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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病-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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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加到后来的寝房和书楼小黑屋,如今,甚至已经拓宽到整个这座院子。”
  在妙逢时所知的近似病例中,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没走出原有的安全范围。
  “是,他真的,”叶凤歌哽了哽,有笑泪盈于睫,“他真的很好,很好。”
  “行,你先回北院吧,晚饭不必管我,有些事我得再推敲一下。”妙逢时头也不抬地朝叶凤歌挥了挥手,下一刻就盯着蓝皮册子陷入了深思。
  习惯了师父这种忽然魔怔似的专注,叶凤歌安静地退了出去,将门掩上,又吩咐了在南院照应的人不必打扰,这才离去。
  房内,妙逢时双手抱头,凝神思索着。
  是傅凛这小子的心生来就比别人强?还是这中间有什么她忽略了的变数?
  ****
  出了南院的拱门,抬头看看天色已暮,叶凤歌一时有些踌躇。
  每回与师父谈过傅凛的近况后,她总会有一种无法面对他的心虚。
  总觉得……很对不起他。
  心中这份纠结煎熬使她眼眶又热,边走边将头撇向一旁,强忍着因心虚、愧疚而起的软弱。
  这东张西望间,根本就没看路,才进北院就迎面撞到了人。
  “诶哟!”
  叶凤歌抬起脸,见是傅凛,心中立时大乱。
  傅凛被她眼中薄薄的泪意惊到:“你师父是不是骂你了?”
  叶凤歌摇了摇头,抿唇望着他没说话。
  傅凛脸色倏地凝沉,举步就要往南院去,一副要找妙逢时算账的模样。
  叶凤歌急急挪了半步挡住他的去路,心中突然翻滚起蜜甜的涌流。
  无论如何,傅凛待她,当真是极好了。
  虽明知有些不妥,可她突然很想任性地抱抱他。
  “你让开,”傅凛执拗地看着她,“我说过,在我的地盘上,谁也不能欺负你,连你师父都不行。”
  “没欺负,”她顿了顿,唇角浅浅扬笑,“师父她没有骂我的。”
  傅凛怔怔看着她,喉头微滚。
  她一定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诱人。
  秀眸中有潋滟水波,恳求似地望过来,软声微哽,像撒娇。
  傅凛耳尖蓦地烫红,不太自在地撇开脸,清了清嗓子。
  “那你要哭不哭的样子……做什么?”
  他话才说一半,就瞥见叶凤歌徐徐伸出双手做展臂状,不禁茫然愣住。
  叶凤歌使劲眨去眼中泪意,歪头浅笑望着他,甜嗓轻哑,砂糖磨过似的。
  “突然想,表达一下我的疼爱。你要不要给我抱一下?”
  傅凛见鬼似地瞪着她,心尖有一簇小火苗倏地蹿高,越烧越旺,躁得他喉头发紧,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问……要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月总:傅五爷,人家问你呢,要不要抱抱?(吃瓜脸。jpg)
  傅凛:你说要不要?!
  月总:我说,不要不是中国人。(笑容渐渐变。。态。jpg)


第三十章 
  见傅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也不出声,只是古怪地瞪着自己,叶凤歌眼珠滴溜溜一转,倏地又将双手收回背到身后。
  “不给抱就算了。”叶凤歌抬高下巴,抿住唇畔隐隐的笑。
  傅凛如梦初醒,懊恼扼腕的神色如乌云一般,将他眼中才亮起的星星瞬间遮蔽。
  不甘心的长腿就那么发自地迈了过去,少年颀长的身形被暮色夕阳扯出长长的影,兜头将笑盈盈的姑娘笼罩其中。
  两条身影在脚下纠缠重叠,亲密得像是原本就长在一处。
  初冬黄昏的落日余晖温柔和软,载不动少年人情窦初开的心间那许多理不清的期待与焦灼。
  相向而立的两人之间只有不足半臂的距离,目光交汇,呼吸相闻。
  “要、要抱就抱,”傅凛双颊飞了红云,不太自在地清清嗓子,梗着脖子道,“有什么、有什么好问的?”
