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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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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毒就被摧毁了。”
      “沈公子,你能讲讲,这位姑娘是怎么中毒的,还中了这样一种本应不存于世的奇毒?”林青释抬眉问,语气平平淡淡,却丝毫不容反驳。
      沈竹晞看到他清朗的微笑便心生好感,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意思回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认识这位阿袖姑娘的时候,她就已经中毒了。我受人之托,将一只玉匣带给她,匣子里的小纸条上记录了解毒之法,要我们赶到南疆一个地方去,可是路程太远,她已经昏迷了好几次,找来的大夫看她这样的症状,都被吓跑了——唉,还是你比较好,可是你眼瞳无光,是个盲人,你真的能治病吗?”
      “你这位阿秀姑娘是什么人?”邓韶音突兀地问。
      他从一开始就一直紧盯着沈竹晞,想要通过他的言谈来判断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然而,这个人的颦笑皆如以往,甚至紧张时按眉心的小动作都没有变化,唯独记忆像是被人用墨水全部涂抹干净,不剩下一星半点。  “我不知道。”沈竹晞如实回答,听起来却像是敷衍。他道,“是阿袖,不是阿秀。”
      “那你们要去南疆哪里?”林青释蹙起眉,“整个中州风岸大陆,难道还有哪里有奇人奇药能解开青萝拂剧毒吗?那可真是我孤陋寡闻了。”
      幽草不禁黯然:“沈公子,你肯定是被人骗了,青萝拂解不了的,谷主是全中州医术最厉害的人了,他说不行,肯定就是不行了。”
      沈竹晞不服:“我们要去平逢解毒。”
      邓韶音大惊失色,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林青释,果然,林青释手指攥紧了怀里的暖炉,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居然是平逢山?谁告诉你去那里的?平逢山除了大神官殷公子,便再无他人,而殷公子素来不通医道,你难道想试试山顶的圣湖吗?”
      沈竹晞摇头:“不是去平逢山,是去周围瀚海雪原里的南离古寺。”
      他清楚地看见他说出这个地名的时候,对面两人皆是面色一变,邓韶音甚至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沈竹晞不解。
      林青释抬手按住眉心,仿佛沉浸在思绪中,没有立时回答他。倒是一旁俏立的幽草接了句:“沈公子是外来人吗?不不不,外来人怕也不能够不知道南离寺吧?这已经传遍整个中州大陆了……”她忽然面露惧意地住了口。
      “我之前一直昏睡,对外界什么也不了解,实在是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沈竹晞敲敲额头,颇为无奈,“这个地方有什么忌讳吗?”
      林青释叹了口气:“沈公子什么都不知道,就想去南离古寺?南离古寺是七年前夺朱之战落幕的地方啊。”他作为那一场战争的亲历者,永远无法忘怀,最后在南离古寺目睹了怎样的场景——鬼门大开,亡灵动荡,红莲劫焰吞天蔽日,而他们一直结伴同行世路、度过战争难关的四个人,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刀剑相向,差一点就天人永隔。
      “夺朱之战是什么?”然而,出乎预料的是,沈竹晞反问道。
      林青释默然无语,简直怀疑这个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定了定神,刚要说话,却被一声惊呼打断,这是邓韶音今日以来不知第多少次感到诧异了——他目眦欲裂地看着床上中毒的女子,幽草擦拭干净她的脸,将敷脸的白毛巾拿开之后,她的容颜便看得清清楚楚。
      这张脸单看有些寡淡冷情——眉毛蜿蜒如纸笺上的一落笔,极其细腻悠长,凤目桃鼻,额角贴一朵浅粉花萼,深紫色的唇显得略为妖艳。这是很适合上妆画油菜的一张脸,只需稍稍点缀,就能清水出芙蓉地融入各类角色。
      邓韶音用手指着那女子,手指剧烈地抖动半晌,像抓着一条蛇,甚至整个肩膀都在剧烈起伏,过了很久,他才迸出几个字:“她是云袖!”
