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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别夜-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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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身外戚权宦之家,气度端严而高贵,喜怒不形于色,然而在谈及陛下的时候,婕妤的语气里,还是会有一丝丝的……那是眷恋,还是忧愁?
  寒儿想不明白,而薄暖已经走远了。
  “婕妤——”她忙道,“婕妤往哪边去?”
  “本宫去弄田那边走走。”薄暖温和的声音随风拂来,“你不必跟来。”
  弄田在未央宫西,南临沧池,侧畔便是寒儿曾经画给她看的那片林苑,夏木繁茂,一片苍翠,要在丛林之中寻一棵树,谈何容易?然而长生树毕竟不是寻常树种,整个未央宫中也不过种有十几株,便一株一株地找……总会有线索的。
  她一手揽住裙角,便往林中走去。
  未央宫这片林苑经历代皇室经营,山石错落,花木欣欣,都在最美好的夏日时节里尽情地抽枝吐叶,令她眼花缭乱。一边走一边寻找着那应当是亭亭如盖的长生树,忽然低矮的灌木中飞出了几只云雀。
  她一怔,抬首望那云雀飞往无止尽的澄澈如净瓷的天空,而后,便听见一声清脆的枯枝折断的响。
  她止住了步子,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很轻,踩在湿润土地上层层叠叠的绿叶之中,几乎没有声音。但她就是听见了。
  与此同时,她的眼光还瞥见了一棵树。
  那一棵树是如此独特,它的周遭没有任何的小树小花作点缀,就那样孤零零地撑开自己苍绿的如华盖般广大的枝荫,阳光照在它翠色欲滴的细长叶片上,反射出露水般的清光。
  她知道那就是长生树了。然而那脚步声已迫近,她几乎都能听见呼吸声了。
  “是谁?”她冷着脸发问。
  没有人应答。
  她开始后悔自己将侍卫和宫婢都支开。
  她不再迟疑,径自往那长生树飞快地跑去!
  暗中的人见她动弹,满弓上的羽箭哗地一下射了出来!
  这一次再没了掩饰——羽箭破空的声音振振作响,直直追向她的后脑!
  她没有回头,身子一低,便绕到长生树高大的树干之后。羽箭接二连三地射了过来,刺客自己显然也在变换位置,她本就不擅技击之术,甚至连几分力气也缺缺,此刻左支右绌,已是十分狼狈,只能把身子紧靠着树干蜷紧了,然而那刺客手中竟不是普通的弓,而是连珠而发的弩机,将羽箭接二连三毫无间歇地朝她射出——
  她已经看见那数不清的雪亮银芒朝她飞来,她知道,这次自己是躲不过了——
  “叮叮叮叮叮”,一阵令人耳麻的金属交击声响!
  她闭紧了双眼,许久,却没有等到意料中的鲜血或死亡。她整张脸都骇成了惨然的青白,睁眼一看,地上竟跌落了数十枝长箭,分属两种截然不同的形制——
  “阿暖!”
  顾渊手持鎏金弓,满脸惶急地朝她奔来,身后仅有两名亲卫。方才是他击落了那些箭吗?她呆呆地想。阳光铺下,他峨冠长铗,仿佛古书中披香佩艾的神君,遍身都是凛然的冷而高邈的光华——
  “子临,小心!”她突然一跃而起,一把将他拉到身后,一枝羽箭毫不迟疑地从她肩侧狠狠擦过!那两名亲卫立刻拦在二人身前,长剑出鞘,紧张地环视这片危险的树林,孰料又一枝羽箭竟是从他们身后的树叶间缓缓探出——
  他蓦地将鎏金弓掷出,“哐”地一声空中脆响,而后整个人扑倒了她!
  她被笼在他身躯的阴影之下,鼻间全是他衣襟上四散的苏合香,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有没有受伤?”她听见他沉沉的声音。
  “没有。”方才肩上衣衫被擦破了些许,但并无大碍。
  “刺客竟不止一个。”他冷冷地道。她接着便听见特属于军伍之人的急促的脚步声,大约是他的羽林卫到了,一个年轻而果决的声音大声道:“陛下!末将救驾来迟——”
  他抱紧她,慢慢地坐起身来。长生树绵延的枝叶之外,仲隐睁大双眼又惊又急地看着顾渊。薄暖这才发觉,在顾渊与自己身躯相贴之处,似乎在渗出黏腻的泛着铁锈味的……血……
  他一身黑衣,将流血的颜色都压了下去,但那一枝羽箭,却是非常斩截地钉在他的肋下!
