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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正圆-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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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个纯粹又倔强的女子; 就这么把青春韶华如此白白地空付于这朱红宫墙之内; 确实是令人唏嘘不已。
二十三
而六皇子裴景晔与其母崔淑妃是个一般人物,为人性癖耽诗书。
他的日常除了与一些清客、才子煮茶论道、谈诗作画外; 并无其他爱好。
在其他领域也就更没有什么建树。
无论是从背后的助力还是从皇子本人的资质来看,都算不得一个值得一提的对手。
章皇后也不是傻的,她与崔淑妃也是老熟人了,以往都虚与委蛇了那么些年了; 再也没说翻脸就翻脸的道理。
而且崔淑妃这人;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没有真的值得人去与她一较长短的地方啊?
既然没有贸贸然去翻脸的必要和契机; 章皇后也就改换手段,派出去了不少人前去慧心宫探查加监视。
誓要将那对母子俩的一举一动都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来看个清清楚楚不可。
这份窥伺以及其中暗含的恶念与敌意,可是让裴景晔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别扭地适应下来,进而对章皇后埋在自己身边的那些钉子视若无睹、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二十四
不过这些敌意都比不上章皇后对自己的外甥和弟弟的来的让人难以理解。
毕竟不管是皇太子裴景明啊、六皇子裴景晔啊,这些起码都是庄平帝和其他女人剩下的儿子、板上钉钉有皇位继承权的。
不到最后一刻,谁能知道最后到底鹿死谁手呢?这些人也确实都算得上是裴景容的对手了,不是么?
可裴景晖和章明,尤其是章明,姓都岔了,难不成他们章家还敢谋朝篡位不成?
针对他们俩个,章皇后也未免太过锱铢必较、草木皆兵了吧。
一开始章皇后确实也是这么觉得的。
裴景晖的名字是燕平王裴其晟与宗人府按族谱提前就商量好的,就是燕平王妃都没有插嘴的地方。
章皇后也就更不好通过自己的姐姐来做些什么了。
裴景容的名字则是章皇后诊出喜脉后去香山寺还愿时,顺手向主持方丈求来的。
香山寺的主持方丈,就是后来送给章明那串佛珠,和一个“明”字的大师,法号瞻盏。
瞻盏大师在大庄颇负盛名,如果说念慈庵是大庄所谓的“公主庙”,那么香山寺就称得上是大庄的国寺。
香山寺的主持方丈放出来的话,就是章皇后也不好事后随意反悔啊。
更何况一开始还是自己上赶着去求来的。
本意是想让大师的福泽好香山寺的香火照拂一下未出世的孩儿,结果用了一年的名字突然你说要改就改,再没有这么胡闹的了。
更别说庄平帝也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二十五
但章皇后还是死性不改,仍不愿意就此认输。
她很认真地想过要给裴景容改一个怎样的名字、具体要如何操作。
最后还是那位高僧拦住了她。
那高僧也确实是有些道行和眼力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在路过章府时看到他家中那冲天而起的凤凰之气。
但也只是有些道行罢了,至于那香山寺的瞻盏大师,他是不敢有丝毫相比之心的。
只是这话那位高僧羞于直接与章皇后讲。
他便迂回了一下,告诫章皇后道。
“这孩子命中不带那个‘日’,强行给改,可是会出事的!”
“与其直接强着改,还不如借一借那个‘日’!”
怎么个出事法?章皇后可不是会那么简单就被人唬住的人。
她要试验一下,在自己身上试验呢不舍得,要在旁人身上试验呢她又怕若是没事便就是又改出了一个新的麻烦来。
她便直接在燕平王府里试了试。
反正这里已经有一个麻烦了,不是么?
麻烦和麻烦扔到一处去,说不定还能给自己减少麻烦呢!
裴景昭的名字便是这么来的,她原是不叫裴景昭的,而是唤裴景芷,有香草美人之意。
是章皇后觉得这个“芷”字不好,芷,不就是岸边的水草么,低贱得很,当面赠了一个“昭”字给对方。
裴景昭就在自己毫无反对之力的情况下接受了自己的这个新名字。
然后章皇后便坐观了裴景昭大病小灾不断、厄运衰事缠身的人生历程。
二十六
章皇后被那高僧的话阻了一阻,在得出试验结果之前,她暂时停住了给裴景容改名的打算,就向那位高僧打听起“借‘日’”的借法。
其实哪有什么借‘日’的借法,气运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玄之又玄的事情,哪里有那么简简单单就能借来的!
