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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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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萧居雁向来是遇强则强、不肯轻易低头的人,沈竹晞愈是棘手,他愈是万般兴奋地想出诸般法子来对付那人,务必要是沈竹晞低头遂了他的意,去找出溯时的法子才好。于是,尽管沈竹晞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接下来的日子,还是艰涩到了分分秒秒都度日如年的地步。
      除却那种发作起来剜心蚀骨的血毒,饥饿与困倦更为迫人。沈竹晞不曾安睡,也不曾进食,他微微阖目的时候,神智仍旧是清醒的,竖耳倾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虽然习武之人的身体底子好,可他到底还是个少年人,如是这般近十日过去,也几乎是神色萎靡地委顿在床榻上,唯有双眸依旧神采清湛如故。
      沈竹晞知道,萧居雁每日动也不动地呆在这间房子里,也不出门,外面会有人将饮食送进来,在飘香中,他当着沈竹晞的面大快朵颐,仿佛在无声诱惑着少年低头。其实若是萧居雁单指使他做一件什么事,沈竹晞或许早就捱不住低头了,可是这件事和陆澜有关,就算千险万劫他也只能默默承受——陆澜对他那么好,曾数次出生入死相救,如今这一点身心的小小苦难,比起当初那人所受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到了第十六日,首先按捺不住拍案而起的是萧居雁。他强行捏着下颌,将药汤灌入了沈竹晞口中,一边卡紧那人手腕,以防沈竹晞惊怒之下灵力松动,给他防不胜防的一击。沈竹晞刚捱过又一日的血毒发作,只觉得身体里所有部位都像被挖空了似的,泛着酸水,苦涩难言,他艰难地吞咽下倒灌而下的药汤,勉力攒聚着灵力,趁着萧居雁手指微抬,忽然就是凛冽一击!
      他蓄积了十多日的灵力只能使出这一招,用的手法也极为巧妙,灵力从手腕上的筋脉处猝不及防地渗透进萧居雁的掌心,等到雪鸿首领发觉时,那缕止不住的冷意滑腻如蛇,居然一直冷到了心底。他一瞬间如同被冰封中,浑身僵直着直挺挺地立在那里,一动不能动。沈竹晞大喜过望,虽然已经四肢无力,但仍旧竭尽所能抬起袖间的朝雪,一点一点地刺入他心口。
      然而,他的手指颤抖得厉害,朝雪摇摇晃晃地化成一个弧形,刺破了衣衫,可是要想再艰难地刺破皮肉,却是万分不可能。沈竹晞咬着牙,眼看着萧居雁已经微微地冻起来,心知他将要冲破束缚,而自己再也困不住他,不禁万分焦急地抓紧了朝雪。
      萧居雁慢慢用手扣住了锋利的刀刃,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他霍地一跃而起,彻底挣脱了束缚,将沈竹晞重重一推!他闪电般地封死了沈竹晞身上的所有穴道:“呵,撷霜君好得很啊。”
      沈竹晞面色沉郁,指尖凝着最后一式刀气未曾消散,直掠而上,击在萧居雁眉心。萧居雁及时后仰,但身体里的僵滞还未完全消失,踉跄颠扑着跌倒在地。沈竹晞瞪着他,想要补上一刀,但却连抬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还是输了。
      笃笃笃,忽然传来一阵低微怯怯的敲门声,宛如利刃分开了针锋相对的两人。萧居雁恢复自由,立刻一跃而起,疾步走过去拉开了门。那是今日来送饮食的人,提着食盒,沈竹晞一眼瞥过去,恰巧注意到萧居雁眼睛里掩饰不住的阴狠神色,心陡然往下沉。
      萧居雁双手势力,抓住那个送餐侍女的手,将她用力往里一拉!那侍女只是个普通人,满面惊慌地就要跌倒,被拽着头发提起,害怕得连脸都扭曲了,浑身颤抖如同风中飞旋的枯叶:“老爷……饶……饶……”她不住地痉挛,始终没能接着说出那个“命”字。
      萧居雁手指卡着那女子的脖子,感觉到手下面的筋脉跳动得越来越微弱,他手指逐渐收紧,女子脸色也由红润转为深紫,两眼翻白,身体悬空,双足乱蹬,拼命地想要摆脱这种钳制。
      提着那女子的空中转了半圈,萧居雁居然笑了一下:“你能不能活,就要看撷霜君的意思了。”他手指稍微放松了些,让些微的空气得以进入女子的喉管,她贪婪而用力地不住喘息着,两只眼睛始终对着沈竹晞,充满了希冀之意。
      “救我!救我!”她看着那个眉目秀丽的少年人,短促而惶恐地说,那种语气就宛如溺水之人抱住了一条大木板。她只是个过路人,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你!”沈竹晞恨声,“萧居雁你好歹是第一杀手组织血红的首领,对一个无辜之人下手,你卑不卑鄙!”