  翻飞的箭羽,鲜红的箭支,而那银亮的箭镞已埋入他的血肉之中。
  “陛下别动。”她双唇苍白地颤抖着,“仲将军,拿剑来!”
  仲隐解剑奉上,又迟疑,“婕妤……”
  她一把抽出长剑,往长生树的粗壮树干上狠狠一斫——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但当她将剑斫下的一刻,胸臆间感觉到了无比的畅快,好像她所劈砍的正是那个刺客,那个竟胆敢射杀天子的刺客!
  长生树的翠叶齐齐一震,哗然作响,受伤的树干流下了嫣红的树脂,仲隐明白过来,撕下一块衣角递给她,她以布料接住树中龙血,撩开顾渊的衣襟,轻轻按在顾渊中箭的伤口上。
  他不言不语地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双眸亮得仿佛永远澄明的白昼,失血的嘴唇微微翕动,仿佛要说些什么——
  “不要说话。”她低低呢喃,双眸静静地注视着他,手下一个用力,直直将箭镞拔了出来!
  仲隐大惊失色,而薄暖虽然面白如纸,却比他镇静许多。
  布料上的龙血清凉微香,他轻轻伸出了手,被她一把反握住。搜查全苑的羽林卫回来禀报:“启禀陛下、婕妤,刺客已抓到——刺客自杀了!”
  薄暖心中一凛,回头一看,确是个死透了的黑衣人,羽林卫将他的蒙面黑巾揭开,竟露出一张朽坏模糊的脸孔。薄暖心中顿时充满烦恶:“刺客不止一个,再找!”
  “是!”
  顾渊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眸中此刻现出了他从未见过的锐利锋芒。一直是那样若即若离、含烟带雾的人儿,怎么忽然成了临危受命的女豪杰呢?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有趣,不由得又想笑,笑声牵动胸肺,肋下又作痛起来,她回过头来,怔住了。
  他的目光清亮,像统摄了千万的时空,却只这样安然地微笑地凝注着她。她的脸微微一红,“陛下请少待,太医即刻便到……”
  他低声说:“阿暖,你到底还有多少副样子,朕没有见到?”
  “陛下?”她没有听清。
  他微笑摇头,在她怀里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轻轻闭上了眼。
  仲隐见状一惊:“陛下——”
  “陛下无事。”薄暖清冷地道。
  开玩笑,何止是无事……都伤成这样了,他怎么还能笑得这么无赖,尽往她的身上挨?面前都是年轻气盛的军旅男子,他这样耍赖地一闭眼,叫她堂堂婕妤的脸子往哪搁?
  太医丞终于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将受伤的皇帝抬上了御辇。车仆问她:“婕妤,回驾宜言殿吗?”
  她顿了顿,“回宣室吧。”
  马车摇摇起行,他双目紧闭,却仍死死地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她咬咬牙道:“子临!”
  仿佛感受到什么,他的手悄悄地、轻轻地放开了。
  
  ☆、第44章 情生智隔
  
  宣室殿里忙成了一团乱粥。顾渊中箭虽深,但位置略偏,加上止血及时,并无大碍,但是身子极虚。褚太医特意将薄暖拉到一边,低声道:“婕妤明鉴,此刻陛下虽已脱险,但仍在大险之中。”
  薄暖静了静,“本宫知道。陛下的用药,本宫会一样样地验过,绝不容奸人乘隙作乱。”
  褚太医捋着胡须点了点头,称许地道:“多亏了婕妤临机应变,用长生树的龙血为陛下止血,给我们这些老朽的太医省了许多麻烦。”
  薄暖微微一笑,“您过誉了。”
  褚太医但笑不语。薄婕妤剑斫长生树的掌故早已传遍了未央宫,这个沉静温和的女子在那一刹那所表现出来的果决,令人惊诧。他举足欲去,复又回来,有些为难地道:“还有一桩,当说与婕妤知晓……”
  “但说无妨。”薄暖温和地道。
  “陛下眼下如此,不宜行房,还望婕妤……多多体谅。”
  薄暖一下子被砸晕了一般,顿时满面绯红,糊里糊涂地道:“知道了知道了,谢谢……”
  薄暖片刻不离地守在御床边,每一服药、每一盅汤都由她自己亲自验过,才敢送入顾渊口中。顾渊有时醒来,便看着她忙前忙后,漫漫然微笑;有时又睡去了,眉宇疏朗,往日冷硬的脸庞轮廓仿佛柔软了许多。
  如是守了两天,她疲倦地在御床边睡着了,被寒儿的咋呼声惊醒:“你们做什么呀,婕妤不兴点香的!”
