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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美如玉-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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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相对而卧,张君笑道:“这几个月来,每日在前朝处理事务,傍晚宰相与各部尚书,侍郎们踏着夕阳回家,我站在宣德楼上远眺他们离去,深觉他们无比的幸福。夜里回到这殿中,看你沉睡在床,恨不能一被子将你和初一裹了,回到永王府,回到竹外轩。”
  入宫之后,她清瘦不少,纤腰不过一尺围,才行过人事的红晕还未褪去,葱管似的手指压在颊畔,唇抿一抹笑,亦盯着他,并不语。
  张君又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坚持到什么时候,但你是我的妻子,无论我能走到那一步,你也必须得陪我坚持下去,好不好?”
  如玉仍旧不语。
  “你当初不过陈家村新寡的妇人,我也不过一个差点叫母亲遗弃的孩子。能住进这座宫城已是奇迹,总有一夫一妻的帝后,能执手走到最后,是不是?”张君话未说完,如玉扑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这一整天竭尽脑汁的绵绵情话终于触动了她,叫她心有痒痒还想讨点苦头,正准备再以毒攻毒一回,只觉眼前一黑,如玉已经拨灭了烛。
  作者有话要说:  照例12点还有一更啊!


第141章 朔方
  她重又躺回里侧; 低声道:“大嫂曾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嫁只猴子满山跑。我既嫁给你; 无论你走到那一步,也只能跟着; 又怎会说走的话。可我仿佛听人议论; 说赵荡所率的辽金连军已经将当初大哥所占来的西夏旧地全部夺走了,可有此事?”
  张君道:“有!”
  当初花剌与大历联军灭挤在中间的小国西夏; 将西夏亡国的疆土一分为二,各据为已有。再后来; 安九月死; 花剌国主安达转投西辽; 与金、辽三国联兵; 南下攻伐由张震建立的新朝大齐。
  在新朝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金辽联军几乎占领了整个河西走廊; 以及西宁府,夏州府。直到张震两次御驾亲征,才将这些地方都夺了回来。
  他之死; 于新朝来说仿如当头棒喝。这些日子内外交困; 赵荡所率的金辽联军,如龙卷风一般肆虐而下,重新又占领了整个河西走廊以及清海湖,边界持续往南压缩,若果真叫他们自金城关渡过黄河; 一朝功业,张震打下的基石就全没了。
  如玉与赵荡本为表兄妹,国仇家恨归不到个体的人身上,而如玉对于赵荡个人的影响一直以来都还颇好。在她心目中,他大约是个痴情的、时运不济而败走,终于在异域它乡再度崛起的英雄。
  张君心中一点自私,不肯叫如玉知道边关战线上狼烟死起,将士们沙场埋骨一事,所以一直将这些事情瞒的死紧,却不期她还是知道了。
  她比他预料的要平静许多,也不过多问及赵荡的私事。只道:“当初沈大哥死时,我曾答应他要将他的尸骸带到朔方去,葬到一座叫契吾山的地方。他说,我母亲是他亲手葬的,就葬在契吾山顶,他要我将他葬在另一座山头上。
  若金辽联军再往下攻,重新占领朔方,我想往契吾山,只怕会更加困难。所以我想趁着如今朔方还在咱们手里的时候,去一趟。”
  张君道:“你如今是皇后,出宫已颇多麻烦,要越几千里路程到朔方去,难上加难。”
  一国之后,何其重要,更何况赵荡如今常驻西平府,只要风闻一丝消息,不出三天功夫就能出兵将她劫走。新朝始立才有两年,皇后丢了,国也就没了。
  如玉自然也考虑到这一点。她道:“所以我想私服,悄悄出宫,只须带上几个功夫底子好的皇家侍卫即刻。”
  张君默了许久,才道:“容我考虑考虑!”
