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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奥爱憎录-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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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大人没有动怒,只疲倦地说:“尽你们的力,好好给御台所调养身体。不管能不能再怀妊,先把身体的亏空补回来。”

今大路右近如释重负,满怀感恩地连声答应。将军大人目光呆滞,喃喃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隐约是“当时不该让她去拔的。”今大路微微抬起头,有些不解,立在一边的侧用人田沼意次向他连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出去。今大路又行了个礼,悄悄退了出去。

从御座间离开,今大路右近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内衣全都湿了。直到走出千代田城,他才醒过神来:将军说的是御台所——中秋那日,御台所按规矩去拔大野芋,不慎摔倒,以致早产。

丧魂落魄地回到家,今大路右近才觉得后怕——将军对御台所如此情深,如今御台所身体如此坏,他是医师之首,让他切腹都不为过。

夜深了,风里带了些寒意,今大路右近从回忆中醒来,只觉得手脚冰凉。为御台所调养是将军大人的命令,可药石不是万能的,御台所要想调理好,可是难上加难了。

 



天刚蒙蒙亮,广桥坐在镜台前发呆。昨晚乱梦连连,她早早起了床,与其继续被梦境骚扰,起来了反而畅快。

说是乱梦,主题只是一个:中秋那日发生的不祥事,一遍又一遍出现在梦里,不过又加了些离奇情节。御台所惊呼一声,身体失去了平衡,白缎外褂被风吹得蓬蓬的,金线刺绣的菊纹射出刺眼的光。梦里的她飞身去救,双腿像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御台所摔倒在地,白衣下摆染上了斑斑血痕。

梦中的广桥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里迸出来,想要喊出来,嘴巴张得大大的,就是发不出声音。她真的吓坏了,猛地睁开眼,周围暗沉沉的,只有窗边有些灰色,是破晓时分的晨光。刚才是在做梦。枕上湿漉漉的,脸上也爬满泪痕。

广桥不愿叫醒隔壁的专属女中,取出秋草莳绘手烛,悄悄点燃了行灯。行灯的光是暗金色,混上窗外渗进来的灰色晨光,显得格外惨淡。借着灯光照了照镜子,双目浮肿,脸上泪痕交错,苍白又憔悴。她简直认不出镜中那个人了。

广桥侧过脸不愿再看,只是呆坐着。已是九月初,金木樨过了花期,菊花开得正好。窗下植着一大丛,似乎全开了,清苦的花香一丝一缕地钻进房里,像是汉方药气,只让人口里发苦。大奥住满了女子,本就苦透了,哪禁得起闻这个?她恨不得让人立即把菊花拔去了。

心里乱哄哄的,有千万个念头来来去去。广桥叹了口气,从镜台里取出梳子,想梳上个几百下,一不小心,梳背撞上太阳穴,痛得叫了一声。对镜子看了看,好在没有刮到伤口。中秋那日御台所眼看要倒,她冲过去搂住,两人一起摔倒,她的头擦在一块庭石上,当场晕了过去。据说流了不少血,如今伤口已结疤了,几道丑陋的疤痕横亘在太阳穴附近,像让人憎恶的爬虫。

广桥狠狠咬住下唇。如果当时动作再快一些,也许御台所不会早产,身体也不会损伤得那么厉害,是她照顾不周。她曾起了以死谢罪的念头,可御台所在御产所养了十几日,依然恹恹的,每日昏昏沉沉,似乎连睁眼都没有力气。

她没有权力死,她要照顾御台所,还有万寿姬,那个早产的姬君。

广桥擦到庭石,头部受了撞击,整整躺了两日。第三日一早,她勉强撑着去看望御台所。御台所身着白缎产衣,头上束着宽宽的缎带,一张脸黄黄的。广桥头部受伤,发髻上也绕了带子,主仆两人含泪对望,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广桥也去看了姬君。因为早产,孩子十分孱弱,穿着簇新的产衣,盖着薄被,看上去似乎更小了。她询问了奥医师,医师们都有些不安,不知姬君能不能活下来。听说将军家治给她起了“万寿”的名字,可能想讨个好彩头吧。

