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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大人,打发点咯-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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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宅院到正厅,一溜的灯笼点下去,整个院落亮如白昼。
    陆兆丰依旧看不见,或者说看不清,必须要人搀扶着才能走到里面。
    他命人将屋里晕死过去的人全部抬了出来,一具一具堆在正厅里,自己则是半靠半窝在主位上,不知道脑子里面在想些什么。
    罗盘儿对着他点头哈腰,眼见着白日里‘造反’的人都堆在自己跟前,心头的大石总算轻了不少。
    他没什么见识,更没有多少远见。瞧见这人真如陆兆丰所说晕死过去,那往日嚣张跋扈的劲头又来了。
    只是他不敢在天尊跟前装大,孙子似的笑的涎皮赖脸。
    “要说您是个有本事的呢,说让他们倒地那就都得乖乖的倒了。。。。哼,亏道连喻还是大堰第一聪明人呢,我瞧着也是个夯货,这点子端倪都没看出来。”
    陆兆丰没有看他,只是低头摩挲着右手指节上的一枚白玉戒指。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很大,手指全部瘦的发黑,更像是两只爪子,那是常年淬炼蛊毒的手,沾染着无数的药粉和毒液。
    真正的白晏沉的手并不是这样的,每次用膳时他都要在房中折腾良久,涂抹一些东西。
    罗盘儿说连喻傻?
    陆兆丰冷哼。连喻自从来到雁南县便试探过他无数次。且次次点到即止,都给他留了喘息的后路。若说他没看出来,他是不信的。若说是看出来了,他也没有完全看透,不然就不会给他这个机会钻这条空子了。
    陆兆丰看出连喻于蛊毒一事上很有些建树,只是顾忌着村里的几百条人命一直没有动他,不然也不会将脑子动到了小阑山上。
    想到这里,陆兆丰灰白的眼中闪出一抹轻蔑。
    人命?
    不过就是些卑微至极的蝼蚁,想要捏死,那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罗盘儿自来知道这个陆兆丰是个古怪性子,他不吭声,他便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等着。听着他几次大喘气儿,必然是被药粉反噬的厉害。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估摸是陆兆丰歇息够了,单手抬起虚空一指,这便是在命他们将他的宝贝抬出来。
    那里面是他饲养了许多年的五毒蛊的盅子,里面的东西状似在发脾气,不停晃动着,甚至连盅身都出现了裂痕。
    端着木托的仆从吓死了,又不敢轻易动弹,眼见着他掀开了盖子,拿出一条通体漆黑不变形态的毒虫出来。
    那是蛊。
    一盅之中将其余四只毒物吞吃入腹的剧毒之物。
    陆兆丰将它拿在手里,而后哼了哼,瘦长的脸面嘴角勾起一个奇怪的弧度。他在笑,恍若病入膏肓的长者,不辨年纪,分不清喜怒,只听到喉咙口咕噜咕噜的古怪声响。
    罗盘儿扯着满脸的笑容凑到他身边说。
    “天尊实在英明,竟然想到将迷失蛊下在缸里的‘死人’身上。连喻自以为晒鬼可以笼络民心,殊不知,这东西要被光照才能散发毒性。但凡靠近的人闻了那气味必然会昏昏入睡,还有心思摆宴庆功,实在是不自量力。”
    而后用力一踢脚边的刘凌。
    “什么王爷,等会咱们将五毒降下在了他的身上,还不是要乖乖的对我们唯命是从?”
    这一屋子的可都是京城里有头脸的人物,兼之几名禁军校尉,一旦这些人为了他们所用,以后富贵荣华还不是信手拈来?
    罗盘儿一生穷了几乎大半辈子,所能想到的也就是金银权势。
    陆兆丰最看不上的就是他这副小市民的嘴脸,待到他将刘凌张良和连喻捏在手上,还用的着一个傀儡侏儒在眼前晃吗?