  叶凤歌咬着下唇,心中有百般滋味驳杂交织,一团乱麻理不清。
  深吸一口气后,她将背在身后的双手再度伸出,虚虚环住眼前这个一脸别扭的少年。
  两人之间约莫还留了半拳的罅隙,傅凛对她这最后的一点保留似乎有所不满,反手扣住她环在虚虚环在自己腰背上的柔荑,让那柔软的双臂紧紧将自己圈住。
  对这过分亲密的两躯相贴,叶凤歌惊讶抬眸,欲言又止地望进他的眼底。
  傅凛垂眸避开她的注目,两颊的红晕迅速扑向耳廓与脖颈。
  许是被她瞅得心头发虚,他索性垂了脑袋,将烫红的侧脸贴着她的鬓发,似乎这样就可以藏起自己赧然无措的神情。
  他仿佛不自知地在她的鬓边蹭了蹭发烫的脸颊,嗓间一声含糊浅清的满足喟叹,像流浪的猫儿突然得了一处可供栖身的归依之所。
  叶凤歌心尖酸软,轻轻拍了拍他有些僵硬的背脊。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对的。
  妙手一脉的侍药弟子,职责是观察与记录,却不能对观察对象有干预的举动,更不该过多地参与他的人生。
  尤其经过下午在主屋寝房那一出后,她分明对傅凛的心思有所察觉与揣测,无论在公在私,她都该不着痕迹地与他拉开距离才是正道。
  此刻的这个拥抱是她任性莽撞了,谁也不知由此会引发什么样的变数与后果。
  她甚至很清楚,接下来的两三日,待师父找北院的人问过话以后,或许她就会面临一个无比艰难的抉择。
  她已站在隐隐将起狂澜的岸边,本不该再鲁莽地轻举妄动。
  可她忍不住。
  突然就想抱抱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傅凛不太确定这突如其来的拥抱算什么意思,虽好奇得百爪挠心,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起。
  俊脸上绯红未褪,满心里冒着乱糟糟的甜泡泡,搅得他什么事也想不了。
  甚至忘了再追问,先前她那泫然欲泣的神情,究竟所为何事。
  “为什么突然……”傅凛有些犹豫地出声,话说一半又踌躇顿住。
  好在叶凤歌是这世间最了解他的人,哪怕他这样言不及义地话说半截,她也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疑惑。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突然就想表达对你的‘疼爱’了?”她笑弯了眼睛,松开手退了半步,半真半假道,“因为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心虚惭愧。”
  傅凛心中七上八下地蹙了蹙眉,急声问,“什么事?”
  “我……”叶凤歌顿了顿,蓦地皮皮一笑,“今早忘了给你的小白菜浇水。”
  傅凛暗暗松了一口气,抿了抿上翘的薄唇,抬眼望天,“那是你的小白菜。”
  叶凤歌没听清他在嘀咕些什么,只是后知后觉地疑惑起来,“欸,你到南院做什么?有事找我师父?还是专程来找我?”
  傅凛不太自在左顾右盼,不敢与她对视,“我来道歉。”
  “向我道歉吗?”叶凤歌不解地指了指自己,见他点头,便又追问,“为着什么事要道歉?”
  “下午在寝房时……那什么,”傅凛忐忑又尴尬地咳嗽两声,“总之,我就是跟你玩闹而已,没要欺负你的。”
  自打听裴沥文说了那句“不是每个姑娘都会喜欢欺负过自己的混账小子”后,他一整个下午都坐立不安,就怕叶凤歌会记仇。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来道歉比较稳妥。
  既她方才都肯抱一抱他了,想来他头上那顶“混账小子”的帽子已经摘了吧?
  叶凤歌笑意恍惚,轻声道,“好,我接受你的道歉。”
  “那就,讲和了?”虽欣喜于她这么容易就原谅了自己,傅凛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再确认一遍。
  “嗯,讲和,”叶凤歌漫不经心地笑着,举步往北院回了,“还有别的事要说吗?”
