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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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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继续禀告:“金……金浣烟说,他从此便告别流霜这个名字,这次平叛便算作他为楼里做的最后一件事。他已经出发去接管史府,据弟子来报,林谷主也在那里。”
“好极了。”何昱抚掌,手指抚过灯笼缎面上雕琢的流萤纹样,忽然微微地笑出来。那种璀璨的星光下,灯笼上的萤火虫展翼点点掠起,合身扑向天穹的最深处。
你看,连萤火虫都心心念念带着那一点微光,飞往如瀑的星光间——我又如何不是呢?
而金浣烟,那个眉目间骄傲刻薄的少年人,依稀便是少年时候的他。倘若能就此收手,或许便不会拥有他的宿命。然而,这一片江湖如此之大,怎么能说退出就退出呢?
凝碧楼主唇畔溢出锋利的笑意,蓦地当空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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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凝碧楼动乱颠覆的前不久,一位神秘的行客来到了沐王府。
这是京城二十年来唯一的军门豪族,壁立森严,府邸整饬庄重。上一代当家的是镇国将军沐川,沐将军戍守边关二十载,立有战功赫赫,在他退隐后,其子亦被封王,便是这一代沐府的掌权人。沐王才资平庸,却因忠心耿耿,年近而立便坐拥可以协商调配边关戍军的权符,甚至一度风头盖过那位堪称绝世之才的靖晏少将。
沐王府,午茶时分。幽静的庭院里隐约可闻初夏的阵阵蝉鸣,廊下蔷薇满架,一院幽香浮动,空无一人,只有旁边的金丝架上,雪白的猫蜷缩着午睡。
“史家婚宴上的作乱者都查清楚了,那些被活捉来的僮仆侍女已经下狱拷问,而余下无辜的都随金浣烟在史府继续安顿”,沐余风缓缓合上茶盅的盖子,眉头一跳,低声道,“能用的法子都已经用遍了,那十二位抓来的便如同铁打的一样,经脉尽断,折磨至死,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他对面没有人影,只有重帘深深,后面影影绰绰地映出一道高华的侧影。
闻言,帘子微微一动,帘后的人冷冷道:“了不起。”
他知道沐余风在军中纵横多年,讯刑拷问的手段有多厉害,铁打的汉子在他手下也熬不过一日,然而抓过来的大多数都是女流,却能坚不吐供。
沐余风早已习惯这位神官的冷漠语调,不以为意,只是叹了口气:“我想,应该是对于这些人来说,一旦招供,或许会有比受尽折磨更可怕的后果。”
他拍拍脸颊,语气难得地有些烦躁:“最后的一个活口为了不说,居然生生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
“三月后便是国寿了。”帘子后再度有声音冷然传来。
沐余风嘴角一勾,有种难以言喻的阴冷,仿佛一条潜伏在暗中的毒蛇,正在思忖什么坏主意,露出阴森森的笑。国寿吗?殷神官,当今文轩帝最不愿在他寿辰上看见的一个人,想来就是你了。你一定还不知道个中缘由,这段秘辛,尘封许久,想来你伯父殷清绯也不曾对你提起过。
——为什么在夺朱之战后,殷景吾毫无阻滞地一路上了平逢山成为神官,如今又一路行来立于中州法术的最巅峰,一切的细节,都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他们背后牵扯到雪鸿组织。”沐余风声音艰涩。
这是一个在中州几近禁忌的名称——曾经一度拥有颠覆力量的杀手组织,其中的十二位金衣杀手曾在三十多年前刺杀帝王,后来却在一夕之间无声无息地溃散消失。这三十年间,不断有别有用心之人假借雪鸿的名义暗中布局,行不轨之事,然而细细勘察,却尽是荒诞的之作,雪鸿组织却仍旧踪影全无。
那么,这一次呢,也是放出来的烟雾弹,还是那个神秘的组织再一次出现了?