  *
  西平府本是原西夏国的都城,在黄土交错,风沙肆虐的西北高原上,西平府是一片绿草青青,碧水环绕的大平原,北有贺兰山拔地而起,直指苍穹。南有六盘山如蛇蜿蜒,划破天际。
  赵荡的行宫,就设在曾经西夏的王宫之中。西夏人虔诚信仰佛教,所以佛寺处处都有,宫殿也建的仿似庙宇一般,又基石沉厚,古朴庄重,但比之大历皇廷建筑,终究是少了太多精致雅意。
  从朱瓦黄墙的寝宫正殿二楼望出去,贺兰山高耸入云,碧宇晴空下仿佛触手可及。
  赵荡穿一件沉潭色绣桃枝,左衽绣金纹的窄袖长袍,脚踏翘尖绸靴,发饰象牙簪。碧服,略显微深似小麦色的皮肤,宽阔,瘦削而又紧实的肩膀,眉弓比之在鸳鸯淖时还要高挺,眸深眼褐,负手持弓,远眺着晴天碧宇下贺兰山顶那抹白雪。
  在他身后一丈远处,坐着名梳双辫的契丹族少女,她并不知道背对着自己的男人眸中能够吞噬一切的冷漠,还在喋喋不休告那北院侧妃完颜雪的黑状,将完颜雪之恶,说的天上有地下无。
  赵荡忽而转身,眼角微微细纹,眸盛笑意:“那完颜雪不过罪囚之女,竟敢欺负我们辽国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看来她是活的不赖烦了。也罢,她毕竟比你先入孤这寒陋之门,你带上从达坂城来的那位高昌公主,一起将她赶出去即可!”
  原来,当初赵荡娶完颜雪,并非只娶她一人。同时,他还娶了西辽公主耶律季旋,以及来自达坂城的亡国高昌公主马棉儿,和她的妹妹马蜜儿。如此正好东南西北四院四位侧妃,好不热闹。
  自从三国联兵要灭取大历而代的新齐以来,金国兵马大元帅完颜胥战死,膝下最得力的几个儿子一个接一个的战死,金国如今元气大损,西辽却保持了实力,兵肥马壮。
  耶律季旋一听国父竟要自己主持去赶完颜雪走,心中不由窃喜,娇声道:“我不过一个侧妃,那完颜雪也是侧妃,名不正言不顺,我怎好赶她走?”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她想要坐稳国父大人府中正妃的位置。
  赵荡踱到耶律季旋面前,双手按上她的肩膀,西辽金尊玉贵的公主,皇帝律季连的长姐。相貌连完颜雪都及不上,心思倒很深沉。
  从一嫁给他,就在图谋那个正妃的位置。赵荡柔声道:“你在孤的心目中,独一无二,比正妃还要尊贵。之所以孤不许你正妃那个位置,是因为还有更尊贵的位置,孤会带着你一起去实现!
  现在,带着达坂城的那两个,三人一起把完颜雪赶走!”
  耶律季旋一颗小心肝儿怦怦乱跳,暗猜那比正妃更高的位置是什么,仿佛袖里摸龙,只摸到一个鳞片儿的瞬间,心中火光微闪,一声娇呻,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赵荡重又踱步到窗前,这一回上来的是曾经大历的旧人,归元帝御前宣诏使冯忠。他对着赵荡的背影深深一礼,叫道:“王爷!”
  “赵如玉可动了心思否?”赵荡回头,直截了当问道。
  冯忠道:“奴婢手下的人卖通了赵如玉身侧一位小宫婢,这些日子来,那小宫婢常在她案头摆些《礼记。祭义篇》,以及《韩诗外传》等书,书中提到亡人丧葬,自然先讲入土为安。她为沈归故,已在悄悄计划西行。”
  距今一年半,国破,家亡,细雨濛濛中相依在破庙里,她细语轻言的抚慰。鸳鸯淖那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中围着炭炉闲话喝茶的日子,距今约有一生那么长。分别不过一年半而已,可他觉得自己仿佛过了一生那么长。
  等北院侧妃完颜雪提剑冲进正殿的时候,赵荡所骑的快马,已经出了西平府,往朔方而去。
  *
  沈归的棺木由其属下的将士们运送,先行一步到达朔方。
  如玉轻装简从,只带着个小丫丫,由禁军侍卫长曾禁护送,从延安府方向往朔方而去。
  到了朔方,如玉也不多作休息,由曾禁带路,直奔县北七十里的契吾山而去。
  契吾山本不过一座荒山,红黄间色的泥土山,六七月间也只有些顽墙的蓬蒿生于岩缝之中。
  她母亲的墓,果真只是个黄土包而已。但显然沈归年年都来扫墓,方圆一圈青砖转砌,正值夏季,墓地所占的整个山坡上青青一片绿草,绒细似毯。有丁香、格桑、银莲,全是在鸳鸯淖的草原上,如玉才见过的野花。
  在朔方这种荒草滩头,这一方草滩必是人力之为,显然也是沈归的手笔。
  到人世二十三年,孩子都有了,才第一回 祭拜亡母之墓。如玉接过丫丫手中的酒奠了,轻声叫道:“娘!”