  “还有一件事,要过几日再跟你说。”傅凛跟上她的脚步,垂眸觑着她的侧脸。
  见叶凤歌扭头看过来,傅凛得意又神秘地挑了挑眉,长腿一迈走到了她的前头去。
  有些话他早晚是要说的,可这会儿他还没斟酌好措辞。
  主屋廊下那溜空地上的小白菜已经冒头,等再过几日,那些小白菜都水灵灵长齐了,他大概也就想好该怎么对她说了。
  ****
  之后的两日里,妙逢时从北院找了好几个平常在傅凛近前伺候的人问了话,其余时候便在南院的客厢反复推敲一些细节,除了吃饭,几乎没出过南院的大门。
  到第三日清晨,妙逢时到了北院,直奔小厨房,关切地打听傅凛素日里的饮食习惯。
  之后,她让人将叶凤歌叫来,随自己一道回了南院客厢,师徒二人再次单独谈话。
  妙逢时顾自走到外间小榻上盘腿而坐,食指抵着下颌,似笑非笑地偏头望着站在门前的叶凤歌。
  叶凤歌老老实实地关了房门,垂着脑袋走过来站好。
  她就知道,以师父的洞察通达,有些事早晚藏不住的。
  妙逢时笑了笑,开门见山,“药门弟子虽不是大夫,却终究是医家弟子。医患之间的分寸在你这里,算是彻底乱了套了。”
  字字都是事实,叶凤歌无可辩驳,只能沉默地听着。
  “你在这里融入得太彻底,甚至将自己当做了这里的一份子,对傅凛的干预也越来越多,更甚的是,你对他的干预越来越有效,”妙逢时重重一声叹息,说不清是失望、惆怅还是别的什么,“这对他来说似乎是好事,对你则不然。”
  “啾啾,你作为观察者应有的中立,已经丧失殆尽了。”
  妙手一脉的药门弟子出外所侍之疾,通常是需少则数年多则十数年才会好的病患。
  出于就近观察的需要,要尽可能去取得病患的信任,彼此间这样的长久陪伴、亲近共处,其间分寸自然不好拿捏,不止病患容易对侍药者滋生依赖,有些侍药者也会失去冷静中立的心境。
  “如今你既已失了这份冷静中立,就很难再对他的事冷眼旁观。眼下你虽还能尽忠职守地履行记录的职责,可你心中对他是歉疚的,且这歉疚已经开始让你感到不安和痛苦了,对吗?”
  这番话虽是以问句结尾,却字字笃定,与事实也并无偏差,叶凤歌咬紧了下唇,轻轻点头。
  妙逢时深深吐纳一口郁郁之气,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榻上的小桌,“我这几日看下来,你眼下对傅凛的某些干预,对他倒是很有好处,也算功德一件。”
  叶凤歌的手已紧紧握成了拳,她知道,她最害怕的那个抉择,就要来了。
  “不过,在你的干预下,他的许多行为已经不算是他真正的行为表征,”妙逢时无奈地笑了笑,“也就是说,如今你在这儿能记下的东西,对师门来说已经不太准确真实了。师父这么说,你可觉得冤枉?”
  随着傅凛受叶凤歌的影响愈深,他的很多行为就成了“叶凤歌希望他是这样的”,这对妙手一脉来说就失去了用来做医案的价值。
  叶凤歌摇了摇头,嗓音艰涩,“不冤枉的。他如今在某些时候确实会因为我的一些叮嘱去改变自己的行为,即便我记下来,医门也未必能从其中分清楚哪些是他本来的反应,哪些是受我的影响。”
  她早料到师父会勘破这一点,也猜到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以妙逢时这几日了解到的情形来说,叶凤歌已不再适合担任傅凛的侍药了。
  不过她并没有打算怪叶凤歌。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样的先例在妙手一脉的陈年医例中也屡见不鲜。
  “你与他朝夕相对七年有余,到最近一两年才开始真正逾矩干预他的行为,不忍他继续独自在困境中挣扎,在我看来已很难得了。”妙逢时长叹一口气。
  事实上,无论是傅凛的寒症还是他的心病,若只说诊治,那就只需妙逢时每隔一两年来一次就足够,叶凤歌作为客居侍药,在治疗病患的过程中并无实际用处。
  这些年将她放在这里的真正意义,就只在于就近观察与记录。
  如今既她的观察与记录已没有价值,按规矩就该将她召回师门。
  “啾啾,你还回得去吗?”妙逢时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徒弟,“或者说,你放得下这里的人吗?”