睡在隔壁的女中们都起床了,送来洗脸擦牙的盥洗用具。广桥匆匆挽起头发,两鬓头发梳得蓬一些,伤疤也不太看得到。可看不到不等于不存在,就算伤口的硬痂脱落,仍会留下深红的痕迹。中秋那日,那短短的一瞬间竟有如此惨痛的后果,广桥一生也忘不掉。

只怕御台所不能再怀妊了。广桥在大奥几年了,知道奥医师的说话技巧,永远不会说得太绝对,永远都留下转圜的空间。奥医师说御台所怀妊困难,等于说没多少可能了。

想到这里,广桥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手也没了力气,梳子似有千斤重,啪嗒一声掉在镜台上。嵌螺钿的香粉盒被打翻了,撒了满地,浓郁的香气直扑鼻孔,喉咙也干起来,像是吞了热炭。一个年轻女中抢过来收拾,广桥呆呆地看着,似乎与自己全无关系。

外面亮了些,朝阳升起来了,红红的一团,衬得天上的云黑乎乎的,让人分不清是黎明还是黄昏。都说夜里人容易绝望,可太阳出来了,她也没松快多少。

太阳出来了。广桥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她要去御产所。御产所离长局有一段距离,等赶过去,御台所可能早醒了。

粉盒里还剩了些,广桥胡乱抹了两把,又敷衍了事地描眉点唇。她已是戴罪之身了,哪有心思细细化妆?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昨晚有超级月亮,但碰巧下了雨,别说超级月亮,普通月亮也没见着。
昨天坐车,车上贴了西岛秀俊的海报,似乎是空调广告?——一身白衣,只露侧脸,双手托着一个小婴儿,对婴儿皱着鼻子笑。哎呀,刹那间被电到了。看的第一部大奥剧就是西岛主演的,缘分啊。
碎碎念时间到此结束。再次感谢收藏、评论、投雷的朋友们~感恩~感恩~





第21章 命令
早起还有太阳,没多久阴了下来。淡白色的天,湿漉漉的,像被眼泪浸湿了的手巾。银杏叶子都黄了,瓦灰的树干上缀着金黄叶子,笔直伸向天空。路上遇见不少女中,见了广桥,都忙忙地侧身行礼,她只点点头,与她们擦身而过。

御台所用了些粥,迷迷糊糊睡着了,侍候的女中说御台所昨晚睡得不好,正好补觉。广桥点点头,转去看万寿姬,正被乳母抱在怀里喂奶,小眼睛眯着,握着粉嫩的拳头。乳母是松岛选的,趁乳母低着头,广桥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两眼,一张脸涂得雪白,淡眉细眼,中等身材,似乎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在大奥,乳母可不是单纯喂奶的人,身份非同小可——松岛就是最好的例子。再往前数,三代将军家光的乳母春日局更是权势显赫,连幕府最高官员老中都怕她三分。不过万寿姬只是姬君,也就在大奥养到十多岁,再由将军大人精心择一位大名世子,置上许多陪嫁,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姬君出嫁,乳母也跟去享福,仅此而已了。所以,和世子乳母不同,姬君乳母一般没什么野心。

万寿姬似乎睡着了,乳母掩上衣襟,把万寿姬抱直了,轻轻拍打后背。广桥静静看着:孩子还小,眉眼轮廓不分明,看不出像父亲还是母亲。她忽然想起另一张小脸——额上垂着乌黑刘海,脸颊鼓鼓的,花瓣似的小嘴带着微笑,包在赤地蝶纹振袖里,活像上巳桃花节时装饰的人偶。广桥猛地闭上眼,像是被强光刺痛了眼睛,闭着眼也看得见,那孩子的模样已刻在脑子里了。那是将军与御台所的第一个孩子千代姬,只活了不到两岁。

