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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奥爱憎录-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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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奥爱憎录》作者:川崎百合
文案
一百多年前,春日局定下规矩:大奥是“妻妾同居”之地,除了御台所,更要有众多侧室,好为将军诞育子嗣。
大奥成了修罗场,为争将军宠爱,一幕幕爱恨剧接连上演。
可十代将军德川家治破了规矩,声称有御台所一人足矣。
大奥成了一夫一妻的世界,大奥众女如何能忍?
御台所还迟迟生不出子嗣,众女切齿,众臣忧心,更有人觊觎将军宝座,派出女奸细潜入大奥。
德川家治该如何应对这内外交困的局面?
大奥里的爱与恨。史实与脑洞齐飞。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德川家治,御年寄广桥 ┃ 配角:田沼意次,御年寄松岛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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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类型:原创…言情…古色古香…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无从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470111字
第1章 惊梦
滴水成冰的寒夜,房内两只火钵燃得正旺,熏得满室如春。
江户幕府第十代将军德川家治猛然醒来。侧耳细听,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身边没有人。他今晚没去大奥,在中奥的“御休息间”独眠。
偌大的千代田城分为“表”、“中奥”和“大奥”三个部分。“表”是将军和幕臣处理政事之所;“中奥”是将军的日常休息地;“大奥”则是将军私宅,也是女子的世界。和日日躲在大奥的父亲不同,将军家治惯在中奥起居。
幸好是一个人睡,他忍不住苦笑。方才又梦见死去的母亲,不知有没有说梦话。
梦境总不清晰,像被罩了层袱纱,只能看见朦朦胧胧的影子。母亲房间的纸门被拆去,钉上了横竖交错的杉木板,充作临时牢房。母亲发髻毛毛的,一应发饰全被摘去,身上只裹着内衬绢衣。可她样子虽颓唐,坐姿依然挺拔,两手缩在袖子里,背部挺得笔直,不失公家女子风仪。
父亲是江户幕府第九代将军,名叫德川家重。父亲自小身体孱弱,手足常常抖动,似乎不受控制。虽是这样的身子,父亲对男女之事有异常的兴趣。做了将军,更在大奥置了许多侧室,母亲只是其中的一位。
母亲本名幸子,是地道的京女,梅溪中纳言家的女儿。梅溪家虽不是顶级公家,也算堂上公卿。母亲本会嫁一位风雅的公家夫婿,在京里安度一生,和千里之外的武家将军扯不上一点关系。
可世事难料,自从三代将军德川家光以来,将军迎娶公家贵女为御台所(将军正室)成为定例,伏见宫家的増子女王与当时还是将军世子的德川家重订了亲,即将成为下一任御台所。在公家贵族们眼中,江户山长水远,民风也剽悍。为了傍身,増子女王在各公家遴选侍从携去江户,母亲被选上了。
