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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式燕-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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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筒箭一千贯。而今夜所见,不到一盏茶工夫,落在壶外的便有几百支之多。斗草之艺,本为普及草药,令更多人识得更多草木。发展至今,却成了奢靡攀比!”谢长晏握了握自己的手,才继续往下道,“自我入京,尝鱼脍,寝越罗,而谢家家训,是瓢饮箪食不忘志,粗布麻衣无愧心。母亲担忧,问我怕不怕。”
“那么……”风小雅抬眼,异常专注地凝视着她,“你怕吗?”
“怕,寝食难安。”
烛火跳动着发出“哧”的一声,竟跳出了烛花。
那点火花倒映在谢长晏眼中,熠熠生辉:“但比起怕,更多的是——惑。陛下为何选我?陛下为何这般对我?师兄曾言,若我连陛下在想什么都不了解,是当不了一个好皇后的。那么,陛下所思所虑之事,是什么?”
风小雅久久沉默。他注视着那个封上的箱子,仿佛透过箱子看见了里面的东西。而正是那样东西,令他焦虑难言。
“然后,师兄来了。让我拼合战车,让我拆解足镔,让我去看万毓林,让我去探求鲁馆,让我参加女儿节……当把这一切联系起来时,答案就呼之欲出了。”谢长晏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道,“戒奢从简,粉碎程寇。”
风小雅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回荡在静幽的书房中,却是掷地有声。
谢长晏心中大石落下,知道自己说中了,接下去的话便说得越发顺畅:“前为内忧,后为外患。高门世家,累世公卿,虽近年来为科举所削弱,但仍手握重权。陛下雄心壮志,想粉碎之,那么理由?”
风小雅接道:“贪腐。”
“奢由贪来,贪致腐生,苦的是民,毁的是国!长晏在家中时,曾闻图璧之奢,连城墙都是用玉所筑,到了玉京,却发现咱们大燕也相差不远了。再这么下去,不出十年,国势必衰。到时候,连保住现有的疆土都难,又怎谈抵御程寇?”
风小雅注视着谢长晏,手动了动,似乎想要去摸她的头,但手指一抬之后,又缩了回去。
“陛下为何选谢家女?因为我们家风崇俭。我若为皇后,自当带头戒奢。既要我做那样的表率,又怎能一掷千金?”谢长晏说着,将箭筒扔在了地上,红羽箭支“啪啪啪”洒落一地。
“而陛下为何于谢族中选我?因为我父为了抵御程寇捐躯。我若为后,自要为父报仇,令海境再无战争之忧。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而陛下所筹谋者,在千秋。”谢长晏说完,起身后退了几步,然后跪倒在地,将手平举过头,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长晏,谢师兄指点迷津。”
风小雅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中几多欣慰。“我生平所见灵透之人有二,如今加上了你……”
“噢?哪两个?”
“一是风……唔,我父,二是……”风小雅停下,忽然不说了。
谢长晏转了转眼珠:“是你那位新夫人吗?”
风小雅失笑,终于抬起手,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无礼。”
“那,加上我,算三个了?”
“不,加上你,算两个半。”
“师兄!”谢长晏怒视他,却自己先绷不住,笑了起来,“那我便继续努力,争取早日当上一整个人吧。”
第19章 由人心生(4)
两人相视而笑,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谢长晏环视四下,娇嗔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接我来时那般鬼祟,莫非是见不得人之地?”
“并非见不得人,只是……于礼法不符。”
谢长晏“咦”了一声:“啊,是师兄金屋藏娇之所?那我是否有幸见一见你的那位新夫人?”
风小雅一口拒绝:“无幸。”
“啐。迟早会见到的。”
“不离。”风小雅叫了一句后,孟不离如一道影子般出现在柱子后,谢长晏吓了一跳。门窗紧闭,怎么也想不透他是从哪儿进来的,还是说,他其实一直没走,就藏在了柱子后?
“送她回去。”风小雅一指她。
“等等!”谢长晏急了,“我的话还未说完呀!”
“你刚才说的都对。陛下确实存了那样的心思,所以你今后要学的就是如何辅佐他完成。”
“那我该学什么呢?”
“回去后,我自会派人……”
“又派人?你不亲自教我?”
风小雅脸上露出些许犹豫之色。
“行行行知道了大忙人!对不起了,这么晚打搅到你了大忙人!我走了大忙人,你不用送我!”谢长晏生气地跺了跺脚,想起一事,又冲回案边拿起上面的布条,一边瞪着风小雅一边给自己蒙上了,然后直直大步往前走,“砰”的一声撞上柱子。
孟不离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却被她推开:“剑鞘呢?拿来!怎么来怎么走,规矩我懂。哼!”