  叶凤歌抬手揉了揉湿润的眼尾,哑声道,“我还没有想好,师父能容我再想想吗?”
  妙逢时知她一时踌躇为难,倒也不逼她立刻决定。
  “下午我替他诊脉后就启程去临川城,正好也看看你那不成器的师兄。我在绣坊等你五日,五日后,是去是留,你给我个结果。”
  叶凤歌抬眸看了师父一眼,沉重地点头应下。
  她明白师父为何在这时突然提起师兄。
  因为她的师兄邝达,就是离她最近的前车之鉴,师父是在提醒她慎重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惊慌,这是恋爱脑小甜文,哈哈哈~
  友情预告:请准备好牙膏牙刷~这俩即将开始谈起没羞没臊、没头没脑的恋爱了~!


第三十一章 
  见叶凤歌踌躇恍惚,妙逢时叹了一口气,下了小榻捋了捋衣摆,随手将那本蓝皮册子又递回给叶凤歌。
  “你先拿着,”见叶凤歌茫然看向自己,妙逢时未做解释,淡淡笑道,“天色尚早,陪师父出去四下走走吧。”
  每年立冬后,傅凛就要忙着与账房的人核对整年账目,今日早早起来吃过饭、喝过药就去书楼核账,只是派了承恩过南院来告知,请妙逢时稍待到午后再往北院去诊脉。
  此刻瞧着自己家小徒弟愁肠百结,妙逢时放心不下,便打算趁这几个时辰空闲的当口与她出去走走,也好换个地方说些师徒间的体己话。
  叶凤歌将那蓝皮册子抱在怀中,心事重重地点点头。
  师徒二人并肩出了大门,顺着通往后山药圃的盘山道慢慢悠悠地走着。
  初冬的清晨有些萧瑟寒意,叶凤歌将那蓝皮册子抱在心口前,聊胜于无地挡着点风。
  妙逢时舒展了双臂,深吸了一口山间清晨凛冽澄澈的空气。
  “小啾啾,对你来说,我大概不是个多好的师父。对吗?”
  她是个散仙性子,又醉心于医理钻研与实证,要么在外行医,要么在家魔怔似地翻阅医案,对座下弟子在课业与职责之外的关心实在很少。
  叶凤歌摇头笑了笑,认真答道:“若没有师父,我大概根本活不到这么大。光这一点,您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了。”
  她顿了顿,转头觑了妙逢时一眼,“师父想说什么?”
  妙逢时欣慰又惭愧,自嘲般扬起唇角,惆怅地叹道,“我想说的是,其实你很清楚,事已至此,傅凛这个病例的行为表征,对妙手一脉来说已没有记录价值,按规矩该将你召回,另行派往别处。”
  在叶凤歌的逾矩下,傅凛的行为受她的影响已是不可逆转的事实,没有再继续记录的必要了。
  “若你拒绝接受师门的召回另派,那就意味着,你会成为继邝达之后,又一个被师门除名的人。”
  叶凤歌轻咬唇角,苦笑仓惶。
  妙逢时心疼又了然地点头,“其实你此刻真正犹豫的事,并不是该留下还是该回师门,而是该以什么身份留下,对吗?”