乳母把孩子放在被褥上,轻手轻脚地盖上了薄被。广桥定定地望着,孩子睡得安详,粉粉的小脸,睫毛又长又黑。她叫万寿姬,希望她真能长命百岁。

外面传来响亮的通传声,将军家治来了。乳母顿时手忙脚乱,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广桥转身出去迎接,乳母如释重负地跟在身后。广桥看了她一眼,没有出言责怪,她刚进大奥,许多规矩还不熟。

将军家治表情如常,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女中们伏在两侧,他看也不看,径直进入御台所休息的房间,广桥悄悄跟了进去。

御台所还在睡,发髻解开了,一头乌发散在白绢枕头上,黑得触目惊心。面无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睫毛轻轻颤动,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将军家治坐在御台所枕边,广桥跪坐在门前,脑子里来来去去,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大奥女子讲究厚重妆容,将军家治可能从没见过御台所素颜的模样。御台所皮色白皙,脸上却有些雀斑,容貌虽然端丽,五官也不是全无瑕疵。如果御台所没睡着,一定不愿让将军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吧。

广桥从睫毛下瞥了将军家治一眼:二十四岁的年轻男子,原是瘦削身材,近日来更瘦了,可能是日夜忧心的缘故。脸颊也微微陷了下去,轮廓更犀利了。

将军家治似乎没察觉到身后有人,只是垂着眼,默默注视着枕上的御台所,目光有些悲哀,还有些温柔怜惜。广桥觉得高兴,旋即又觉得难过,这样好的一对夫妻,为何要受这样的磨难?难道德川将军家当真有魔咒,公家女子一入大奥,必定得不到幸福?

广桥正在胡思乱想,将军家治悄无声息地起了身。等她醒过神来,他已站在她面前,她一惊之下正要起来,只听他低声说:“跟我来。”

广桥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得依命跟着。御产所静悄悄的,女中们都在外面守着,跟随将军的护卫也在门外等候。将军家治在走廊上快步走着,映着赭茶色松木地板,脚上的足袋白得耀眼。他不说去哪,她也不敢问,只得低着头跟着。他步子迈得很大,她竭力跟上,几乎要跑起来,绢制衣裾拖在地板上,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走到御产所门外,护卫们一起行礼。侧用人田沼意次躬身上前,轻声问:“将军大人是否立即回中奥?”中奥是将军处理政务的地方。

将军家治摇一摇头,指了指前方。田沼意次略一思索,立刻向身后的御坊主使了个眼色,御坊主从鞋箱里拿出一双五枚重草履,端端正正地摆在走廊下的踏脚石上。

广桥有些踌躇:御产所前方有片园子,是怀妊的御台所和侧室散步用的。大奥里将军子嗣大过天,不管原先身份如何,一旦怀妊,立刻变成最尊贵的女子。御产所前这园子修得十分精致,堆了筑山,挖了池子,还种了不少花卉。将军家治换上了草履,是要去园子吗?她也要跟着去?

广桥正左右为难,将军家治瞥了她一眼,眼里有一丝不耐烦。她心中一凛,忙忙地踏上草履。

“你们在这等着。”将军家治望着田沼意次,丢下一句话。

护卫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广桥,她脸上一热,连忙做出不以为意的神情,跟着将军向前走。芒刺在背,护卫们一定都盯着她——广桥从没那么不自在过,手脚都僵硬起来。她是跟着御台所的御年寄,将军家治带着她去园子,还不许人跟着……这算是大奥奇闻吧?很快会传得人尽皆知。

 

将军家治依然走得飞快,广桥气喘吁吁地走在后面。广桥家只是一般堂上公卿,算不上显贵,但也遵循传统,从小教育她要幽静娴雅。进了大奥,成了御年寄,更讲究举止斯文有度。广桥活了二十七年,从没走那么快过。今日将军家治不知怎么了,带着她走了那么久。

绕过筑山,沿着一条小道前行,穿过银杏林,再路过菊花圃……广桥几乎要绝望了,觉得将军会无休无止地走下去。到了一处水塘前,将军家治猛然停住了,广桥松了口气,急忙摸出怀纸按住嘴,竭力调匀呼吸。

将军家治不说话,广桥也不敢插嘴,只能默默等着,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广桥和将军家治从未独处过。初见时,他是天潢贵胄的将军世子,后来又成了高高在上的将军。因为他要和闲院宫家的伦子女王成亲,她远道而来,从京都转来江户,又进了大奥,做了御年寄。她和他之间并无直接的联系,如果不是伦子女王,他与她一在江户,一在京都,一东一西,永远不会相逢。所以她和他没有独处的必要,今日是为了什么?