孟不离不再多言,连忙用剑鞘引着谢长晏走了出去。
风小雅一直目送着她,直到看不见了,才将目光收回,落到箱子上,坐下来缓缓叹了口气。
“她如此聪慧,你为何不欢喜?”本来不该有第二人的房间里,忽然传出了一个人的声音。
风小雅没有回头,摸着箱子笑了笑。“见芽破壤而出,见蛹破茧生翼——怎会不欢喜?”
“可你在犹豫。”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天生的柔软,“为什么?”
“绝世之花,移入屋;无双之蝶,囚于笼。”风小雅垂下眼睫,“我是多情之人,不忍于此。”
“别忘了,你的身份不允许你多情。”
“是啊……但……总要给她个选择的机会。”风小雅说罢,背起箱子起身离开了。
而跟他说话的那个人,就此沉默。黑色的丝绸罩在他身上,他与黑夜同形。
谢长晏自是不知她走后的情形的,她只是很生气。
回到知止居,摘掉了布带,她还在生气。
婢女捧来饭菜,她一见之下便冷冷道:“退回去。告知厨房,从今日起,戒奢从简,每餐一菜一饭足矣。”
婢女愣了愣,退出去了。
郑氏听闻女儿不吃饭,匆匆赶来。“这是怎么了?”
“娘不是告诫我要遵守家规……”
“我不是问你为何重新粗茶淡饭,而是问你为何气恼。”郑氏在她身旁坐下,揉了揉她的眉心。
谢长晏怔了一下,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她的身体里,似有股不顺畅的气,在见风小雅前就存在了,见到他后发酵扩散,最后沉淀在心里,难受得不行。追问由来,却是莫名。
是因为弄明白了燕王选择她为后的原因吗?应该不是。帝王择偶,从来跟喜爱无关。她又不是无知女童,或者说,从一年前起就不是了,早不会幻想那些情情爱爱。
是因为确定了燕王的野心吗?似乎也不是。富国强兵不是坏事,能消除程寇为父报仇,更是令她充满了期待。若能助其事成,也算告慰九泉之下的父亲了。
是因为预料到未来的道路会充满艰辛吗?更不是。迄今为止,所遭遇的一切都还在可忍受范围之内。尤其是那种学到新知识、识破他人用意做出正确选择所带来的成就感,令她斗志盎然,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
那么,究竟是什么埋伏在她体内,令她如此浮躁,又是生气又是憋屈?
是……是……是因为风小雅对她的态度吗?
“她是鹤公的第三个妾室,姓商,名青雀,乃前朝商太傅之女。”
——他叫他的妾陪她玩。
“夫君今日娶了个新妹妹。”
——只因为他有了新欢。
“我从未听师兄弹奏。”
——他的音乐肯定都给了夫人们听。
“无幸。”
——哼,今日她纡尊降贵去见那个妾,他不肯。将来,他的妾想求见成了皇后的她,她也不会答应的!
谢长晏悻悻地想着,但想着想着,脸色一白。
“你……为何不问问陛下的蝴蝶?”
我为何不问?因为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师兄,他的乐技,他的新夫人,他的忙碌。
我想见他,却要一直等,还要如此大费周折,鬼鬼祟祟地见。
我想他陪,他却指派他的奴、他的妾给我。
谢长晏的脸色越来越白。她的心一点点下沉,再然后,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晚晚?”郑氏抱住她,柔声询问。
谢长晏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推开她,跑了出去。
“晚晚?晚晚?”
谢长晏飞快地奔跑着。
灯影婆娑,夏夜微凉。晚风吹起她的衣裙长发,她的心头一片燥热。
“夫人放心。子见南子,尚有流言;我与令爱之间,必也少不了蜚语。夫人知长晏,一如陛下知我。”
孔子去见南子,子路不高兴。孔子对天发誓说:“我没有做任何不该做的事,否则连老天也要厌弃我。”
原来如此!