      “咦,你们也认识阿袖吗?”沈竹晞听他们叫出友人的名字,惊疑不定。

      第208章 未卜此生休其三

      “可是玉匣里只有一张纸条,说要想解开青萝拂,必须前往南离古寺。”云袖沉思,“目前只有我一个人身上有青萝拂,说明那张纸条本身就是写给我的,可是这区区一张纸条用得着殊死搏斗吗?是做戏给撷霜君看的,还是说玉匣里本来有别的东西?”
      “我想了很久这张纸条的作者是谁,却始终不得要领”,她转头看着林青释,神色冷凝,“望安,自从重生以来,我始终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我们好像被人算计了。”
      林青释愈想愈觉得心惊,这几年,无论他行医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欢歌渺渺的盛世之景。正因如此,锦绣长平的背后,或许便有潜藏着的暗潮涌动,只是人们安逸太久,下意识地忽略罢了。
      他从胸臆里溢出一声长叹,夺朱之战终结,也不过距今七年。又要开始一场动乱了么?
      云袖的话沉沉地落在他心上:“我近来总是觉得不安——”
      “南离寺的敦与神像下面,是不是有谁长眠在那里?我想不起来,可我清楚地知道,就是在那里,南离寺。”她眸光空洞渺远,仿佛陷在某种情绪中不得解脱。
      邓韶音手一颤,满杯新斟好的沸酒便滚流下来。
      “什么也没有,是你记错了。”林青释平淡地快速接上一句,压下手腕按捺住邓韶音到唇边的一句话。
      “嗤”,云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告诉我。”她双臂撑着床沿微微颤抖,仰起脸。
      邓韶音看见她脸色是一式比手中白琉璃杯还要素的惨白,手臂纤弱到不盈一握,她全身唯有一双眼眸是雪亮的,让他无端想起林青释昔年长剑刺入敌人心口时,那一点耀目的剑光。
      他忽然真切地意识到,就算是如今中了剧毒,身体弱到尘埃里去,云袖身上仍然有些东西是没有变的。这具风华绝代的身体里所困住的意志力让人心惊。
      “或者,解开我脑后的金针。”她就用那样冷冽而微微带着一丝乞求的目光看着在座的两人。
      “不”,林青释极细微地吐出一个字,却是断然地拒绝。
      云袖没有再说话,屋外的夜色压将过来,和屋里面昏暗的沉沉相映,像是卧在雪地的人身上又覆满了新雪,厚重到让人窒息。
      “云袖,只怕你们此去南离寺,千里万里,还会遇到许多比这更离奇可怕的东西。”邓韶音打破沉寂,神色担忧。
      “那也没有办法。”云袖漠然道。
      “你……”他刚说了一个字,忽然窗户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一头凌乱的长发从窗户里钻进来,探进半个身子,就坐在窗沿上不动了。
      月光流在来人身上,照得一张年轻冷硬的脸映着幽幽银泽,毫不修饰的乱发在夜风中乱舞。他张开五指对着天穹,透过指缝仰望明月,另一只手扶住窗边不让自己掉下去。
      “子珂,你来啦!”幽草腾地站起来笑着迎上去,一边从兜里摸出糖塞到他手里。
      “子珂还是这么不走寻常路。”邓韶音有心避开刚才的话题,神色放松下来,取笑他,“你半路上跳车去了哪里?怎么到现在才出现?”