更何况还是牵扯到这种宫闱密事、王朝皇权!
要真那么容易能借到,他们还做什么大和尚,早给自己改命换命去了!
但这本来也就是缓兵之计、权宜之策。
那位高僧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想借着当年的那份渊源在章皇后这里骗些吃喝珠宝来傍身,结果却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唯今之计,也只有先走为上了。
可走是可以走,但不能走了之后还被人跟着捉拿、追杀是吧!
所以走之前,好歹得把人差不多糊弄住。
虽然那高僧自己都不晓得“借‘日’”是怎么个借法,但他可以忽悠了。
史上历来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可见气运这种东西,你离得近点,总是能沾染上一二的。
那就先蹭着人家的‘日’来混吧。
虽然这是治标不治本、无法达到章皇后预期目的的一个做法。
但那高僧只消在事实基础上稍微加大了一两分、美化了一两下,就成功说服了章皇后暂时认下这个方案。
然后那高僧本人便包袱款款地作别了洛都城。
二十七
于是裴景晖与裴景容便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绑在了一起,在三岁到九岁的七年间,他们俩一直是捆绑模式。
——每年在洛都皇宫和冀北王府各呆六个月,然后一起打包送走。
这也是庄平帝对于裴景晖一直有一种莫名的长辈责任感的原因,裴景晖是货真价实算得上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对于让自己的儿子与妹妹所出的皇子多多亲近,燕平王妃对此是乐见其成的,至于燕平王,他乐得放开手去什么都不管,由得她们娘几个瞎折腾。
九岁后裴景晖被终于看不下去的燕平王,或者说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的燕平王,直接给扔到军队去磨练。
而不忍儿子遭这个罪的章皇后则把裴景容单独叫了过来,放他到庄平帝眼前读书。
其实外人所谓的“容王殿下是养在圣人身边长大的”,不能说错,只能说只对了一半多,其中有几年时间,是只有一半时间是“养在庄平帝身边长大的”。
二十八
裴景昭的大病小灾折腾了好久,直把章皇后折腾得没脾气去想给裴景容改名字这件事了。
而且章皇后想到自己当初向瞻盏大师求赐名时,瞻盏大师曾问过她,最想求的究竟是什么?
当时章皇后满怀慈母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甜蜜地笑了笑,回答道。
“这孩子,我也不指望他以后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出息,只要能长长久久地陪在我身边、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了。”
瞻盏大师当时沉默了一瞬,然后答道。
“既然皇后娘娘为小殿下求的是‘寿’,那便用‘容’这个字吧。”
章皇后真正想求的是什么,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
但也无非是个“权”或“势”。
只是那时候当着众人的面不好直言,惺惺作态一下罢了。
但章皇后是在装腔作势,瞻盏大师可不是。
时隔几年,章皇后在纠结于是否该为裴景容改名之时,某个夜里突然就梦到自己当年在香山寺求赐名时候的场景。
那场梦格外清晰,梦里每一丝每一毫的细节都格外的栩栩如生。
章皇后清清楚楚地看到,在瞻盏大师最后说出那句话时,脸上的凝重之色。
“既然皇后娘娘为小殿下求的是‘寿’,那便用‘容’这个字吧。”
这句话的前提是,你求的东西是“寿”。
等于说裴景容如今的寿数还是靠这个“容”字求过来的。
裴景昭那丫头,原来的名字不过是按着族谱随意指的、没什么讲究的贱名,换了个“昭”字就每天一副半死不活、随时要咽气的模样。
那要是我的容儿,岂不是会更糟糕?!
章皇后夜半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彻底断绝了改名的心思。
二十九
章皇后既然自己断绝了成‘日’的心,就更会拦着别人在蹦出个‘日’出来。
自裴景容之后的所有皇子,在章皇后的有心算无心之下,再没有一个能“命里带日”的。
可惜章皇后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最后自己母亲老不羞剩下来的最小的弟弟,竟然显露出了惊人的聪慧,在其三周岁之时更是被瞻盏大师送了一个“明”字。
章皇后也不是谁的名字里带个“日”字都会计较的,要真那样她也计较不过来。
只是裴景容的兄弟里只有皇太子裴景明和六皇子裴景晔是“命里带日”的,这俩人固然应当严阵以待,但一个病秧子一个书呆子,只整日盯着咒人死也没意思不是么?