从没离开过京都的母亲风尘仆仆到了江户。当时有德院(八代将军德川吉宗)身体康健,父亲还只是将军世子,成日缩在千代田城的西之丸,与女中(侍女)们调笑取乐。増子女王住进西之丸,按武家规矩改了称呼,被唤作“御帘中”。御帘中不久怀孕,却不幸早产,孩子刚落地便没了气息。御帘中产后失调,一个月后也随孩子去了。
御帘中去世,侍从本可以回京都,母亲正打点行装,又被留下了,改在父亲身边伺候。三年后生下了父亲的第一个儿子,也就是幼名竹千代的他。
如果当年母亲回了京都……可能会好些。
都说人在夜里更软弱些,确实如此,他觉得眼角有些湿意。伸出一只手,打开枕边的黑漆葵纹莳绘匣,里面是吉野纸。吉野纸原本柔软,又被女中们揉了又揉,再展平装在匣子里的。
随手拈起几张,在眼上按了按,又轻轻揉成一团。
狂风撞击着窗棂,发出低沉的呜呜声。隐隐听见轻微的呼吸声,守在隔壁的护卫盹着了吧。按规矩他们该彻夜不眠,可冬日夜长,最健旺的青年男子们也敌不过睡魔。
青年男子。将军家治扯动嘴角笑了笑。自己也只有二十四岁,可心境却苍老了。
母亲被关禁闭时他才七岁,表面不动声色,可什么都清楚。当时祖父有德院已隐居,退居西之丸,不问世事,父亲做了第九代幕府将军。他去西之丸看望祖父,假作不经意,渺渺说起母亲被囚的惨状。有德院用怜悯的目光瞧了瞧他,忍不住叹气,轻声说哪怕犯了滔天大罪,毕竟是将军的侧室、世子的母亲,怎能如此折辱?说完派护卫通知父亲,把人放了出来。
其实,母亲哪有罪?只是时不时规劝父亲而已。父亲身体不似常人,自幼不爱见人,只在女中堆里厮混。做了将军仍是不改,对政务不感兴趣,青天白日也留在大奥,与侧室们饮酒作乐。母亲看不过去,忍不住多说几句,没想就触了逆鳞,遭了无妄之灾。
有德院发了话,父亲也不得不依。母亲重获自由,重新过上了锦衣美食的生活——毕竟,她是将军世子生母,按规矩说,是大奥地位最高的女子。可大奥是什么地方?杀人不见血的修罗场。父亲侧室众多,母亲生下世子,拔了头筹,人人恨得眼里出血。母亲被放出来,侧室们来抚慰,嘴里说的天花乱坠,眼神却是冷冷的,带了丝嘲笑。
母亲是骄傲的公家女子,被□□起来,没一索子吊死已是坚强了,如今又受这样的羞辱。从此母亲像变了个人,除了万不得已,再不踏出房门一步。在房里坐着也是呆呆的,双目空落落的,似乎已神游天外。他悄悄地望着母亲,一言不发,不敢打扰她。
母亲活得辛苦,全是为了他。因为将军世子的母亲若是自害,最受影响的就是他,毕竟父亲还有个幼子,是最受宠的侧室阿逸夫人所生。
三年后母亲死了,死时骨瘦如柴,脸颊深深陷了下去。奥医师说是脾胃虚弱,饮食不能滋养身体。他觉得母亲是死于心碎。她终日郁郁,死了才是解脱。
父亲倒一直活到现在。年过五十的人了,身材瘦小,颈项细而长,显得头颅格外大。脸色青白,眼神混沌,连话都说不清楚,只有身边侍从大冈出云守忠光能听懂那些含混不清的语句。可大冈忠光今年春天一病不起,没多久撒手人寰,只活了四十八岁。父亲失了左膀右臂,心灰意冷之下退往西之丸隐居,成了大御所。他带着御台所搬往本丸,做了江户幕府的第十代将军。
和父亲一样,他的御台所也是宫家出身,闲院宫直仁亲王的第六女伦子女王。他十二岁就定了亲,也是祖父有德院做主。伦子比他小一岁,还是十一岁的小姑娘,带着侍从从京都来到江户。两人虽已订了亲,毕竟年纪小,远没到举行婚礼的时候。伦子被安排到江户湾边上的滨御殿居住,五年后,十六岁的伦子进了千代田城,做了他的正室。当时他还是将军世子,和伦子一起住在西之丸。
江户京都分处东西两地,气候风俗迥异。况且,千代田城是将军的居城,自然崇尚武家风,伦子是宫家出身的女子,背井离乡,想必辛苦。他努力对她好,成亲六年来,没置一名侧室,她是名副其实的大奥女主人。
暗沉沉的房里多了亮光,窗纸一角透出灰白色,快天亮了。今日是元日(正月初一),有许多仪式要举行。他去年夏日接任将军,伦子也从御帘中升级为御台所。今日他俩要主持元日仪式。
