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故千秋-第8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云袖忽然一拍案:“看这里,玄霜石!”
她手里的石头绯光流动,色泽如血,阳光从窗棂里投射进来,映照得石头透明一色,清光流转,很是好看。
云袖拈出菱花镜,解释道:“玄霜石是世家门第里用来封驻记忆的,我先前受了伤不能用分镜,现在就可以凭借这石头溯回画面。”
“从前我家还兴盛时,府邸里有一箱玄霜石。这是很名贵的珍宝,虽然比不上凝碧珠,一块也要整整一箱的紫锦贝才能换来。”云袖淡淡道,神色有些古怪,“这块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要一起看看吗?”
陆栖淮应了,抬手结印,在周围画下结界守护着,将他们三人与窗外熙攘来去的亡灵阻隔开,嘈杂的声音一霎低微下去。
沈竹晞看着稀奇:“陆澜,你还会法术啊?”
“二公子,你也会的,只是恰巧忘记了。”云袖笑盈盈地赌住少年愤愤不平欲要辩驳的话。
她将玄霜石摊在案上与菱花镜相对,示意他们坐过来看:“开始了。”
“这个就是我们看到的段其束、唐茗秋师兄妹。”沈竹晞指着镜面上渐渐清晰的人影,啧啧称奇,“先前我觉得这个段其束很凶悍,现在看来,他之前的面相竟然还算得上温和。”
段其束在镜子里着白色短衣,牵住身旁师妹的柔荑,半揽着她,正在听酒桌对面人一袭妙语连珠的清谈。
对面人并不在画面上,听声音是个很年轻的公子,总是在浅浅笑着:“段兄,唐姑娘,真没料到你们会把这样的终身大事托付给我,我真是太过惶恐,一时竟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他握着酒杯的手从镜中一掠而过,肤色异样的苍白,清晰可见雪肤下青筋跳动,手腕上系着长串缀玉联珠,衬得他握杯的十指纤瘦秀美,不像是习武人的手,像琴师或书生的手。
段其束立刻探身过去为他斟满酒,忙不迭接上他的话:“晏兄弟不要这样说,虽然我们相见时日不多,却可以忝称一声相知相照。”他的声音虽然听起来雌雄莫辨,甚至像女子,话语间却充满豪情柔肠,听起来让人心折。
他转首看着身边依偎的爱人,柔和的脸容像是在糖水里浸过,连带声音都软软的带着甜意:“我和师妹的婚事能得你的见证,一定会一直幸福下去的。”
“我敬你。”他二人起身斟满酒,对面那人也站起来,颈间的白纱飞扬而起,遮不住他颈间贯穿锁骨的一道伤痕,用透明的愈伤纸仔细包扎好,看起来却更加触目惊心。
他的容貌依旧不在菱花镜能照到的范围内,含笑的细软嗓音却缓缓从耳际拂过:“段兄,唐家妹子,我也应当敬你们。”
“第一杯,敬二位伉俪情深,安命久年;”
“第二杯,敬十方天地繁华,永归琴河;”
“第三杯,敬你我今生长乐,不念来世。”
他接连喝了三杯,说了三声祝酒辞,一句语调更高过一句。而后手腕一翻,杯底呈上,示意自己已饮尽杯中酒。
“晏兄弟,你这话我记下了。”段其束郑重其事地再次倾身致谢,直接端起酒坛一饮而尽。
而后,苏晏饶有兴致地追问了许多合籍典礼的相关事宜,唐茗秋提笔将不了解的记录在案,三人又叫了些吃食,饱餐后相携离去。
用餐时,苏晏微微低头,将侧颜纳入镜中,沈竹晞只依约看见他殷红的唇一张一阖吞下精致的糕点,小鹿似的眉眼在热菜的雾气中愈发朦胧。
沈竹晞忽然咂咂嘴:“唉,我也有点饿了。”
云袖掩唇扑哧一笑,打开行囊取出一块模样相仿的桂花糕。
沈竹晞凑过去,就着她的手咬了两口,满意地点点头:“味道不错,阿袖,真有你的!”
