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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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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一句,满地血污中,她提刀起身,眼神瞬间雪亮,握住了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坐到他身边去。那只是个开始,此后,南征北战,以铁血手腕诛灭对手,以兰蕙心智洞察格局,终于平定天下。
只是,何昱当初说过的那句话,却再也没有实现——事实上,那个人的悲剧,最终是由何昱亲手铸就的。
中州二十年,凝碧楼主亲率弟子围剿七妖剑客纪长渊,并兰畹纪氏满门,中州十八地闻之,拍案叫好,天下归心。
“今天也是他的祭日。”朱倚湄没有说他是谁,他们二人却都很清楚,一时间,房间里静默住了,甚至隐约可闻思绪汩汩流淌的声音。
在夺朱之战里立功赫赫的那些人,已逝的、犹在的,都得到重获安宁的中州人民长久的怀念和祭奠——夔川城里的百姓,至今仍在哭云袖、悼撷霜君,早起燃香拜向平逢山殷神官的方向。
唯有纪长渊一个人,同样从血与火里过来,却被世人诟病、唾骂,恨不能引刀手刃之。
人们说,说他滥杀无辜,用青萝拂杀死平民三千多人,却谎称杀的是走尸;说他害死云袖,又间接让凝碧楼金夜寒前楼主丢了性命;说他弑父杀弟罔顾人伦;还说……
他确实做过这样十恶不赦、令人发指的事,然而,不会有人天生是魔,所谓的魔,也不过被疯了的旁人和不堪负重的命运逼成了魔。
没有人关心这个,在他们心里,一个剑妖、一个疯子,为人行事哪里有什么根据。
如果当初何昱没有把她支开,如果当时她在的话,她就是拼着与全天下为敌、拼着朝不保夕,哪怕就是立刻死在那里,她也要握着兵刃站到纪长渊的那一边。
她在命运轨迹交错的最后一刹那,曾经如是答允:“我和你永远是一边的。”在加入凝碧楼之后回看,这句誓言显得多么苍白,多么可笑?生命的洪流将她翻卷着抛向前,她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能确定,又凭什么去坚持一个毫不牢靠的立场?
不知道最后纪长渊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刻,是不是还抬眼一寸一寸扫过去,在人群中找着她?
朱倚湄将脸埋进温软的掌心,满腔沸腾激动的情感,却缓缓倾泻出来,冷却成眼角一颗冰凉的泪水,轻轻滑落在竹制的桌面上,洇染开小小的一圈深痕。
她静静看着,却愣在那里——她哭了,她居然哭了?
流落征战多年,她以为自己的内心早就坚定如铁,甚至,在兰畹纪氏覆灭后,她觉得自己早就失去了感知爱恨的能力。
——曾经,在诛灭一次小世家的过程中,她将那些俘虏一个个拖出来准备杀死。孩子凄厉地尖叫哭泣,同行的黎灼看不下去,过来请求她放走那个最小的孩子。
她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她说,宁可错杀满门,也绝不放过一个孩子。
孩子内心潜藏着爱与恨的力量实在太可怕,难道要放走一个,再像从前的兰畹纪氏,造出一个纪长渊来吗?
然而,长夜里静静坐在这里,想起这件事,她却忽然觉得悲从中来,无法抑制。仿佛冷如岩石的心被破开了一条缝,极大的波动汹涌而出。
“不要乱想。”何昱的手指轻微地一下一下敲打桌面,他的声音在夜色里平淡无波,却很有层次,像渐次展开的水墨长卷,“你想到了什么?”