  只这一个字,她便止不住泪如雨落。
  她娘是花剌人,按理来说不通汉话的。于是如玉又改成花剌语,轻声说道:“女儿坎坷一生,到今日才有机会来您的墓前一祭。”
  心有千言万语,在坟前哽咽,却是一句也说不了来,唯有伏地而哭。山脊上禁军侍卫环侍,丫丫站了坟阙之外,如玉一人跪在那一片如毯织成的绿草中央,捶地而哭,七月的暑风刮过,哭声回荡在山谷之中。一袭墨绸深衣的赵荡,手持把油纸伞,就站在三里外的另一座山头上,望着对面背身而哭的如玉。
  三里路,是说上山与下山的距离。对面那座山头略低,若相对而望,能连彼此的眉眼都看的一清二楚。若喊话,不必太大声就能听得见。
  那是沈归替自己选的墓地,是仰视的姿态,能叫他时时望着对面沉睡于绿草滩中的,辽亡帝的元妃。
  尊他的遗言,他的墓,也只是掏了六尺见方的深坑,就地起土埋葬而已。
  *
  哭声传到对面,赵荡身边随从问道:“国父,可要吾等即刻发动攻击,制服那些齐国禁军侍卫?”
  赵荡轻轻摇头,抬头望天。北面一朵乌云渐渐压境,将整座山头笼罩。他道:“不要轻易打动,孤一人前去即可。”
  往下是梯字形的羊肠小道,蜿蜒下去,深到山底,再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上。最难走的地方,只是一个接一个黄土簌簌下落的土坑。这种黄土堆成的山,雨天湿滑成泥,晴天干晒成焦土,唯一能搭脚如窜的,大约也只有本地的放羊娃,和那些黄山羊们。
  事实上沈归本就是朔方人,老家就在离契吾山大约七八里远的地方。他幼年时常在此处放羊,所以才会把元妃安葬于此处。一点小心自私,他死后想要魂归故土,便将自己心爱的女人也葬在了故乡。
  可她是有夫之妇,而且大他四岁。他为尊重故,并不敢相依而葬,所以才将自己的墓选在另一座山头上,意欲以亡灵为元妃为戌,做她生生世世的护卫。
  走到谷底时,风渐起。如玉的哭声被风吹的七零八落,接着便有小雨零星落下。赵荡撑开油纸伞,一步步踩牢步子,在那零星而落的小雨中一步步爬上对面山头。
  自从前年那一回逃难开始,赵荡就深恨雨天。那一路经太原,过黄河,在绵绵春雨中的逃难之路,那段走过炼狱的噩梦之途,是他将近四十年的人生之中最可怕的人生经历。
  他恨阴雨,偏偏如玉竟选了这样一个眼看暴雨临盆的日子上契吾山。
  风越吹越猛,埋伏的辽兵有些按捺不住,不停的在给赵荡打讯号。
  赵荡站在山坡上,手凌空劈过,示意伏兵不可轻举妄动,转身跃上山岗。
  乌云被狂风裹挟着继续南下,往朔方县城而去。留下薄薄一层细雨,润泽这七月的暑热,和脚下这片焦土。他的姑娘就坐在那片绵绵青草之中,背靠着她母亲的坟墓,裙边鹅黄的花儿开了一地。
  贵为新朝皇后之尊,颇为意外的,她穿着十分朴素。那件本黑的长裙,是当初逃亡路上,她曾穿过的。那件绛色的长袄,也是她在破庙里偎在他怀中时,所穿过的。
  四野无人,齐国的皇家侍卫们不知去了何处,尾随在她身边那小丫头也不知去了何处。他处心积滤想要见她,并在此布下天罗地网。而她恰恰也是为他而来,连穿的衣服,都是二人曾经在一起时穿过的。
  细雨濛濛中,如玉面前摆着五只碗,筷子轻敲过,她忽而抬头,雨打湿发帘,目光相对上的刹那,赵荡胸口宛如被钟撞过。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这是逃亡路上,在那破庙里,他贴身的护卫们即将赴死时,她所唱的行歌。