“陆澜,你又盯着我干什么?”他转转眼珠,露出些慧黠的情态。
陆栖淮眼眸里写满了无语,指指镜子,唤回他的神思:“他们已经住了客栈,过几日就要去上山参谒师傅的寿辰。”
他道:“根据日记中写的,苏晏这时候生病了。”
云袖捏着镜子的边缘抖了两下,画面如水波一般扩散动摇,最后定格在靠窗的床边,半倚墙的苏晏身上。他穿了件束腰短衣,在镜面上的半张脸颜色绯红,手指上青筋跳出,似乎是发烧了。
苏晏忽然直挺挺地下地,足尖在冰凉的地板上一触又收回来,穿好鞋袜,扶着墙远去。
“他还生着病,要到哪里去?”沈竹晞喃喃。不解足音咚咚,守在屋外的段其束立刻走过去,手忙脚乱地将人扶进来,一迭声地说:“晏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出去买个药吩咐我就是,师妹在这里照料你,你还是回去躺好。”
苏晏平躺着扯紧被子,声音虽然虚弱,却是一贯的温润动听:“有劳了,买些退烧药给我就好。”
“我这病来得奇怪,耽搁你们的计划了。”他语调有些涩然。
段其束安慰他几句,转身关了窗户隔绝窗外的风,又虚掩上门:“师妹就在隔壁,有什么需要的你和她直说就好,不必拘谨的。”
室内又恢复了沉寂,只余他细微的咳嗽声。苏晏放下袖子,遮住满是青筋、构成奇怪纹路的纤细手臂,手指似乎暗暗扣紧了。
沈竹晞瞧见他毫无血色的双唇紧抿在一起,似乎是打定了什么主意,重重地咬住下唇,不觉心中一惊。
苏晏笃笃地敲了两下床槛,轻声细语:“唐家妹子,我不便起身,你方便替我倒杯水吗?”
唐茗秋提着茶壶进来,洗净杯子,注水递给他。
苏晏接过来道了谢,微微一笑:“唐家妹子,谢谢你,我这有一包蜜饯,你若不嫌弃便拿去吃,也可以等到段兄回来一同拆分。”
唐茗秋料想不到几日前用膳时多点了几道甜食,竟被他记得如此深刻,又惊又喜:“兄长——我也这样叫你,你可真是妙人。”
她笑盈盈地拆了蜜饯塞入口中,眉眼弯弯:“兄长,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就在外面,你好好休息罢!”
苏晏待她走了,复又躺下,满脸掩不住的倦怠之色。他将手指竖在身前,透过指缝仰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手腕上的玉链在珠帘后微弱的光中竟然隐隐有血色。
他紧闭着眼,攥紧的指节渐渐松开,陷入了深沉的无尽睡眠中。然而,他嘴唇连连翕动,犹自呢喃软语。
“神魂出窍?”,陆栖淮声音里带了些惊讶,唇畔一直有的笑容消失殆尽,“好强的邪气!他要去做什么?”
云袖将玄霜石往旁边移了寸许:“接下来唐姑娘生病,也许就是因为他那包蜜饯。”
沈竹晞不赞成:“唐茗秋因病借故留下来,自然是为了趁她师兄不与她同行,方便她去杀人。苏晏和三无阁一脉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下此辣手啊?”