对于裴氏皇族里名字里带“日”字的,按亲缘关系由近及远,也都被一个一个罗列在了章皇后的第二批重点关注名单上。
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裴景晖。
而旁的什么人,名字里带不带“日”字,章皇后是不关心的。
哪怕你就是叫申晶晶呢,在章皇后眼里也都不是一盘菜。
章明会被章皇后特别嫉恨,是因为他是最特殊的。
他本来不该是那个名字的,他是遭瞻盏大师所赐得的名。
得到的还偏偏是与东宫那个病秧子如出一辙的“明”字。
章皇后看到他,便仿佛看到了那个与他同名的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让其当日暴毙而亡、药石无医的东宫太子裴景明。
章皇后一直数着日子等自己这个小弟弟重病。
可是章明竟然就这么无病无灾地好好地一点一点长大。
一想到同样是瞻盏大师赐名,自己的容儿就只能得一个“容”字,而那个该死的小畜生却可以“命里带‘日’”……
章皇后记恨起来,甚至觉得是对方抢走了自己儿子的龙运。
也是可笑。
三十
但是该蹭的‘日’还是要蹭。
就是蹭不到也得将人握在自己手里为己所用才可以。
不然就得毁掉他。
所以章皇后继强行将裴景容与裴景晖打包后,继而将自己活泼好动的小女儿扔给了自己没多大的小弟弟来养。
果然他们的感情一点一点地深厚了起来。
陪伴总是最容易让人产生感情的存在。
养得够肥了就该杀了,抱着懵懂无知的玢儿在那假仁假义的可笑弟弟面前哭上一场,唱念俱佳。
他就是能狠心拒绝自己苦命的姐姐,也无法狠心拒绝自己苦命的小外甥女,不是么?
正巧玢儿也渐渐大了,抱着不能让这孩子对章明的感情再继续加深的念头,章皇后也想卸磨杀驴了。
也不算卸磨杀驴吧,毕竟章明在章皇后这里连个真正的“驴子”都算不上。
算是为进一步“除‘日’”做一个热身?
宗室里那些小门小户的“日”,已经不足以使章皇后折腾了。
章明之后,下一个……大概是裴景晖了?
然后是裴景晔、裴景明……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别想逃。
章皇后毕竟也没有蠢到家,她还是晓得借力打力的道理的。
所以无论是对章明还是裴景晖,她都从来是假借他人之手,不想与这些“命里带‘日’”的人正面对上。
所以章皇后归根结底,每次对东宫动手,都从没有直接与裴景明撞上。
她中秋宴时会直接简单粗暴地皇长孙用毒,一是被裴景昭算计得乱了手脚。
二也是从没有把裴时观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认作成那些“命里带‘日’”中的一员而已。
总之念慈庵借章明之力诱劝未死的先皇后王氏对小王氏下了一毒计的事,在章皇后这里,前前后后加起来,其实也算是一场确确实实的一箭三雕。
只是章明毕竟是章明,最后竟然没有死,章皇后是心有惊讶的。
不过就算没死,后来人也被挤兑出了洛都,基本上彻底了绝日后的仕途,活得跟个废物一样,也就跟死了没多大差别了。
章皇后还是比较满意的。
三十一
小舅舅对着我劈头盖脸的一大段质问落下来,直把我打懵了。
我不由匆匆叫停,情不自禁地表示稍等稍等,等下我有点跟不上您的意思了,我似乎该补充一些资料片了ORZ
所以小舅舅啊什么叫“有人想叫我死”?有是从哪里来的“我做这些只是为了自保”啊?
这些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为什么有人要叫你死啊?你好端端地呆在府里吃斋念佛的到底是怎么跟人家结的仇啊?您所谓的“自保”又是怎么个“自保”法啊?!
杀了别人来自保的那种么?