  连齐森在内,那九个十七八岁的年青孩子们,那些孩子,从七八岁开始就在赵荡身边跑前跑后,刷马驾鞍,他们引开追杀他的花剌兵整整跑了七十里路,个个都被花剌人捅成马蜂窝一样,尸骸都无法收敛。
  伞遮过额头,赵荡屈半膝而跪,手按上如玉的手。
  敲击声戛然而止,如玉抬头,叫道:“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最后两章,就大结局了。
  明天更完正文最后两章之后,周一开始会更新番外。


第142章 果报
  过雨离去; 阳光随即洒满山坡。湿潞潞的绿草地上,赵荡收了伞; 仰望雨后晴空; 自嘲一笑道:“你也是有备而来。”
  偎在炭炉前相依而聊的旧时光,还仿如昨昔。她生完孩子之后; 比原来还要瘦; 露在窄袖外的手腕纤伶伶仿佛掐之可断。
  “王爷,退兵吧!”她仰目望着他; 眼中满是祈求:“想想为了救你而死的那些护卫们,他们用九条命换来您的今天; 可不是为了叫您带着铁蹄践踏自己的故土山河; 杀自己的子民。”
  他仍还是单膝跪于地的姿势; 越过她的后背; 坟墓,连接天际的黄土山一重又一重。赵荡自怀中掏了方帕子出来; 要去擦她脸上的雨珠。
  边绣黑色暗纹的袖子伸过来,他身上依旧是那股淡淡的檀香气息。赵荡轻轻叹了一息,问道:“是张君叫你来的?”
  如玉摇头:“不; 是我自己要来的。”
  赵荡铁青着脸吼道:“不对; 是张君叫你来的。张登生的好儿子们,灭了孤的国不说,将孤的公主当着一把利刃,要砍伐掉孤最后的自尊和退路!”
  他忽而扳住她瘦伶伶的肩膀,一双深眸; 满含着悲悯:“只为了一份搭救之恩,你就心甘情愿一次次被张君所利用?到如今孩子都有了,他还敢千里路上让你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就只为劝服孤退兵?”
  如玉挣得几挣,往坟阙中退了几步道:“是我自己要来的,我也不是为了张君,我是为了你故国的那些百姓,子民,和我的孩子。”
  赵荡冷嗤一声:“当初孤妇人之仁叫张君蒙骗,永国府也是借此机会,才能将我大历江山取而代之。百姓,子民,孩子,孤如今有的是强兵,就在此刻挥兵南下,都能将它夺回来,拱手在你面前。”
  如玉见劝不动赵荡,捧起香花裱烛等祭拜之物,转而说道:“我要往对面山头去祭拜沈大哥的亡魂,王爷可要一起去?”
  大齐不过数百禁军侍卫,退于山坡之下,沈归的坟墓后面,全是西辽的伏兵。赵荡此番带了二十万人压境,将整个契吾山围成铁桶一般。
  下山坡时,如玉走的很慢。她抱着那香烛盘子,低声说道:“当年我们伏杀赵钰之事,王爷是知道的。”
  赵荡当然知道。那恰是他从此败走的关键。
  如玉道:“赵钰死后,曾多次入我梦中,跪地而哭诉,言自己死的并不冤,唯那五百骑兵,身为军人却不能捐尸沙场,而是被自己人引外夷而伏杀于一线天中,冤屈至极。
  后来,我于梦中曾一眼掠过,看到那五百人盼夫归来望穿秋水的妻儿,哭瞎眼的老父老母。我醒之后,便听到沈大哥回京的消息。他在我怀中去世,讲起伏杀赵钰一事,言那皆是自己的罪过,而他之死,也早在杀人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我始知人这一生,作善作恶,无论早晚皆有报应,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
  下坡路险,有好几处赵荡自己都走不稳,要如玉下坎之后伸手来牵。他道:“孤不信鬼神,也不信因果。若信因果,便是苍天负了孤,否则的话,孤何错之有,要被张登父了逼至绝路,叫他们篡了孤的江山?”