他坐在黑暗深处,眼底如同寒星,闪着冷冷的光:“我看见你心中无边无际、看不到底的红色。”
那是深沉的绝望,血色的悲哀。
朱倚湄没有立刻回答他,指尖滑过书页暗淡的脊背,忽然急急地开口:“何昱……”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脱口而出叫出对方的名字,旋即便是一顿。
自从纪长渊死后,她就再也没有叫过“何昱”这两个字,取而代之的,是尊敬、疏离的一声“楼主”。她同往常一样杀伐果断、工作勤勉,将自己牢牢摆在一个下属的位置上。
何昱绝对是惊才绝艳的凝碧楼主,却不再是她可以成为朋友的人。
“求之不得,何必自苦。”朱倚湄忽然再度听到对面的声音,怔了一刻,才反应过来是说给她听的。
凝碧楼里的人都知道,何楼主平日说话绝不超过三句,他并不冷傲难以接近,只是掌管楼中三万弟子和诸样事物,长久以来,习惯短促而利落地发布命令。
今天何昱说过的话,已经超过了三句。
心中似有充沛的热流一拥而过,阻在胸臆间,炽腾如沸。冷定伪装的面具被一时猛烈撕下,朱倚湄难以抑制地豁然抬头,想要冷冷地讥诮着反驳回去。
她想说,我所求无物,天大地大,有何为苦?
等她抬起头定在那里的时候,整个人却忽然愣住了。
星光如水,从洞开的窗口倾泻而入,照得他侧颜竟无比清晰。
一线细密的银泽从他发间的流苏上直淌而下,涉过他半敛半睁的眼瞳,灿灿的都是纯金色,掠过他挺翘的鼻梁,如削的薄唇,深紫色长衣袍,最后定格在他布满红点的透明指尖。
很冷漠的侧脸,像是快刀雕成的蓝田玉像,不多一刀,也不少一刀。可是他看过来的时候,双眸猝然睁开,眼眸里的光却划破了死沉沉的冷漠。
朱倚湄怔怔地看他眼神陡然凝结深沉,有一丝薄雾慢慢浮起,然后又归复长久的死寂。
直到凝碧楼主掩门离开之后,朱倚湄才缓缓从震惊中回神。她锁门熄了灯,抱着膝坐在一室黑暗中。
白日不曾想过的事在墨色里沉淀,她抬起手,无声地从胸臆里发出一声喟叹。
原来,叱咤风云的凝碧楼主,毕竟也不是太上忘情的只,是同自己一样,流落飘零许多年,习惯将情感都埋葬在内心最深处的地方,不轻易去触及。
不然的话,他怎能露出这样微带凄惶、感同身受的神情?虽然只是稍纵即逝,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她隐约记起来,当初何昱执意将楼的名字改成凝碧时,从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过原因。他后来设立了散华榜,用来发布任务、悬赏能人志士,散华榜上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搜集凝碧珠,尚好的成色献给凝碧楼主,可得重赏,半生衣食富贵无忧。
凝碧珠生于崇明泉底,相传是鲛人血泪结成,再名贵,毕竟只是一颗珠子罢了,在楼主的心里,必然有谁,曾承载过与凝碧珠相关的一段故事。
还有,他是十九岁凭空出现,而后拜金夜寒为师,在那之前不为人知的岁月里,他早已独自一人,或是和谁一起,尝遍了繁华悲欢。
如果当世还有谁能伤到凝碧楼主的话,一定是那位与凝碧珠有关的旧人了。
朱倚湄点亮琉璃盏,借着明亮的澄光,重新批阅累积的案牍。而窗外,繁星缓缓下沉,天幕悬如画布,已临近子夜。
第42章 持子厄珍珑其二
“湄姑娘,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多久?”