亏她还傻乎乎地去问风小雅“子见南子”是什么意思。风小雅早用那句话向娘亲表明过了心意——他是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不该做的事的。
所以,尽可能地不出现,让别人陪她;
所以,一再表明自己有了新宠,恩爱非常;
所以……
谢长晏停了下来,抚摸着通往水榭的回廊栏杆,注视着月夜下涟漪无限的碧湖,忽然间,明白了很多东西。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因我心起念,才有所求;因有所求,才若所失;因若所失,才气愤至此……”
“我……差点……就酿成大错了啊。”
“我……”
“我……”
谢长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指缝间渗了出来,令她无比羞愧,颤悸难言。
第20章 凡情之动(1)
华贞三年端午,谢长晏于女儿节上烧草掷花拂袖而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玉京。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斥责她倨傲的,有笑话她没见识的,但更多的人内心担忧,似窥见了不祥的苗头。
“谢长晏来京前,曾上书一封,求携母同行,且不肯入住宫中。”
“于是陛下就重修了知止居,供其居住,并聘鹤公为师,为伊授课。”
“是的。谢长晏跟她母亲抵京时,吉祥公公亲自去城门外迎接,一路护送到知止居。”
“唔,此后呢?”
“此后,陛下将步景所生的小驹赠给她,荟蔚郡主一度想要夺取,被长公主斥责。谢长晏参加女儿节时,是如意公公为她赶的车。”
明轩内,二人对弈。一白发老翁,一俊美少年。俊美少年正是李东美,而老翁是他的祖父,当朝吏部尚书李放南。
李放南将两只手拢在袖中,注视着盘中棋局:“你见过谢长晏,觉得如何?”
李东美想了一会儿,才谨慎地回答道:“容貌尚可,气度跟谢氏的其他女儿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四年前孙儿在东郡有幸见过谢家的几个女儿,全都冰雪天姿,尤其是谢繁漪。”
“当年的太子妃人选?”
“是。堪称人间绝色,更难得的是那一股子清雅绝俗的气韵,跟谢氏的图腾兰花相得益彰。而谢长晏……怎么说呢,有种罕见的锐气,像把未出鞘的匕首。”
李放南皱眉,半晌后长叹道:“陛下择人,果有不凡之处。”
“祖父的意思是?”
“陛下推行科举,又选谢氏女为后,对谢长晏处处恩宠,等同于宣告世人——燕国此后,将不再以阀阅为重。世家之衰……近在眼前。”
李东美笑道:“祖父多虑了。想我们五族历史悠久,又有佐王开国之功,岂是区区一些寒门学子,加一个稚龄谢后所能撼动的?”
“你忘了庞岳之亡吗?”
“庞岳乃是他们野心过大,想要挟制王权所至。我们对大燕、对陛下忠心耿耿,又怎会招致此祸?”
李放南的目光闪了闪,突然变得专注起来:“那你的婆娑酒呢?”
李东美一愣。
“你说那是‘婆娑呕吟,鼓掖而笑’,未来的皇后却栽你一个‘汉高斩蛇,意图造反’的罪名,当如何?”
李东美的手一抖,棋子从指缝间掉落。他连忙弯腰捡起来,额头冒出冷汗。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们的昨日,便是我们的明天。”李放南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卷书册,递给李东美。
李东美接过打开一看,脸色更白。
“这是一年来官员调动名册。可以看到四品往上,已有两成官员皆身出寒门,而陛下还在不停地提拔新贵。再看风乐天那只老狐狸,说什么要做清廉公正的表率,不让族中弟子出仕,引得民间一片叫好,却置我们这些世家于何地?”
李东美急道:“祖父,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放南凝望着李东美,目光深沉:“争。”
“争?”
“是。放下身段,忘记你的贵胄身份,去跟寒门学子们争一争。”
“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参加科考?”
“怎么,没信心赢?”
李东美脸上起了一阵表情变化,最后慢慢地重归傲然:“生于昌明隆盛之族,长在诗礼簪缨之家,如此的我,怎会不敌那些山野贱民?孙儿这就闭门苦读,两年后必当一举夺魁!”
“好。不愧是我李氏子孙!”李放南满眼欣慰。
“女儿节后,五家反应如何?”执明殿中,彰华一边批阅奏书一边问风乐天道。
这位赫赫有名的贤相,是个体型肥硕、天生笑面的中年男子,和和气气,令人一见就生亲近之意。
彰华曾言:“太傅知疾苦、明善恶、通权谋、务实事,真真是朕之好外助。”
吉祥私底下对他的评价是:“宰相大人就像庙里的弥勒佛。”而如意嘻嘻补充道:“幸亏他长那样,否则就成内助了吧?”且二人一直很纳闷:“就他那样子,是怎么生出俊逸风流的鹤公的?”
