下了,可该高兴了吧?”
锦书侧过头去看他一眼,眼底有一闪而逝的讥诮,却没说话。
圣上活了这么多年,从没对谁低声下气过,这些日子以来,为叫她心意回转,将前半生没做过的事儿、没说过的话都做了一遍,说了一遍,然而她这般无动于衷,甚至视若无睹,将将压下的恼意,不免再度上涌。
“朕同你俯首作低,由你欺负,你便给朕几分情面,”将带过来的那盏酒送到唇边,他一口喝了一半儿,只留半杯在里头,方才递过去:“且尝一口,好不好?”
专注的瞧着她,圣上道:“就一口。”
锦书没有应声,只伸手将他手臂推开,拒绝意味明显。
圣上下颌瞬间收紧,目光转凉,盯着她看一会儿,忽的冷笑一声,将杯中半盏残酒饮了,猛地凑过身去,捏住她下巴,吻上之后,渡进她唇内。
除去宫宴那夜,他再没对她做过什么,骤然如此,反倒叫锦书一惊,转瞬的惊惶过后,她便反应过来,双臂抵在他胸膛,用力外推。
然而,男人的力气哪里是小女子所能匹敌,她勉力推了一会儿,腰肢却始终被他按住,挣脱不得,直到那口酒被咽下,方才得以解脱。
那酒气热热的,辣辣的,曾经如同勾魂毒药一般,将她带向深渊,甫一入口,便叫她连连咳嗽,面色涨红。
这叫锦书想起那夜的狂乱与痛苦,勉强压抑的恨意迸发,想也不想,便一记耳光重重甩了过去。
圣上原是能躲开的,只是瞧见她坚韧神情中隐含的溃然无助,不知怎么,竟没有躲,连伸手挥开她手臂都没有。
“啪”的一声脆响,那记耳光结结实实的落在他面上。
热辣辣的,像是方才她咽下的那口酒一样。
“够了吧?”方才一番推诿纠缠,圣上衣襟有些乱,瞧一眼眼眶通红的锦书,道:“朕喂了你一回,你回了一耳光,咱们这就算是扯平了?”
锦书胸脯剧烈起伏,气息也急,缩到床榻里去,恨恨看着他,没说话。
“你不说话,朕就当你是认了,将这事儿掀过去。”
“等着吧,”圣上站起身,随手摸一把脸颊,盯着她,目光势在必得:“有你心甘情愿的时候。”
一句话说完,他也不看锦书神情,转身往外间去了。
陈嬷嬷等人在外头侍奉,见圣上与锦书二人先后往内室去,心中不免担心,只是没接到吩咐,总不好跟过去。
竖着耳朵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什么,正觉松口气,便听一记响亮耳光声传来,登时有些心焦,唯恐圣上怒气上来,将本就娇弱的夫人打出个好歹来。
然而没过多久,她们的忧心便全然转为惊骇。
圣上心平气和的出来,向一侧宫人道:“去备盆水,再取几块来。”
陈嬷嬷瞧见圣上脸上隐约肿起的掌印,叹口气,道:“强扭的瓜不甜,圣上何必非要为难。”
“嬷嬷说的,朕早就想过,”圣上往一侧椅上落座,淡然道:“既然将她带到这里来,便是再三考虑过,不会言弃了。”
陈嬷嬷毕竟不是主子,虽然有先太后的情面在,这种事也不好多说,扫一眼内室,道:“夫人性情刚强,绝非一朝一夕所能更改,圣上若是心急,将人逼得太紧,反倒不好。”
她这话说的含糊,圣上却听出其中真意,低头道:“朕自有分寸,嬷嬷只管照顾好她便是。”
陈嬷嬷在心底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锦书本是一直冷着圣上的,毕竟他手里捏着承安和姚家,她被钳制住命门,上天下地皆无门,等那记耳光打完之后,便更加冷漠。
圣上知道她心中恼恨,倒不为难,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如既往的小意温柔,维系着表面上的相安无事。
如此到了二十九日这天。
“夫人,”陈嬷嬷进门时,脸上尚且遗留几分担忧,瞧了锦书许久,方才期期艾艾道:“楚王殿下……往前殿去了。”
楚王殿下?承安?