      “撷霜君当年杀死的数千近万亡灵当中,难道全是恶灵,就没有无辜的亡灵了?”萧居雁哂笑一声,转了话锋,“我是杀手,不是君子,可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结果能成就行。”说话间,他将女子提得更高,冷冷地扫了一眼不断扑腾的人。
      沈竹晞眉头不断跳动,整个人已经愤怒到极致,如同炮仗一点就着:“不要脸!说,你现在要我做什么!”
      萧居雁眼看他有了退让之意,便松了口:“撷霜君,你先吃东西,溯时的事情不急,可以慢慢想。”他眼看着沈竹晞沉默半晌,忽而颓然地一拍桌子:“成交。”
      萧居雁便松了手,那侍女鼻青脸肿地摔在地上,忙不迭地对着再生恩人沈竹晞连磕了三个头,连滚带爬地推门出去了,因为动作过于仓皇,衣兜里的香囊、绣袋甚至一股脑地滚落在地,萧居雁摇摇头,随手捡了放在床头。
      沈竹晞冷笑着一层一层揭开食盒,用红木筷子随意夹了些食物往嘴里塞,他余光瞥过床头的那只香囊,忽然瞳孔不可察觉地微微一缩。这种绯色的锦缎色泽浓艳华美,一看便价格不菲,显然不是普普通通的侍女所拥有的,里面鼓鼓囊囊,隐约有一角尖锐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沈竹晞沉默不语地吃饭,萧居雁也不催他,只是在对面摆出阖目养神的姿态。沈竹晞无声无息地慢慢摸索着,趁着力气恢复了些,一点一点地将那个绣袋摸过来,扣到自己的绣底,手指盘旋着试图揭开扣锁。
      “什么声音?”萧居雁霍地睁开眼。

      第177章 浪蕊浮花尽其七

      沈竹晞惊慌失措,以为他发现自己在动香囊,有些惶急地俯身盖住了那物事。但萧居雁疑虑的眼神并没有投向他,反而头像门外,这样一折腾,沈竹晞也听清了,那是悉悉索索好像风过林梢的声音,却万分阴冷,好像是蛇在黑暗中嘶嘶地吐着信子。
      萧居雁鼻翼一动,杀手的感官向来比常人更敏锐,怎么好像有隐约的血腥气?雪鸿组织里面的刺客倘若不完成任务,所受刑罚甚重,因而几乎人人常年带伤。可是这里是雪鸿最核心的地方,很少有人涉足,外面又围绕着一条长河,按理说决计不会有血腥味才对。
      莫非是,有人攻进来了?萧居雁惊疑不定,但雪鸿总部壁立森严,绝非一人一骑能够轻易攻下,而且一旦有人攻进来,护庄阵法绝对会发出预警,可是现在却无声无息。他耳朵尖,正在心下迟疑时,忽然听到一声短促的啼鸣,也像是吹出极为尖锐短暂的笛音。
      笛声?是陆澜吗?沈竹晞心头一跳,强行压抑下满腔喜悦,尽量不让萧居雁看出破绽。
      “呵。”萧居雁哼了一声,因为沈竹晞始终低着头没有与他对视,也不太弄明白对方到底有没有发现他满眼藏不住的喜色。
      萧居雁烦躁地用手指扣击桌面,终于忍不住一跃而起,封死了沈竹晞的穴道,让他不得动弹,而后转身摔门离去。他走得很急,沈竹晞听着那一段跌撞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立刻满血复活般迅疾地抽开了那个绣袋——他先前临时将穴道稍稍挪移开一寸,因此虽然仍被点中浑身无力,却还能够稍微动弹。
      绣袋里鼓鼓囊囊地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沈竹晞一样都不认识,在他看来,唯一或许有信息的是一张小纸片,他屏住呼吸用力往外一抽,眼眸顿时睁大了,那是一行有点眼熟的字迹:“撷霜君,进不去的一百零三间屋子里,都派了我们的人去送餐。你能看到这里,证明萧居雁已经被引走,不要动,竭尽全力地发出声响!”