帘子后寂然端坐的身影微微一动,说:“必须尽快把那个可疑的、与雪鸿有关的人找出来,杀了他!燎原之火,倘不及时阻止,一旦燃尽,便会颠覆整个中州!”
“整个中州?”沐余风愕然地重复了一遍,神色大不以为然,又不愿意直面反驳他,“雪鸿到底是传闻中的事情,荒诞奇谈多于正史记载。况且如今,岱朝军队严阵以待,凝碧楼实力远胜于七年前,而这几年修生养息的靖晏军,也是势如破竹的精锐之师。”
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倒是破了六合城、斩杀凝碧楼的陆栖淮,是更大的心腹之患。”
“莫效世人目光短浅。”帘子后的神官冷然截断他的话。
沐余风一梗,握着茶盅的手紧了数次又放下,罢了,这人自小在殷府被宠得无法无天,后来又在平逢山清修七年,素来冷傲,孤僻自许,从来不在意旁人的想法。他忍住了心头的怒火,声音没有一丝颤抖:“神官教训得是。”
他问:“我之前给你送来的这十多日出入京城的影像石,不知神官看了多少?”
昨日殷景吾夜班到来的时候,让他夤夜火速搜集这些资料送上来。京城一共八处大门,每个门有十二块影像石录制来往人员的声音、容貌等身份信息,要收集并复刻送来,实在是一项繁冗的大工程。那时候,正在酣眠的沐余风本来没甚好气,想要推到第二天再做,却在听说来人是平逢山神官时,从床榻上鲤鱼打挺,一跃而起。
——“为官从军,殷景吾是你绝不能得罪的人。”父亲常常如是告诫他。身经百战的父亲,在提到这个名字是,居然是畏惧的,那种瑟缩的神情像刀锋一样刺进他心底,让他在惊惧的同时,心底也有恶念滋生。
自己也是京城的将领,天之骄子,凭什么要处处顾忌这个人,小心翼翼地对他礼让?
然而,父亲第一次听说他这样咬牙不满的质问,反应却是让他始料不及的:“孽障,跪下!”父亲颤巍巍地抬腿踢在他膝骨,他不敢反抗,匍匐在地,听着耳边父亲恨铁不成钢的谆谆教诲,“莫非你以为出身在一个镇国将军家,就算是出身高贵,可以与旁人随意争锋了吗?”
“可是,殷景吾也不过只是南离一个世家的继承人而已,论实力,不过与我们家相当。”虽然恐惧于父亲的怒火。他仍是心头不忿,挺起腰杆,据理力争。
父亲怒火更甚,抬手啪地扇了他一巴掌,他被打懵了,巅扑着踉跄倒地。父亲一脚踏上他脊背,满腔怒意蓬勃而发:“畜生,莫非是我平日太纵容你了?这话你也是敢说的?”
“你的出身,你的才干,同殷景吾相比,便有如云泥之别!”父亲断喝,移开手指,因为力道过大,在他脸上留下鲜红刺目的五个指印。
“我虽然战功赫赫,然而入朝为官,却是伴君如伴虎,尚有恩荣衰退,鸟尽弓藏的一日,然而,殷景吾却将万古长青!”父亲松开他,语气渐渐平稳,却是说不出的冷肃,一字一字地命令他,“非但如此,为了明哲保身,你连殷家都不可以得罪!”
他已经委顿在地,却还是死死地咬牙一言不发,只点了点头:“孩儿知道了。”
父亲看他这样的神情,知道他还心有不服,一瞬间,颓圮与无力涌上这个老人苍老的身躯,他叹了口气,挥挥手:“罢了罢了,你记住,他是……”仿佛惊惧于那个无法直言说出口的身份,父亲居然住了嘴。
当时,他战战兢兢地退下,不敢再问,没过多久,父亲便告老还乡,只留他一人在京城为官。如今,距离这一幕已经两年过去了,然而,父亲说“他是……”时那种欲言又止的惊怖神情仍然深深地铭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打听多方,所有的消息都准确无误地指向,殷景吾从小出身在南离,是南离殷氏唯一的后人。这些消息合拍得太过完美,让他心生疑窦——单是殷府,不能让父亲畏惧到这等地步吧?这个疑虑堆积在心底不得解脱,渐渐成了执念。
不久之前,他终于知道了,这个消息来自凝碧楼的情报中枢追煦小筑,那个不会武功的文弱少年站在凝碧楼主的身旁,神色冷静地一字一句讲出,却让他心底掀起万丈狂澜,当场便打碎了杯盏——原来,殷景吾竟然是……!