他往含元殿来做什么?
西南之事已了,他近来又没差事,加之同圣上亲缘单薄,倘若无事,怎么会过来?
还是说,他知道了什么?
锦书心头既惊且疑,然而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腾地自椅上站起,便急匆匆往前殿去。
“夫人!”陈嬷嬷拉住她:“老奴同您说一句,本是不忍,但您心底可得有数,不能糊涂。”
锦书这会儿心神大乱,然而也知道陈嬷嬷话中有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叫自己定下心来:“我不会冒失,倘若他这次过来与我无关,自是皆大欢喜,可若是与我有关……”
她没有再说下去,抿紧了唇,匆匆往前殿去。
承安不动声色的查了几日,抽丝剥茧之下,方才找出几分端倪,顺线去寻,到最后得出的结果,竟叫他心头发寒,半日说不出话来。
也是。
先前妻子重重异态,在这一刻,都找到了答案。
她那样聪敏,大概早就发现不对,只是不欲叫他担无用之心,便只按在自己心里,一句话都不曾提。
怨不得,那一回圣上往他们宫中用膳,送走之后,她神情便有些不安。
再上一次,往含元殿侍疾归来,她便大病一场。
乃至于,她消失在圣上忽然起意举办的宫宴之后。
原来如此!
“我有句话要问父皇,”心中哂然,承安顾不得其他,径直往含元殿去:“可否请父皇屏退左右?”
圣上坐在御案之前,神情淡漠的瞧着他,摆摆手道:“都退下。”一众内侍垂首退出,只留宁海总管侍立在侧。
承安抬头打量这个亲缘单薄的父亲片刻,倏然冷笑,也不遮掩,开门见山道:“父皇,能否将我的妻子还给我?”
圣上神情沉静,同他相似的面容上,有种类似的犀利:“你凭什么觉得能?”
“因为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我拜过天地的正妃!”承安厉色道:“玄宗纳杨氏为妃,备遭诟病,父皇也想来一遍不成?强取豪夺,不知伦理,耻乎?!”
“陈国公有女甚娴,你若愿意,朕赐婚便是,”圣上听他语中斥责讥讽,竟不动气,只淡淡道:“算是你的封号之外,朕另外给予的补偿。”
“哈哈,补偿,好一个补偿!”承安本是沉静性情,此刻却被圣上三言两语激到怒极:“一个施舍的狗屁封号,谁稀罕!我情愿往民间去做平头百姓,也绝不会拿自己妻室取宠!”
“你愿意去做平头百姓,她却未必愿意同你一道去吃糠咽菜,”圣上斜着他,讥诮道:“何必将话说的这样满。”
“圣上敢赌吗?”承安冷笑:“叫她到这里来,我亲口问,看她如何抉择?”
“她是我的妻子,”他合上眼,掩住泪意:“我最知她心。”
“承安,”许是气弱,许是心虚,圣上竟没有接他那句叫锦书来问的话,强忍怒意,道:“姚氏已然侍过寝,做了朕的女人,朕断然不许她离宫,陈国公之女门楣品性俱佳,做你正妃,不委屈你。”
“我不稀罕,”承安凄然一笑,道:“不如圣上自己纳陈氏,将我的妻子还给我。”
“这期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在乎,”他情真意切,眼眶微湿道:“我心里有她,她心中有我,即便曾经同圣上肌肤相亲,也绝非她所愿。我信她。”
第116章 前世(十)
那夜之后; 锦书虽被拘在含元殿; 但实际上,圣上倒也没不许她出屋。
只要她愿意,含元殿之内,便可随意走动。
然而到了这时候,于她而言; 便是能走动; 又有什么意思?