  如玉道:“王爷当然有错。江山是什么?是人,是百姓,子民。当初你父皇丧时,你拒不肯发兵,南部诸州因水灾而大乱,死伤不计,那一条条人命,皆是你的背负。
  张君或者别的地方不如你,但他心中不只有江山,还有百姓子民,这便是他胜你之处。”
  到了山脚,无论齐一方的禁军侍卫,还是西辽赵荡手下的护卫们,无人能看到他二人。
  一条极细极细的溪流自山脚蜿延而过。如玉不过提裙一跃,便迈脚到了对岸。她回头在等,赵荡却不肯越过那溪流。
  他道:“孤曾一日之内,娶了四位侧妃,此事大约你也知道。”
  如玉道:“恭喜!”
  赵荡道:“此刻她们已经全死了。”
  如玉端着那香裱盘子,以为赵荡在来之前竟杀光了四个侧妃,骂道:“你疯了!”
  赵荡道:“四位侧妃,耶律季旋出身最高,完颜雪武功最好。至于从达坂城来的高昌公主,则是两根墙头草。昨日下午孤离府时,完颜雪杀了耶律季旋和达坂城的那两位,而她自己,则被孤的属下送到西辽王那里,由西辽王来送她一程。
  所以,孤如今仍是孤身,后苑空虚。西辽和金、花剌加起来,疆域胜大历三倍。如玉,孤一直在等你。”
  如玉本为劝阻赵荡而来,以为当初同行的情分会叫他有所触动,以为自己能劝得他退兵回叶迷离。
  岂知说了半天,他仍还执迷不悟,遂转身往另一座山头而上:“无论西辽,亦或金,还是我们齐国,百姓比王公多,平民比贵族多。我长在秦州,深知战乱苦百姓。咱俩身上都混着几族的血液,并非汉,或者花剌、西辽一族之人。
  若是他人掌控西辽与花剌,我无门可劝,也不会生劝阻之心。可既如今你摄政统治西辽,又还能影响金与花剌,我就必须得来一趟,来说服你停兵休战。这并不为张君一人,而是为了这片疆土上,六国的百姓们。”
  终于爬上山坡,一捧未干的黄土,埋葬着名传天下,杀人如麻战功赫赫的西北狼。环首四顾,如玉所带来的护卫们齐聚在对面山头上,一百多人,紧盯着这一处。
  赵荡声柔而醇和,一双深眸望着如玉,满是温情。他道:“孤多少年在各地办实差,比任何人都知道百姓是什么,他们确实比王公贵族多成千上万倍。
  但你若在草原上呆的久了,就会知道。绵羊天生温顺,一条有用的猎狗,可以统治成千上万只的羊。牧人用猎狗来放牧,驱赶羊君,为它们驱散恶狼,叫他们免遭伤害。孤如今就是那牧羊人,手下有千万条的猎狗可用。而那绵羊似的百姓,他们是战利品,是所有物。做为一个牧人,去关注绵羊的生死和苦难,他注定无法成大器,也不可能走的更远。”
  如玉曾经也一直不明白,为何那么精明的归元帝宁可选温似面瓜的赵宣为储君,也不肯选赵荡。
  直到听罢他这番话,她才算是明白了。一个君王,若是将自己的子民当做只能生产利羊的绵羊,而不关心百姓的疾苦。德性不足以匹配野心,于一个国家来说,那将是莫大的苦难。
  她道:“我千里而来,一为圆沈大哥的心愿,叫他入土为安。再,便是为当初在破庙里为你而死的九个年青人,为这六国的百姓们请命,请您撤兵休战,至少在你能掌握西辽的时间里,止战,止杀,还六国的百姓以安养生息的年景,无论一年,或者十年,都是莫大的功德。
  既做不到,我也就该回去了。代我向二妮问句好,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我也许此生都见不到她了,叫她多保重。”
  赵荡近前一步,笑道:“如玉,你可知道。这一年多来,无论在叶迷离,还是上京,抑或西平府,孤整日在想些什么?”