揽辔在山道上行了许久,眼看就要晌午,前方的女子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黎灼顾不得对她的敬畏,催马扬鞭上前去与她并肩,忙不迭地问道。
“快到了。”朱倚湄手指紧握着缰绳,秀眉紧绷,微微侧颜看了看脸色红润的少年。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出来执行任务,仍不知道低调,还是一身招摇过市的大红衣裳,配着如雪的踏蹄骏马。
黎灼落到后面去,嘻嘻哈哈地和旁边的青年弟子交谈,飞扬恣肆,微微有着绒毛的唇咧出嬉笑的弧度。朱倚湄看着,心中便是微微一动。
“你们都小心点。”她转回去,目不斜视地丢下这一句。
此番出行,是为了去涉山凝碧楼分坛视察,因为料想一路上不会有什么危险,随行的都是黎灼这样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少年。
说到黎灼,黎灼是来自荒远地区的苗人,从小进入中州得道高士门下学习术法,师傅兵解后,他就加入了凝碧楼。
黎灼的术法恰到好处地弥补了她武功的短板,他门一同去绞杀过许多门派和家族,少年见惯了鲜血,眼睛却似乎还是纯净的,不管什么时候,总能甜甜地笑出来,那样明亮、澄澈,一眼笑到人心里去。
身后黎灼仍在吃吃笑着,朱倚湄忍不住再度回头,呵斥道:“你安静些,此间步步是杀机!”
她握着缰绳的手顿住了,原来,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那些血腥的淬炼毕竟还是在黎灼身上留了痕迹,他谈笑的时候,眼睛是不笑的,平静如终年不化的坚冰,竟然和楼主的眼神一样。
“湄姑娘小心!这是瘴疬!”黎灼忽然冲到她旁边,蓦地一甩马鞭在地上,尘土飞溅,马蹄楞楞地停下来。
朱倚湄的神色在一瞬间严肃起来,她竭力看向前方,却什么都没有发觉,湿润的空气中,只有叶子簌簌,和鸟兽鸣叫的声音。
“在那里!”黎灼挡在她身前,举手在胸,结出一个咒印。他喃喃念着口诀,猛地掠起!
身后的少年们只看见鲜红色的衣袂腾天一过,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一团桃红色的影子笼罩过来。
黎灼的咒术已经念完,全身被无形的伞笼罩保护着,阻挡着那诡异的桃红侵蚀他的身体。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全身颤抖,显然支撑得十分勉强。
朱倚湄忽然盘旋而起,以惊人的速度一折而回,落地时,她手中的长剑轻颤着,剑身萦绕着潮湿阴寒的瘴气。
她猛地回手,在马身上用力一割!
烈马长嘶,痛苦至极地乱踢四蹄,朱倚湄毫不犹豫地再是一剑,斩下马首,再细看时,断颈处竟已变成了桃红色。
好邪、好强的瘴气!
“走!”黎灼连连喘息,带着众人向下风口急急赶路。
他勉力将无形的“伞”笼罩到众人头上,却仿佛是达到了法力的极限,摇摇欲坠的伞从中崩裂,一时间千疮百孔,万缕瘴气从中钻进来。
黎灼一咬牙,法力涣散,不及再度结印,忽然点足跃起,居然用自己的后背护住了身下的少年人们!
他的皮肤瞬间崩裂开,鲜血如泉涌,滴落在地。被他护着的少年们眼泪滚滚,死死地咬着牙不敢作声。
朱倚湄脸色一冷,再度抬剑而起,想要进行最后一搏,然而,她忽然被踉跄着逼退——
“铮!”便在此时,不属于术法的力量陡然平地而起,划破触目惊心的血色桃红!
瘴气被雪亮的剑光片片割裂开,得不到再凝聚的机会就被接连震散!
凌厉至极的剑气削落山道两旁的藤蔓,刹那间,如油泼入沸水,吱吱呀呀的声响中,轰然炸开的瘴气被猛地击落,四散开去。然而,剑光如倒流的天河,陡然倒卷而下,瘴气被越迫越小,终于彻底压成透明的一小块,消散不见了。
来人凭借纯粹的武学打散了这骇人的剑气!朱倚湄在旁边看到了全过程,不禁骇然。
然而,更让她惊讶的还在后面,来人白衣如雪,收剑入鞘的时候,缓缓转过身来,居然是个盲人!
朱倚湄无暇再惊奇,满心都是担忧,上前去架住委顿在地的黎灼。黎灼全身都是被腐蚀的坑坑洼洼,除了脸容仍是俊秀如常,他眼神涣散,死死地捏着手,显然是痛苦至极。
“咦?”白衣人忽然面有讶色,“这位公子受的伤怎么不完全跟瘴气一样?”