陆栖淮娓娓道来:“三无阁是隐世的强宗门,最后一位阁主谢拾山,只收他们两位弟子并一些杂役外家。先前所说的琴河唐氏,也就是唐茗秋的家族,和三无阁历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续道:“唐氏一脉,各代有‘夺情者’,能摄取亡魂死前的执念,做成常人做不到的事。因为他们修炼愈高,愈损阴德,不得以就去寻找了三无阁的庇护。唐茗秋倘若是因为家族恩怨对师门下手,后来又悔悟过来,临死前作出那般姿态,倒也说得通。”
“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个苏晏更古怪,可惜玄霜石没被他带着,看不到他神魂出窍都去做了些什么。”陆栖淮的眸光在镜面几处不断移动,忽然一动,“你瞧,接下来,唐茗秋也昏睡过去,不同的是,她是被迫的神魂出窍。”
“蜜饯里每一颗都是黄色的,那是什么样的果子?啊,是荐寒果!她手指还在动……原来如此!”云袖震惊地一抖手。
她惊异地说:“我想起来了,这是荐寒果——最早恰是药医谷流传出来的奇药,只要苏晏服下一颗,唐姑娘吃的比他多,苏晏就能把自己所看到的情景,移到唐姑娘的梦里来。”
“唉,最早这果子却是被药医谷主用来纪念死去的爱人,她的爱人恰巧名字叫荐寒,所以这果子也这么叫。”云袖说罢,重又紧紧盯着镜面。
段其束带着药回来的时候,震惊地看着歪倒在桌子上的爱人,和房里死沉沉睡过去的挚友,内心焦急如火焚。他将唐茗秋在另一张床上安置妥当,搬过圆凳,不眠不休地守在他们身边。
唐茗秋在梦里不断挣扎,朱唇开阖,含糊不清地讲着话。她面色潮红,双眉紧蹙,不知道被苏晏移入梦中的是何等可怕的景象,整个人在床上翻覆地挣扎,指甲紧掐入掌心滴落了满地血。
反观一旁的苏晏,神色安详,眉宇舒展,恍若静静地沉睡,只有唇角微微紧绷,昭示着他精神始终是紧张的。
先醒来的是苏晏,他茫然地盯着段其束看了许久,过了一炷香才似乎回过神来,歉然笑道:“段兄,我初醒,有些神智不清。”
段其束给他端了药,又焦急地说了唐茗秋的情况,苏晏静静听着,眸光微微闪动,垂下好看的眉眼。
“段兄,唐家妹子这个症状我是见过的。”苏晏在友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走过去凝重地把手搭上唐茗秋的手腕。
他手指抓紧似乎是在丈量脉息,指尖微动,米粒状的透明物从女子微张的指甲中缓缓进入,她手背凸起小小的一个点,很快消失不见。一切动作都被苏晏掩在袖中,段其束竟丝毫未发觉。
“这就是我们之前在唐茗秋流出来的血里看到的东西。”陆栖淮已有几分确定苏晏是幕后黑手,不作声地往下看。
“段兄,我要替唐家妹子去买药。”苏晏露在镜中的下半张脸仍是微抿唇笑得温润,沈竹晞却忍不住在镜前,凛凛打了个寒颤。
“只能我去,段兄,你不认得我要找的那些药的,有些药名我也不知道,不方便开药方。”苏晏补充了一句。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苏晏轻轻推开放在肩上的段其束的手,“段兄既然视我如挚友,我也待你和唐姑娘如亲人,自然希望她早些好的。”
段其束迟疑着重重点头,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住了:“唉,晏兄弟,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你才是……”
“段兄只要许我,今生长乐,不念来世,就足够了。”苏晏曼声道。
段其束怔了一刻才反应过来那是他前几日说的祝酒辞,爽朗一笑:“好!但依你所愿。”
第37章 揽风如盈手其二
苏晏提剑出门,玄霜石被他搁置在药盒的最下端,有一段路被染印花布遮住了,只有颠簸的白光朦胧闪现,隐约觉察出,苏晏并没有去买药,而是上了山。