    陆兆丰的身子骨常年浸淫于毒虫毒粉之中,早已经将身体折腾的差不多了。因此也懒于在送罗盘儿归西时讲什么客套话。手中毒虫被他伸手一抛,直接咬住了他的脖颈。
    五毒蛊是至毒之物,一旦被咬住颈边动脉就不会松口。
    罗盘儿未及他会对自己下手,根本就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便被那毒物扼住了所有呼吸。毒虫吞咽鲜血的咕噜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在场的仆从瞪大了双眼,眼睁睁的看着罗盘儿在没有任何防备和还击之下被吸成了一具干尸。

  ☆、第五十四章 阿桃,我渴了

对于亲手杀死一个侍奉了自己十几年的人,陆兆丰的脸色没有一丝怜悯。
    用脚踢了踢罗盘儿干瘪的尸身,他对底下的人说:“愣着干什么?抬下去。”
    而后伸手一捞,却是将那满是血腥的蛊虫拢到怀里,爱不释手的样子,眼神近乎痴迷。
    这是他的宝贝,只有喂饱了它,它才好帮他做事。至于不相干的人,没有了利用价值留着也是个废物。而他,从不留废物。
    周遭的几个都是常年服侍罗盘儿的,眼见着他瞬间就被化成一具干尸,吓的双腿都几乎站立不住。
    兔死狗亨,他们不敢质问陆兆丰的不是,更不敢当着他的面撒腿就跑,虽然他们很想那么做。但是只能硬着头皮矗在那里,生怕下一个自己就是地上的罗盘儿。
    陆兆丰灰白的眼珠淡淡的扫过正厅中躺倒的人,脸上居然透漏出许多兴致,像是也不急着弄死他们,慢悠悠的在屋里转了一圈。他停驻在了连喻的身旁,似乎是很喜欢他的脸,打量了好半晌。
    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刘胖子,脑中尚在思量,今后是该做一个位高权重的傻子,还是当一个杀伐决断的二世祖。
    他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二世祖不好做,因为他上头还有个老爷子。那可是个老油条,不好糊弄。便将脚步移向了刘凌跟前。
    这些人都是要成为五毒降的祭品,往后便会如行尸走肉,全部为他所用,但是他在花果村呆腻了,想要去京里走上一走,总要重新顶上一层皮。
    然而盯着刘凌那张肥腻的脸,又觉得十分的讨厌,伸着焦黑枯瘦的爪子狠狠一捏,掐了一手的粘腻油脂。
    这胖子实在太腻了。
    陆兆丰一面嫌弃着,一面自怀中掏出一把尖细的匕首,顺着刘凌耳后的皮肤刮过,冰凉,看的人身上都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陆兆丰拿着刀也在观察着,究竟从哪里下手才好。他讨厌一切肥腻愚蠢的人,也不是很想碰刘凌,索性将刀竖起来,打算直接割断了他的脖子皮肉,再让底下的人过来拨。
    然而那刀尖还未刺进对方的皮肤,‘昏死’中的刘凌却是骤然一个翻身猛的坐起,张口就啐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
    就见他撸着胳膊站起身,一脚将白晏沉踹出多远,嘴里骂骂咧咧的叫道。
    “去你奶奶的死变态,还想扒老子的皮,还反了你了!!”
    一番话下去,其余躺倒的人也没办法再装死了,全部一脸戒备的坐起了起来。
    陆兆丰一看那些人生龙活虎之势,脸色骤然一凌,脚下连退数步,随即袍袖一甩,双掌拍在五毒蛊身上,周身都散发出骇人的戾气。
    刘凌一脚下去之后才看清了那个东西不人不鬼的样子,唬的魂都没了,一面往靠近门边的位置跑一面高呼着。
    “连喻你赶紧的,妈的,这东西是要变身了吗?”
    连大人躺在地上,还是个卧佛的姿势,堪堪吐出一声叹息。
    怎地这样沉不住气呢,他还想多看看热闹呢。
    奈何刘凌那厮实在叫的太过撕心裂肺,闹的他耳朵疼,只得纵身一跃,坐到主位的高脚椅上,看了看小几上冒着热气儿茶盏,似乎是很想喝上一口。但是这东西白晏沉虽然没碰过,他却有些洁癖,便皱着眉头看向角落里的方婉之。
    “阿桃,我渴了。”
    方大姑娘二话没说翻了个白眼,直接顶了一句。
    “那就渴着!”