弥勒佛宰相听到陛下问,当即答道:“李家奋发进取,督促子弟向学。”
彰华一笑:“傲骨铮铮,确是李放南的行事作风。”
“袁家决定跟谢家联姻。”
“袁炅那厮,一向投机。”
“谢家拒绝了。”
“谢怀庸一如既往地谨小慎微啊。”彰华说罢,扫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奏书,露出头疼之色,“朕看范程商三家,却像是要搞事。”
“他们近日跟长公主频有接触。”
“噢?”彰华怔了怔,似想到了什么,怅然一叹,“看来姑姑还是不死心。”
“陛下打算如何做?”
“还有两年不是吗?”彰华继续埋头于奏书之间,提笔批注的手依旧沉稳,“厉兵秣马,慢慢来。”
风乐天欲言又止,似有忧色。
彰华看了他一眼:“太傅可是担忧朕风声放得太早,意图摆得太明?”
“陛下行事,向来留有余地。你亮出兵刃,以试众人之心。臣服者,活;阴谋者,诛;而有志者,则与您一起盛。”
“知我者,莫若太傅也。”
“但如此一来,过程更为凶险……”
彰华笑了。他停笔起身,走到一旁博古架前。上面摆放着一把弓。漆黑弓身上,烙有燕子图腾。
“狩猎之时,虽讲究潜伏暗中伺机而动,追求一击必中。但运筹帷幄,看猎物奔腾,又是一番妙景。”指尖轻扣,曲张,一扬间,弦声清鸣,“朕是天子,行天道,要的就是,堂堂正正地来。”
“你的时机到了。”长公主对方宛道。
方宛微微一怔。
“本没想到会这么快的,看来,是天助于你。”长公主一边慢悠悠地修剪着瓶中的花枝,一边说道。
方宛顿时明白过来,连忙行礼:“是长公主助我。”
长公主注视了她一会儿:“你是个机灵的人,那谢长晏却也聪慧得很。陛下想借她削减门阀,她索性就公开做给大家看,烧草掷花,厌弃奢华。如此一来,陛下必更舍不得换掉她。”
“那……为何殿下会说我时机到了?”
“因为世家不会束手就擒。累世公卿谈何容易,百年的根基,怎能说拔就拔。未来的皇后既然不是同道之人,那么,就废了她,换个同道者上去。”
方宛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却仍有顾虑:“可是就算不是谢长晏,也未必是我……”
长公主抿唇一笑:“所以,就要看你自己的了,如何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如何博得陛下垂青,如何令世家的那些老狐狸把宝押在你身上。”
方宛紧紧绞住了自己的双手。
“九月初九,陛下十九岁寿诞,我带你去。谢长晏也会去。陛下尚未见过她,如无意外,那将是他们的初见。如果初见之后,陛下不满意她,或者说,陛下发现了一个更满意的人选,会如何?”
方宛心领神会:“侄女明白了。”
荷花这就没了啊。
当谢长晏牵着时饮走过湖岸时,看着湖面上一片残荷,心中如此想着。
沿岸的柳树也不再浓翠,叶子开始泛黄,风过时,悠悠荡落几片,落到湖面上,泛出几圈细微的涟漪,再静静地漂着。
一如她此刻的心境,涟漪过后,便只剩下了平静的漂浮。
自那天后她再没见过风小雅。
一开始是风小雅太忙,后来他派孟不离来接她,她便推辞不去。推辞了两次后,风小雅便不来接了,而是给她一个小匣子,让她把要问的问题写信放入匣中。孟不离带走,再带着风小雅的答案回来。
他们变成了一对仅凭书信交流的师兄妹。
谢长晏想这样挺好的,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接下去她完全可以自己学。就这样跟风小雅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会出事,也不会疏远,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因为不想再去好奇风小雅的生活,她索性连商青雀都不见了。不想念书也不想骑马时,她就让孟不离赶车出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在对玉京的好奇和新鲜感过去之后,再看帝都景象时,就看到了更多东西。
比如西市附近修建了好多学院,但里面孩童寥寥;
比如井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时有斗殴吵闹发生;
比如巡逻的士兵总是一脸萎靡,疏于职守……
像一张繁华锦缎上的点点勾丝,远看不觉,细看却又处处隐患。
而去求鲁馆多次,也始终没见到蛙老。木间离的神色也越来越焦灼。听弟子们议论说运河开凿遇到了许多困难,进展十分迟缓。
然后她就不由得想起了陛下。
——她终于想起了陛下。