      他一边转向云袖,解释道:“子珂是林公子随行的医官,年纪很小,但医术和武功都很不错,就是——就是。”
      邓韶音顿了一顿,才说:“就是性格太过耿直,有点过人。”
      子珂瞥了他一眼,不理会他,向林青释微微扬起圆润的下颌:“公子,我瞧见一个很厉害的人点灯向这里走过来。”
      “我看他的脚程,似乎还有半柱香能走到。”子珂把糖扔进嘴里,扳着手指补充道。  天幕将垂,暝色如烟。
      沈竹晞提灯穿行在灯火星缀的长街上,踽踽独行,两岸稀疏的行人渐次他擦肩掠过。
      他掸去衣领上一片落尘,便觉得,这样安宁地在暮光中静静行走,好像不久前护着云袖在山道上的一路狂奔,已是杳如隔世。
      说起来,他第一次醒来看见人间景的时刻,也是一天的暮色时分,他站在霞光下,四顾茫然,不知所归。
      那时,他什么都不记得,茫然地逡巡在人潮中,时而听着有人唤他完全陌生的称呼,二公子,或者撷霜君。他一直毫无头绪地寻找着过去,那些无法再回忆起的,渐渐变成一种执念让他不得解脱,直到,那一日在街头遇见了被追杀的青年。
      后来他就认识了云袖,三言两语间,他知道,那个撷霜君,或许是过去的自己,是她曾经并肩同行的队友。
      云袖是个看不透的人,但沈竹晞清楚地觉察出,她对自己没有恶意,反而隐隐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牵念。
      她应当尽快地好起来,自己便可心无所挂地离去。
      沈竹晞如是想,手指攥紧了林青释开的那一页药方,扫过细腻的笔记,忽而思绪凝格。
      林青释的笔迹古雅淡然,笔锋含蓄,字意洒脱,看上去很是赏心悦目。
      若非亲眼目睹,他决计料不到这是出自盲人的手笔。然则,一般人只是用眼去看,林谷主眼盲,心却是明净的,万物于他,只如清风从心间无声掠过。
      只是,林谷主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沈竹晞记忆里一个模糊的影子隐隐浮现出来,气势凛然,长剑如虹,他仔细去想,有关那个人的却如一团乱麻绞在一起,却怎么也理不清。
      ——林谷主是他从前认识的人吗?
      沈竹晞叹了口气,举起袖子:“辜颜,你说我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每个人看到我,都是一脸震惊?莫非我是个很厉害的人?”
      袖子上辜颜流畅的线条微微扭曲,它眨眨眼,算是回复。
      沈竹晞有些怅惘:“我大概有一段很波澜壮阔的故事,只是,我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
      “唉,伤脑筋,日后还要把记忆一点一点找回来——”他拍拍额头不愿再想下去。
      未料,一分神的功夫,额头一痛,他直挺挺地撞上面前的一个人。
      “借过。”清凌凌的声音落入他耳中,像是初春枝头一朵将落未落的梅花。
      年轻男子从风中走来,轻飘飘地站在他面前。暮风中,他衣袂拂卷而起,背后长剑上的二色剑穗交错着掠过脸颊,兜帽覆住额头,帽檐下是一双清亮含笑的眼眸。
      他微微抬手扶住沈竹晞,让少年不致栽倒向一旁。
      “谢谢,谢谢。”沈竹晞微一定神,脸色涨红,挣开他搀扶的手。
      他向四周一张望,只有人声寥寥,晚风低吟,不由皱眉道,“我说你,这路上这么少的人,你为何偏偏要从我这里借过?”