      沈竹晞拿着朝雪,用力一下劈在床头,咔嚓一声,木制的家具从中应声断裂。他额头上因为动作剧烈而冒出冷汗,滴落在浅黄的木头上,隐约开一圈深色的痕迹。这时,他眉头一动,心生一计,在那一管长长的木头上削了一个口,连扎了八个洞,做成一支简陋的笛子,就这么呜呜地吹奏起来。
      木头尖利的倒刺扎入嘴唇,沈竹晞万分忐忑,不知道外界是什么情况,只怕萧居雁没有走远,听到异常的声音又折返而回。他胡乱吹奏着声音,不成曲调,只求把木笛吹响,声音呕哑嘲折,真是让听者脑中一阵翻江倒海而不能接受。
      远远地,他听见兵刃破空的声响,有急促的脚步声向此地掠来!沈竹晞断定,那不是云袖也不是陆澜,更不可能是林谷主,可是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有谁会冒着偌大风险前来救他。他不能断定到底是敌是友,于是艰难地下床,一步一步挪动到门后,观察来人,伺机而动。
      “撷霜君!”难以想象的撞击之下,整面墙壁都轰然碎裂,四溅纷飞的砖瓦中,绯衣飘摇的少年卓然而立,张开了双臂向他飞奔过来,“我是金浣烟!我是来救你的!”
      沈竹晞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金浣烟刻薄凌厉的面容如此讨喜,简直像一束光投射入这几十日被羁押的黑暗中,倏然间,他一口气放松下来,扶着墙跌跌撞撞地站起往前走,向金浣烟用力挥舞手臂:“是你啊,我很高兴看见你!”
      他发自肺腑地绽出笑意,这种被人关怀惦念着的感觉总是美妙的。
      由于心绪过于激动,少年踉跄了一下,但瘦削有力的双臂却紧紧抱住了沈竹晞。他手指疾风似的探上沈竹晞的手腕,脸色显著地越来越凝重:“天啊,撷霜君,你这是……”他满怀忧虑地盯着自己偶像近在咫尺的恋,发觉沈竹晞眼底竟是一片异样的血红色,浓烈到甚至压过了他的绯色衣衫。
      金浣烟心往下沉,这种征兆很不好。
      沈竹晞苦笑着摆手:“血毒而已,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快走吧!”他注意到,绯衣少年显然是一路冲刷至此,衣衫上满是血痕,身侧的长剑上凝着厚厚的血痂,眉目间也隐现伤痕。为了杀到雪鸿的最深处找到沈竹晞着实不容易,他们几乎已经拼尽全力了。
      金浣烟脸色一肃:“撷霜君,带上朝雪,你还能动手吗?”