  她望过去,是冯吉在指挥着宫人给香炉里添香。她挥挥手让寒儿不必再说,“这不是苏合香?”
  冯吉躬身道:“回婕妤,这是龙涎香,陛下新近爱点这香。”
  龙涎香气味浓郁,比苏合香更加沁人心脾。她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是前一阵子朝事太忙,治黄河、举贤良、议明堂……他总是休息不够,乃以龙涎香提神。今次受了伤反而得了空闲,叫他好好睡了两天了。
  寒儿走过来,低身劝道:“婕妤您也累了两日,不如去阁子里歇歇吧。奴婢会看着陛下。”
  薄暖又望了望床上的人,忽然孙小言疾步走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薄暖面色一凛,即刻道:“我这便去看看。寒儿,这里交给你了。”
  **************
  天子遇险是国之大事,不能随意惊动外朝廷尉,所以抓到的刺客被关入了内廷的掖庭狱。
  这是薄暖第一次踏足此地。
  年老的掖庭令提着灯走在前面,提醒着她的步履。她拾阶向下,阴湿的地底,台阶生满青苔,她几次滑脚,要靠掖庭令扶持。
  “多谢大人。”她平复心情,矜持地道。
  掖庭令抬着浑浊的眼端详她片刻,没有接话。他的背脊伛偻,步伐蹒跚,显然是很老了,不知为何却没有离职还乡。这广袤的未央宫宛如一片深不见底的海,她还只不过了解到最浮浅的表面而已。
  掖庭狱的囚牢和刑室都有严格编制,厚厚的石壁隔开无数绝望的目光,掖庭令在黑暗中行走自如,径自将她带到一间囚室之前。
  囚室中的男子仍穿着刚刚被逮捕时的破落黑衣,遍身披着镣铐,长发脏污,目光如刃,正转头直视着她。
  她与他隔了坚牢的铁栅栏,犹感到那种无形的压迫力。
  她顿了顿,“你的同党都死了。”
  男人似乎略微惊异于她的开头方式,“我知道。”
  薄暖沉默一晌,“指使你们的人是谁?”
  男人冷笑,“薄婕妤这话问得太也无趣。有经验的老吏不会这样审人。”
  薄暖转头对掖庭令道:“你们审人会准备些什么?”
  掖庭令走出去对人吩咐了几声,没过多久,一只铁炉奉了上来,炉膛里火焰熊熊,在这夏日闷热的地底将空气烘得窒闷了许多。
  “其实你们的箭支已经暴露了你们。”掖庭令揭开炉盖,薄暖敛着袖轻捞出一枝被烧得通红的铁箭,神态平和,宛如夜半添香,“这是南军武库的箭,而南军统领是梁太后的妹夫孟将军。”
  男人眸中的精光死死地注视着那枝铁箭,嘴唇抿得死紧。
  薄暖轻轻一笑,“梁太后想置本宫于死地,还真是让本宫始料未及。然而你们这些蠢材,竟然伤到了陛下,恐怕在梁太后那里也不好交差吧?”
  男人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我确实不想伤到陛下,不过弓箭无眼罢了。”
  薄暖曼声道:“是么?”
  男人不答话,梗直了脖子——
  “开门!他要自尽!”薄暖突然叫道。
  狱卒一惊,立刻开门钳住男人的下巴,然而鲜血已泉水般自他口中涌溢出来,男人两眼一翻,竟是真的咬舌自尽了——
  轻轻一声脆响,薄暖将手中的箭扔在了地上,转身便走。
  “——婕妤!”却是那年迈的掖庭令,一步一踉跄地追上来。薄暖回过头,在暗无一人的掖庭密道中,老人将腰身都弯了下去:“婕妤,陛下的伤势可碍事么?”