那个蓝衣少年最后如是说:“殷神官本人不知道,因为殷清绯也不知道,但是文轩帝知道。”
沐余风得知这个消息,抛弃娇妻美眷,独困空房,辗转几夜都不能成眠。不错,以他对平逢山神官的了解,对方冷傲而可以贯通天地、俯瞰古今,是没有什么问鼎逐鹿之志的。可是,人心如逝水,人都是会变的,以殷景吾的才华、能力和人缘,一朝他褪去那身代表神术道法的紫袍而投入尘世,会在整个中州掀起怎样的万丈狂澜?
——那,对于岱朝身居高位的人,尤其是文轩帝,震荡将不亚于七年前的夺朱之战。
第88章 中有畸人秀其九
“已经看完了。”清冷的声音陡然截断沐余风的思绪,他眯眯眼睛,却不是习惯性地为了给谈话者施压,而是在帘子卷起的一刹,耀目的光华陡然盛放,几乎压迫的他睁不开眼。
殷景吾手指微抬,无形的灵力将帘子向上掀,码得整整齐齐的百余块晶石如小山唰地凭空移出,稳稳落在沐余风面前的长案上:“你拿回去吧!”
午后的阳光投射在他冷峻端正的面容上,殷景吾紫袍无风自动,手指微屈,遥遥对着膝边横放的一把白绸伞。伞的缎面上镌刻着白蔷的花纹,和他袍角的云纹遥相呼应,而他腰间斜挂的一方玉佩晕染开温润的红光,那是上品的水翡,映得他整个人眉目熠熠,比天光还要明亮。
“已经看完了?”沐余风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满心骇然,几乎合不拢嘴。
对方居然在短短的半天时间内看完了这海量的惊人资料,这样博闻强记的力量,是像他这样的正常人难以想象的。
他心底忽然涌现出难以言说的敬意,说话也不再带刺:“神官是不是想在这里找什么人?尽管提出,我尽力相帮。”
殷景吾摇摇头:“你们找不到的,他们两人并非常人,必定进行了极其精细的易容,就算是,面对面,你也未必能认出来。”
沐余风心念电转,失声道:“你,你要找的其中一位是云袖姑娘吗?可是史府的事刚过,她应该还留在京城啊!”假扮云袖的人天衣无缝,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她就是另一个云袖,会唱花旦的戏,也会镜术,殷景吾不可能分辨出来那是假的!
然而,出乎沐余风意料的是,殷景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直言不讳:“那是假云袖,真云袖还在城外,在涉山这一圈逡巡徘徊。”他用手指在虚空中细细一勾,淡然,“涉山绵延千里,其中至少九百里荒无人烟,如果云袖真的在其中,我们无法找到她。”
沐余风心中惊骇欲绝,试探着问,“那另一位是谁?”
“陆栖淮。”殷景吾沉默半晌,冷然。
沐余风先是一怔,而后错愕:“不可能吧?云袖姑娘是何等正气浩然的女侠,又一心要杀这逆贼,如何会与他——”剩下的“同行”两个字忽然被吞了下去。
空气陡然凝结,仿佛有一只凭空降临的无形大手紧扼住他的咽喉,他被凌空提起,无法呼吸!
“不许再这样说他。”殷景吾凭空抬起二指遥遥对着他,并拢,冷笑,“陆栖淮是何等人物,就算是如今被泼了脏水,岂容尔等说三道四?”