    正事还没办完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中了我的迷失蛊吗?!怎么会这样?”
    陆兆丰几乎是要疯了,他是受不得旁人蔑视的性格。眼见着这些人在他跟前一个个的坐起,整张脸都扭曲成了一团。
    连喻不怎么爱跟长得丑的人说话,觉得近些时日虽看够了白晏沉哭啼吊嗓的脸,到底比陆兆丰的好看许多。
    漫不经心的转了转茶盏,他道。
    “雁南一带有花名岳西,入殓时当地人很喜欢摘上几朵放在棺材里,因为那花很香,形状又颇似彼岸花。他们觉得这样便如在尘世里送了故人最后一程,殊不知,这花在尸体腐烂之后会散发出剧毒之气,但凡吸入,轻者会出现幻觉,重者陷入沉睡。众人都以为此毒无解,殊不知,多喝几口桂花陈酿就对了。”
    今晚他设下晚宴,所有的人都跟着多吃了几杯,不为别的,就为解这花毒。
    而研究出这等奇妙之法的,正是他的师父饶纤尘。
    饶不正嗜酒,在苗疆一带遛弯时曾遇上过无意中了岳西花毒昏死过去的人。他一辈子没个正经,几根银针下去将人扎成了一个刺猬也未见到醒转,便随手喂了两口手中的桂花酿。
    他实际上是喝多了。
    但是那人被硬灌了两口酒之后竟然真的醒了。
    陆兆丰一直觉得岳西无解,此时听了这恍若儿戏的话气疯了,瞪着一双眼睛怒道。
    “那又如何,你别忘了,即便岳西可解,五毒降可是捏在我的手里,我死了,全村的人就跟着我一起陪葬吧!!如此说来,我陆兆丰在黄泉路上也不算无人做伴。”
    连喻说。
    “五毒降是不是无解,到现在都是个传说。你父亲陆时雨研究了大半辈子,搞出那么多的名堂,是不是真的有用,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你是他唯一的儿子,我自然是有理由相信你得了他不少的真传,不然你这不人不鬼的样子,又能当的了谁的儿子呢?况且。。。。”
    连喻打开五毒蛊的蛊盅瞧了瞧。
    “你想要控制我们,以你现在的身子骨,就只能撤降。不撤了那些村民身上的降头,根本没有多余的气力再次转降,我说的没错吧?”
    陆兆丰整张脸都白的发青,狰狞的面孔腐肉一层一层的脱落。
    “所以你根本没有打算挖我的祖坟?而是为了逼着我撤了他们身上的降头?!”
    这样一来,不论五毒降是否真的会牵连一众百姓,连喻就都可以放手一搏了。
    “恩。”
    连大人应了一声,缓慢的抬起一方帕子捂住自己的口鼻,觉得他很臭。身上有一股子死尸味。
    “我闻不惯脏东西的。”
    挖人祖坟多损阴德啊,他这么秋风寄月的人。
    “脏东西?!”
    陆兆丰大怒。
    “我父亲是雁南一带最德高望重的大祭司!!要不是你们朝廷畏惧他的势力日益壮大,派兵围剿砍了我一家上下十九口的脑袋,我何以要自毁容颜落魄至此!!”
    “德高望重?”