  虽知道自家师父眼睛毒,可当她如此精准地勘破了自己的内心时,叶凤歌还是忍不住惊骇了一下。
  “师父,我……”
  妙逢时笑着摇摇头,举目望着前路,边走边道,“慌什么?你算是我亲自带大的,我还能不知道你?早上我一听北院厨房的掌勺大娘说,你平日里食量大得很,我就知道八成是带不走你的。”
  所以才刻意提到邝达,试图对她有所警示。
  “难怪师父从小厨房一出来,就立刻叫人来唤我,原来是掌勺大娘那里漏了口风。”
  叶凤歌讪讪地挠了挠眉梢,抬起无奈笑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像个做错事被抓到现行的孩子。
  无从狡辩。
  ****
  桐山这头宅子里所有人——包括傅凛——都不知道,叶凤歌拜入妙逢时门下的机缘,其实与被遗弃差不多。
  那年的叶凤歌已有五六岁,半大小孩儿了,许多事大致都是懂的。
  她家是宜州一户寻常人家,早年还薄有几分祖上传下的田产,之后却被她那嗜赌成性的母亲输了个精光。
  好在叶凤歌的母亲在输光家产后幡然醒悟,戒了赌,与她父亲一道,靠替人做些散工养家糊口,养活一家老小勉强度日。
  叶凤歌的上头有个先天腿疾的兄长,还有个那时才进官学书院没两年的姐姐;再加上她那时还小,做不了什么养家糊口的事,家中三个孩子便都只能是花钱的小漏斗。
  靠着父母做散工的微薄收入养活一家五口人,日子本已过得勉强至极,偏生那年她的母亲又生下了个小姑娘。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因为家中拮据,她的母亲产后调养进补都跟不上,大伤了元气,只能时常卧床,便连散工也没法再去做。
  这下就成了她的父亲一人要养活六口,日子简直要没法过。
  恰巧那年妙逢时走访宜州各地物色药门弟子,叶凤歌的父亲通过乡邻得知这个消息后,与她的母亲商议之下,就将她“送”给了妙逢时。
  毕竟,少一张吃饭的嘴,家中的负担就轻许多,况且妙逢时还补贴了叶家一笔银钱。
  对那时的叶凤歌来说,父母此举无异于将她丢弃。可她也知自己这一走,凭着师父给的那笔钱,父母兄姐和才出生的妹妹便算是稍稍有点活路。
  于是就不哭不闹地跟着妙逢时走了。
  被带回师门后,妙逢时很快就发现,这个总是对人笑眯眯的小姑娘,居然有一种与年龄极为不符的克己与忍耐。
  她于功课学业上诸事勤勉,让做什么做什么,从不需师长多费心。
  年长些的师兄姐们有时偷懒欺生,会背着师长们将一些琐碎的活推给年纪小的师弟师妹;别的师弟师妹即便当面不敢与大孩子冲突,背后也会找师长告状,唯独叶凤歌任劳任怨,从来没有告状的意思。
  最叫妙逢时惊讶的是,她不管做了多少事,累成什么样,从不多吃一口饭。
  最初妙逢时不明其中缘由,还玩笑地说,你这小姑娘,讲起话来嗓音甜甜的,饭量又小,简直像鸟儿,我索性就叫你“啾啾”好了。
  过了约莫有大半年,妙逢时才终于觉出不对,单独找她问了话。
  当她平静地说,我喜欢多做些事,这样我对师门才有用;我再少吃些,就不费太多粮食。
  这样,才会不再提心吊胆,不知哪天又会因为不能帮忙做事、饭量太大而被丢掉。
  ****
  妙逢时停下脚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满眼全是爱怜与感慨。
  “那时我废了好几年的功夫开解引导,才让你有勇气每顿多添一碗饭啊。”
  可在桐山这宅子里,她居然可以毫无负担地吃到撑。
  “这里让你觉得被需要,让你心中踏实安定,所以你早已经将自己当做了这里的一份子,对吗?”