小舅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对着我语调毫无波动地、平铺直叙地说了一下他的“仇人”和他的“自保”。
我全程一副目瞪口呆的姿态。
三十二
十年前,章明为章皇后做成了念慈庵那件事后,不出意料地被之后反应过来的庄平帝查出来清算。
章明面对各方拷问,该认下的认的毫不犹豫,不该说的半句也没有多说。
除了他确实承认自己于某年某月某日进入过念慈庵,又确实在某年某月某日与平远侯府的某些人有过“巧遇”外,剩下的都是“不知道”、“没做过”、“是巧合”。
庄平帝自然不会信他,但也没有为难他。
只是简单粗暴地亲手写了一道圣旨,表示章明一辈子都不得入朝为官。
有此圣旨为证,就是等庄平帝百年后、裴景容能登了基,章明也无可奈何。
十三、四岁的少年,出身高贵,又久负盛名,却还没来得及在长空下真正地展翅翱翔过一次,就被人生生地折断了两边的翅膀。
章明人生的第一个坎,就是在他那一年遭遇的。
因为是秘密审讯,包括章皇后在内的人都被完全地瞒了过去,至于章阁老及章夫人等,自然更是被蒙在鼓里。
整日面对着母亲的赞许,父兄的期望,被放回章府后的章明一度濒临崩溃。
他最后几乎是逃跑般地逃出了洛都,逃离了那个他大概再也背负不起的责任。
求不得。
三十三
沉溺于山水自然,确实能更好地让人忘怀人世间的纷纷扰扰。
章明有一段时间突然就谁也不恨了,对庄平帝、对章皇后,他突然都能心如止水地想起了。
瞻盏大师看得很准,章明确实有佛性。
即使是面对着差点毁掉了自己一辈子的人,他也能释怀得很快。
但那些人还是不愿意放过他。
他们不该那么逼迫他的,但他们也确确实实地一直在逼迫他。
章明被人追杀到瀑布那里跳下去的时候,已经懒得猜测那些杀手究竟是什么人派来的了。
反正不是他那个好二姐,就是知晓些内情的平远侯府的苦主呗。
苦主想报仇,二姐想叫他彻底地“闭嘴”,他们那些人,无论是这个还是那个,都是想叫他死罢了。
呵,生又何欢,死又何悲!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章明是真的觉得没意思,活着没意思,死了也没意思,他活成这滩烂泥也没意思,他二姐那样汲汲营营又有什么意思呢?
章明想,既然你们都想要我死,那我就去死吧。
反正也都没意思。
于是章明就从瀑布上直接跳了下去。
三十四
根据所有传奇话本的不成文约定,跳悬崖总是不会死的,不仅不会死,一般还会附赠主角更好地法宝机缘/武功秘籍/高手传承。
同理可得,跳瀑布也是死不了的。
或者说死的都是配角,活下来的就是主角了。
跳崖是检验主/配角的标准之一。
章明不觉得自己有主角命,但他还是活了下来,没死成,大概也是因为他跳的是瀑布而不是悬崖吧。
但章明不是主角命(自认为),却得了主角病(并不!)。
章明失忆了。
章明被人救到了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恰好他自己跳下来时也磕着了脑袋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正好在这里忘却前尘,一切从头开始。
这座世外桃源美的如人间仙境,很符合章明一个颜狗的审美标准,他在这里飞快地就适应了自己村口放牛郎的身份,与村子里的所有人都相处得极其愉快。
大姑娘小媳妇们,也没有一个能抵挡住村头那位俊秀挺拔的小郎君的威力,纷纷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地送来给章明补身子。
蝉鸣犬吠相伴,世俗香火随身。
不过这时候的章明也已经不叫章明了,他是被一个猎户捡回来的,那猎户名叫张三,没甚么文化,斗大的字也不识得几个,就觉得章明长的白,就给人家取名叫“小白”。
小白无父无母、无来处无归地、肩部能提手不能抗、又连自己的名字都要村子里的那位老掉牙的教书先生教了一下午才学会比划,可见也不识字。
这人身无长物、不名一文的,除了长得好看,也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了。
好在村子里的人都朴实得很,倒不会因此瞧不起他,只是可怜他罢了。
将“小白”捡回来的猎户张三更是大拍胸脯,十分义气地将“小白”的一切日用物品都大包大揽地承担了下来。
而村子里剩下的人,大家虽然都不富裕,但自给自足的也很自在,就这样你凑一点、我给一些的,也养得起一个外来户。
小白就在这座世外桃源幸福地生活了快半年。
三十五
即使如今回想起来,章明也认为,那大概是自己这辈子最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了。
那种幸福美妙的感觉,人一旦品尝过,就很难忘却。
不是很小很小的时候跟清乐在一起的年少不知愁的那种无知的快乐,呆在那座世外桃源里的时光,是心满意足的、充实圆满的幸福感觉。
只是世间多悲苦,快乐难长留。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故事走不到结尾,便在刀光剑影的腥风血雨下仓促结束,自此再无心安处,只慢慢成一块坑坑洼洼粗砺狰狞的血痂。
我完全不敢往下深思,颤颤巍巍地开口问对面的人道。
“小,小舅舅……他们,他们最后都怎么了?”