    连喻冷哼。
    “陆时雨当年以活人祭祀,以婴孩祭炼丹丸饲养蛊虫,雁南的百姓终日过的提心吊胆民不聊生。你们所谓信奉,只是你们一个人的信仰,却要整个城镇的百姓为你们献血捐肉。至于你落魄至此。。。”
    他单手支头,挺认真的打量了一下陆兆丰。
    “我看过你被通缉时的画像。。。。其实你自毁容颜是对的。”
    那张脸还不如现在烂的这张好看呢。
    陆兆丰常年的不说话,对于跟人打嘴仗,他根本不会。兼之连喻是个中里手,更加气的他急火攻心,当下也不再废话,双手揣在袖口里,也不知道念叨了个什么,猛然一甩,竟是放出了无数巴掌大的毒虫,密密麻麻的朝着众人爬了过来。
    连喻沉着应对,一面吩咐皮皮将方婉之带走,一面将众人带到他的身后。
    再一观那毒虫,个个通体黑红,触须都挂着倒刺,圆壳,八足,爬动的动作十分迅速,密密麻麻的一团。罗盘儿未及抬远的尸身一瞬之间便被它们啃的只剩下一具枯骨,甚至能听的见皮肉分离的撕裂之声。
    跟在连喻身边的,还有不少军中校尉,这些人都是带过兵的,然而见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由背脊生寒。
    这是怎样的一群毒物,竟然有着这样吃肉食血的阴毒。
    毒虫汹涌而至,罗盘儿的手下吓的四散逃离。然而只一瞬,却是全部都动不了了,随即恍若被什么牵制了一般,硬生生的挡在了毒虫之前。
    再细看去便会发现,他们的脚尖都被扯的很高,竟是被数十条透明丝线远远操控着。
    而线的另一头,正是从连喻的五指之间甩出来的。就见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时轻点在小几上,带着些规律,又不像有规律,如弹琴一般。毒虫却在那十七个肉盾之前进退不得。
    “傀儡阵法!!”陆兆丰惊愕“你是澜卿!!”
    说起江湖之中,应该说无人不识澜卿公子,但是有没有几人真正见到过他。众人都知晓
    点花阁阁主绕不正擅用傀儡之术,很有些邪门的做派。澜卿作为他的亲传弟子却是青出于蓝,一身簪花落叶的本事,轻功奇绝。为人却比他师父还要不着调些。
    没人知道澜卿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只知道他十五岁出师门,十七岁便销声匿迹了,不想他竟然就是连喻!!
    陆兆丰的高呼十分的刺耳,喉咙里传出的嗓音粗噶干涩。然而还未待他再有机会发声,连喻已经骤然出手,单脚轻点,一记掌风直向他面门袭来。皮皮则迅速在地上撒上一层药粉,毒虫四散逃离,再无力气再动。
    陆兆丰接连后退,虽也有些身家功夫,到底他祖辈传下来的都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毒虫死了,他的本事也就没了,加之连喻的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躲开,只能生生受了那一掌,筋脉尽断。
    陆兆丰本来就是将死之人,这一记掌风下去,哪里还有还手之力。他知道自己的气数尽了,吐出来的鲜血都是浓黑一片。他吃了无数的毒虫,手上沾染过无数毒粉,临到最后,还念念不忘的自怀中掏出一颗五毒散塞进口中。
    他说:“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连喻接过皮皮递过来的火把,直接将他跟毒虫一起烧了个一干二净。
    做鬼?
    这世间上的人,从来都只能活一次。陆兆丰信奉了一辈子的鬼神之说,竟是到死都执着于这份痴念。
    他倒是不介意看看他死了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只可惜,天道轮回,他这样的人,恐怕死了,也就坠了地狱了,连轮回都谈不上。

  ☆、第五十五章 日子不过了?

一个不眠之夜,最终结束了花果村长达十年之久的无尽轮回。宫老爷子率领众村民傻傻站在宅子口,将里面的场景尽数收进,却是统一的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对于暗无天日的折磨,他们似乎已经疲惫了,呆滞了,进而看到阳光拨开乌云照射进来的时候,亦然是有些怕的,怕这样的日子还会在某一天周而复始。
    刘凌踮着脚尖走过一地的毒虫残骸,特别的嫌弃,生怕粘在自己的皂靴上。面上应该是想要摆摆王爷的架势,面对着众人,学着自己的亲爹展现出一点皇恩浩荡。然而他是没读进去过多少书的,肚子里很空,讲不出太过文绉绉的东西。只能挠着脑袋说。
    “都没事了。朝廷是记着你们的,你们以后也要多多向着朝廷,要记得,谁才是你们的救世主!”