依照规矩,将军每日在卯之中刻(约清晨六点)起床,时候还早,他还得在被里呆段时间。许是火钵燃得太旺,许是被褥太厚,他身上出了层薄汗,腻腻的不清爽。轻轻揭开被褥一角透气,身下垫的是红里白幸菱被,绣着栩栩如生的鸳鸯;盖的是唐织白地被,五彩丝线绣着龟鹤松竹等吉祥图案。三层垫被,两层盖被,再加火钵,这是将军冬日的取暖标准,御台所也是一样。
御台所身形纤细,最是畏寒。白净皮色,一受寒气面色越发苍白,更显得一双杏仁眼乌沉沉的。江户女子多皮色浅黑,而京女天生肌肤晶莹,令江户女子妒恨交加。说来也怪,一般江户人以淡妆为美,浓妆艳抹是吉原、深川等游郭女子的专利。可大奥女子对白皙的追求接近疯狂,无论年龄大小,都是一脸浓妆。一早起来,对着镜台,都要细细刷上三层□□。
也许是涂得过厚,若是笑得开心些,□□簌簌而下,颇有些惊悚。可母亲不同。他小时和母亲同住过数年,依稀记得母亲早起梳妆的样子,一张瘦伶伶的清水脸,淡淡傅些粉,便是素白无暇的好皮色。
朦朦胧胧又睡着了,快要起床了,睡得不踏实,半睡半醒之间乱梦连连。似乎是春日的滨御殿,数十棵吉野樱一起盛放,远远看去,像是浅绯色的轻云。御台所还是小姑娘,坐在樱林边的茶屋里,板着脸,有些不高兴似的。身边立着一个女子,丰茂的乌发随便挽成髻,插了支樱纹象牙笄。一双丹凤眼长而媚,鼻直口小,唇上点了淡淡的红。长着副好容貌,偏生一脸淡漠,似乎早就心有所属。他站在远处,怔怔地望着,心中有无限惆怅。
这是谁?御台所身边的御年寄(大奥女官名)广桥,随着御台所从京都来到江户,极受御台所信任,一刻都离不了。他猛地醒了。额上沁出一层汗,心慌意乱之下,举起袖子抹了抹。身上穿的是白绢寝衣,汗水渗进去,素白绢上多了块暗影,像是染了污渍。
长长叹了口气,又用力摇了摇头,这离奇的梦,都忘了吧。
朝阳染红了窗纸,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值夜的护卫们要催他起床了。
他重重地咳了一声,门外立刻响起洪亮的通传声:“将军大人,起。”负责将军大人洗漱、束发、换装、和早膳的护卫们早已准备完毕,新的一日又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曾是大奥的电视剧粉。
前阵子看了一个大奥剧,震惊了。受了刺激后,我决定写一个大奥文,以受了不白之冤的十代将军德川家治为男主。
下面强行放个硬广。最近开了个微信订阅号,主要讲日本的美食、历史和趣事。感兴趣的亲们加我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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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广桥
元日最是辛苦,御台所寅之上刻(约清晨四点)就要起床。冬日夜长,东边的天际刚显出一道白光,整个江户还笼在黑暗中,数十名女中已出现在御台所房中。几盏赤铜行灯同时点燃,浅金色的光芒充满了房间,满屋梨子地、莳绘器具发出耀眼金光,富丽堂皇得过了头。
御台所裹着白绢寝衣,许是没睡足,眼皮微肿,脸上没一点血色。房中央铺好了锅岛缎通,上面放着两尺宽的黑漆葵纹浅盆,边上是只漆台,依次摆着唐草纹瓷碗、大奥医官特别调制的香齿磨粉,还有一碟赤穗烧盐,盐边是一只细细的房杨枝(牙刷)。
房内两只火钵燃得旺旺的,可御台所畏寒,轻轻打了个喷嚏。立在屋角的女中赶紧捡起火箸,轻轻挑了挑钵中的木炭,好让它们烧得更旺些。