将军家治始终没有回头,只静静望着眼前水塘,比起滨御殿的潮入池来,这水塘小小的,只是聊胜于无。塘里播着慈姑草,碧绿叶子直直立着,叶间有零星小花,白瓣黄蕊,洁净得紧,有种小家碧玉的风情。

水塘边立着一只白鹤,长长的颈子弯在背上,一动不动,像是沉入最香甜的梦里。千代田城里的白鹤都是在御饲付场里训练过的,并不怕人。

四周一片寂静,将军家治没有说话,广桥也不敢开口。

白鹤拍了拍翅膀,似乎想飞起来。可翅膀上的长羽早被剪去了,它徒然地拍了几下,依然没法离地。和大奥女子一样,这鹤也被关在看不见的牢笼里,一生不得自由,广桥暗暗叹气。不过,比起御饲付场里的同类,这只鹤算是好运的。

江户幕府是武家政权,德川将军是武人之首,虽然已安享太平一百余年,不少武家规矩一直保存着,捕鹤式便是其中之一。每年寒风一起,将军会换上藤色战衣,带着护卫驾临设在品川地区的御饲付场,亲自放鹰,去捕捉养在那里的白鹤。

御饲付场里的白鹤被训练多时,见到生人也不躲避。鹰匠献上最凶悍的鹰,将军亲手放飞,再退回青竹搭成的凉棚里休息,观察飞鹰如何用利爪捕捉白鹤。飞鹰爪子硬如铁铸,白鹤身躯庞大,被抓住也动弹不得。鹰匠再持刀上前,对白鹤的左腹部开上一刀,取出内脏,丢给飞鹰食用。白鹤腹内再抹上赤穗盐,用丝线细细缝合,由专门的使者送往京都——那是将军献给天皇的礼物,元日时天皇御所会用鹤肉烹制白鹤汤,是少见的珍稀吃食。

将军家治去年年末第一次参加捕鹤式,据说捕到的白鹤特别肥大。使者快马加鞭送到京都,献给天皇陛下。据说天皇看了看白鹤,不但神情欢悦,还破例赏了使者大判金一枚。眼前这男子亲手放鹰捕鹤,再亲眼看着白鹤被开膛破肚……想到这里,广桥打了个寒颤,忍不住眯眼往往头顶的太阳,明晃晃的阳光洒在脸上身上,她心里却涌起一阵阵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上晋江,看见字数不断增多,收藏纹丝不动,顿时悲悲切切,双手颤抖,连更新的力气都没了(泪)。
今日鼓起勇气点开晋江,发现收藏虽然只是微动,但评论涨了好几条,不禁又有了力量——感谢一直关注这个故事的朋友们~

据说如今晋江流行苏爽文,这个故事算不上苏,也不算爽……所以,能一直陪着我的朋友们都是真·知心爱人~感谢~





第22章 坦白
将军家治站在前方发呆,似乎早忘了广桥。他是高个儿男子,头发挽成大银杏髻,满满系了十多根白元结。因在大奥里,正装礼装一律不用,是最寻常不过的装束。葵纹黑缩缅小袖,外罩挺括的茶色肩衣,领口微露涩茶内衬,腰里结着萌葱博多带。博多带略宽,越发显得身材潇洒。广桥从没注意过他的穿着,隐约听说他喜欢茶色,看样子此言不虚。

初见时家治只是少年,虽然一脸严肃,但年岁摆在那,她从来当他是半大孩子。当时她也只十五岁,却自认比他成熟许多。他生长在千代田城,自小锦衣玉食,从没缺过什么;她是穷公卿的女儿,总吃银钱的苦,又是侧室所生,身份有些尴尬。人间辛酸,她从小尝过不少。