    神色肃穆,嗓门高亢。
    村民们下意识的跪倒在地,依旧没有任何欢呼雀跃之态。他们被奴役的惯了,时间长了就只会跪,不管是谁,能让他们活下去的,就都是神仙。
    他们当然也是感恩的,只是不懂得怎么去说。刘凌觉得反响不够热烈,嘴上又是词穷,再抬眼一看连喻,正坐没坐相的窝在椅子上喝阿桃端来的茶水,模样很有些没心没肺。
    他似乎总是这样寡淡,寡淡到近乎没有一点人情味,救了人也不得意,死了人也伤怀。刘凌看不下去,忍不住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诶!你倒是说句话呀。”
    连喻便坐着了身子,神色恹恹的说:“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都回去歇着吧。太阳升起来不是还有地要更?我瞧着王三家的苞谷就种的不错,走的时候给我拿两斤。”
    一席说的比刘凌还要没学问,村民们却是从怔楞中回了神。
    是了,他们还有苞谷要收,田里还有土地要更。他们的日子还要过下去,从今以后再也不用信谁,就过自己的。那才是他们的小日子,那才是他们该坚持的信仰。
    宫老爷子颤颤巍巍的走过来,巴着脑袋问连喻。
    “大人,那咱们身上的降头可是真解了?”
    连喻便在死去的罗盘儿的护法身上撒了一层药粉。
    只肖片刻,那个东西就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吓的众人一溜烟的往宅子外头跑。
    连喻见人都跑走了,又在上面捻了一层粉末,那人就又倒下了。
    他说:“苗疆蛊术多年来为人所信奉,我不想说它是否真实存在,只想告诉你们,陆兆丰和罗盘儿所用的皆是药物相生相克之理,有的歪打正着,有的挂着些邪门,至于降头是否根除。。。只要人心摆正了,也就百毒不侵了。”
    而后像是再要展示一遍似的,又让那护法站了起来,吓的众人又是一阵后退。走了没几步又躺下了,再站起来,再倒下,像是捏着个玩具的半大孩子,吓唬的村民不亦乐乎。
    方婉之向来知道这货帅不过三秒的性子,眼见着他玩儿的得了趣,横眉立眼的一扯他的袖子。
    “还闹!滚回屋里睡觉去!!”
    次日清晨,又是崭新的一天。
    恍若空城的雁南城第一次迎来了吵嚷的人群。他们不在花果村住了,都搬回了城里,罗盘儿不伦不类的铁锹阁倒是还矗在那里,只不过没人再来供奉他,听说是要改成学堂,宫老爷子出钱,他跟连喻说,这是他这辈子花的最舒坦的一次银子。
    连喻未置可否的打了个呵欠,转身跟刘凌上了小阑山。
    他们还是要挖陆兆丰的祖坟的。不过提出这个建议的不是连喻,动手挖坟的也不是他,所以他还是秋风寄月的美男子。
    迎着小阑山的山风,连喻一席月白广袖被风吹起,淡淡站于树下的模样,端的眉目如画,皮皮抱着膀子眼睁睁的看着他将棺木里捣腾出的骨瓷瓶子一手一个的抱在怀里,神色还一味的庄严肃穆,楞是想不明白他到底哪里仙了。
    除了没有长成一张世俗的嘴脸,他觉得连喻根本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陆时雨当年,是被圣上亲自下旨砍了脑袋的,当然不可能有墓地一说。只是陆兆丰不知道暗地里怎么折腾的,倒是将自己的爹连人带脑袋的给葬回来了。小阑山的入口摆了个双鱼八卦阵,整个林子野草长了半人多高,着实放了不少邪门的东西,若是不懂其中奥义,只怕就要生生困死。
    作为一个祭司之后,陆兆丰用道家的奇门遁甲给自家祖宗看门,也算是杂学旁收了。
    刘凌挖了人家的坟,连同祖坟一起掀了个底朝天。坟头下面埋着一堆死而不僵的蛊虫。连喻跟他做了笔买卖,他杀蛊,挖出来的东西一九开,刘凌一。