他明明是盲人,却似乎能看见黎灼的症状,微微蹙眉:“公子,关于你左胸的红印,你自己清楚是怎么来的吧?”
面对朱倚湄投过来无声询问的目光,黎灼立刻拉紧衣襟,这一动,额头上又滚落豆大的冷汗。
朱倚湄不忍再看,情急之中不待思索,立刻敛衽下拜:“请公子救救他。”
“你做得很好。”朱倚湄赞许道。
他们在山间的一处亭子里休息,黎灼侧躺着刚上好药,少年们围着他叽叽喳喳,连说带画地慰问,黎灼咧嘴,怕牵扯到伤口,不敢放声大笑。少年们看到朱倚湄进去,自动让出一块地方,远远避开,去找那个绿衣服的姑娘玩。
“幽草,你跟这位先生两个人行医吗?”有个少年凑上去问绿衣少女,他对于一旁静坐的白衣医者充满敬重,那人抱着暖炉,面色苍白地喝着药,直觉告诉他,那不是一个合适的搭话对象。
幽草向来好脾气,笑盈盈地点头:“我们还有一个同伴,中途不知道又跑去哪里耽搁了。”
“可是,他眼睛似乎看不到,身体又不好,能行吗?”少年怯怯地欲言又止。
幽草不服气地拍拍他,少年涨红了脸躲开:“你啊,少见多怪。”
“有的人眼睛看不到,能用心看到。”她忽然一本正经地说。
“至于他的身体——他能医好除了自己之外的全天下人。”幽草给他手中的暖炉添了火,眉目间似乎微微黯沉。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拉过她,聚在一起谈天玩耍。
朱倚湄静听着他们的对话,沉默良久。她犹豫了一下,拉起黎灼的衣襟,细细察看他的伤口。她又说了一遍:“真的很好。”
黎灼笑起来,眼睛里不再冷冰冰的,而是有了波动:“你这样说,我就很满意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只会把剑指向别人,拔剑柄对着自己,从来不会反过来。”朱倚湄语气淡淡,眉目间却有追忆的光,“我那时候很羡慕那些好人家的儿女,和我们江湖中人短短不一样的。”
“我想,如果我有孩子的话,一定要让他知书达理,可以不习武,但一定要知道什么是仁义,什么是大侠。”她微微笑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住了嘴不再讲话。
黎灼没料到她忽然讲出这样的话来,惊愕让他几乎暂时忘记了后背锥心的疼:“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朱倚湄重重地说,眼里雪亮的光一如剑光。这才是凝碧楼生杀由断的女领主该有的样子,仿佛刚刚的温和恍惚只是错觉。
黎灼被她忽然冷下的脸吓住了,讷讷地低头:“对不起。”
朱倚湄放缓语气,吩咐道:“你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出去问问那两个人,过一会我们便上路。”
“对了,关于你胸口的红印”,跨出亭外的一刻,朱倚湄微微一顿,“若你不愿说,我不勉强。”
亭外,白衣翩然的医者已经起身,他看起来孱弱单薄到不能迎风,唇畔却沁着清风清月朗的笑意,细瘦的手握起剑来,却又让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的力量。
这是什么样惊为天人的剑术?凝碧楼上下,怕只有楼主才能稳稳地胜过他吧?
朱倚湄无声无息地走过去,那人只是静静倚在树下,一动不动,没有觉察到她的到来——原来,他真的是盲人。
“公子,我们是凝碧楼的人,要去涉山。那你呢,你和这位姑娘要到哪里去?”朱倚湄平静从容一如往常,微仰着头。
她注意到,对方听见“凝碧”二字时,脸上的笑意似乎微微凝住了。
医者坐在阳光下,神色也像静态的阳光,白布下的眼瞳虽然空洞,却似乎柔和得像流淌的涓水。
这样一个人,想来不会与凝碧楼有什么仇怨与故事。朱倚湄放心了,有些迟疑:“公子,你先前说他胸口的红印,不要紧吗?”