他的眸光冷如闪电,这一刻,就算是饱经沙场的沐王,也觉得自己的心跳因为惊恐而停了一拍。他看着被提起的沐王,语气森然,让人不寒而栗。
“不不不……”沐余风竭力挣扎,而对方毫无预兆地猝然松手,他捂着咽喉跌落在地,剧烈喘息,几乎肝胆俱裂,“不说了,绝对不说了。”
这个九天之上的神官,为何因为陆栖淮突如其来地翻了脸?等等,莫非是因为陆栖淮的那个曾在平逢山学法术的女徒弟,而后爱屋及乌……沐余风心里咯噔一下,难以抑制地涌起某种揣度。
他隐约记得,凝碧楼的蓝衣少年来时,曾经透露过消息,说,殷神官的那个女徒弟,手腕上戴着的桌子,像是传闻中的那个……他凛然一惊。
“收起你那些念头。”仿佛洞察他心中所想,殷景吾冷冷道。
沐余风忙不迭地点头,捂着喉咙,心有余悸,方才他只是身子一僵,便被毫无反抗之力地提到半空中,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这种绝对的力量,让他心惊胆寒,为之臣服。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一道的?”他不失恭敬地问。
“观星——这两位的命运是写在星辰上的。”与芸芸蝼蚁不同,不仅是这两位,其他如沈竹晞、林青释、何昱、他自己,甚至史画颐,他们都被天命各自赋予可以改变时代的力量,因此,他们的宿命可以在天穹上观星看到,却无法追逐,更无法把握。
而那一日,他看到——云袖的命运轨道,和陆栖淮的星轨已经交错,将有很长一段的并行。
殷景吾拔下挽鬓的玳瑁簪,对着日光,发簪的顶端用人间巅峰的雕刻技术,镌刻着一张全天星图,日光下彻,上面星星点点,动如参商。他仰起头,语气带着淡淡敬意:“我即使身为神官,也不能清晰洞彻他们的命运轨迹。”
沐余风点头称是,手指拨弄着香炉里笔直的一炷香,烟气袅袅而上:“神官不必太过忧虑,既然三月后便是国寿,最迟到那时,他们一定会联袂出现。”
他心中万分疑虑,为何殷景吾这么笃定云袖还没有进城?按理说,他在史家婚礼上见过假“云袖”,还动了手,应该识破不了对方的伪装才对,这中间到底是什么环节出了纰漏?他细长的眼角微微挑起,里面有算计的光一闪而过,手指静默地握紧了那一线香。
快了,就快了。
沐余风的手在香上留下五个指印,香无声无息地燃烧,他屏住呼吸,舌尖探到早就含在口中的药丸,用力咽下。辛辣的药味逸散开,他顿时神智一清,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对面的殷景吾。
然而,平逢山神官敛眉端坐,手指平平拂过桌面,没有半分异样。
随着时间缓缓从渐趋低矮的线香上流淌而过,沐余风额头上居然已经见汗,抑制不住内心的紧张。难道说,这红沸冷香居然对殷景吾没有作用?不可能啊!
就在那时,他瞳孔忽然剧烈一缩,对面殷景吾扶案霍然站起,手中玳瑁簪就势递出,将线香从中斩断,簪尖有如冰雪,湮灭了所有的烟气。
他果然这样做了!沐余风浑身湿透,几乎软瘫着回到座位上,仍旧充满警惕地看着对面的神官。他弄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情况,绝不敢轻举妄动。
殷景吾的神色依旧淡淡的,手指抬在胸前并拢,他没有动,掌中的玳瑁簪却逐渐黯淡无光——是的,他连续换了数种手法,然而却始终感觉到体内的灵力空空荡荡,居然在不知不觉中被封印了!
他无声无息地咬破舌尖,天神之血咸涩地在唇齿间流淌,一遍一遍冲击着被封印的灵力,这需要时间!殷景吾微微冷笑,决定与他虚与委蛇一番:“你以为就凭这香,便能困住我?”