  叶凤歌回望着师父那似乎能洞察人心的目光,缓缓弯起了笑眼,点头。
  这些年来,旁人只看到她对傅凛尽心尽力的陪伴与照拂,可她自己清楚,她与傅凛,根本就是彼此救赎。
  弯月般的眼缝中闪着点点水光,淡甜嗓音轻轻细细,却并无回避或遮掩,“是的,师父。”
  因为已在心中将这里当做了家,将傅凛当做了家人,这里的一切就与她息息相关了。
  所以才会渐渐逾越了医患的界限,无法再以妙手一脉药门弟子作为记录者该有的冷眼旁观,去冷漠地看着傅凛的痛苦与挣扎。
  “这回的事,师父不会责备你。毕竟药门弟子客居侍药时,其间分寸本就很难掌握,你不是头一个出这种岔子的,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妙逢时左手叉腰,右手扶额,哭笑不得。
  她怀疑当年收徒的时候,是不是忘了给祖师爷牌位敬香,才导致接一例病人就得折一个徒弟。
  “你是大人了,是去是留这件事,你自己再好好斟酌一下利弊,我不会干涉。”
  叶凤歌感激地眨了眨眼,略带哽咽,“多谢师父。”
  沉吟半晌后,妙逢时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五日后,若最后你决定留下,我会帮你。”
  一旦没了妙手一脉赋予的侍药者这个身份,叶凤歌很难名正言顺地继续留下,别的不说,临川傅家那头首先就会跳起来。
  所以,若是叶凤歌决定留下,妙逢时的帮助必不可少。
  ****
  午饭过后,妙逢时替傅凛诊了脉,又与他谈了帮个时辰,便出了新的方子。
  “还是老规矩,”妙逢时对傅凛笑道,“另有一些需现制的丸药,我得去临川城的济世堂配齐几味药材,五日后让啾啾来找我取就是。”
  傅凛颔首谢过,与叶凤歌一道将她送上等在宅子门口的马车。
  目送马车远去后,傅凛见叶凤歌心事重重,以为她是舍不得师父离开,难得温柔地道,“我要去书楼接着核账,你自己找掌勺大娘去说想吃什么,我会早些回北院陪你吃晚饭的。”
  “许久没喝酒了,我想喝酒,”叶凤歌闷闷觑他一眼,“但你不能喝,你只能看着我喝。”
  因傅凛常年都需服药,为不影响药性,他是滴酒不沾的。
  “行,你喝,我看着,”傅凛面上淡淡的,“叫顺子去酒窖替你取一坛子桃花酿吧。”
  她师父前脚才走,她这后脚就借酒浇愁了,是有多依依不舍?哼。
  “我自己去,”叶凤歌满脑门子纠结心事,便催促道,“你赶紧忙去吧。”
  她没心思再与傅凛多说,语毕顾自往酒窖去了。
  到了黄昏时分,傅凛忐忑又期待地回到北院后,听阿娆说叶凤歌还在她自己的房中没出来,便摒退旁人,自己过去寻她。
  原本傅凛想要敲门,指节才叩上门扉就发觉房门只是虚掩着。
  他心中疑惑,顺手推门而入,下一瞬,满室的酒香迎面扑来。
  房内未点灯烛,影影绰绰间只见叶凤歌歪歪靠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怀中抱着个酒坛子,下巴支在酒坛子的边沿。
  傅凛蹙着眉头走过去,借着透窗而入的幽微光亮定睛一看,她正闭着眼,粉颊已成深红酡颜。
  没信用的家伙,说好一起吃饭,却偷偷先醉成这样。
  许是察觉到近前多了人,她倏地睁开眼睛,眼神懵懵地盯着傅凛瞧了半晌。
  “哦,是你啊。”她笑了笑,含糊咕囔着又将眼睛闭上。
  傅凛就着软榻边沿坐下,抬手拨开散落在她颊边的发丝。“你有心事?”
  他知道自己不过就是仗着她此刻醉着,若换了平时,他的动作一定没这么自如,语气也不会这么平静。
  叶凤歌的身形僵了僵,闭着眼睛嘀咕道:“我去酒窖时,遇到,遇到表小姐,她瞪我。”
  答非所问,转移话题,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傅凛轻嗤一声,却还是顺着她的话道,“她瞪你干嘛?”
  “就、就是问你啊,”叶凤歌有些气恼地轻蹬了一下腿儿,口齿不清地恼道,“她凭什么瞪、瞪我?我又没惹她。”
  这种像告状又像撒娇的话,若不是喝醉了,她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傅凛伸手拿走她怀中的酒坛子放到一旁,噙笑安抚道,“明早等你睡醒了,我叫人押着她来跟你……”
  话还没说完,那个失了依凭的娇躯就软软歪向一旁。
  傅凛大惊,慌忙伸手将她搂住,“坐好,别乱动!”