“等闲当然是不要紧”,林青释话锋一转,淡淡,“他修习非释非道德法术,算得上有几分阴毒。大概是蛊虫被人所杀,遭到了反噬。”
他忽然有些费解地抿紧了唇,良久,才道:“我瞧他小小年纪,法力强大,若不是因为反噬受了伤,绝不会斗不过区区瘴气——只是,他看起来也不过双十,如何获得旁人修行半生也不及的力量?”、林青释缓缓启唇,讲出来的一字一句锋利如剑:“想来,他要么吞噬过别人,要么和当年的七妖剑客一样,不属于人的范畴。”
“唰”,朱倚湄猛然抬剑,眼中冷光狠厉,“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七妖剑客的事!”
她握剑的手不住打颤,心口砰砰直跳,一瞬间涌上来的慌乱惊骇几乎将她吞噬。
居然,居然还有人知道纪长渊的事!
面前的这个人是个医者,是否也参与了最初迫害他的可怖行径?
然而,白衣医者只是轻轻拨开她的剑,纤细透明的指尖按上去,她居然分毫都动不了。林青释按着心口低低咳嗽,缓了口气,仿佛看出了她内心的疑问:“你放心,那时候,我还不是医生。”
“你和纪长渊有旧吗?”他把暖手炉的壁沿按在胸口上,低低地喘息。
然而,这一句话仿佛看不见的闪电,将朱倚湄的心狠狠刺中!
她霍地拔剑,满怀惊怒,早已忘了面前人有多么可怕的剑术,猛地旋身,长剑直刺而下!
第43章 持子厄珍珑其三
然而,长剑还没有碰到对方雪白的衣袂,忽然劲气陡起,朱倚湄心有所感,蓦地回身,持剑和纵上来的少年人打得不相上下。
那是个长发披散的少年人,面容冷峻峻的,打斗中不时扫一眼林青释,似乎微微露出点笑意来。他不持兵刃,指尖有五道天罗蚕丝激射而出,轻细的几乎看不见,碰到皮肤却是刀割一般地疼。
朱倚湄发现少年内力偏向阴寒一脉,并不充沛,然而一招一式间迅如闪电,灵动飘逸,角度和身法都大出预料。她越斗越是心惊,看见少年忽然间一弹手,蚕丝嗖嗖连声地附在剑上,越绑越紧,一时间竟是挣不开。
“好了,子珂,住手吧!”林青释听出少年占了上风,向他招招手。
子珂跺着脚向后一跳,竟然真的住了手。
朱倚湄收剑入鞘,悚然一惊。一位凝碧楼弟子见她处于下风,挺剑上前,此时收束不及,向毫无防备的少年后颈直刺而去!
她待要上前相助,已经迟了,长剑已经刺入少年的颈子,鲜血噗噗喷涌出来。
忽然听见幽香掠风的声音,那弟子忽然惊叫着往后退,长剑应声断为三截。幽草指尖同样拈着细细的丝线,扣住长剑,居然生生地将剑从中绷断!
幽草手上的细线接连拂卷着收入袖中,面沉如水,不再像平日那个笑语晏晏的小侍女。她上前去扶住子珂,用眼刀重重剜了一下旁边面如土色的少年。
“子珂,幽草,你们都只是凭巧劲,论真才实学,你们是远远不及这位姑娘的。”林青释淡淡道,一边低声吩咐,“你们先出去,我和她有几句话要说。”
半截剑尖陷入子珂颈肉里,幽草在药格子里翻翻捡捡,扶着少年,扯着一群凝碧楼弟子,裹挟着走远了。朱倚湄无意中抬头看了眼少年裸露出的肩膀,死死地捂住嘴,才压抑住到嘴边的一声惊呼。
他的肩膀上有两个血红的空洞,指印大小,深可见骨,贯穿了整个肩头,被蚕丝线穿过去细细地缝补在一起。
大多数看到的人只会觉得这是一处好几年前留下的伤口,朱倚湄却心知肚明,这样的痕迹意味着什么。
“你看出来了。”林青释的语气毫无波动。
“他也是——?”朱倚湄神色冷冷,眉目间却俱是恍惚,她手指紧攥住袖口,思量许久,说出了那个十分忌讳的名称,“他居然也是药人?”