      过路人拉下帽檐,定定地望着他,眉目笼在暗影中看不清楚,眸光里似是蕴含着难以言说的询问意味,让沈竹晞一瞬间觉得如芒在背。然而,他的唇角却微微勾起,有几分风流娴雅的味道在里面。
      “自然是你这里好走。”沈竹晞再一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清越、低沉,很是好听。
      擦肩而过的一刹,他隐隐觉得如同置身荒原冷域,那人仿佛是刚刚卧病而起,全身都带着凛然的湿重寒气。
      沈竹晞猛地打了个寒颤,察觉到那人的眼神似乎又若有若无地定在他身上,直到背对着走出很远,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依然没有消失。
      “真是奇怪。”他猛烈地摇摇头,想把奇怪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冷不防却被扬起的长发扎到眼睛里。
      “咦,我束发的丝缎到哪里去了?”沈竹晞向后一摸,却摸了个空,不由得震惊失色。
      他惯用的是一条鹅黄色的丝缎束发,视若珍宝,不仅因为据云袖说,那产自崇明泉底有凝碧珠的最深处,是由四只绮贝吐丝三年织成,名贵异常,还因为,这是他醒来之后,在陌生的整个世界里,唯一能触到的与过去有关联的东西。
      ——这条缎带颜色微微褪去,想来他之前已使用了很多年。
      沈竹晞拍拍额头,确定那东西不在自己身上,便匆忙地回头看,这一下只感觉到一股火气从脚下一直窜到前额——他目力极好,竟隐约瞥见先前擦肩而过的那人,腕间一点明黄,边上未系妥的丝线随风飘扬,连同黑色衣衫翻卷如山雨欲来前的黑云。
      “小偷!强盗!”沈竹晞直跳脚,拔足便要追上去,却生生地顿住了——
      前面风雪里相依相偎的一对老人,手里提着药箱走过来,嘴里翻来覆去地依稀是在说:“快关门了,还好赶上了。”
      药方!他还要去给云姑娘配药。
      沈竹晞不甘不愿地抬头看看先前那人离去的方向,又展开手中的药方,面色十分精彩地不断变化,似乎是在权衡。
      罢了,云姑娘的伤势不能耽搁,暂且放过那人一回。
      明日,他就是一间一间地问遍尹州城里的所有商店住宅,也要把抢走缎带的那人找出来!
      沈竹晞一咬牙,向着相反的、凝碧楼枢问堂的方向走去。

      第209章 未卜此生休其四

      第二日,沈竹晞在宿醉的头痛中睁眼的时候,感觉到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白,那是疏疏阳光。他挣扎着艰难撑起身子,一时茫然地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劈头而下的一抔冷水淋了满衣满身,细嗅着还带着草药的清苦香气,沈竹晞神智凛然一清,只见幽草俏生生地立在他床头,俯身从泉眼里汲了一叠碧盈盈的水,抬手就要浇下。
      “啊!”沈竹晞慌忙往后躲,后脑重重地磕在柱子上。
      幽草终于放下手:“沈公子,你醒了?”
      “这是什么东西?”脸上被水浇到的地方,后知后觉地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像是千万根细如牛毛的刺同时轻扎,不很痛,却有连绵不绝的刺激感。
      幽草眼波流转,吃吃笑道:“这个是谷主配出的药,青芜水,谷里有弟子早起精神不好或学医不专心的,就往脸上倒几下,立刻便清醒了。”
      “沈公子只倒了第一遍,倘若在药医谷,要浇上十几遍,直到完全清醒,这药后劲很长,甚至让人几天无法入眠。”幽草笑着将手里的药碗又倒回去,一边续道,“沈公子,昨天是一位黑衣公子把你送回来的。”
      幽草顿了一下,沈竹晞以为她要说什么要紧事,立刻屏息静听。
      不料,幽草忽然按着双颊,柔柔地笑出声:“沈公子,他长得可真好看!用玄冠竖起长发,更是气宇轩昂!他侧颈有瓷器一样秀美的花纹,真让我羡慕!”
      她转过来盯着沈竹晞看了半晌,肯定道:“沈公子,你已经很美了,不过他的气场大约比你还要强些。”
      “不过,沈公子你的气质也很好,哎呀,这是不能比的。”幽草挽起袖子感叹道。
      沈竹晞无语地扶额,打断她:“幽草姑娘,我昨日带回来的药材可有用上吗?”
      幽草神色一肃,奇道:“沈公子,你什么时候带药材回来了?啊,你说的是那药丸!谷主说很好。”
      沈竹晞惊奇连连,猛地坐起:“你说什么药丸?”