时间紧张。御台所洗漱后要入浴,之后要精心梳妆,元日是特别的日子,按规矩,御台所要梳公家风的“大垂发”。顶心一把头发束得高高的,左右两侧的头发用鬓付油固定,做出蓬起的灯笼鬓,脑后的长发混上假发束起,用数十枚绘元结结成松松的辫子垂在身后。大垂发步骤太多,梳起来十分麻烦,两位女中齐上阵,又抹上许多鬓付油才固定出满意的形状。御台所用的油是上等太唐白蜡制成,里面掺了白檀、沉丁和龙脑。白檀和沉丁好说,龙脑是龙脑树分泌的胶质物,最最贵重的香料之一,香气馥郁之极。房里暖和,火钵的热气一熏,更是芬芳扑鼻。
大奥御年寄广桥静静地走了进来,周身一丝不乱,早已打扮妥当。大奥里有不少专门侍候御台所的女中,广桥是其中地位最高的,早不用亲自侍候,只负责指挥管理。她恭敬地行了个礼,御台所向她微微点头,犹带睡意的眼里露出温暖的笑意。
为了节约时间,束发和化妆同时进行,女中系上最后一根绘元结,御台所也放下手里的铁浆笔,细细照了照镜子。铁浆笔是涂黑齿用的。已婚女子每日化妆,需用铁浆水混合五倍子粉,用细笔调匀,反复涂在牙齿上,直到牙齿染成黝黑光亮的“黑齿”。御台所也不例外。
“御台所大人,请去隔壁换装。接下来是元日一早的清净仪式。”广桥朗声说。举止仪态和遣词用句都是武家风,听不出是京都长大的公家女子。
毕竟此处是将军大人的大奥。将军是天下武人之首。
御台所披着重重叠叠四层绢衫,下着绯色宽裤,手里捏着桧扇。最外层是青色二重织唐衣,绣着龟甲纹样,腰间系着曳地的藤松纹裳,隐隐现出德川家的葵纹。
这是标准的礼装,配上乌黑的大垂发,活像《源氏物语》里的人物。刚到江户时,御台所穿的也是类似的衣裳。
转眼十二年过去了。广桥默默地想。
隔壁房间已挂上了草绳和松枝编成的注连饰。注连饰是新年特有的摆设,据说可以息灾止难、还会带来子孙繁昌。注连饰下放着白木浅盆和热水桶,盆前端端正正摆着镶金边的蒲团。
“御台所大人请就坐。”广桥把御台所引到蒲团前。
去年夏天,九代将军德川家重隐居,世子德川家治成为现任将军,世子正室也成了大奥女主人御台所,也就是天下武家女子典范。元日是一年里最重要的大节日,礼仪繁难,几日前她便给御台所细细讲解,为保万无一失,两人还偷偷练习了数遍。
御台所端坐在蒲团上,女中端起热水桶放在身前。氤氲的白气从热水桶里飘出来,在房里弥散开来。盛装的御台所坐在缭绕的白气里,垂目低眉,像座古神像。广桥呆呆地看着,一时有些恍惚。
御台所举手加额,曼声唱:“君之盛世,千秋万代。砂砾成岩,遍生青苔。长治久安,国富民泰。”
房内一片寂静,只有轻柔的歌声回响。
广桥松了口气。元日早上的清净仪式算是完成了。
一位女中匆匆赶来报讯,将军大人已梳洗完毕,请御台所驾临中奥的“御座间”。悄无声息地撤下白木盆和热水桶,负责侍候的二十余名女中伏地恭送御台所。广桥在前头领着,御台所迈着细碎的步子向御铃廊方向走去,身后跟着数名捧着衣箱的女中——元日御台所要换五套礼装。
广桥是御台所最信任的御年寄,御年寄虽是大奥一等一的职位,说到底也是侍候将军和御台所的女中。广桥也不爱奢华,即使是喜庆的元日,选件绢地金线织寒椿纹外褂,髻上再插支鳖甲扇形簪也尽够了。
御台所却着实辛苦。红幸菱单衣外罩红平绢唐织物的五衣,再套上红绫五彩丝线连绣的打衣、牡丹纹二重织的表着,最后才是唐衣和长尾裳。虽然是绢衫,不似麻布厚重,但一层加一层,又带着繁复的金银丝刺绣,实在沉得很。
广桥使了个眼色,两名女中急趋上前,左右架住御台所的手肘。
这样会轻松一些吧。御台所刚到江户时只有十一岁,生母只是闲院宫直仁亲王家的女中,并不是王妃,却也是娇生惯养大的,以前没出过家门一步。被选为将军世子正室,很快就得去江户,直仁亲王想到侍候女儿的乳母、女中都是京都町人出身,为了宫家体面,全部弃之不用,重新在公家贵族里选侍从。广桥便是那时被选上的。可怜御台所失了熟悉的乳母女中,在一堆陌生人的簇拥之下赶往江户,不但远离父母亲人,连知疼着热的侍从都没有。路上行了一个月,御台所心中苦恼,寝食不安,两颊明显陷了下去,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带着惊惶,活像落入猎人陷阱的小兽。