      沈竹晞心知自己此刻的状态是万般凶险,但他不愿在对方面前表露出来,心里想的却是,他和金浣烟并不算熟稔,对方肯舍命杀进来救他,已是难得的少年意气,他反正身中血毒,就算死在这里也没什么,金浣烟可千万不能死了。想到这里,他握紧了朝雪,脸色煞白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还能。”
      “那就好。”金浣烟松了口气,但仍未全然放心,手托着他掐了个诀,轻飘飘地从洞开的墙上跃了出去。
      沈竹晞这才看清自己被关押的是一处什么样的场所,他不仅倒吸一口凉气——雪鸿总部的建筑错综复杂,亭台楼阁九曲十八弯,一眼望去全是高高低低起伏不定。而他先前在的地方,恰好是雪鸿中轴线上最中心的位置,可是被左右两处高楼荫蔽着,不论从那个角度看都万难发觉。外面并没有看守他的人,只有滔滔磅礴的一道环河,浪花喷薄着从这里出发,绕遍了整个雪鸿,这河深不见底,难以泅渡也不能飞跃,胜于无数雄兵坐镇。
      金浣烟扯下颈间的玉牌,摊在掌心吹了口气,玉牌以人眼可见的速度飘飘袅袅地化为了一缕青烟。沈竹晞抓着他的手,感觉到神智陡然一阵尖锐的刺痛,而后就模糊起来,仿佛整个人都被压扁了再急速地往外扯,他偷空往下瞥了一眼,发觉自己正从河面上嗖嗖而过,不多时就恍恍然落在了对面,只是金浣烟手中的玉牌却碎裂殆尽,再不能使用了。
      “这是驱灵渡水之法。”金浣烟扯着他往前疾奔,没有回头,急促地解释了一句。
      沈竹晞胡乱地嗯嗯,也没空再琢磨,他们渡河之后,几乎就陷入了雪鸿的包围圈。数十柄利刃织成寒星似的网,向他身上招呼,刀光一浪更比一浪高,迫得人目不暇接,几乎喘不过气来。沈竹晞气力不曾恢复,此刻咬牙勉力支撑着对付他们,幸而雪鸿还没有接到消息,面前的少年就是逃出来的撷霜君,这些虽然下手狠辣刁钻,却只是普通水平,沈竹晞左右周旋,勉勉强强能够僵持不下。
      然而,他终究体能还是跟不上,在长剑刺到眉心的一刻,朝雪高抬招架,他出手就显著地变缓了,因为这样的一停滞,那柄剑在他手腕上划出长长的口子,鲜血泉涌而出。
      不好,鲜血……沈竹晞万分惊慌,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变得,轰的一声,仿佛脑海中有烟花在此刻被霹雳点燃。他盯着手腕上的那抹猩红,居然抑制不住地想要抬起手腕舔上一舔。鲜艳的红色宛如看不见的蛇,滑腻冰冷地钻进内心最深处,噗地一口咬下去,那些见不得光的渴望就被无限放大,轰然凝结成伤疤然后喷薄出来。
      他用力按住喉咙,感觉到自己每一下喘息不定都在昭示着对鲜血的渴望,欲念在他身体里猎猎燃烧,烧得他眉眼、双颊、唇畔都是如血的红色。不行,他快要坚持不住了!偏偏是这个时候,因为用力过剧,他身上的血毒居然在此刻发作了!
      “撷霜君!”金浣烟敏锐地觉察到他的不对,沈竹晞此刻身体摇摇晃晃,面色一半苍白一半绯红,宛若冰火交煎,似乎体内有什么压制不住就要破壁而出。
      “别管我!”沈竹晞用尽全力才能压制住唇舌之间的颤栗,平平稳稳地说出这三个字。他甩开金浣烟伸过来的手,生怕自己下一刻忍不住就要咬上他的脉搏。
      金浣烟心头一沉,短暂地掐了一个能维持几息的防御结界,用力抓紧沈竹晞的肩头,将他扳过来:“喂!撷霜君,你……”他忽然噤声,感觉到手底下的肩膀陡然用力将他一顶,而后沈竹晞双眸通红地将他往外推了出去!