或者说,她开始有意识地设身处地想着那个人所遇到的、所面对的、所头疼的,一切。
第21章 凡情之动(2)
高门望族,渊源已久。几代燕王,都企图摧毁门阀,却又屡屡失败。乃至到了太上皇摹尹,开始推行科举取士之策,可惜受到七大世族阻挠,收效颇微。至彰华登基,以雷霆之势灭二族,然后广开制科,提拔寒门,呈现出图穷匕见的决心。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他甚至为此赌上了婚姻。他需要一个寒门的皇后来共同对抗旧当权派,所以选了谢繁漪。谢繁漪不幸意外陨难,这才换成了她。
谢长晏想到这里,不禁轻轻叹息。这时她已牵马到了大门处,孟不离靠着门柱正在晒太阳,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只小黄狸也来晒太阳,并竖着尾巴朝他走过去。
孟不离表情顿变,整个人一下子绷紧了。
小黄狸贴着他的裤腿开始蹭,孟不离吓得立刻一个纵身飞到柱子上。谁知那只猫会爬柱,当即也跟着往上爬,眼看又要钩到孟不离时,孟不离跳了下来。
小黄狸能上不能下,抱着柱子喵喵叫。
孟不离抬头看着它,一人一猫就这般对望上了。
时饮听到猫叫,很是兴奋,当即就往前冲。谢长晏一个没留神,马缰脱手。时饮一路跑到门柱下,雀跃地嘶鸣。
如此一来,那黄狸反而吓得够呛,哆哆嗦嗦一副随时都快掉下来的样子。
谢长晏“啊”了一声:“我娘说过,大多猫都只会上树,不会下树。看来它下不来了。”
孟不离听了这话,脸色微变。
就在那时,黄狸终于支持不住掉了下来。时饮兴奋地就要往上扑。
“时饮不行!”谢长晏连忙拉住辔头。与此同时,一道黑影掠来,在半空中接住了那只黄狸。
猫身娇小,堪堪满盖住手掌,衬得那手指越发修长。
来人一只手托着猫,一只手在猫耳上摸了摸,黄狸顿时忘记了害怕,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小家伙,下次别找孟不离玩。他怕猫。”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尾音含笑,显露出隐含的温柔。
谢长晏却整个人都石化了,再不能动弹半分。
初秋清澈的阳光下,斑斑点点的绿黄交错间,那人黑衣长眉,那般明亮。
风小雅。
九十三天,二十二封信,荷花凋零树木发黄炎暑散尽后,她又再见到他。
谢长晏抓着辔头的手指下意识松开,时饮长鸣一声,立刻冲向风小雅,极其亲昵地去蹭他的手。
风小雅手中还捧着猫,既要摸猫又要摸马,猫和马还彼此争宠,忙得他不可开交。
这一幕谢长晏看在眼中,心头真是五味掺杂。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曾变化。我一定一定要跟平时一样。
谢长晏默念了好几遍后,深吸口气,开口唤道:“时饮,回来。”
时饮压根没理她。
谢长晏上前一把抓住辔头,将它拉离风小雅:“该练箭去了。”
“练箭?”风小雅问。
“嗯。今天是骑射日,需射足一百支箭。”谢长晏垂下眼睛。风小雅会如何回答呢?是跟她一起去,还是让她改课留下来?毕竟,他如此难得才来一次……
心中正在忐忑不安,耳边已听风小雅回应道:“那你去吧。”
谢长晏的手在袖中紧了紧,风小雅既没让她改课,也不陪她去万毓林,而是直接结束了今天的会面。这个选择犹如一抔冷水,泼得她瞬间清醒。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难道风小雅会珍惜他们之间的相处时间吗?别忘了,他之所以为她授课,是被燕王的圣旨逼得无奈。他自有他的生活,和他珍惜的人……
谢长晏翻身上马,头始终低着,没有再看风小雅。她觉得自己必须赶快离开,才能压下那汹涌而来的、毫无道理可言的烦躁委屈。
时饮虽不愿,但在马鞭的胁迫下只好抬蹄跑了起来,很快就跑出了门。
风小雅注视着谢长晏的背影,若有所思,忽将手中的猫放到孟不离的肩膀上,转身走了。
孟不离瞬间石化。
黄狸舔了舔他的脸。
孟不离冷汗如雨,一动不动,艰难地说了一个字:“别……”
谢长晏来到万毓林。一路狂奔,令她流汗的同时,也令她的心情好了一些。
进入禁圈后,下马喂时饮喝了点水。看着时饮活泼可爱的模样,她不由得叹气:“你还真是见谁都亲,半点名马的矜持都没有。不知你娘步景是不是也这样。”
她强迫自己去想燕王。燕王的马,燕王的抱负,燕王对她的期待。
然后她就想起了一件事——
“九月初九,记住这个日子。”谢怀庸为她授课时,曾郑重叮嘱过,“那一天,不但是重阳节,也是陛下的寿诞。”
九月初九……那岂非,还有十天就到了?