“今日只是九月初,不知怎么,却觉得中秋是许久前了。”将军家治突然开了口,语声闷闷的。

广桥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低声应了句。

“中秋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梦……”将军家治顿了一顿,像说不下去了。

“都是广桥照顾不周。”广桥嗓子哽住了,只能深深低下头。

将军家治猛地转头看她,煞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像戴了张面具。

“请将军大人降罪。广桥是直属御台所的御年寄,御台所御体违和,都是广桥的罪过。”广桥伏地请罪,因为横下了一条心,嗓音还算稳定。

“那日御台所被送进产室,我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等着。医师、女中、产婆……无数的人在走廊来来去去,我独自呆在房里,活像坐在旷野里,举目四望都是一望无际的蔓草,全没有人烟。”将军家治抬头看天,又沉浸在回忆里。

池边铺着细细的玉砂利,广桥伏在地下,细碎的石子直嵌进手掌。她咬住唇,维持着原有的姿势。

“那日的事情太巧。我命田沼意次去查,暗暗发誓,所有有嫌疑的人都不能活。可田沼说并无异状,只是有芋虫——我顿时茫然起来,一腔恨意没着没落。我总不能像常宪院(德川纲吉)一样,把芋虫也处罚了……”

常宪院?广桥旋即明白了:五代将军纲吉无子,颁下系列生灵怜悯令,禁止杀戮鸡犬等动物,连麻雀等野生禽类也不例外。一日,纲吉在千代田城中散步,头上落了一滴乌鸦粪便。纲吉大怒,令护卫捕捉,护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肇事的乌鸦捉了来。可纲吉禁止杀生,自己也不能违背命令,只好让护卫把乌鸦装进竹笼,一路送往新岛流放。到了新岛,护卫按“岛流”的规定打开竹笼,乌鸦乍得自由,立刻振翅往江户方向飞去,护卫只能张口结舌地看着。纵然是权倾天下的将军,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你先起来。”将军家治淡淡地说。广桥暗地松了口气,压在玉砂利上,手掌、膝盖痛得快麻木了。

将军家治轻声说:“御台所去拔大野芋,我刹那间起了不祥的预感——当时阻止她就好了。可惜没有……”他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空洞又呆板,像人在梦游时说的。

“将军大人……”广桥忍不住开口。

一只乌鸦落在池边,展开翅膀呱呱叫了两声。将军家治摇了摇头,有些厌烦似的。

“说什么都晚了,只希望御台所的身体能好起来。”

广桥也有些凄然。御台所本算不上强健,如今实在是雪上加霜。

“广桥……”将军家治漫不经心地唤了她一声,她赶紧答应了。

 “我虽是武家将军,身上流着公家的血。”

广桥有些纳闷: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为何一本正经地说给她听?

“可能是这个缘故,我对公家总觉得亲近。记得十二年前我还是世子,在滨御殿看见御台所,还有你,举止气派都颇为不同。”

广桥有些尴尬,把她和御台所并列,她可受不起。

“广桥当时无礼了,没去滨御殿大门迎接,衣冠也不整齐。将军大人慈悲,广桥深感恩德。”不知说什么,只好熟极而流地说着套话。

“我记得清楚。广桥……披着露草色外衫,挽着简单的髻;御台所坐在后面,小小的脸,衣衫似乎是薄红梅色,和樱花融为一体。”将军家治嘴角带了微笑,目光恋恋的,似乎又看到了当时的画面。

“广桥第一次见将军,便觉得和御台所是一对璧人。”

“那时还小,御台所也才十一岁。时间过得太快,转眼过去十二年了。”

广桥也有些感慨:当时她十五岁,如今已是二十七岁的“老女”了。一个不留神,岁月像大河一样,从眼前汤汤地流走,什么都没留下。不,也有留下的,除了脸上的细纹和内心的寂寥,还有太阳穴上的伤疤。