更不必说; 二皇子妃姚氏已死,她若出去撞见人; 也只会叫承安和两个弟弟难堪。
可是到了今日; 她如何也坐不住了。
承安生性沉稳,并非冒失之人; 但泥菩萨尚且有三分火性; 他若知道自己下落,绝对冷静不得。
更不必说; 在圣上与他所持有的权柄面前,一切隐忍小心都只是笑话; 远不如开门见山说个清楚来的痛快。
可这样一来,结果又会如何?
君臣有别; 他总是要吃亏的。
今日无朝; 留在前殿的皆是圣上心腹,远远瞧见她,也不奇怪; 边口称“夫人”边见礼,也不拦她。
锦书心急如焚,却也未失分寸,进了内殿之后,便被内侍引着进了书房,停在层层帷幔后,默不作声,却不想,正好听见承安说那一席话。
突如其来的,她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原来他真的这样明白她,也这样信她。
这番情意,终究没有错付。
可是,却也只能到此为止。
回不去了。
圣上听承安说完,神色不变,只淡漠问了一句:“说完了吗?”
到了这会儿,承安反倒平静下来,同样淡漠的瞧着圣上,道:“说完了。”
“哦,”圣上道:“那就退下吧。”
“呵,”承安既然到了这里,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左右他孤身无依,除去锦书,再无记挂,冷笑一声,道:“只是不知,我该去哪儿接自己的妻子归家?”
“姚氏已经死了,”圣上不动声色道:“宗正寺报了病亡,业已发丧,世间再没有这个人。”
“在不在,你我心知肚明,”承安道:“圣上何必自欺欺人。”
“朕知道你心中苦闷,所以才耐着性子同你慢慢讲,也愿意额外弥补,”圣上神情隐约一冷:“你不要不识抬举。”
“圣上觉得,怎么才是识抬举?做朱友文吗?”承安讥诮道:“我若不肯,圣上又待如何——杀了我?”
短短几句话功夫,圣上神情已然冷极,双目微眯,寒光隐约:“你当朕做不出这等事吗?”
“圣上当然做得出,”承安哂笑道:“朱温都做得,又怎会做不得杀子之事?!”
这话说的不客气,也极戳人心,圣上却未有变色,反倒笑了。
承安此刻满心悲愤,怕是难以察觉,锦书身在一侧,却能瞧的出,圣上是真的动了杀心。
他正是春秋鼎盛,权柄在握,杀一个本就不受重视的儿子,远在朝臣乃至于大周所能承受的标准之内。
想要给承安网织一个罪名,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更不必说承安投鼠忌器,锦书活一日,他为保姚家与她声名,断然不会将其中内情公开。
现在的他,争不过圣上的。
“承安,”深吸口气,叫自己语调不要破碎开,隔着层层帷幔,锦书道:“你走吧。”
人活着,终究有个念想,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圣上大概早知她过来,听她出声,目光一黯,却没说什么,也不制止。
承安猝然听见她声音,先是一惊,随即一喜,眼眶微红:“真的是你吗?”
明明再三隐忍,不叫自己流露软弱,但只听他声音,锦书心中便涩涩发酸,堵得发痛。
“是我,”锦书咬住唇,许久之后,道:“你走吧。”
顿了顿,她又道:“就当……就当我死了。”
“我已经见到你,怎么能骗自己说你死了?”承安眼睛发烫,热热的,似有水光:“只要你活着,那于我而言,万事都不重要。”
“重要的,”锦书合上眼,眼泪自面颊蜿蜒流下:“即便能跟你走,他日被人见了,又算什么呢?”
“你别胡闹,”她语气颤抖,勉强说完:“出宫去吧。”
“你还年轻,比我还小两岁,过几年就能将我忘掉,再娶一个相宜的妻子,同她举案齐眉,生一群儿女……”
“这样好的人生,不该因我而辜负。”
“我想看看你,”承安红着眼睛听她说完,却不答话,只是道:“好吗?”
“到了这地步,”锦书终于哽咽起来:“再见还有什么意思?”