随着这样的字眼从口中说出,朱倚湄浑身巨震,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林青释,双颊如火,眼瞳如焰,将心中沸腾的情绪一并燃烧殆尽:“你有办法救他?”
“没有。”林青释摇头,苍白眉目间的三分笑意冷凝下来变为肃杀,“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浸了三个月,无法根治。我只能剑走偏锋,封了他的内力,转而教他五指蚕丝。”
“为了不让他觉得异样,我让身边的其他人也一并学了五指蚕丝,从未对他提起过这件事。”林青释双手叠在膝上,白净的肤色几乎透明,和蒙眼的白缎作一色。
“你既然接触过药人,就应当明白纪长渊有过怎样的人生——我要为他洗冤。”朱倚湄紧紧握住身旁的栏杆,眼神冷锐而锋利,像她腰间隐于鞘中的长剑。
“为他洗冤?如何洗冤?”林青释反问。
他依然还是清淡地笑着,明明如月的脸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话语间却宛然含着讥诮,“那些杀戮的事情难道不是他犯下的?那些妻离子散的家庭难道不是他害的?他让夺朱之战拖延了四年才落幕,这些难道仅仅因为他有一个悲惨的身世就可以被原谅吗?”
仿佛觉察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林青释默了一默,再开口时,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罪过就是罪过,犯罪的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你不了解,更不应该带着情感介入。”
“我了解!没有谁比我更了解!”
朱倚湄无声地冷笑起来,笑得全身颤抖,慢慢地逸出了眼泪。
她太明白药人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了。
中州十八地里较偏远的芸、回二州,世代相传,将新生儿浸在五毒酒的药桶里数月,血中携带足以致死的药性,若能捱过来,就能成为适合练武的好苗子,一生在武学上可以窥得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然而,能活下来的,万中不足一。两州之地没有父母愿意让自己的亲身孩子受这样的苦楚,那些被浸入药桶的孩子,都是偷抢来的。
六十多年前,雪鸿帝初即位的时候,一纸诏书下达两州,立斩制药人者三百位,两州之民闻风丧胆,如今一甲子过去,已是文选帝当政,药人销声匿迹,成为了只能在医书里看到的可怕名词。
然而,没有人知道,威名赫赫的仙门世家兰畹纪氏,曾经的当家人纪老爷,成功地制作出一个药人。纪老爷为了做出这个药人,杀了千百个无辜婴孩。后来,他将这个药人收为长子,取名纪长渊,并将实情对他隐瞒,不断用药物控制着他。
纪长渊十三岁一战成名,杀死南离殷氏家主,是残忍的、将其一剑钉在墙上的杀法。此后,在纪老爷在明在暗的引诱逼迫下,他接连杀了武林中十一位长老耆宿,“七妖剑客”之名从此响彻江湖。
那是一个疯子,一个武功很高的、彻头彻尾的魔头。人们收敛着被他杀死人的遗骨,一边恨恨地如是评价。
没有人注意到,被杀的那些人,都是兰畹纪氏想要一家独大,必先除去的绊脚石。
是纪老爷暗中指使他去杀人,可是面对八方的责难,道貌岸然的老人只是抹着泪说:“渊儿的病情愈发糊涂,恐怕过几日就要六亲不认。他杀一人,兰畹纪氏就赔一千斤紫锦贝,还望各位宽宥些。”
“七妖剑客何德何能,得到一个如此尽心尽力的慈父。”时人如是说。
闲言如刃,刀刀见骨。
十三年前夺朱之战刚开始的时候,是个病态的世道。纪长渊就在这样的困境中,从意气风发的少年,被逼成了阴鸷嗜杀的七妖剑客。