      他起身的一刻,猛地用手按住床垫,手却按到一处柔软的东西上,沈竹晞拾起来定睛看去,是块紫金镶丝软垫。
      “沈公子,药丸就是装在这个里面,被那位黑衣公子送来的。”幽草手指过去,道。
      沈竹晞正要说明这不是自己的,隔壁忽然传来敲击声:“谷主让我们过去。”
      一进门,林青释倚在墙上阖眸小憩,容色苍白,眼底下更是浮现出一圈深重的青黑色,竟是一夜未眠。
      “虽然药材不见了,不过这药丸有奇效,也可以缓得云姑娘二月毒势。”他说。
      沈竹晞闻言陡然放松下来,心中一时火焰炙烤,一时冰霜冷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可是这药丸不是我带过来的啊?”
      “无妨。”林青释手指间拂过衣袖的缎面,淡淡道。
      “咦,这位是?”沈竹晞移开眼,注意到房间里多出一个眉眼稚嫩端方的少年,少年将一粒粒药丸倒进面盆一般大的研钵里细细研磨。
      沈竹晞看的咋舌,少年手里握着的是婴儿手臂一般粗的玄铁钵杵,少说也有三十来斤,只研磨那几颗小小的、不易使力的药丸,他却使得轻松自如,毫不费力,不多时药丸已碎成齑粉,被小心地装入袋中。
      “他叫子珂,不爱说话。”林青释眉间蕴起暖意。
      “咦,邓公子呢?”沈竹晞注意到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林青释眉间微微一凝,面上却仍是清淡如月的笑容。
      “他在天亮前就已经走了。”林青释道。
      “韶音他军务在身,与我们不是同一路人。”他抬手缓缓从眼上的白缎上掠过,无血色的唇紧抿在一起。  他道:沈公子,于情于理我都该与你们同去。”
      语声住了一住:“只是我如今残废之身,只怕帮不上什么忙,还成了你们的拖累。”
      “我自三年前出谷以来,和子珂、幽草到处行医,能过一日便算一日,救得一人便是一人。我实在是无心无力再卷入你们中的事了——”林青释声音单薄到毫无波动,从沈竹晞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他轻颤的双肩。
      他道:“沈公子,你与云袖不过是萍水相逢,倘若你只是要找回自己的过去,除了去南离古寺,还有无数种方法,你实在没必要再入这么混乱的事情中。”
      沈竹晞注意到他说的是“再入”,默了一默:“听说我从前和云姑娘是好友,何况我已经答应了她,不能看她三个月之后死去。”
      “不要讲从前你的事,那个你是梦中身。”林青释冷冷道。
      他忽然轻声恳求:“沈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能摸一下你的脸吗?”
      “我看不到,却想知道你是什么样子。”他补充道。
      “好”,沈竹晞缓缓点头。
      微凉的手指一寸一寸从他面颊上抚过,带着些沁人的清苦药香,从鬓角缓缓向下游移,那只医者的手向来冷定如铁,如今却有些微地颤抖,最终停驻在他颈间细碎的纹路上,凝住不动。
      他颈间有线丝丝缕缕的纠缠在一起,和少年眼瞳相近的琉璃色,不是细细发觉,便察不真切。林青释手握上去的一刻,丝线轻逸地一颤,从他指缝中滑走。
      “沈公子,这是什么?”沈竹晞讶异而失措地看见对方近在咫尺的碧色眼瞳中有情绪万千,一时间竟忘了答复。
      ——这双懵懂的盲眼,居然能不言不语地表达出如此洞彻而直击人心的情绪。
      “这是什么?”林青释又问了一遍,声音却颤抖得像风中细碎的沙砾。
      “我也不知道。”沈竹晞拍拍他的手背表示安慰,话音一顿,“从我有记忆起,便一直存在了。”
      林青释“嗯”了一声,退回去静静坐着,便又是那个素净从容的药医谷主。
      他抱紧了怀里的暖炉,似乎是在思考着措辞:“你武学一道虽然不错,至多也不过与我相当,并且你兵刃还使得不顺手。”
      沈竹晞奇道:“为什么都说我兵刃不顺手?我觉得还好啊。”
      “从前的撷霜君,用的不是这个。”林青释解释道,“撷霜君的刀永远地遗落在那座死城里”