“当然能”,沐余风背着手站起,定了定神,走到他面前,露出一丝诡笑,“若说天上地下有什么能困得住神官,那必然是这一支红沸冷香。”
他注视着殷景吾的表情,满意地觉察到对方面色微变,得意地压低声音:“神官大概想的是,你从来无需呼吸,这香便进不了你体内,是吧?”
“哈哈”,沐余风有些癫狂地笑起来,“人只要一动,皮肤便会舒张或扭曲,在你用玳瑁簪将它从中斩断的一刻,那香气便大涨出来,从张开的皮肤钻进了你的身体!”
殷景吾默然,红沸冷香的名声,即使是长期寄居山中如他,也是知道的。传闻中,这一味香需要历时七年炼成,天下任是什么样的大神通者,吸入此香,在半个时辰之内都形如废人,无法使用法术和武功。
——炼香七年,这么说来,沐余风七年前就打算对付他了?这半个时辰之内,对方要拿他做什么?
他虽然已经身体疲软,近乎不能动弹,思维却依旧敏锐,冷然道:“不对,红沸冷香是没有解药的,方才你也动了,甚至,你的手指还碰到了香。”
沐余风弓腰重重地咳嗽,一张嘴便是难以掩住的辛辣味,他涕泪交流,断断续续地说:“当然没有解药!我提前服下了九色椒做成的辣椒丸,便能保持清醒——这种东西,一般是审讯时才动用的。”
他一句话磕磕绊绊地停了几次,落在殷景吾耳中,却让他微微一惊——九色椒的滋味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沐余风处心积虑地布下这一切,是要做什么?舌尖的血液被化开在周身冲突奔撞,然而,殷景吾始终不曾破开红沸冷香封印住灵力的那层薄膜。
“圣上传御旨,令我暗中寻访皇天戒指和后土神镯,神官,你应当知道,没有这两样开国器灵的认可,如今的统治便是无根浮木,稍经动荡,便有倾覆之虞。”沐余风突兀地插了一句。
“我是想请神官看一场好戏。”沐余风紧紧盯着对面人,捧起茶盏一饮而尽,缓解了口中九色椒的火辣。他转过身来,一扯丝线,上方连结缀着的玄霜石无声无息地垂下,晶石被搁置着金丝架正中,画面渐次铺陈展开。
“请看——”随着他话音落下,殷景吾倏然间惊愕地攥紧了手。画面在他眼前鳞次栉比地渐变,他直直地盯着那里,不可思议般的,从胸臆里发出一声惊呼,合身扑上,“伯父!望安!……不!陆栖淮!”
奇怪的血色从画面上蔓延到他的脚背,他如风中树叶一样发抖,平时的清冷高华早就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沐余风一步一步后退,冷嘲:“看见了吗?这就是你的身世和命运!”
殷景吾茫然地看着画面上白衣道长背着长剑的如雪身影,神思恍惚,如同被利剑洞穿。在他五指掌开,袖中祈宁滑落在地的一刹,沐余风眼睛亮了,立刻后退,大叫道:“来人!快来人呐!”
第89章 相寻人间仄其一
二百里外的涉山,树木葱茏,藤萝摇曳。已是薄暮时分,双骑并行在山中,一轮新月悬在山巅之上,风簌簌过林,枝叶轻响,宛如满地细碎的海潮声。
“像天上之河的声音。”沈竹晞勒马静静听了一听,忽然有些感慨。
史画颐牵马走到他身侧,停下,衣裙在暮风中猎猎翻飞如蝶,她微闭上眼,极力感知着周围的声音,喃喃:“不错,这是我以前离开京城去过的最远地方,是史……父亲带我去的,那时候啊……”她微微一顿,不再说下去。
“抱歉,引起了你的伤心事。”沈竹晞拍拍她,折了一枝藤蔓,整理青翠的叶子编织成环,簪花别在两重翠色间,递给她,“璇卿,这个送你。”
在外面,他直接称呼史画颐的名字不方便,就叫了她的小字,璇卿。史画颐听了,眼珠一转,二公子,我也要用字号称呼你。不不不,我不叫你朝微,就叫小昙吧!你以前在京城题字作画的时候,签署的便是这个名字。
正想着,史画颐散下鬓发,戴上花环:“小昙,你这个编东西的手艺见长啊?经常给别的女孩子编?”