林青释清淡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在冷风中听起来隐约带着悲悯:“我曾见过他——在我还没有眼盲的时候。”
他低头闻着指尖淡淡的清苦药香,神色忽然微微恍惚,一闪,便是十多年前。
中州十二年,纪长渊在“父亲”隔期传来的密信当中获令,前去刺杀同龄的殷府家主殷清绯。
南离,雪原中别有洞天,十里梅林,落英缤纷。比落下的雪梅更亮眼的,是一地落红上绽开的血花。
纪长渊在落花中踉跄地站起,死死地盯着对面比肩而立的人。
失算了,游历天下诛魔的望安道长和殷府少公子居然回到了府邸,虽然他们的同伴撷霜君和云袖不在,他仍然被默契配合的双剑重创。
他提剑默立,脸色惨白如鬼魅,身上的衣服多处被划破洞穿,渡生剑留下的伤痕从前胸划到后心,贯穿了他整个人。然而,七妖剑客放声大笑,猛地喷出鲜血:“也……也不过如此。”
似乎是方才的激战让他油尽灯枯,无以为继,然而,他破碎的衣服下,似乎有无形的劲气激荡,就连飞花都无法近他身。
“说实话,若是单独来,我和望安都是稍逊于你的。”殷景吾抱起手臂,昂着头冷笑,“但你只是一个人,我们有两个人,等会还有三个人,四个人。”
“你想一想,你这个疯子,杀了多少人!”殷景吾蓦地愤怒起来,抬剑直指他咽喉。
他怒喝道:“我们行走世路,降魔除邪,就算是那些邪祟走尸,能比你更狠毒吗?”他猛地扬起手,想要重重地一巴掌打下去,却被林望安制止了。
“你如此年轻,怎么能练成剑气?”林望安提剑,秀丽的眉目间爬满了疑惑,“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除非你还没出生就会修炼。”
“不可能吧!你才十几岁,和我一样大。”林望安再度看了他一眼。
“说的是啊!”殷景吾陡然好奇起来,在倒在地上的人膝盖间一踢,“问你呢,说来听听?”
“你要是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练的。我就不杀你。”殷景吾不顾林望安满脸的不赞同,俯下脸来看他身上的伤痕。
“小心!”林望安忽然断喝,手中渡生弹铗而出。
忘痴剑雪亮的寒光映着七妖剑客清瘦的脸颊,他跌跌撞撞地立起身,手中的剑远比人更快,迅捷地唰唰几剑连击林望安。千万朵剑花挽起,漫天落英飞舞,和着空中流光,宛如星辰陨落,回手时,剑尖点在殷景吾的咽喉上。
林望安在回剑自保的一刻,省过来他是虚招。眼看着剑尖刺破好友的喉咙,白衣道长忍不住有些慌神:“你放了他,我就放你!”
“你若不放他,我定饶不了你!”渡生出鞘,剑尖一丝不颤地指着他心口。
然而,在空气中杀意快要凝固的时刻,纪长渊居然不管不顾地曼声高歌起来,翻覆着是激昂回转的一句——
易水萧萧人去也,披发长歌揽大荒。
而七妖剑客青丝如墨,眼眸如钉,和林望安默不作声地对峙着,真有几分海天龙战的意味。
林望安握剑的手越来越紧,剑穗几乎深深地嵌入掌心里去。七妖剑客就像完全听不到他说话似的,自顾自地高歌。
这个疯子!
就在林望安准备递出剑尖,最后一搏时,那一刻,剑下的殷景吾仿佛忽然发现了什么,猛地抬头,带着十二分的震惊和恍然:“原来如此!你是——”
望痴猛地刺入他喉咙,没有刺到声带,殷景吾却被无形的剑气逼得无法开口。林望安僵直着握剑,抬眼看向他破旧的衣衫,忽然也恍然大悟。
他双肩上有无法愈合的两个深洞,往外流着毒血。只看了一眼,林望安就失声道:“你你你,你居然是药人!”
望痴倏然凝住了,纪长渊脸如死灰,身后,渡生贯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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