这时镜边冷光一闪,苏晏细长的手展开暗中从唐茗秋那里取来的地图,张望寻找上山的路径。
一炷香后,他到了山顶,将玄霜石高高地挂在三无阁门前视角最好的树枝上,镜前三人因而得以看到平生最悚然骇人的场景——
“我的天!”沈竹晞死死地按住嘴,连惊呼声都沉了下去,他目眦欲裂地盯着镜面,手指重重捏着倚边的扶手。
三人相顾骇然,云袖微微别过脸,不忍看如此惨烈的场景。
长风吱吱呀呀地推开山门,满地寂然,守门的弟子抱着剑委顿在地,沉沉睡去,后院练功、前堂用膳的弟子也凝驻在那里一动不动。苏晏按剑站定在门前,旋手毫不犹豫地两剑割下了两个守门弟子的头颅,氤氲的血色无声地染红山间白雪。
他短衣上沾染了些微的血痕,拭干了,推门进去,一剑一剑狠厉地贯穿所有弟子的心口,而后手腕一抖,剜出他们的心脏来,扔到脚边,堆在一起。有些心还在温热地蠕动,被压得凹下去一块,看起来甚是可怖。
无声的屠杀没有遭到任何抵抗,这些平日勤修武艺法术的三无阁外门弟子,在昏然沉睡中丢了性命。苏晏一路剿杀,干脆利落地扬剑,单薄的唇紧抿在一起,却依约看出那是一个笑着的唇形。
温润如玉,八方修罗。
他层层深入到建筑里面去,终于在最正中的一间前停住了。上书“来夜”,里面传来絮絮的艰涩咳嗽声,是整处山脉的龙头之处,三无阁主谢拾山所居。
苏晏静静站在那里,剑尖垂落,脚下是向四方流淌延伸的血痕。他浅色衣衫上血痕点点散落如红梅,衬着温润神色,竟杀意凛然如煞神临世。
他并指为剑,对着室门,一劈而下!
“并不是我和你有什么仇怨,只不过我非杀你不可。”
苏晏微微低头,注视着被无形力量束缚在滴翠座椅上的三无阁主谢拾山,淡淡道:“我将你留在最后一个,算是对你的尊重了。”
“公子请稍退。”苍颜白发的老者颤巍巍地抬手,横亘起胸前一竿玉箫,呜呜吹奏,“老朽临死前再吹一曲,算是为自己超度了。”
“词曲名为《来夜》。”谢拾山虽长剑在颈,意态却从容娴雅,并无半分紧张,唯有箫音绵折悠长如银鱼跳波,清越中哀伤隐隐。
他平静地吹奏,仿佛满门弟子的惨死对他毫无影响,只有眼瞳稍稍一停,落在苏晏垂落的长剑上时,才隐隐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悲怆。
“还望公子日后少造杀孽,以免遭到天谴。”他拂须道,神情宽澈如海,当真称得上“大慈大悲”。
苏晏似乎不为所动,毫不留情地讥讽道:“天谴?天谴是什么?”
他一指房间洞开的天窗上的一线天穹,声音仍是微微笑着:“谢阁主,世上难道还有天吗?”
苏晏低身行了半礼,起身时,长剑猝然脱手而出,对着谢拾山胸口场穿而入。
剧烈的剑气将他整个人压在椅子上,骨骼咔咔连声碎裂成一块一块。长剑刺胸,顶着椅背踉跄向后退,直到轰的一声,将他不偏不倚地钉在墙上,周身蜿蜒而出的血喷薄在屏风上,将一层单的书画布染得血红。
苏晏拔剑,迎着三无阁主寂然阖上的双目,容色沉寂:“你死前似乎是望着屏风后面的方向,怎么,那里还有人?”
他一剑刺穿屏风,看见后面瑟缩的小小人影呆怔了一下,委顿在地不动了:“原来是个小弟子。”
他将谢拾山的尸身扶正了立在墙上,从怀里掏出瓶子,手指掐诀,将两人散佚的灵魂装入,又珍而重之地掩好,转身离去。
“咦!是那个死去的客栈老板!”随着魂魄抽离,小弟子的身体委顿在地,云袖认出最后倒在地上的脸孔,惊奇连连,“原来他那时候未死,又下了山门到琴河外去。”
陆栖淮摇头:“想来苏晏看他年纪小、道行低微,没有再回头补上一剑——事实上,他已经断气了,由于死前冤仇难消,就做了一缕幽魂,日日守在那间孤零零的客栈里。”
“他编了一个在琴河涉险的故事,来警告我们不要进去,不料我们却被奇怪的虫子逼进来了。”他分析道。
沈竹晞觉得不对:“苏晏杀的是三无阁的人,小弟子为什么偏偏要阻拦我们进琴河?”