谢长晏如梦初醒。这几个月她浑浑噩噩,竟忘记了此等大事!虽然抵京以来,燕王并不曾召见她,但是寿诞如此特殊的日子,必是要参加的。若届时两手空空,也太失礼了……
可是,送什么呢?
谢长晏的目光茫然地从前方扫过,突然一亮,再看向箭筒里的箭支,做出了决定。
她骑着时饮开始搜寻猎物。
时饮欢快灵巧地越过各类障碍物,一路往前跑。突然间,谢长晏眯眼,看到了目标,当即弯弓在手,一张一弛间,箭支飞出去,正中目标。
只听“啪”的一声,一株胡桃从枝头断裂掉落,正好落入策马奔驰的谢长晏手中。谢长晏随手放入皮囊之中,继续前行。
如此半个时辰后,箭筒空了,她的皮囊也鼓鼓囊囊地满了。
正好前方有条小溪,谢长晏留意到它比初见时细窄了许多。来京四个月,玉京堪堪只下了三场雨,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枯竭了。
谢长晏叹了口气,下马将皮囊中射得的“猎物”倒了出来,全是灰绿色的胡桃。
她一个个地抠掉外皮,清洗内核。
洗着洗着,溪水中多了道影子。
谢长晏的睫毛颤了颤,但动作没有停,继续刷洗。
那影子伸出手,捡起了其中一颗清洗好的胡桃,放在眼前端详:“哟,闷尖。这是要做什么?”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曾变化。我一定一定要跟平时一样。谢长晏心中波澜起伏。有些事就是这样奇怪,没有意识到前,颦笑随意,可一旦察觉到点什么,想要克制时,一举一动就都变得沉甸甸起来。
谢长晏深吸口气,扭转过头,看着不知为何又出现在她面前的风小雅。他的神情是那么自然,自然得让她嫉妒。
“我……”她咬着嘴唇,缓缓答道,“下月陛下寿诞,我想送个核雕给他。”
风小雅一怔,却是露出了些许欢喜之色:“你倒懂事了。不过,我竟不知你还会雕工。”
“粗鄙之技,贵在心意。”
风小雅把玩着手中的胡桃,显得很感兴趣:“那么,是谁告诉你陛下喜欢核雕?”
“陛下喜欢蝴蝶。我不知去哪儿弄稀罕的蝴蝶,但可以给蝴蝶弄个特别的配饰。”
“怎样的配饰?”
“还没想到。师兄可愿指点一二?”
风小雅本想说,不知为何却又改了主意,眼眸一转,将那个胡桃丢还给了她:“心意心意,你不用心,则无意义。”
谢长晏只好接住胡桃,讷讷地“噢”了一声。
溪水哗哗响,倒映出她和他的影子,显得亲近,又显得过于亲近。
谢长晏连忙将清洗好的胡桃塞回皮囊,借着把皮囊挂回马背而走开几步。她背对着风小雅,清了清嗓子道:“那个,今日的箭射完了,我要回去了。”
风小雅跟着直起身,看着涔涔流淌的溪水,却道:“饿不饿?”
“唉?”
“我饿了。走,去吃好吃的。”
谢长晏刚要拒绝,风小雅翻身上了自己的马,然后打了个响指,一旁的时饮就屁颠屁颠地跟上了他。
“等等!时饮!”谢长晏唤不回自己的马,只能无奈地追了上去。
风小雅策马带谢长晏沿着小溪一路西行。
谢长晏辨别了一下方向:“我们不回城?”玉京在东边啊。
风小雅笑了笑,没答话,而是继续带路。
说起来,这还是谢长晏第一次看见风小雅骑马。他的马也是棕色黑鼻,跟时饮长得很像。两匹马显然是熟稔的,时不时亲热地交颈互蹭一下。
谢长晏的脸不禁一红,心生尴尬,只好再次默念: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曾变化,我一定一定要跟平时一样……
地势一路往上,越走越高,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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