“我母亲也是公卿家的女儿,旧姓梅溪,和广桥家有些远亲。”将军家治眯起眼望天,身后银杏树在他脸上投下阴影。枝条随风摇动,一明一暗间,他脸上似有千种表情变幻。

广桥心念急转,将军家治为何忽然说这个?说是远亲,其实远得紧了,近两代没多少来往。

“也曾听父亲说起过。是有名的才女,吟得好和歌。”广桥字斟句酌地说。

将军家治笑了笑,她觉得那笑有些冷酷,也许只是错觉。

“惇信院……只喜欢将棋,不喜欢和歌。”

惇信院是过世的九代将军家重,将军家治的父亲。

“母亲原要回京都,可父亲要收她做侧室,她再回不去了,最后葬在增上寺。也许魂魄回了京都。”

广桥觉得左右为难,将军家治推心置腹地讲了这些,她不知该如何反应。她不是不明白:惇信院和将军生母幸子夫人关系复杂,幸子夫人还被关进牢房,受了不少苦楚。广桥只是远道而来的“外人”,连她都知道,大奥的人只会比她知道的更详尽。可所有人都假装不记得。幸子夫人死了,惇信院也死了,死了的人都是神,更何况是将军的父母,不能有半点瑕疵。

广桥忽然觉得恐惧——这雕梁画栋的大奥,到底埋藏着多少可怕的过去?将军换了一代又一代,发生过多少惨事?大奥里的如花女子们却不以为意,依旧怡然自得地过着每一日。穿锦衣,吃美食,争风,吃醋,攻讦,诋毁……这些才是大奥生活的主要内容。别人的悲怆命运、惨淡人生,她们根本不关心,甚至不会好奇。

将军家治短促地笑了一声,似乎在笑他自己。

广桥心里一牵一牵地痛着。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年轻男子,看似过着云端上的生活,实际还不如寻常町人百姓。父亲给了他将军世子的身份,却对他母亲毫不珍惜,任意作践,当做脚下的泥。他同情母亲,又不能忤逆父亲,该有多煎熬。他身边护卫女中众多,人人知道他父母之间的事,可又装作不知。他是如何熬下来的?也许太难过了,今日才会和她说这些吧?毕竟,她是京都来的,算是外人。

太阳又躲进云中,四周陡然暗了下去,将军家治的脸上满是疲态。

广桥低头望着水塘。池水清澈,慈姑草的根在水下织成密密的网,一只锦鲤在网里游来游去,红白相间的鱼身格外耀眼。

“我一直对公家女子有好感。可我渐渐觉得:京女像娇嫩的花,在京都才开得好。若强行移到江户,无论怎么精心地养着,花都会褪了颜色……”将军家治的声音越来越低。

广桥猛地抬头看他,是在说御台所?历届御台所都是如此:到了江户,或快或慢,总会凋谢了。

“母亲若不是做了侧室,不会过世得那么早。”

“人的寿数,也是注定……”广桥无力地安慰。

“我与御台所的婚事是有德院(八代将军吉宗)定下的,那时母亲已过世了。听说是宫家女子,我想——她背井离乡到江户,一定要好好对她。我真心想对她好……”将军家治声音里带了哽咽。

“将军大人对御台所大人的好,广桥都看在眼里。”广桥柔声安慰,像安慰受委屈的孩子。

将军家治低下头看她,他眼里有她的影子,面色苍白,有些瑟缩。

“我对别的女子动过心,很多年前。第一眼看见她,就再忘不了。”将军家治移开眼,专心致志地看着池中的慈姑草。慈姑草长得茂盛,密密地占了半个池塘,那样鲜嫩的绿,映得他的双眼也带了碧色。

广桥不知不觉有些胆寒,双手交握在身前,一双眼睛不知该看哪,只能盯着脚下看。雪白足袋踩在厚底草履上,草履下是玉砂利,一粒又一粒,拼成白茫茫的一大片,像是下了雪。

“可我什么也不能做。我不愿绑住她,像父亲那样——做了将军侧室,死也得死在江户。话说回来,我也不想让御台所伤心。她很好,有她就够了。”将军家治唇上泛出微笑。

“御台所大人一直很幸福。”广桥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好容易开了口,嗓子有些沙哑。