御台所当时是小女孩儿,广桥也不过十五岁。虽是堂上公卿广桥家的女儿,却是侧室所出,家里兄弟姊妹也多,从不知被宠爱的滋味。她与闲院宫家从未打过交道,但既被选为侍从,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要照顾御台所在路上的饮食起居。看这娇滴滴的宫家贵女模样可怜,她不由起了恻隐之心,侍候得格外尽心些。
困境里的人对善意特别敏感。御台所虽只是小小女孩,很快觉察出广桥的心意。到了江户,幕府把她们安排到江户湾边上的滨御殿居住。五年后,御台所成婚,搬入千代田城西之丸,广桥也成了御台所身边的统率女中的御年寄。
穿过几个回廊,到了御铃廊,尽头是中奥和大奥的分界点锭之口。门番毕恭毕敬地打开硕大的黄铜锁,再推开厚重的杉木门,一行人进入中奥。绕过将军大人起居的御休息间,前方便是御座间。
说是御座间,实际远不止一个房间,它由上段、下段、二之间、三之间等六大间组成,面积共一百余帖。纸门绘着栩栩如生的五彩圣贤像,拉手雕成赤金葵纹形;侧壁绘满天下山水盛景;天井中央勾出春樱、夏莲、秋菊、冬椿四季花卉,四角缀着泥金三叶葵纹;簇新的榻榻米包着整齐的高丽缘,散发着隐隐约约的兰草香气。
处处精心装饰,满眼金碧辉煌。广桥想起一件逸事:一位公卿来江户拜谒将军大人,被引到御座间等候。满眼金光灿烂,他当真惊住了,回京后逢人便说:“御座间浑不似人间,犹如西方仙境。”
时间过得太快。广桥悄悄叹了一声。自御台所成婚,年年元日都要来这里,她也陪着来。那时将军大人还是世子,御台所也只是御帘中,夫妻双双向当时的第九代将军,如今的大御所德川家重恭祝新春。御座间上段设着梨子地洒葵纹御座,铺着三寸厚的绣金褥子,大御所一脸不耐烦地坐在上面,漫不经心地接受儿子儿媳的祝贺。大御所的御台所増子早亡,他虽有无数侧室,始终未再娶正妻。
大奥是女子的世界,女中们闲来无事,以传播流言蜚语为乐。早在京都时,广桥已听过不少将军家重的不佳传闻,到了江户,就算不着意打听,闲言碎语也会吹进耳朵里。在滨御殿闲居的日子里,她时常暗自担心,怕当时还是世子的德川家治有样学样,也是个酷爱女色,贪多嚼不烂的粗鲁男子。自己侍候的这女孩虽然单纯天真,却天生心细如发,若真与这样的男子成亲,只怕会有无穷无尽的苦楚。天幸德川家治虽是将军家重的长子,自小在祖父八代将军吉宗身边长大,立身谨严,和父亲相比,当真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将军大人还没来。广桥把御台所引到御座的褥子上,御台所发型衣饰都华美厚重,衬得一张脸越发小了,还有些苍白。坐得直直的,双手蜷在袖子里,活像桃花节装饰的宫装人偶,显然是紧张坏了。广桥忍不住微笑,御台所虽已二十三岁了,还像个小姑娘。毕竟是第一次主持元日仪式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南天
走廊外传来低低的人声和脚步声,将军家治来了。广桥领着众女中一起拜下去,将军家治摇了摇手,轻快地走进房,坐在上段的褥子上。
将军家治身穿熨斗目肩衣宽裤,新剃了月代,发髻束得格外整齐。虽然脸色有些苍白,笑容却和煦,看着御台所说:“愿年年如意,岁岁吉祥。”御台所平伏在榻榻米上,双眼望向将军,轻声说:“愿大人新年吉祥,福寿绵长。”
广桥把御台所扶起,送到将军家治身边,家治对她微微点头,便垂下眼睛再不看她,脸上阴晴不定,似乎有些不悦。广桥略略有些奇怪,将军大人对御台所爱护,爱屋及乌,对她也非同一般,虽很少与她说话,向来柔和客气。今日怎么了?广桥不动声色,只是默默寻思,突然心中一动,抬眼望向随将军前来的御年寄松岛。将军大人今日古怪,莫非与松岛有关?