小舅舅眼波清淡地扫了我一眼,语调波澜不兴地回道。
“死了,都死了。”
是的,都死了,死得一干二净,死得尸骨无存。
村东那个看到他总是捂着脸小跑过去的燕儿姑娘。
老的掉牙的教书先生家里的那个整日里叼着一块糖饴、拖着鼻涕到处跑的铁娃。
日常对人板着脸不假辞色,却也偏偏最喜欢帮人缝缝补补的李大娘。
因为鞋子上破了洞就每天都要穿长长的裙子来把鞋面盖住防止露丑的小月姐姐。
一顿能哼哧哼哧地啃完半盆子饭的猎户大哥。
晒得黑猴一只,最喜欢倒立在牛背上煞有其事地教育别人放羊经验的钧子。
平日里喜欢一起叽叽喳喳地围着他教他写自己名字的小娃娃们。
……
……
……
都死了。
一个都没有留下。
那把冲天而起的大火,无情地吞噬了那个世外桃源里的每一条生命。
没有一个人能逃出来。
爱别离。
三十六
我的眼泪刷的一下就又落了下来。
可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说什么都是空洞乏味的,小舅舅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安慰了,或者说,他从头到尾,需要的也不会是我的安慰。
我不由想起了小的时候小舅舅与我讲东晋陶潜的《桃花源记》时,我对里面描写桃花源的经典诗篇兴致平平,却对其开头、结尾的真实性与小舅舅认认真真地考据了一番。
最后当然是一致认为此事八成可能乃是为后人凭空虚构的。
余下的两成了,小舅舅当时笑了笑,非常坦荡地来了句。
“剩下两成,是给天上神明的敬意。”
“要是真有这么一座桃花源,那个武陵人一路标记,最后还能找丢了自己的标记……”
“必然是神明保佑,才能使得此地免受外界的烦扰了。”
大庄的学术流派里总的来说还是儒学占大头,孔圣人都主张“不知生,焉知死”了,小舅舅会说这种话,我还是很惊讶的。
不过孩提时期嘛,越是大家说“不许”的,就越是想做。
越是离经叛道,我也就越是喜欢。
当时还开心地连连点头,来应和小舅舅的话。
“是啊,是啊。”
“不然的话,那个武陵人也是太蠢了吧。”
“不过也是好奇怪啊,那个武陵人若是喜欢桃花源,就呆在那里是了,又没有人催他走。”
“而既然他已经走了,便走就走吧,为什么要再大张旗鼓地找回来呢?”
三十七
小舅舅对这个话题就显得兴致缺缺了。
他草草地翻过了一页,敷衍地冲着我点了点头,随意道。
“不过是世人本性贪婪罢了。”
“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那武陵人未必是多喜欢桃花源,不过是见猎心喜,觉得有利可图,逐利而往罢了。”
我不高兴地撅起了嘴,不满道。
“可是那武陵人也太不讲信用了,他明明答应了人家‘不足为外人道也’的!”
犹记得小舅舅当时冷笑了一下,回道。
“那武陵人何止是‘不讲信用’,他根本就是自私自利、又蠢又毒!”
我那时还觉得小舅舅说得过了些,想那武陵人说不定就只是回去后又怀念起了那桃花源了呢。
这人虽然不守承诺了点,但哪里又就至于“自私自利”、“又蠢又毒”了呢?
难道对那些凡夫俗子们,都得一个个地要求要跟抱着柱子死去的尾生一般守诺么?