沈竹晞颇为怪异地瞥了她一眼,微微敛眉:“这个是陆澜教我的,唉——”
他语声一顿:“这么多日不见,不知道陆澜怎么样了。在涉山找到他之后,一定得跟他一起,好好把汝尘小镇这件事搞清楚。”
史画颐沉默下来,世之舆论,浩浩汤汤。他们一路行来不过百余里,便听到不下十次有人声讨陆栖淮,恨不能人人得而诛之。而凝碧楼和那位不知真假的云袖姑娘,又一同公布了汝尘混战的始末晶石影像,在京畿四方广为流传,如今看起来竟是信誓旦旦,证据确凿。即使是她,在这几日的见闻中也心中疑窦渐生,是不是陆栖淮真的是始作俑者,而小昙只是被他蒙骗了?
小昙虽然聪明机变,待人却极是真心诚恳,况且陆公子又是他失忆之后第一个生死与共的人,倘若对方有心利用他,小昙便是再活十年,也看不破对方心里的那些弯弯绕。
一念至此,史画颐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道:“小昙,倘若能给陆公子洗刷诬名、还他清白自然是好的,可倘若查到最后,汝尘小镇里的凝碧楼弟子真的是他杀的呢?”
仿佛被她的话戳中,沈竹晞沉默不语,手指虚虚地扣着缰绳,任由马沿着山道缓缓地往前走。一路上走来的那些纷纷流言,让他一次一次恨不能拔刀去阻止他们这样说。然而,那些以讹传讹的人虽然可恶,却毕竟只是帮凶,真正要击杀的,是处心积虑谋划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幕后的人绝不是苏晏,以他一人的力量绝对不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剩下的便只有凝碧楼和隐族了。可是陆澜虽然很厉害,在此之前却是籍籍无名,那些人为何要针对他,而构陷下这样让人身败名裂的罪名呢?如果不是构陷,那……
沈竹晞陡然想通,一拍马背,骏马惊得希律律抬起马蹄长嘶,被他眼疾手快地稳稳按下去。他眉头舒展开,朗声道:“如果真的是陆澜做的,那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或者……不得已而为之。”
史画颐大皱眉头,不好直截了当地反驳他,低声劝说:“小昙,你也怀疑他真的杀了那些人对不对?不论他初衷是怎样的,一旦出手,杀了人便是杀了人。”
她看沈竹晞眉间全是沉郁之色,根本没听进她所说的话,定了定神,计上心头:“你跟我来。”
史画颐拽着他手腕从马上一翻而下,沈竹晞不明所以,没有挣脱她,尾行进入山道旁一棵岩岩独立的高树,那树十分细弱,一线孤高地吊在群丛中。她站定了,砰然一剑劈下,瘦木应声从中断裂,她转过来,眉目凝肃:“看见了吗?”