      林青释不再多讲兵刃的事,他一指床上撑身坐起的云袖,解释道:“有许多术法,比如郴河云氏的镜术,南离殷氏的逐流,还有最近一位吹笛子的黑衣公子不知道叫什么的术法,都不能用武学来强行破除。”
      “吹笛子的黑衣公子?”沈竹晞问道,想起了陆栖淮。
      “据说这位有一竿笛子,笛音可以控制人,退敌伤人那都是小事,只怕他用来控制别人做事,比蛊术阴灵还有用得多。”林青释合掌,“我也只是看病间隙听旁人说来的,未必能当得了真。”
      “旁门左道。”子珂忽然插了句,是清脆的少年音,带着点轻慢。
      “子珂,不要乱讲。”林青释阻住他,忽然一颔首,“刚才说的这位公子,恰是昨天送你回来的那位,说是要和你一道去。”
      “你没意见吧?”林青释微一颔首。
      “子珂,将人放进来。”他手指无声地在渡生的剑刃上掠过,一言不发,却隐隐是一个防备的姿态。
      子珂早已耽耽地盯着窗口的绰绰人影很久,这时猛地拉开窗,来人黑衣猎猎,长身跃进,施施然落在沈竹晞面前。
      “你”,沈竹晞只说了一个字便顿住了。
      那人逆着光笑起来,顾盼神飞,眉眼入画,他向沈竹晞伸出手:“我和你一起去。”

      第210章 未卜此生休其五

      “她是林谷主的故友。”邓韶音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将军,艰难地动用意志力让自己快速平静下来后,立刻抢在林青释前面说。林青释配合地不提这件事,只是抽出一张纸笺:“沈公子,你且放心,既然是她,那我一定竭尽所能帮到底,现在已经天晚了,你赶快去旁边的枢问堂配药,我把药方写给你——”
      幽草上前为他磨好墨汁,林青释展开纸笺,一笔一画地记录,他虽然是盲人,可是运笔如飞,丝毫不迟缓:“红荒冷一钱、星蕊三朵、零朱一对……”幽草接过纸笺塞给沈竹晞:“枢问堂是凝碧楼下属的,都是免费供药,各式药材应有尽有。你快去吧。”
      等青衫少年推门走远,脚步声终于消失不见,林青释转过来,无声地击了下掌:“云沾衣?沾衣你还好吗?我觉察到你已经醒了,你是有什么话不能告诉沈公子吗?”
      沾衣是云袖的字,他们当年四人,他、云袖、撷霜君、殷景吾互为挚友,称呼彼此就都用字号,毫不拘泥。如今林青释再一次见到这位以为已经埋在泉下的故友,内心万般感慨翻涌,反倒说不出话来。
      云袖挪动手臂,想要撑起半边身子,幽草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递过半杯水喂下去,她这才觉得嗓子里火烧火燎的灼痛感缓解了很多。她盯着对面两人,那种奇异的打量眼神让邓韶音心头一跳,听到她问:“我知道,你们是林望安和邓韶音,可是我不记得你们了。”
      “我只记得这个名字,望安,我知道你从前是我的好友,我们和撷霜君、殷神官一同行走世路的,可是我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了。”云袖抱着水杯,满脸茫然,“但是比撷霜君好,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撷霜君?”林青释听见自己的声音抖得像一盘散沙,“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望安”,邓韶音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因为过度紧张甚至换回了原来的旧称呼,他沉默着久久不语,再开口时,不自禁地放轻了声音,低低地说,“刚才那位沈公子,其实就是失忆的撷霜君。”
      林青释僵在那里,转头用空荡荡的碧色眼瞳对着他,仿佛想验证这句话的真假。他默然无语良久,直起身,缓缓把脸埋到掌心,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地说:“那可真是太好了。”
      恍如梦呓地又重复了一遍:“那可真是太好了。”