    刘大傻子围着坟圈子绕了好几圈,最终因为对虫子束手无策应了下来。
    陆兆丰的野心比想象中要大的多,整整一座地下墓室,被他堆满了近十年的积蓄。白晏沉在来京的折子里称其为民间动乱,许多人都觉得这话小题大做了些。殊不知,陆兆丰确实动了这样的打算。
    他想先在花果村占地为王,其后再发展到周边的几个城镇,端看他怂恿着村民接待流民这一则就知道,他的算盘打的有多么长远。
    墓室之中,他们还发现了许多铁质兵器,虽不能跟军用兵刃相比,数量却着实不小。可想而知任其发展下去,必将是一场不小的□□。
    圣上对于这次的差事十分满意,一面震惊于民间还有这等祸患同时,也在苗疆一带加强了防范。歪打正着的一次大规模剿匪竟然有这样的收获,连带刘元弟对待傻儿子刘凌也多了几分笑模样。
    连喻被新赏了一件蟒袍,过肩交领连珠纹的。他的府上似乎有很多这样的袍子,旁人艳羡的很,他却根本懒得穿,百无聊懒的等着下了朝去找方婉之玩。
    他们二人已经有许多日没见了,户部的琐事,京城的商铺总有做不完的事情等着他。
    端着琉球进贡的琉璃盏,连喻直接回了京郊的小院。
    院前不大的一小片薄田里,种着迎风招展的小水葱,颜色嫩绿嫩绿的,是方婉之强烈要求种下的。壮如猪仔的王守财正摊着肚皮仰躺在梨花树下,肚子上是雪白雪白的一片白毛,脖子上的肉都堆着,一圈一圈的围了好几层,睡的一如既往的嘴歪眼斜。
    连喻皱着眉头在房前看着,看了好一会儿,又笑了。
    因为方婉之扇着醉卧海棠的小团扇从里面出来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靛青色镶月牙锦边儿的袄裙,裙子的下摆很大,在裙角的地方开着一朵朵小碎花,腰间一根流苏细带,勒着八宝小脆,行动之间叮叮当当的煞是好听。
    连喻说:“我正要去接你。”
    方婉之坐在了树下的石墩上,也没看他,只是很认真的盯着自己的鞋面。总是笑的弯弯的月亮眼睛,依旧是弯着,眼底却全无一丝笑意。
    她说:“我怎么敢劳驾连大人,您不怪罪我不请自来已经算是莫大的宽容了。”
    连喻看了方婉之一会儿,突然觉得她很不对劲儿,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倒像是在挤兑他。
    两人自从相好以后,她已许久不曾唤过他连大人了。如今唤了,又是这么古里古怪的调调,让连喻觉得她好像是中了邪。
    将手里的琉璃盏往上端了端,他对方婉之说。
    “我的手酸了,进屋说去。”
    方大姑娘动都没有动,就那么挑着眼梢看他。
    “进屋?做什么要进屋呢?即便现下是青天白日,咱们到底还是孤男寡女,终究是不合礼数吧?连大人有什么吩咐便说吧,咱们外头说话。”
    连喻可以确定,方婉之就是来找茬的了。
    看着眼前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连喻埋头算了算日子,临到她亲戚拜访还有些时日的,十分想不明白她怎会无端给他排场吃。
    抬了抬下巴,他将手里的东西送到方婉之跟前。
    “这个琉璃盏送给你,我记得你说过喜欢。”
    他是想哄一哄她,虽然完全不知道怎么惹了她。而且这个琉璃盏也确实是他为她挑的。
    然而方婉之今日是全然的不给面子,伸手一推,面上还是笑的。
    “我不要,也要不起。你东西多的没处送了吗?为什么要送我?我又凭什么要收你的东西?!!”
    连喻虽然比方婉之年长了七岁,但是骨子多少有着些四九城二世祖的脾气。一面将东西搁在院内的小几上一面皱起了眉头。
    “什么毛病?”
    好好的日子不过了?