  “陛下很好。”薄暖凝声道,“有劳您牵挂了。”
  老人抬起头来,双目中竟已是泪水充盈。
  “婕妤,陛下当年……才四岁,他与梁太后,在掖庭狱里……吃过很多苦。”掖庭令的声音老而浑浊,像泛着沉渣的苦酒,“婕妤,梁太后对陛下舐犊情深,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情……”
  薄暖没有说话。
  “婕妤不相信老奴。”掖庭令苦笑,抬袖抹了抹泪,“但老奴知道,一个母亲,是不会这样下狠手对付自己的儿子的……”
  薄暖眸光愈静,慢慢道:“多谢大人提点。”
  ******************
  还未走入宣室殿,已听见那边一片吵嚷之声。
  “本宫是陛下的生身母亲!母亲来看望孩子,有错吗?”是文太后清凌凌的声音。
  薄暖快步走上,便见到宣室殿前,仲隐面色凝重,几名郎卫持戈相交,挡住了梁太后文氏的大驾。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却从殿中安然迈步走出,“来人,将梁太后带回去!”
  薄暖一惊,与众人一同跪了下去,“太皇太后长生无极!”
  呼声响亮震天,然而文太后没有跪。
  薄太皇太后一身玄羽翟衣,发上五采华胜摇曳日光,气度高华令人不敢逼视。她一字字慢慢地道:“文玦,你为何不跪?”
  突然被直呼其名,文太后的脸色因羞耻而惨白如死。
  “妾为何不能面见陛下?”她咬牙道,“请问太皇太后?”
  “陛下有伤在身,不便相见。”薄太后坦然道,“老身还在详查陛下遇刺之事,还请梁太后回宫静候消息。”
  文太后晃了一晃,手指颤抖地抓紧了袖子,声音几乎是尖利的:“太皇太后在怀疑妾?!”
  “老身并未如此说!”薄太后厉声道,“然而你今日御前无状,已足够治罪!”
  一片惨然的沉默,而后文太后发出一声清晰的冷笑,一拂袖,转身即去。
  她在路上与薄暖擦肩。似乎有所停顿,似乎没有,她只是看了薄暖一眼,那目光薄凉,不带丝毫的温度,薄暖的心忽然一沉——
  她想到了金丝笼中那只死不瞑目的青色雀儿。
  “恭送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又跪倒一片。薄太后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道路旁的她,辇车径自起行,翠华摇摇而去。薄暖在夏末的阳光里站了片刻,只觉寒意砭骨,突然回过神来,提着裙角径往殿中奔去。
  冰冷的宫掖,危机四伏的墙,她拂过一重重垂帘和长扆,一片冷肃的富贵锦绣之中,她终于看到了那个人,那个能带给她温暖和安全的人,唯有他,唯有他能——
  顾渊一怔,大约因为久卧的缘故,他沙哑的声音平和了许多,目光亦是柔软的:“怎的这样急?”
  
  ☆、第45章 生死以之
  
  她平复着急促的呼吸,看见他正坐在床上,由孙小言服侍着喝药,周围宦侍各司其职,一片安详。就好像刚才殿门口的事情他全不知情,就好像掖庭狱里的那场审问与他完全无关。
  胸口的血液渐渐冷了。她一步步走上前,低低地问他:“你认为是谁做的?”
  顾渊顿了顿,侧首吩咐一句,孙小言收好药盅,领着众人退下了。然后,顾渊才抬眸看向她,眸底一片沉寂,仿佛潮水洗过的沙滩,没有了任何颜色。
  “朕已听闻了,刺客用的箭出自南军武库。”他慢慢地道。
  “所以你不肯见你的母亲?”
  他又看了她一眼。这样剑拔弩张的她是他所不熟悉的——两天前她以这样的姿态保护了他,然而两天后她就以这样的姿态来质问他了。
  “朕会命可靠的人去查,不会冤枉好人。”他说。
  她嘴角微勾,似笑非笑,“陛下也学会敷衍妾了。”
  他不做声了。
  “刺客已经死光了,线索已经断绝了。”她慢慢走到他床边,慢慢地跪坐下来,将手放在他的被褥上,与他平视,“陛下还想如何查?”
  他转过头去,望着床屏上绵亘的云山与山间自由的松鹤,“他们想杀你。”
  她怔住。
  许久,许久。
  “陛下。”她的声音微颤,“……子临。看着我。”
  他没有动。
  “子临可还记得一个名叫张成的掖庭令?”她低声说。
  “……记得。朕在掖庭狱时,是他给朕找来了御寒的衣服,那时他不过是个啬夫。”
  “他今日与我说……文太后不会伤害你。”她垂下眼睑,“我相信他。”
  “你怎么不懂——”他突然转过头来直直盯着她,眸中哗啦燃起了暗火,“她想害的人是你!如果不是朕及时赶到,她已经害死了你!”