“那很好,希望能一直这样。”将军家治点了点头,心满意足似的。

“御台所大人的身体……”广桥忍不住问了一声。

“今日让你来,就是要叮嘱你——不要告诉她真相。”将军家治扫了她一眼,目光尖利,像把锋利的刀。

“广桥明白。”

“怀妊的事我已不在乎了,我只想让她身子好起来。”

广桥垂下眼。她猜得不错,御台所不能怀妊了。

将军家治叹了口气,恨恨地说:“奥医师都是一群蠢材。一碗碗苦药喝进去,御台所还是憔悴,一点不见好转。有时候怒气上涌,恨不得让他们一起切腹。”

“将军大人息怒……”

将军家治苦笑一声,喃喃地说:“就算是将军,也不能随心所欲啊……”

他的声音异常凄楚,广桥忍不住转头望向他,他盯着身后那棵银杏树,她也跟着看。太阳灼灼地照着,银杏叶子全黄了,在微风里轻轻摇着,像无数个金铃铛。风和日丽的秋日,一切都平和安静,只有她的心乱得很,和周围的一切全不相干。

“走吧。”将军家治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日益怀旧:觉得新大河剧不好看,新小说不好看,新演员也不好看……终日碎碎念着,像个九斤老太。也许是老写古代题材的关系?
以前写过一个高杉晋作的出版文,写得艰苦,一天做梦还梦见了——桂小五郎(桂是高杉的好友)……起来只能苦笑。
写东西是很有趣的体验:苦是苦的,也有一种特别的开心,有人一路陪伴就更开心了~谢谢看文、收藏、投雷的朋友们!





第23章 田沼
到了九代将军家重、十代将军家治的宝历年间,江户已是近百万人口的大都市,繁华程度在全国首屈一指。江户人最爱风流,四季都有风雅事:春夏先不提,秋风一起,人们先赏中秋明月,再饮重阳菊花酒;等秋色渐浓,又是飞鸟山上饮酒赏红叶的好时候;再连降几场秋雨,枯叶积了一地,江户湾上刮来的风也多了寒意,眼看又是年末了。江户人早早披上夹棉外衣,升起火钵,架上铁丝网,扔上几条新打的柳叶鱼,几块新磨年糕,安享冬日围炉之乐了。

阴天,天空堆满了铅色的云,厚而重,似乎能拧出水来。寒风阵阵,吹得落叶满地跑,像是要落雪了。

刚到申之刻(约十六点),不少商铺都上了排门,天气不好,老板伙计都懒洋洋的,索性打烊休息。街上行人也少,偶尔走过几名,也都步伐匆匆,男女都围着头巾,紧紧裹住面颊。可寒风无情地突破了他们的防御工事,刀子一样刺在脸上。

一乘轿辇出现在吴服桥前,颇体面的武家轿,轿边护卫的武士们穿得也整齐,黑外套上绣着白家纹,似乎是田沼家的九曜纹。

将军家治的侧用人田沼意次住在吴服桥御门内,府邸颇为气派,是上一代将军德川家重赏的。吴服桥边上是吴服町,住着不少江户知名的吴服商人,其中一位姓后藤的吴服师江户无人不知。从宽永年间(三代将军家光的年代)起,后藤家就是大奥御用的吴服商,大奥女子向来出手豪阔,几十年下来,后藤家攒下了百万家私。江户町人诙谐,将吴服桥称为后藤桥,极言后藤家声名在外。

不过,所谓世易时移,如今提起吴服桥,江户人首先想到的是田沼主殿头大人,而不是吴服师后藤家了。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田沼主殿头大人深受八代将军吉宗、九代将军家重宠幸,如今又是当今将军家治最信任的侧用人。虽然主殿头大人谦逊自抑,极少参与政事,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主殿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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