    方大姑娘也冷了脸,深吸了一口气,应该是想要压抑。冷静了一会儿,到底不是能嚼了黄莲还不往外吐的性子,抬手狠狠戳上连喻的胸前,厉声怒道。
    “我是有毛病,而且毛病还不轻!我虽爹不亲娘不爱的长到这么大,到底也不是没根没落的物件。你看不惯我?看不惯您早说啊,没必要拿我当粉头耍。我爹之前求你画的画像府里已经收到了,画的真好,夫家给我找的也好,还是个正三品朝官的嫡子呢。既然玉尘奉宛这么会做生意,那咱们就照着生意的规矩做,左右我方婉之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事已至此,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干净!”
    而后也不再看连喻,径自朝着门口的方向走,走的大步流星,没得一点停下来的意思。

  ☆、第五十六章 猪队友的危害性

连喻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顿骂,也是一肚子气火,眼见着那人都要迈出门槛了,几步上前抓住方婉之的手腕。
    “我没有!”
    他二十七年不曾欢喜过什么人,如今欢喜上了,又怎么会将人送走。
    他知道定然是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待要张口解释,方婉之又是一味的往外头走,两人你来我往的顶嘴,火药味儿愈发浓烈。
    要说连喻不懂怜香惜玉,确实有那么一点,他不懂怎么哄一个女孩子,最后气的恼了,也是什么话也往外说。
    方大姑娘此时本就是一肚子的气火,哪里还容得他顶嘴,瞪着眼珠从小荷包里拿出一堆的环佩玉器一股脑的塞到他怀里。
    “你的东西还给你,咱们两个两清了!!”
    其中一支挂着流苏的点翠步摇没有放稳,顺着手指间的推搡掉落在地。那东西是玉质的,将将坠地就摔成了两段。方婉之愣了,连喻也楞住了。
    这根簪子是他们在路过聊城的时候在一家首饰铺子做的,方婉之挑的花色,簪子上的连理枝是连喻亲手所雕。
    连喻气方婉之不给他机会解释,眼见着那东西摔出去老远,张口就是一句。
    “你爱要不要,不要的全部丢出去!我瞧着也碍眼。”
    说完之后立时就后悔了,因为方婉之的眼睛红了一圈,眼泪珠子含在眼眶里,别提多可怜了。
    他有些无措,往前走了两步想将人搂在怀里安抚,哪知手指抬起来还没碰到她就被一巴掌打了回去。
    方婉之说:“瞧着碍眼?好,很好。”
    她一连说了两个好,而后再不看他一眼,甩着袖子便上了门口的车。
    连喻这次没有追出去,只是站在门前发傻,木头桩子似的,直到在远处看够了热闹挪过来的皮皮拍了他两下,才似回魂似的说了句。
    “叫府里当值的婆子过来回话!”
    连喻时常不在玉尘奉宛,公务繁忙时便会安排府里的婆子过来洒扫。
    当值的几个都是府里的家生奴才,知道规矩,平日也并不多话,唯有一个脑袋跌了管的,是府上陆账房的那个婆子,名唤孙金花。连老爷子在的时候她就在伺候了,如今也有五十余岁,耳朵不灵光,手脚倒是算麻利。
    且说连喻一连几日奔波在商铺和朝堂之间,一直都是她负责打理茅屋。前些日子方正登门来了一趟,说是想看看自家姑娘的画画的怎么了。
    孙婆子自来知道他们家小主子在这里作画,赶上有人来拿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便也没怎么当回事儿,转身在八宝阁里拿出一卷就递了过去。
    那画果然是画完了的,美人娇俏,欲嗔还怨,实在不能再生动。
    方正将画拿在手头里,却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这次过来是试探的。
    方婉之跟连喻在一起那么久,他不相信若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女人没兴趣会带着她天南海北的走。这次从苗疆回来,他总能看到方婉之喜笑颜开的笑模样。偶尔还会发发呆,呆着呆着又接着笑。
    他觉得这情形,十有□□两人是相好了。
    然而好了,府里却一直没有动静。
    四九城的公子哥儿多会玩,方正的心如明镜似的。如连喻这样的二世祖,若是只拿方婉之逗闷子也未可知。如是思来想去了好几天,他想到了那副画。
    方婉之的这副画可是相亲用的,如果连喻有将她收在房里的意思,那么这副画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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