      在时过境迁、斗转星移之后还能再相逢,纵然已人世全非,只要知道当年旧友还健在,已经太好太好了。林青释平日那副静如止水的平淡模样早不知道被抛到哪里去了,他蒙脸的手微微颤抖,仿佛是在无声地啜泣。
      “我,我也觉得很好。”云袖手足无措,低声安慰,忽然觉得眼眶也隐隐发涩。
      过了许久,已经平静下来的林青释缓缓抬头,认真地追问:“你是怎么中了青萝拂剧毒?之前这七年你在哪里?撷霜君又在哪里?”他扬起手,“沾衣,得罪了。”  语毕,他接过递来的十二根银针,小心地在幽草的帮助下用药水蘸了蘸,然后缓缓抬起手,可是指尖的动作却极为迅速,银针惊电般地刺入她全身关要部位,不偏不倚。
      云袖因为剧毒之痛而变得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稳,她道:“撷霜君这七年怎么过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我当然也无从知晓。反正我就是睡了七年,醒来时就在深山中,幸好身边还有纸条记录了我的名字和身份,慢慢我也能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你的记忆有损?”林青释陡然感觉到不对起来,手颇为小心地虚浮着,掠过云袖的后脑,摸到三枚冰冷如铁的东西,幽草一看,便脱口惊呼:“谷主,那是金针!”
      “居然是金针封脑。”林青释脸一沉。
      金针封脑之术甚为骇人听闻,其中开颅、置针、挑筋、缝线、养愈,每一步都不能有丝毫差错。便是他作为医术冠天下的药医谷谷主,也只有三成把握能保人平安。然而这种手术,不仅可以封存记忆、还与神智清明,还能压制住身体内的毒素、病痛,暂缓发作,苟延性命。
      ——虽然这样的法子太过凶险,但无数想活下来的病人仍旧趋之若鹜。可也正因为太过凶险,早在七年前就被列为了禁术。
      没想到,这样的禁忌之术,如今竟在故友身上尚存,是谁胆敢施这种法子又不出差错?
      林青释扣住她手腕细察:“沾衣,这三枚金针大概是七年前种下的。你还记得我,可见是后来私自拔过金针——原本有人用金针封脑之术为你镇压住青萝拂的毒性,你记忆只恢复了三四成,毒性却已挥发七八。”
      云袖答:“我不记得那时的事。”
      林青释问道:“你还剩下多少?”
      “七年前离开南离古寺之后的事,你还记得多少?”他有些不忍,补充了一句,“慢慢说,不要紧的。”
      云袖不语,尽力跨越着自己记忆里的断层,茫然道:“有些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殷景吾重伤流了很多血,而我把他送去医馆,独自回了正乙楼,寄出请帖,演一折《绛雪》,我似乎在戏台上昏过去,再醒来时,便在全然陌生的地方。”
      “我浑噩地躺在山间的一处无人的别苑里,吃穿用度具齐备,却只有我一个,不知是谁把我送过去。”
      “我仔细看了看,心口还有一道几乎贯穿了的伤痕。”
      云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美好的事物:“我那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谁,每次回想,脑中便是炸裂的疼。过了很久,我才记起一点从前的事,大多是小时候和撷霜君的几段故事,和你相关的,却只有初见时打马的几句笑语。”
      “其他你都不记得了?”林青释问,神色似喜似悲。
      忘却了夺朱之战七年后那些如梦魇般纠缠的事情,对云袖来说未必不好——如果她能安然度过余下时光的话。只是,青萝拂已在她身上出现,她,连同沈竹晞,接下来的日子必然无法安宁,失去那些血与火淬炼的云袖,还能持剑卓立、并肩同往吗?
      林青释罕见地犹豫起来,想问她是否想要听自己说说后来的事,一句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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