松岛是将军家治的乳母,资历最老,算是看着将军长大的。九代将军家重隐居,家治接任将军,松岛也成为大奥的御年寄之首,总揽大奥事务。按理说御台所才是大奥女主人,可御台所性子柔和,不爱插手具体事务,广桥虽是直属御台所的御年寄,性格疏淡,也不愿争权夺利。松岛在大奥耕耘多年,又有将军乳母的身份傍身,自然呼风唤雨,心想事成。别说是大奥女中们,就连老中们也忌她三分,老中可是江户幕府的最高官员了。
松岛是旗本(直属将军家的武士)家出身,地地道道的武家女子。广桥不知松岛具体年龄,算来也年过四十了。许是保养得当的缘故,看上去如三十许人。单论容貌也算美人,脸虽长了些,好在有双形状姣好的眼睛,配上乌浓的睫毛,顾盼间光彩照人。脸上总带着笑,不过是颐指气使惯了的,那笑也只是轻描淡写的点缀,只挂在嘴边,到不了眼里。
松岛向御台所行了礼,立在一边,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广桥向她点头示意,她勉强笑了笑,旋即转过头去。广桥从睫毛下扫了两眼,松岛梳着遵规蹈矩的片外髻,簪了支南天纹本珊瑚簪,浅绯色本珊瑚打磨成球,嵌在赤金打出的枝叶上,模仿冬日南天结出的累累红珠。身上披的白绢外褂也是金线绣南天纹样。南天……广桥忍不住笑了笑,南天据传能祛邪驱魔,护佑家宅平安,加上果实累累垂垂,是子孙繁昌的好彩头,町人百姓常在院中种植,新年时中奥大奥也会用来插瓶装饰。松岛今日用了南天簪,又选了南天刺绣,到底是要祛邪,还是求子呢?
求子……广桥心一沉。松岛是故意的。成亲第二年,御台所产下个粉雕玉琢的姬君(将军女儿的尊称),将军大人喜不自胜,取名千代姬,可惜未满两岁夭折。转眼又过去两年,御台所的肚子一直没动静。其实,自大猷院(三代将军德川家光)起,历代将军的御台所大都无所出,偶尔产下若君(将军儿子的尊称)和姬君,也早早夭折。这也不打紧,只需多选侧室,自然会诞育子嗣。可将军大人似乎并无此意,大奥里女子近千,莺莺燕燕,芍药牡丹,似乎都入不了他的眼。
成婚六年没置一名侧室,这也绝无仅有了吧。不,仔细想想,台德院(二代将军德川秀忠)也终身未置侧室,可一来当时幕府初建,诸事草草;二来台德院大人的正室崇源院(阿江)是枭雄织田信长的外甥女,太阁丰臣秀吉的养女,身份特殊;况且,崇源院是武家出身,身体健壮,一人诞下七名子女,姬君姑且不论,其中两名男子都长大成人,甚至闹出了继嗣风波。台德院夫妻宠爱幼子德川忠长,大猷院险遭弟弟夺嫡,胸中愤懑自非同小可。台德院过世不久,大猷院有怨报怨,责令弟弟切腹。
手足相残,实在令人唏嘘。将军御座是富丽的梨子地,金粉洒出朵朵葵纹,看上去光彩夺目,可上面染着看不见的斑斑血痕。父子不睦,兄弟纷争,夫妻反目……惨事时有发生,新血痕覆上旧血痕,最终都被渐渐淡忘,不再有人提起。
胡思乱想什么,广桥悚然一惊。此一时彼一时,情况完全不同,不可相提并论。
别说御台所,广桥在大奥也谨言慎行,更对侍候御台所的女中们严加管束,不与松岛相争。可松岛久在大奥,见得多了,代代将军,哪位不是广置侧室?莫说大御所德川家重,连被称为“幕府中兴之主”的有德院(八代将军吉宗)也有七八名侧室,还和月光院(六代将军家宣侧室、七代将军家继生母)闹出不大不小的绯闻。所以松岛理直气壮,觉得全世界都站在自己一边:将军家治不置侧室,实在于理不合。虽不要像大御所那般只图一时新鲜,不久就丢开手去,但选些年轻女子做侧室,早点诞育子嗣也是正理。