我当时觉得是小舅舅要求太高、小题大做了。
如今听到小舅舅说起那些人最后的死局,才骤然明白了小舅舅当日的未尽之语。
只是……
“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大脑发懵,眼前一阵一阵地转着虚白的光圈,理不清楚这件事的前后逻辑。
“怎么会……怎么会,最后就都死了呢?”
然后我便听到了对面那声极轻的嗤笑。
“为什么?”小舅舅玩味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语,然后突然暴怒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逼我!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她要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她还是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就不能让这一切就都这么过去了呢,为什么不能就当我死了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都他妈该死的是为什么!”
三十八
章明是在被救醒后的第三个月才开始慢慢恢复记忆的。
而且他这记忆恢复得很任性,没有什么逻辑、前后可言。
纯粹就是“今天想到了一点这个、明天想起了一点那个”这种毫无章法地回复记忆的方式。
想起来的事情的多少和时间远近,一点规律都没有。
他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念慈庵之事的始末。
接着想起来的就是自己是如何被追杀、如何掉落到这里的。
章明是很能沉得住气的,全部记忆都慢慢地找起来之后,他把所有的事情又从头到尾地梳理了一遍,保证自己没有遗忘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才算完。
然后就又恍若无事地在村子里继续生活着下去。
然而这个时候,外面在找他的人已经快把他失踪前落脚的那个小镇掘地三尺了。
这么长的时间没有音讯,大家都说章明是凶多吉少了,章阁老半年之间衰老了不少,章夫人更是整日以泪洗面,哭得不能自己。
而这时候的章明,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还是想方设法外出了一次,托人辗转给远在洛都的章府去了一封信。
毕竟父母俱在,回不回去是一回事,但也不好叫他们因为自己的失踪而一直忧心下去。
章明那段时间一直非常烦躁,他在纠结自己下一步的选择。
是留在这里与洛都慢慢断开音讯,还是斩断安逸的念头背负行囊回家去。
章明的个人感情上当然是偏向于前者,但他也清楚很多事情不摊开讲,恐怕很多人度容不得他去逃避肩上的那份责任。
偏偏有些事情还真就没办法摊开去讲。
可惜章明最后发现,他还是高看了自己。
他所谓的纠结犹豫,在当权者眼里,根本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笑话。
其实哪里有他做选择的地步呢。
三十九
一场大火,毁掉了章明心里最后的一道避风港。
当章明绝望地从村子里跑出来,身边就剩下了背上背着的那个他唯一还来得及救得出来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不过六七岁上下,因为起火时在厨房偷水喝,因为怕被大人骂而藏的严实才逃过一劫。
起火后更是直接跳到了水缸里,成了章明当时能找到的最后一条漏网之鱼。
章明背着那个小姑娘,连夜翻过好几座山头,最后在一座小镇上找大夫时,正面遇上了亲自来接人的章皇后。
当时章皇后一身华丽端庄的皇后诰服,在这偏僻的山村小镇上,艳若神仙妃子。
她捏着一张帕子,哭得梨花带雨地扑向章明,好一副姐弟情深的模样。
可章明却只想杀了她。
那是章明第一次有那么强烈的杀人欲望。
章皇后哭得很有技巧,明明眼里泪光闪闪,面上的浓重妆容却是半点不湿,精致异常。
仔细去看,那眼里不停转悠着的泪珠,还真他么就是一开始就在转悠着的那颗,怎么也掉不下来。
章明无法真的就这么杀了她,只好盯着她眼里的那颗水珠转移注意。
如若不然,章明怕自己压抑不住自己滔天的恨意与亲手掐死她的念头。
有一瞬间,章明是真的想就这么掐死了章皇后,然后给她赔命,这样一了百了算了。
他也没有心思再去查村子里的那把火究竟是谁放的了,也不想去猜测村人们是被活活烧死的还是在在这之前就已经死了的。
章明只是觉得愤怒,刻骨的愤怒,抓心挠肝的愤怒。
四十
当初看在年幼的外甥女们的份上,章明选择放弃复仇,不与章皇后计较先前的诸般对错与否。
毕竟事情也是他自己应下的,也确实是他自己做下的。
他做了那等阴损之事,活该他遭报应损福报。
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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