      好险。沈竹晞拍着心口惊魂未定,前些日子到底只是在房间里面对碗里现成血的诱惑,如今一个有血有肉、灵力上佳的活人站在这里,几乎是他灼热肺腑每一寸的剧烈冲击和考验。幸好他将金浣烟推了出去,否则现在他一定会喝下对方的血。
      可是他胸臆里吊着的那口气还没完全松懈下去,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抓紧了,沈竹晞惊怒之下朝雪出鞘,居然瞬间用了最为凌厉的死招:“你还来干什么!找死吗!”然而,他只听得金铁交击的铿然一声,居然有一柄银色雕花长剑架住了朝雪,虽然那把剑也是足可匹敌的名剑,但由于持剑者的道行不够,那人还是跌跌撞撞地远远退开去了。
      “小昙!”来人低低地唤道,怯怯而清脆的声音宛如“滚。”沈竹晞头大如斗,用朝雪指着她心口,自己缓缓往后退却。他咬着自己的手腕,吸饮着自己的血,鲜血翻滚入喉的质感让他身体里翻沸不惜的火焰有了略微的停滞,但沈竹晞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或许下一息就会再度猝然爆发。他趁着理智清楚了些,用刀稳稳地指着史画颐,略微放缓了语气,“璇卿,离开这里。”
      他不知道史画颐为什么之前不告而别,现在却参与在救他的行列中,但既然史画颐在,其他所有的友人必定都在这里,或许他们就在不远处为自己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可是他在身体内埋着血毒的情况下,就如一柄隐藏的利刃,随时都会对昔日的挚友倒戈相向,实在是不宜再同他们待在一起了。
      “璇卿”,沈竹晞冷飕飕地抽着气,冰与火相撞迸溅的痛楚几乎将胸臆一分为二,可他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举着朝雪,“你快走吧,一个人走!”说话的功夫,他手起刀落,堪堪架住了身后刺到面前的剑。
      沈竹晞的神智逐渐溃散,变得懵懂,他眼看着史画颐仍旧提着雨隔剑一动不动,只是看着自己,眼瞳涩然含泪,不禁大为惶急。他想要高声怒喝让史画颐快走,但那一口气却带动了胸中郁结的血块,他颇为勉强地颔首,压住了满嘴的血腥气,对着史画颐就是当头一刀!他急于将史画颐赶走,因而手下并没有留情,可是史画颐却仿佛魔怔一般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瞳里却映出了另一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朝雪在空中顿住了,被一只手举重若轻地接过,沈竹晞被慨然的指劲点重,瞬间僵硬在那里。他不用回头,只是余光感觉到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身后,勉强扯出一个笑:“金公子,不用管我了。”

      第178章 浪蕊浮花尽其八

      “你刚刚想做什么?”金浣烟点他的手指缓缓收回,过来扶住他。绯衣少年的手冷如雪,居然有几分像陆栖淮,手指上沁入骨髓的凉意让沈竹晞打了个激灵,喉间急窜的火焰也微微退却,他略微痉挛着抓住对方的手,触手犹如握了一块冰玉,哼哼道:“难受,可难受了。”
      金浣烟叹了口气,到了唇边的责备话语还是打了个旋吞没回去,唯一用力将他托起:“撷霜君,闭上眼,别动了,我一定要带着你杀出去。”他向史画颐无声地做了一个手势,鹅黄长裙的少女提剑而上,神色坚毅如铁,全然不顾沈竹晞隐含责备的眼神,与他印象中那个数十日前还明快秀丽的少女殊为不符。
      “璇卿,你……”沈竹晞隐约觉得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更令人诧异的是,金浣烟和史画颐手起剑落之间,居然有一种隐隐然的默契,就好像并肩作战过许多次。他注意到,金浣烟出手缓慢而迟滞,看似觑准时机一击待发,可是实际上却不能再出手更快了,而史画颐动作僵直,似乎小心翼翼地避开后背,不敢动作过大牵扯到伤口。
      她后背有伤?沈竹晞眉毛竖了起来。
      “你们都受了很重的伤,而且还没好,是不是!”唇舌仿佛都被灼烧成一团流言,吐出来的每个字眼都干涩得冒烟。沈竹晞低头咬住不持刀的左手手腕,咕嘟咕嘟吸了满口血吞咽下去,他的力气在急速恢复着,犹自染血的双手忽然无声无息地攀上两人的背脊,朝雪的刀背啪地拍上两人的肩膀。在他们身形停滞被困住的一刹,沈竹晞用力推开两人,拔刀飞身而起,化作如电的长虹向远方掠去。