“有的,怎么没有?”承安随手抹一把泪,道:“我很想你,归京的路上想,回宫之后也想,这几日睡不下,总是翻来覆去的想……”
“可不知为什么,”素来刚强的少年,这一刻忽的泪如雨下,难以为继:“你总不肯……入我的梦……”
锦书心痛如绞,再忍不住,颤抖着伸手过去,掀开那层帷幔,泪如珠断。
未曾见到时,二人心中万般挂念,可人到了近前,泪目相对,反倒说不出话来。
她瘦了,下巴尖的可怜,冬日里穿的厚重,也能瞧出腰身细的似能一手捏住,同面上憔悴神情一道,别生凄楚。
他也瘦了,连日赶路,并不是总能恰好停在驿站,餐风露宿之事也不少,回宫之后东西奔走,先往姚家安抚,再私下探寻,一顿饭都不曾好生用过,脸颊都凹下去,唯有双目亮的吓人。
如此一会儿,他们谁都没说话,其实,也没必要。
承安上前几步,猛地将她抱住,下巴置在她肩头,闷声哭了。
锦书心中酸涩不比他少,偎在他怀里,无声垂泪。
宁海总管站在圣上身边,见这对有情人相聚泪流,也觉唏嘘,小心瞧一眼圣上骤然凝滞的神情,与隐隐哆嗦的手指,终究没敢出声。
世间痴男怨女何其多,便是人间帝皇,也未必能事事如愿。
襄王有意,神女无梦罢了。
“你不是身子不适么?”圣上目光在他们身上淡淡扫过,语气微沉,向锦书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锦书哭的几乎站不住身,半靠在承安身上,勉强支撑,正待回话,却被他拉住了。
“圣上政务繁忙,不便耽搁,”承安面颊被泪打湿,语气却稳当:“我这就同她一道离开。”
“走得了吗?”圣上淡淡道:“姚氏已死,她若出去,你如何言说?”
“总会有办法的,”承安低头瞧她面容,笑意温柔:“最不济,我们离开长安,远走他乡,做对寻常夫妻。”
他手指轻轻拂过锦书面颊:“假使我一无所有,只是一个平头百姓,你还愿意跟我吗?”
锦书泪眼朦胧,只瞧着他,哽咽道:“你不后悔?”
承安反问道:“有什么好后悔的?”
“哥哥呀,”她哭出声来:“你既不怕,我有什么舍不下的?”
宁海总管站在圣上身边,不敢去瞧圣上此刻神情,默不作声的后退几分,叫自己离他远些。
圣上唇抿得很紧,几乎能听见自己牙齿格格作响的声音,勉强抑制住那股火气,道:“有些话,你还是想清楚再说为好。”
“不成,我做不到,”锦书深吸口气,顾不得擦泪,便拉承安到圣上案前跪下:“他情深至此,我如何能辜负,便是说几句假话赶他,也做不到!”
“圣上,放我们走吧,”她哀求道:“我们会走的远远的,销声匿迹,再不回长安碍眼,求你成全我们……求你……”
圣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色平静,心中酸涩却并不比她少。
“求朕成全你们,”他默默念了一遍,倏然露出几分讥诮,用以遮掩内心凄楚:“你以什么身份,来求朕?”
锦书语塞,承安却一笑,反手握住她手指,轻轻一捏。
“之前是你说的,”圣上却瞧着她,目光冷凝,一字字道:“你不寻死,留在朕身边伺候,朕保他荣华,保姚家兴盛,怎么,现在你见了他,就想反悔?”
锦书性情刚烈,宫宴那夜失身与他,已有死意,然而圣上御极多年,如何不明她心思,轻而易举便能拿住她死穴,叫她不得不暂且隐忍,虚与委蛇,现下被他提起,虽事出有因,却也理亏。
她沉默不语,只半靠在承安身上,勉强支撑自己,圣上便知她心意如何,虽然早有预料,却也不免心中抽痛。
“好,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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