  “可是你赶到了。”薄暖轻声说,“你赶到了,他们竟还不停手。文太后的人,不会这样做。”
  顾渊静了。
  “子临……”她想伸手去触碰他,却又在半空犹疑,终而是收回了手,“子临,这件事疑点甚多,你好好养伤,不要多想了。”
  “我怎么可能不多想?”他却不肯善罢甘休,仍是那样毫无保留地注视着她,好像一定要逼出她的一切真相,“阿暖,你告诉我,如果他们当真害死了你,我怎么办?我这两天躺在床上看着你,便一直忍不住想,如果我去晚了一步,如果你已经死了,我会是什么样子?”
  她一把捂住了他的口,“不要再说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冷锐如箭,她感受到鲜血喷涌的痛苦,几乎要夺去她的呼吸,“你很冷静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做不到!”
  他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拉,将她甩到床头,身躯立刻死死地压上。她欲挣扎,他的腿却扣紧了她,她伸手欲推,却又怕触到他的伤口,她不敢离他这样近,她怕自己会连最后的一点点、一点点尊严和秘密都没有了——
  他将手按在了她起伏不定的胸膛。
  她微微张口,带着半分惊愕、半分羞涩,呆呆地看着他的眼。
  “他们都说,我是铁石心肠。”他缓慢地说道,床帏低垂,他的声音似一种深沉的蛊惑,“阿暖,我却觉得,你这个地方,比我冷硬得多。我真想挖它出来看看……”
  她咬着唇道:“我不是比干,没有七窍玲珑。”
  他静了。
  “总之你若死了,我也不活。”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她只说了一句惯常的“陛下长生无极”,然而她立刻就转过了头去,再不让他窥见自己的表情。
  她的侧容那样平静,可是他掌下的心跳却出卖了她。
  一下、又一下,有力地、坚定地跳跃。虽无声无息,但无止无尽。
  她是爱他的?
  她是爱他的。
  他的手掌渐渐挪移向上,捧住了她的脸。他没有逼她回头,只是轻轻俯首,如一只小兽,无限依恋地舔舐着她的锁骨、颈项,以至于耳垂。深深的痒自她纤巧的耳垂传入她的心腔,继而传入四肢,她只觉自己仿佛在大海上漂浮的孤木,没有目的,没有灵魂,只能随着他带给她的浪潮而逐流。
  “阿暖……”
  他的呼吸灼热地喷吐在她最敏感的地方,她脸颊红透,他却俯在她身上低低地笑了。
  “你怎么这样傻?”他的笑声将她的脖颈又染成了晕红的一片,“临事则迷,说的便是你这样的傻子。”
  “我……我便是这样的。”她强道,“你不高兴,便找别人去。”
  “谁说我不高兴?”他轻轻咬着她的肌肤,无赖地挑了挑眉,“我高兴得很。只是我一高兴,就难免跟你一样变成傻子,两个傻子凑在一处,就难免要坏事……”
  她漫漫笑起来,他迷恋地看着她的笑容,这个女孩啊……这个女孩就如一片云,或一团雾,他总是探究不尽。他想,便为她的笑容,叫他多挨几箭,他也愿意的。
  如是想着他便要去吻她的唇,谁知她竟笑着左闪右躲,如一只轻盈绚丽的蝶,不肯让他轻易捕捉住。御床宽大,于这笑闹的二人却好似极窄极小,简直不够容下两颗单纯跳跃的心——
  “啊——”他突然叫了一声,她立刻慌了:“动了伤口吗?”连忙凑上前看,他斜眉一笑,一倾身便吻住了她。
  他是那最耐心的旅人,在寒冷中不厌其烦地叩击她的门扉。她终于松了齿关,将他带入自己的无穷尽的温暖,火焰映得他的眸子似明似暗地闪烁。他犹在促狭地笑,她不由得想:今年的夏天,怎么这样长?明明将八月了,却还是沸腾般地热呢。
  “陛下!”
  孙小言在门外禀报。
  她终于松了口气,他带笑横了她一眼,略略抬起身子,沉声:“何事?”
  “聂……聂中郎一定要面见陛下。”孙小言回过头,狠狠剜了那笼着袖子白眼望天的儒生一眼,“他说有大事,一定要面呈陛下!”