      他猜得果然没错,雪鸿的那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杀意迫切惶急,是以金、史二人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困在那里,也没有人去动他们。他拼尽全力地往前奔,要将这些人远远引开,速度之快,已竭尽平生所能,抖成一条凛冽的闪电。
      “小昙!”他听见史画颐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昵称,可是他没有回头,忙乱中往天上匆匆一瞥,乌云飞速聚拢,遮天蔽日,那种灰暗将他一身青衫寸寸吞没在里面,几乎是瞬息之间,碎雨乱珠倾盆而下,雨势太过于奔流急促,遮住了所有人远望的视线。
      沈竹晞松了口气,天色昏暗中才好趁机走脱,他觑得一处假山,矮身于后暂时躲避。几乎是身体刚刚蹲下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就如一盘散沙软瘫在地上,这样长久的奔袭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着实太累了,更为糟糕的是,流下的所有汗水都宛如沸水一样灼烫着,针一样刺入皮肤,带来阵痛。
      他痉挛着扶住石头,心想金浣烟他们应当已经解开束缚安全了。心神一旦松懈开,就压制不住体内几度将要冲破藩篱的烈焰,他跪倒在地,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逐渐地消散零落,霹雳而下的冷雨浇不灭沸血的热度,反而如同滚烫的热水,让他全身都逐渐要燃烧起来。
      沈竹晞抿着唇,意识如丝线一般细弱地悬在那里,飘飘悠悠,摇摇欲坠。昏沉中他感觉到后脊寒意凛冽,身体比意识更加快地反映过来,两根手指立刻夹住了刺来的剑刃。那是个慌乱追击间路过此地的雪鸿杀手,被沈竹晞一招制住,来不及呼喊就已经倒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在那只苍白的手底下寸寸碎裂。
      可是沈竹晞却没有杀那个人,在看到血的时候,他眼眸燃烧起来,已经不受控制。他霍地一下划开那人的脖颈,伸手掬了满满一捧血一饮而尽。翻滚入喉的刹那,他满足地喟叹了一声,旋即眉头更深地紧蹙,不够,还不够!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没有让这个人死去——活人的血最是温热鲜美,满手滚烫的沸血和着冷雨被他饮下,一遍又一遍,直到血毒终于有了稍稍缓解。沈竹晞神智慢慢回复过来,震惊地看着地下那一具尤温的躯体,他探了探鼻息,那人已经死了。
      这是他第一次以这种方式杀死一个人。
      沈竹晞满心激荡悲哀,自己喝了旁人的血,已经是个不干净的人了。在剧烈的情绪冲刷之下,他脑海中的那根线啪地断了,宛如失去拉扯的风筝沉坠而下,漫天的暴雨中,他歪斜在地昏了过去。
      昏迷不醒中,沈竹晞的身体宛如置于冰火交煎之中,所捱过的每一刻在意识中都被拉得很长很长。他被一个人微微颤抖着从地上拉起,在刺耳的冰刀声中几度短暂苏醒又昏睡过去。如溺者逢舟般,他紧紧攀住了身边人的衣衫,可是那人冰冷的手伸过来,一根一根扳开他的手指。就在他一颗心将要沉入谷底之时,那只手忽然覆过来,如同霜雪,将他的手紧握在掌心。
      沈竹晞眼皮一动,似乎就要睁开眼,但意识却仍旧在沉沉的昏迷中挣扎。血毒的效应暂时过去,因为知道身边人是谁,他昏睡中便带了些放松的意味,肆无忌惮地沉入昏天黑地。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仿佛已经过了一个百年那么漫长。
      沈竹晞是被都头砸在脸上的雨点惊醒的,因为并非自然醒来,这种突兀让他十分不愉快,眼底还夹杂着些恼怒,却在看到陆栖淮时烟消云散。陆栖淮半扶半抱着他,身上有浓厚的血腥气,空出的那只手紧紧地握着祝东风,警惕地守卫着周围。
      他不敢再闻血腥气,于是强迫自己凝聚视线盯着那人看——不过是一个半月的别离,陆栖淮竟看起来与以往大不相同。沈竹晞从没见过他穿金棕色长衣的模样,此刻大雨之中却宛如冶丽青阳,衬得他身姿清俊挺拔,眼眸点漆如墨,流转着暗夜一般的光华。
      沈竹晞在冷风中瑟缩了一下,往他那里靠得更近了些。陆栖淮并指为剑,斩下一截袖口撑在头上,在前行中权且当作雨伞:“可算是找到你了。”兜帽紧覆住他的长发和额头,眼神晦暗不明。
      沈竹晞心头一跳,瞥见他额前一点霜雪白色却没有多留意,只是微垂下头,用指尖抵着友人额头,喃喃:“陆澜,见到你可真好。”