  不等如玉答言。他又道:“孤一直在想你,想你初到鸳鸯淖,抱着那刚出生的小羔羊时笑的样子,想你在那片海子边漫步,想你的肚子一天天变大,自己提不起靴子来,将脚伸到孤鼻子前,要孤替你提靴帮的样子。
  孤一直在想,再见到孤的小公主,她会是什么样子了?恼怒,或者生气,或者破口就要骂孤几句。可孤不呈想,你竟变的如此无趣!”
  不等话说完他忽而伸手,打横便将如玉抱到怀中:“那些劝孤的话,都是张君教你的吧?孤名为荡,生来便是要荡平六国,一统天下的,怎会因为你几句唱词便止战休兵?
  现在伸出你的手,打孤一耳光,再哭上两声,咱们一同回西平府,回到孤的府宅,在后院中静等,等着孤夷平六国,带你做这片疆土上最尊贵的皇后。”
  在来之前,如玉想过各种可能性,其中被赵荡不由分说掳走,是最坏的一种。但偏偏事态就发展成了最坏的一种,她叫他箍在怀中,全无挣扎之力。
  如玉不骂,亦不打,更不叫。她只是到此刻才醒悟过来,自己错看了这个男人。他曾给她水磨石穿的耐心,即便在鸳鸯淖也不曾强迫于她。可他有一颗石头做成的心,外表温厚,内里固执,无论她怎样说服,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心。
  从另一侧下山,走了约有两里地,赵荡见如玉始终不言不语,轻轻叹了口气道:“若你想念儿子,孤让出七座城池,从张君手中将他给你换回来,好不好?”
  如玉反问:“王爷觉得,儿子是可以用城池换得的?”
  赵荡止步,认真思考了片刻道:“一个儿子算不得什么,毕竟张君还年青,他还会有更多的儿子。”
  无论活到多少岁,没有孩子的人,永远无法了解孩子对于父母的意义。从六年前在墨香斋外那次相见开始,到如今,如玉一点点穿过伪装,要看赵荡的真面目。
  她道:“所以当初在鸳鸯淖,你早知完颜冠云想拿我讨好金国太子,却任由我住在那里,其实也是想等孩子出生之后,让完颜冠云带走我的吧。”
  赵荡止步在山坡上,半晌,叹道:“等你生产的时候,耶律夷已经死了,孤会带你回到西辽。”
  事实上恰是那个当口。他的谋划不会总是完美无缺,只要稍有差尺,她仍可能在当时就跟初一分离,被完颜冠云带去上京。
  但于他来说,她或者是唯一的,可他是一个连自尊、尊严都可以出卖的男人,为了得到权力会不择手段,果真要他取舍,他会眼睁睁看着完颜冠云带走她。
  那时候,没有永国府六兄弟齐心合力的营救,她将永远都再见不到初一。
  如玉道:“王爷,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赵荡问道:“为何,难道孤抱的你不舒服?”
  如玉吼道:“我要解溺!”
  她气气呼呼,连蹬带踢挣扎着站到地上,见赵荡看着自己似笑非笑,一脚土踢过去,吼道:“解溺有什么好看?还不转过身去?”
  她在那枯蒿蓬生的山野间乱走着,偶尔回头瞪一眼,赵荡便笑着连忙转过身去。
  乱蒿堆成的山坡上一处被雨淋湿的残垣,里面还有灰烧过的痕迹。这是放羊倌们在山坡上午餐,避风雨,偷懒睡觉的地方。如玉踢开乱蒿走了进去,回头再看一眼赵荡,他高大的身影不过几百步远,袍帘随风,背对着她。
  她的表哥,命运多舛的前朝皇子,凭借对于人心的揣摩和对自己的狠戾,从困境中东山在起,可他永远不可能凭一已之力登上帝王之位。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输在德性上。
  以一已之力,她终归没能说服他止兵休战。


第143章 大结局
  赵荡等了片刻; 冷静下来,忽而后心一凉。以如玉的奸滑; 怎么可能一声不响; 毫不挣扎的叫他带走。他拨步往前,叫道:“如玉!如玉!”