“话说回来,人是他杀的,他为什么要录刻在玄霜石里,不怕被旁人知道吗?”云袖眼神奇异,似是不解。
“呕”,沈竹晞面色苍白,不理会她的问话,指着镜子,“我要吐了!他这是什么东西!”
镜子里,苏晏从树枝上解下了玄霜石,剜了一块地上的心脏,和着从谢拾山胸口挖出来的心头血,绞在一起搓成药丸。他一共搓了十二颗浑圆的,悉数小心地放在药盒里。
苏晏回去的一路上,他们都没能再透过玄霜石看到什么。一推门,等候已久的段其束迎上来,看着剑刃染血的苏晏慌乱道:“晏兄弟,你去这么久,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药物难买,偏又被人事先买走,我去追着着打斗一场,才带回了药,这就耽搁了。”苏晏将药丸投进热茶水,递给段其束,“你快喂唐姑娘喝下。”
段其束不疑有他,连连称谢:“晏兄弟,真是多亏了你。”他看着唐茗秋服下药丸,沉睡中的容色立即大转柔和,不禁啧啧称奇。
“晏兄弟,我明日一早就要动身上山,预先帮师父准备寿辰典礼,倘若到时候师妹还不能走动的话,劳烦你照料一下,然后一同带她上山。”段其束神色诚恳,不断劝说,看苏晏终于不推辞了,才松了口气,“我信得过你,你不用再说了。”
镜子里的画面到这里陡然一滞,画面再揭开时,已是几日后的景象。
唐茗秋满身鲜血地站在那里,握着剑,颓丧地跌坐在地。
她在梦里见到了什么?她居然独自一人上山,杀灭了满门毫无抵抗之力的师兄弟!那个梦血腥而可怕,她一下一下死死地挣扎着,被无形的强大力量禁锢在躯壳里前进,她磨得遍体鳞伤,终于缓缓地从噩梦里解脱过来。
她睁眼的时候,眼睛里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居然是暂时地失明了。她感觉到自己手里握着长剑,正直直地架在苏晏的颈上,周围是大片的血腥气,而自己披头散发,虽然看不见,她能想象出自己神情狰狞,如同厉鬼,而剑下的苏晏一脸惊惶地后退。
“对不起,对不起。”她恍惚失措,喃喃地不断念着,手指猛地松开了剑。
她需要想想,好好想想,她到底怎么了?她为什么会突然昏过去,而后梦见那样骇人听闻的人伦惨事?她竟在梦中杀了师门一百多人。
这最好只是梦。唐茗秋恐慌地看着自己衣服上遍布的鲜血,全身颤抖着跪下,用额头剧烈地磕着地板。
“唐姑娘?唐姑娘!”苏晏包扎好颈上的伤口,将她扶到一边,觉察到女子眼神离散,心口乱跳,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唐茗秋死死地抱紧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鲜血横流:“我是恶贼,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唐姑娘!”苏晏唇角的笑意弥散了,他提高音量,断喝一声。
唐茗秋被这一声所震,茫茫然抬起头看着他。
苏晏将她拉起来,觉察到女子毫不反抗,微微蹙眉:“唐姑娘,我不过去周围走一圈,去买些吃食,回来时你就满身鲜血地躺在床上,看到我便扑过来,还要杀我?”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关切地问。
苏晏温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唐茗秋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条大木板,哇的一声哭出来,抽噎着说:“苏……大哥,我梦见自己杀了师门所有人,我好害怕!”
“我以为只是梦,可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全是血,就连剑上染血的痕迹,都和梦里一模一样。”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忽然不哭了,惊恐地睁大眼,一噎,几乎窒息了。
“他们,难道真的死了?”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来,苏晏从她蠕动的嘴唇上勉强明白了她的意思。
苏晏沉默半晌,颇有几分小心地安慰道:“唐姑娘,你现在乱想也是无用,不如先过来用膳,你师兄上了山,如果有什么消息,他会回来的。”
他递了包蜜饯给唐茗秋:“我看你几日前特别喜欢吃这蜜饯,你现在刚醒来,体虚,补点甜食吧。”
唐茗秋撕了包装扔几个到嘴里,机械地咀嚼着:“苏大哥,真的是我,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晏敲敲桌子,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好好吃东西!莫要胡思乱想。你只是生病做梦,梦里怎么能杀人呢?”