广桥皱了皱眉,松岛有怨气,这怨气不敢对御台所发作,却发在自己身上。在松岛看来,将军家治是武家之首,也是血肉之躯的男子,大奥里百花争艳,哪有不看花眼的道理?一直不置侧室,可不是有人捣鬼?松岛疑心生暗鬼,自然疑心到自己身上,觉得自己唆使了御台所,苦劝将军大人莫置侧室。这可是天大的冤屈,广桥忍不住叹气。自己和御台所从没说过侧室的话题,相信御台所也没跟将军大人说过。
也许松岛忍不住向将军大人进言了吧,松岛是大奥的老人,自然不会明里诋毁,可能拐弯抹角暗示一句,说自己躲在御台所背后调唆。今日特地穿了南天纹外褂,还对自己不假辞色,是在示威?广桥摇了摇头,也许想多了。自己是京都人氏,又是公家出身,和大奥里的江户女子们原不是一派。御台所又单纯天真,全靠她强撑,步步小心,难免杯弓蛇影。不过,今日将军大人的态度确实不寻常。她心下不安,又向将军瞟了一眼,他正与御台所闲谈,眉梢眼角尽是温柔,与平时并无什么不同。她抿了抿嘴,略松了口气,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榻榻米上有浅色的影子,细细一看,却是透过窗纸射入的阳光。冬日的太阳只是小小的圆球,疏离地挂在淡青色的天上,阳光也是淡淡的,带着稀薄的暖意,像呵手取暖时口里吐出的白气,转眼消失不见。看日头快到巳之中刻(上午十点)了,待会将军、御台所要在此处召见御三家、御三卿。御三家和御三卿都算将军大人本家,今日要登城祭拜德川先祖,再与将军大人共贺新春。说是本家,都是德川一脉,其实也勾心斗角,一团和气也只是表面上的罢了。
御座间的榻榻米总是簇新的。芬芳的兰草束得整整齐齐,压出一张又一张榻榻米,横一道竖一道,都包着高丽缘,白地的绫,细细织出墨色的大朵云纹。清少纳言在《枕草子》里写到:“高丽缘是淡青榻榻米的绝配。”广桥默默盯着看,心里却有些凄惨。即使看的是同样的物事,心境不同,观感也不同。
二百年前的战国时代,群雄蜂起,逐鹿天下。织田信长身死本能寺,家臣羽柴秀吉为主君报仇,顺理成章地登上天下人的宝座,改姓丰臣,是为丰臣秀吉。丰臣秀吉事事圆满,唯一遗憾便是膝下无子。当他已是五旬老翁时,侧室淀殿产下一名男婴,是为丰臣秀赖。晚年得子的秀吉心花怒放,可惜天不假年,秀赖刚满三岁,秀吉一命归西。所谓主少国疑,群臣狼顾,德川家康伺机夺了天下,也才有了江户幕府。想当初后阳成天皇与丰臣秀吉关系密切,听见丰臣家覆灭的消息,很是伤感了一番。
德川家康诛灭丰臣家,心里也埋下了不安。秀吉若有几个年富力强的儿子,同仇敌忾,自己还能不能成功?退一步说,秀赖若已成年,自己又有几份胜算?眼下自家长子德川秀忠有儿子,再往后呢?德川家是否会重蹈丰臣家覆辙?思来想去,德川家康把最心爱的三个小儿子立为“别格”。将军若膝下无子,可以从这三家选拔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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