“什么?”沈竹晞重复了一句,不知所云。
史画颐扶着那半截枯木,手指向突兀露出的深坑,冷然:“小昙,我这一剑下去,这棵树便死了,无论我是刻意来砍它,还是在打斗中误杀,它都是死了。”
“枯木逢春犹可再发,汝尘的一百多条人命,却永不可能再回来。”史画颐神色肃穆,娓娓道来,“何况,凝碧楼在中州是何等威望,每一位弟子又都有亲友,倘若真是陆公子下的手,不论他有何种理由,这些冤仇总是难以了结。”
“何况,凝碧楼弟子确实是死了,那些悲愤的家属同僚不会乐意听你去洗清陆公子的名声,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复仇的对象,不论是真是假。”史画颐深吸一口气,目光定定地直视他,一字一句,“就算他是清白的,你要帮他证明这一点,也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沈竹晞没想到她忽然讲出这番话,一时间震惊有之,钦佩有之。
明明她还比自己小两岁,却已经如此地睿智而洞察。其实,倘若没有隐族入侵,这场史府的惊变,如今她已经嫁给靖晏少将,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一生将会平淡而静好地走下去,就算是她满腹经纶,也无须再用上分毫。
然而,她却在一夕之间成长了,从博览群书的大家才女,变得渐渐学会不动声色地观察分析。
他忽然有些感慨,并没有直接回复史画颐的话,只是淡淡地赞许:“你能想到这些,可见史家不愧是中州最富盛名的簪缨门第,而你也不曾辜负家族的教诲。”
史画颐秀眉微蹙,手指从颈间璎珞上一掠而过,那里缀着的无数石头星星点点,组成了史家族徽的纹样。心中涩意泉涌出来,她虽然是名门之后,如今也算是家破人亡,孑然一身了。
和面前这个人一样——传闻里,二公子身后的周氏家族在夺朱之战中,一门忠烈,誓死守卫休与白塔,最后全部覆灭。这些血与泪的故事在七年中被记载下来,口口相传,如今听闻仍是让人心惊神骇。幸好,或许是因为记忆缺失的缘故,二公子听了,也只淡淡地怅惘感慨一声,不曾有如她亲眼目睹父亲被杀时,那般撕心裂肺的悲恸和恨意。
二公子是她情思懵懂的豆蔻髫年里唯一走进她心里的人,而现在,她亦所求不多,只希望这个人一切安好,她必将尽一切才智去排除他身边的危险,而其中最可疑的第一项,便是陆栖淮。
史画颐眼眸中波光流转,陡然将思绪扯回来,微微抬高声音:“小昙,不要转移话题——除非袖手旁观,否则,你很可能因为这一个人,站到所有其他人的对立面去。”
不错,凝碧楼执掌中州之牛耳,在民间威望更是通天如神,即使是当朝的文轩帝,也不得不礼让三分。除非他能拿出确凿的证据来,否则此事绝难善了。
然而,就这样,便能让他退缩在旁,冷眼旁观了吗?
沈竹晞哼了一声,下定决心,缓缓道:“璇卿,你可能不明白他对我来说是怎样的——在生死关头他几次救了我,不过是一面之缘却陪我一路南下出生入死,如果不是有他,或许我和阿袖已经死在前往南离的路上了。”
他顿了顿,斩钉截铁:“不论他现在好不好,我都绝不能放他一个人。”
“一面之缘?”史画颐嘴巴发苦,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你是说,他只见了你一面,就同意陪你护送云姑娘南下?”
她仔细回想,眼神凝聚起来:“小昙,你不记得之前的事便也没办法,他是不是之前便认识你,或者是你的好友?”
史画颐猛然想起来对方夺朱之战中的所有事迹都已经广为流传,人尽皆知,不由得顿了顿,补充道:“我说的不是夺朱之战中,而是南离一战落幕后,到现在的七年。”
沈竹晞怔了怔,毫不迟疑地断然否决:“不可能,那七年中我绝对没见过他。”
他没有再继续说,而是改为传音,声音滞涩而迟疑:“璇卿,我七年前重伤,只剩一缕亡魂,而后一直在返魂木中沉睡了七年,直到年初时才醒过来,便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史画颐惊骇至极,她没料到七年前沈竹晞的伤势居然严重至此。亡魂复生的事情她并非没有听说过,多记载于志怪野史,只是这样逆天改命的事,定然不能十全十美,总会留下些缺憾什么的,但愿这场复生只夺走了二公子的记忆,再无其他。
她长长地吐息着,努力平定下纷涌的心绪,低低地说:“所以,你决定了一定要去涉山找陆栖淮,而不是远远地置身事外?”
沈竹晞很惊异她问出这样的话,奇道:“我还以为你提出要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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