唐茗秋这时心魂激荡,早已顾不得要保守自己家族的秘密,脱口而出:“苏大哥,你不知道,我是我们家族里的夺情者!”
苏晏奇道:“夺情者只是驱使亡魂做事,和你的梦有什么关系?”
唐茗秋一咬牙,和盘托出:“其实夺情者的能力分为两种,一为夺情,一为植境,我恰巧是后一种。我能力不受控制的时候,在梦里梦到的,便会同时原原本本地发生。”
她说着忽然恐慌起来,失去理智地厉声尖叫:“就是我!是我杀了他们,我是罪人!”
苏晏急忙上前去掩住她的嘴,看起来神色惊异,不似作伪:“唐姑娘,夺情者的能力是有限度的,你如果真做了这样的事,你现在怕是早就遭到反噬了。”
唐茗秋如遭惊雷,慢慢冷静下来,喃喃自语:“是的,确实是这样的。”她动动手腕,“我还好好的。”
“唐姑娘,现在事不宜迟,在你师兄查明真相归来前,你应当先去琴河唐家避一避,顺带问清楚你夺情的能力。”苏晏沉声道。
唐茗秋脸色颓丧,低伏在桌子上,木然道:“若真是我做的,叫师兄一剑捅死我偿命,算是一了百了。”
苏晏一拍桌子,面有怒气:“唐姑娘,你怎么老说这种话?我相信不是你做的。”
他深吸一口气:“你一人生死事小,你师门满门性命事大,如若他们都平平安安自然再好没有,倘真的死了,你必须要查清楚这件事。”
他声音仍是温和的,却仍旧微微动气:“你死去当然容易,不彻查,你有什么面目去见泉下同门?”
唐茗秋幡然醒悟,失明的双眼里血泪滚滚,和着冷汗涔涔而下。她痛哭流涕,满怀感激地接连说道:“苏大哥,我昏迷中差点杀了你,真难为你还这样相信我,我……”
她却完全没有想到,或者是出于本能的信任没有去怀疑,以苏晏的武功,她在半清不醒的昏迷状态中,长剑如何能伤到苏晏?
“你说得对,我这就回琴河。”她的眼眸里忽然缓缓迸发出光彩,不再像先前的死气。
“那你呢,你和我一块去好不好,我一个瞎子,又出了这样的事,真是害怕……”唐茗秋不断恳求。
苏晏似乎微微犹豫了一下,才道:“你如果信得过我,我自然会和你一同去。”
唐茗秋忙不迭点头:“师兄走后,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了。苏大哥,你一定得帮我。”
他们匆匆用了些饭食就提着包裹出门了,临走时,苏晏取了根拐杖给唐茗秋搀扶着行走,将玄霜石放在进门最显眼的地方,用一张信纸盖住了。
第38章 揽风如盈手其三
三人努力辨认着信纸上扭曲的字迹,齐齐面色大变。
沈竹晞拍案悲愤道:“唐姑娘这是被愚弄了!她看不见,不知道鲜血全在苏晏身上,她身上一点血也没有。想来那剑,也是苏晏趁她睡着,塞到她手里的。”
云袖点头赞同:“苏晏这人真是可怕,将他们二人步步引入彀中,他在留下的这封信里,模仿唐茗秋的笔记,以她的口吻,原原本本地按照伪造好的说辞讲述了事情的始末,说是自己练功走火入魔,因为夺情,不慎杀了师门满门。”
沈竹晞推断道:“不用想的,段其束嫉恶如仇,对普通恶魔尚且不放过,何况师妹杀了这么多人,又去了琴河。他一定以为师妹畏罪逃走,更加坐视了罪名。”
“总之,就算他相信唐姑娘没有杀人,他也必须杀唐姑娘”,陆栖淮下了定论,“段其束必须要给师妹一个交代,唐姑娘必须死,他也有可能随后自杀。”
云袖脸容悲伤:“你看苏晏这信写得也十分符合唐姑娘的口吻,只字未提杀人的事,只说绝不伤害师兄,希望师兄永远和她站在一边。”
云袖娓娓道来:“段其束读到这里,确实会有一刹的心软,心软后却是更大的愤怒。在他心里,师门那么多人,唐姑娘独独放过他一个,他会更加毫不犹豫地对着唐姑娘落下剑。”
她叹道:“苏晏连这点细微的心理都算的很清楚,恐怕不是精明二字可以简单概括的。”
沈竹晞又将信翻阅一遍,仍是不得要领:“为什么唐姑娘要被带到琴河去?这件事和琴河变成凶城,和我当初被杀,有什么关系吗?”