      他觉察到陆栖淮一下子不受控制地把自己抓紧了,不禁放柔了语气:“我睁眼的时候,在雨里看到你,觉得好像一生也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陆栖淮呼吸一滞,面色仍旧维持着平静,可是他停顿了好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对我来说,将生命终结在这里未必不好,可你不一样——”
      沈竹晞眨眨眼,觉得眼眶莫名有些发涩,他不敢再讲话,生怕眼泪会落下来。陆澜这个人这样的好,这是第好几次他这样出生入死地就自己了,似乎只要他在,自己就能将后背坦然交付。他对萧居雁的那套说辞始终心存疑虑,关于自己和那所谓的方纹井到底存不存在,和他是不是一个人,还有溯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他抬头看着陆澜,友人朗若繁星的眼瞳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完完整整的他。那双眼眸里蕴含的情绪太过深重,他一时间居然无法完全理解。问题在唇边滚了几翻,他到底还是没问出关于溯时的事情。如果陆澜真的执意不愿说,即使是这样的惊世秘辛,他也不愿勉强。
      陆栖淮此时又说:“我一向笃信自己的判断,可我发现那遇到你都不值一提。原本你真的不该遇到这些危险的,即使遇到了,也能避开,我真的没想到……都怪我,都怪我!”他满脸茫然的样子,微闭上眼,朝微中的是血毒啊,他在暴雨中远远地看了一眼,看见沈竹晞无声无息地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下去了,幸好那不是朝微的血,朝微还活着。
      ——可是朝微却中了血毒,那种和纪长渊与生俱来所携带的一般无二的,无解之毒。
      “真的都怪我。”陆栖淮又说了一遍。
      沈竹晞最见不得他自怜自伤,一时间讷讷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心神零乱中腿一软,被陆栖淮及时地架住了。雨势转小,沉默又在两人之间弥散开。
      吧嗒,像水流淌进生锈的锁眼而后洞开的声音。
      沈竹晞以为那是冷雨敲打着落在他额头,可是滴落下来的液体是灼热的,他心有所感地抬头,恰巧注意到陆栖淮微微别过脸去,可是他的眼瞳是清晰可辨的通红,分明是刚刚哭过,脸上闪闪发亮,分不清是水光还是泪光。
      沈竹晞震惊了,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陆栖淮没有说话,可是身体分明是在微微颤抖,心口起伏不定。大雨轰然中雷电鸣响,天地间都一片嘈杂,连同他自己密如擂鼓的心跳声般无序,可是沈竹晞还是听见了,陆栖淮低到几不可闻的哭声。
      他从没见过陆栖淮哭。
      他为什么会哭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吗?沈竹晞惶恐起来,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若有若无地用余光看他的眼睛。陆栖淮的眼眸极是漂亮,流泪的时候像被洗刷过的夜空,满是星子闪烁,让人心魂俱醉,神旌动摇,几近深溺其中。
      “别哭啊。”沈竹晞无限茫然地说。
      “我就是觉得,好像我什么都做不了——”陆栖淮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语气颓然而疲惫,仿佛不堪负重一般闭上眼,“还好你活下来了。”
      沈竹晞就是再感情迟钝,也能看出,面前这个人着实将他的安危放在眉间心上最重要的位置,这种关怀让他心里一瞬漾起充沛的暖流。可是陆澜的神情太过于虔诚郑重,又夹杂着那种漫无边际的惶恐,深重到仿佛能让人溺死,就好像……朝圣之人的信仰坍塌。
      陆澜所挂怀的显然不止于他的生死,反而有一种宿命般的哀伤无力感,沈竹晞虽然在他身旁,却觉得他的思绪在这一瞬隔如天远,无法企及。陆栖淮必然知道什么,可是他不说。自己便也不问。
      沈竹晞想要转移话题,他扶着额头,视线随意地往下一扫,忽然凝住了——陆栖淮腰间别着一竿青翠欲滴的竹笛,明黄色的丝穗与他束发缎带的颜色别无二致:“你的玉笛呢?”他面色一变,焦急地问,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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