  “哦,”叶凤歌无力地靠着他,虚着眼笑得软乎乎,“你竟然、竟然能接、接住我了。”
  傅凛好笑地横她一眼,将她重新扶正靠坐,“一点都不想跟醉鬼说话。”
  喝这么醉,必定是有心事了。
  “你要喝酒?!”
  她倏地瞪大眼睛,极力想撑起凶巴巴的“姐姐”架子。
  奈何醺然醉意使她的动作和表情都软绵绵,活像一只龇着牙吓唬人的傻兔子。
  傅凛忍不住探出手去,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我可没说我想喝。”
  醉成这样,无论问她什么只怕都是讲不清楚的,还是明日再问问她究竟在烦心什么吧。
  “你没说,”叶凤歌歪着脸打量着他,哼哼笑道,“可是你想、想喝。”
  “没你这么诛心的。”傅凛眼中噙笑,随口应着她乱七八糟的醉话,思忖着是不是该叫人打盆热水来替她洗脸。
  叶凤歌歪着脑袋默了半晌,忽然强撑着坐直,“好吧,只能给你喝、喝一点点。”
  她茫然四顾,“咦,我酒坛子呢……算了。”
  傅凛正想哄她先安分躺下,她却倏地倾身过来。
  柔嫩甜唇带了些微桃花酿的残香,轻轻贴上了他的薄唇,稍触即离。
  像小蝴蝶在花蕊最顶端一记轻盈跳跃,自家没心没肺,却扑腾得漫天全是蜜味。
  傅凛扶在她肩头的手僵住,总觉自己周身仿佛瞬间燃起冲天烈焰。
  “只给一口,”那没心没肺的小蝴蝶闭目一笑,口齿不清道,“你尝……尝尝味道……就行。”


第三十二章 
  什么“就行了”?!
  傅凛目光灼灼地攫着眼前这个试图歪身躺倒的家伙,喉头紧了又紧,心跳得厉害,脑中晕晕乎乎什么也想不了。
  仿佛他才是喝醉的那一个。
  他的眼尾因极度渴慕而发烫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欲求在短短瞬间里,就已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就如冬日里干燥荒芜的草地里落进一粒漫不经心的火星子,立时就疯狂鼓张起烈烈燎原的火势。
  半晌后,他终于忍不住握着她的双肩晃了晃。
  叶凤歌醉意慵慵地略掀了眼皮,不满地拿眼缝瞪他。
  天色已暮,透窗而入的那点光愈发幽微,房中二人的面目在彼此眼中都略显模糊。
  “别晃,我难受。”
  因着酒醉的缘故,她的口齿含混不清,话尾拖出软弱无力的气音,竟似委屈求饶的隐隐哭腔。
  这对心中早已野火燎原的儿郎来说,实在有些要命了。
  傅凛缓缓将自己的脸凑近她,嗓音沉哑,却没忘要先确认一个重要的细节。
  “我是谁?”
  “傅凛别闹,”叶凤歌难受又无力地抬起下巴,“有什么就、就说,再闹、再闹,打你了。”
  很好,知道自己是在谁的怀里。
  傅凛低低哼笑,右掌贴上了她左摇右摆的后脑勺,左手徐徐下滑,长臂一圈扣住了她的腰背。
  “那我说,方才的那口‘酒’没够尝出滋味,”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隐着笑,轻轻颤,“能不能,再给一口?”
  “哦,小孩子贪嘴,不、不好的,”叶凤歌忽然乐不可支地笑了,“好吧,谁叫我、谁叫我疼你呢。”
  话音未落,她倏地前倾,再次打了傅凛一个措手不及。
  透着桃花酿馥郁余香的柔唇再度凑近,歪歪倒倒间很敷衍地在他唇角一啄后,又飞快退离。
  傅凛心情复杂地探出舌尖轻舐唇角后,托着她后脑勺的手略略使力,猛地将两张脸之间的距离消弭于无形。
  太近了,近到两人的鼻尖若有似无的轻触着。
  呼吸相闻,鼻尖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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