三人絮絮谈论了一阵这几个问题,莫衷一是,就看见镜面上水光闪动,深厚的浓雾阴沉沉难以拨开,有清晰的语声一字一句传出,是苏晏:“段兄,你得了这块玄霜石时,看到这里,想必已经在几年前杀死了你师妹,如今却知道是我动手的。”
苏晏温润的声音隐含锋芒:“你不好奇你杀她时,明明不是她做的,她却为何不还手吗?”
“段兄,你一向待我很好的,我也不想使你自责——我用梦拘之术将三无阁的人困住,不废什么力就斩杀了你师门的人。我施法将自己隐去,又引得唐姑娘灵魂出窍,她一路尾随,目睹这样的惨状,周围又寂无人影,到醒来时,她一人坐在床上,满身鲜血,便以为是自己失手杀了那些人。”虽然讲着骇人听闻的人间惨剧,苏晏的声音仍是十分平淡。
他顿了顿,续道:“你现在大概愤怒得要摔掉这块晶石了,段兄,我有法子让你们团聚,只要你死了,你师妹就会原谅你,你们便能再见了。”
“今生的事何其短暂,你们不还有来生吗?”
语声骤断,突兀得很,镜面一折短衣袅袅远去,足音跫然。
菱花镜忽然在桌面上疯狂地跳动起来,跃出云袖的手,上面镜像急速抖动,跳到了最后一格画面,段其束长发披散,仰天长啸,悲愤欲绝。他回首一刀刺入小腹,委顿在地上,缓缓瞑目。
“我觉得是苏晏后来将他做成凶尸,段其束失去神智,然后就杀了琴河城的人,那些冤魂徘徊在这里,余者逃遁,终于成了凶城。”沈竹晞肯定地说道。
“真正的故事远比我们所看到的复杂多了。从日记本、燃犀阵到玄霜石,一环接着一环,当你以为故事结束时,至多不过是冰山一角。”云袖肃然道,秀美的容颜上充满敬畏。
“譬如我登台演戏时,环环相扣,步步紧逼,不到落落幕前,是短短无法知道最后结局的。”她满怀感喟,按住了镜沿。
“苏晏与他们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仇恨,单是杀死还不够,居然要如此折磨他们。”云袖神色微微惊惧。
陆栖淮手指轻扣桌面,语调淡然:“莫忘了,我们只是误入燃犀阵里、亡灵之城的过客,他们之间有过何种故事,如今都已尘埃落定,和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只要找出段其束跟朝微有什么过节,在天亮后离开就好了。”
沈竹晞脸上神色变幻数次,找不出什么驳斥的词句,正悒郁地准备答话,忽然一缕箫声婉婉升起,哀而不伤,如有实质,将他们眼前一寸寸染上雾的洁白、水的濯净。他眼前渐次凝起层叠的白露花,并非实体,是箫声里的灵力幻化而成。
陆栖淮低喝道:“凝神,细听!”
他横笛而吹,笛声似玉裂冰泉,轰然奏响。高处如千层雪浪一线推开,海面长风急剧席卷而起,盘旋之际,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