  忽而; 山下有震天鼓声传来。赵荡使手下去追如玉; 几步跃上山岗,便见遥遥山下; 八里之外,不过几百骑兵压境; 为首的红衣金甲; 提鞭跃在最前方; 正是新登基的大齐皇帝; 张君。
  带着二十万人马压境,赵荡自然就不怕张君设伏。而张君在整片乌黑的沉甲骑兵之中; 一袭鲜红披风,穿的像个箭靶子一样。
  赵荡提剑在山上冷笑个不停。小贼厮,仗着老父亲张登和大哥张震整整五十年在军中的经营; 狗屎运一般爬上九五之位; 不知自己一生全凭运气好,还果真以为自己有帝王之气,显然也是来找死的。
  *
  半个时辰前,距此约有七十里远的朔方县城,微服的皇帝怀中还兜着自己褐眼蒙蒙的小皇子; 一手端茶壶一般端着初一的小屁股,一手提着指挥棒在沙盘上画着圈儿,问身边那一身乌金琐子甲的张虎:“所以,现在赵荡约有二十万人围困着契吾山?”
  张虎道:“回皇上,正是!”
  初一要夺那指挥棒,小叔张向连忙又递过来一只给初一顽儿。
  张君站在沙盘前,手中之棒轻叩着桌沿问道:“虎哥此刻能调令的,约有多少兵?”
  张虎道:“整个夏州,有五万兵马!”
  一比四的悬殊之差。张君闭眼片刻,转身问张向:“以小六的看法,这仗该怎么打?”
  张向道:“若只为营救二嫂,小弟我带一队精骑杀进契吾山,拼死应当可以将她救出来。但若是想正面迎敌与赵荡对战,打草惊蛇的话,只怕很难救出二嫂来。”
  初一道:“我要我娘!”
  一屋子的将士皆叫小皇子这脆生生的口齿惊到。张虎拍掌赞道:“一岁半的孩子,如此清亮的口齿,既初一要娘,我们兄弟便是拼上这条命,也一定把二嫂救出来。”
  张君道:“皇后要救,仗也要打。朕既亲至边关,不杀赵荡,绝不还朝!”
  他丢掉指挥棒,抱着初一出门,朔方县衙外便可以看到远及处的契吾山,红黄相间的颜色,在碧蓝天宇下亮红耀眼。
  张虎跟在身后,辩着张君的脸色,低声说道:“不知皇上与皇后是怎么商量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孤身一人远赴边关已是不妥。微服简巡也就罢了,那赵荡能如此凑巧的就将整个契吾山包围,显然也是早已知道此事。
  皇上,不是为臣的哥哥说你,你们太不小心了。”
  张君闭了闭眼道:“皇后要至契吾山祭亡母,此事朕是同意过的。既赵荡来了,咱们就得杀了他,五万对二十万确实有些悬殊,但将整个边防线联起来,从夏州到金城关,再到西宁府,纵向联起来打,不是没有可能,朕要他到西平府时,是个死人才行!”
  他道:“传将士们出来商量对策,朕要排兵布阵。”
  张虎领命而去。张君抱着儿子,四望这北方风物。大约远极处那火红色的山岗叫初一新奇,他指着山叫道:“爹!山!山!”
  张君半自言自语,半说给儿子听:“徜若没有赵荡那个王八蛋,西辽与金,以及花剌是不可能连成铁板一块的。
  他是你表舅,老王八蛋跟你生的极像,我的初一生的如此俊俏可爱,普天之下,断不能叫别人生的像你,所以,那怕他是你表舅,爹这一回也得杀了他。你娘替咱们打好头阵,爹亲自上阵,去杀了他,好不好?”
  初一那懂得什么像自己的老王八蛋,听老爹说起娘来,下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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