  顾渊坐起身来穿衣,薄暖也要下床,被他按住了,“听寒儿说,你这两日都没有合眼。”
  她嗫嚅:“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休息一会儿吧。”他道,“横竖你也躺过我的床了,终归要你洗的,不如躺久一点。”
  这话怎么这样怪异!她皱着眉还在思索,他已朗笑着出门而去。
  *******************
  宣室殿前殿已备好了茶案,聂少君一身粗布短服,不加印绶,左顾右盼,摸摸索索,见顾渊凛然走入,才上前行了个礼。
  顾渊在御案后坐下,看他一如既往地穿着不成体统,忍不住训斥:“聂卿不雅!”
  谁知聂少君掸了掸袖子,却是满不在乎:“叔孙通一代儒宗,面见汉王,亦不过楚服短衣。”
  顾渊险些喷出一口水来:“朕是刘邦那样的粗鄙浑人吗!”
  “陛下与汉之高祖,都是君王,君王但有强弱,无有雅俗。”聂少君慢慢道。
  顾渊抬眸瞥了他一眼。这个儒生原是在广川种地,据说向邻家借了盘缠才得以到长安来参加策问,答卷洋洋洒洒全是明堂正朔之议,顾渊眼前一亮,立刻宣召他入朝,一见却是个瘦瘦高高、年轻又落魄的乡里少年,全无他想象里那种白发苍颜的鸿儒风范。
  “那依你看,”顾渊将耳杯置于一边,抽出一册奏简,漫不经心地道,“朕是强君,还是弱君?”
  聂少君耸肩一笑,“陛下有心做强君,却受制于人,力量颇弱。”
  顾渊将那奏简往地上一丢,倚着凭几冷冷地道:“朕从薄婕妤处赶来见你,你若还胡扯些有的没的,朕便治你个当廷不敬。”
  聂少君吐了吐舌头,“怪道陛下今日心气不平,原来是房中未谐,微臣实有大罪……”
  “闭嘴。”顾渊一字一顿地道。
  聂少君终于收敛了嬉笑神色,走到殿中央来,将那册奏简拾起,略微看了看,是广穆侯薄宵奏称西南滇国反乱。他将奏简理好,恭恭敬敬地呈回御案,方慢条斯理地道:“臣此来,是为一人做说客。”
  “谁?”顾渊眉棱一抬。
  “长秋殿,梁太后。”
  殿中的空气顿时冷凝下来。顾渊没有说话,而聂少君滔滔不绝。
  “子曰: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欤?今大靖圣朝,以孝治天下,未闻有子受伤而母不见,未闻有子为王而母为虏者也。而况梁国太后为陛下生母,于陛下昔年有生死肉骨、不离不弃之大恩……”
  “聂少君。”顾渊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些话,你还与谁说过?”
  聂少君自袖中掏出了一份奏疏递了上去,才抬起头来朝他一笑,笑容清亮,“臣将此奏疏誊抄两份,一份已递入了长信殿。”
  长信殿?
  他给文太后说情,竟找上了薄太皇太后?!
  顾渊哭笑不得,“聂少君啊聂少君,你真是聪明过头。”
  聂少君正色道:“陛下——难道陛下当真不知,两日前的逆案背后是谁人指使?”
  顾渊淡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便往内走,“朕保不住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陛下!”对着皇帝冷漠的背影,聂少君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其声铮然,仿佛平空里炸响的一声惊雷——
  “陛下,薄氏祸国啊!”
  顾渊的身影顿了顿。“你有证据吗?”声音里已裂开了罅隙,在冰封的空气里划出一条冷冷的痕迹。
  “臣没有证据——但臣若不如此做,人人皆不如此做,陛下将永远被薄氏所制,永远不能成为强君!”
  “咚”地一声,聂少君重重地将头磕在了地上。
  顾渊不再回答,径自大步而去。聂少君只能看见他波涛一样翻卷的明黄色的袍角,仿佛裹挟着无处发泄的雷霆之怒,在这堂皇四壁间,沉默地消失掉了。
  
  ☆、第46章 闺房之乐
  
  大正元年八月末,皇帝于未央宫苑遇刺。太皇太后不许梁太后探视皇帝,梁太后心怀怨怼,太皇太后囚之长秋殿。广川儒生聂少君上疏为梁太后诉,皇帝命廷杖之。
  天子伤愈后的第一次早朝,便在廷杖的血肉模糊的啪啦声中度过了。聂少君被拖出承明殿外受刑,顾渊侧过身子看了一眼垂帘之后的薄太皇太后,后者面无表情。
  那样悍不畏死的刺客……若果然是由太皇太后指使……
  薄氏一门,这么快就要放弃阿暖这颗卒子了么?
  还是说……阿暖,触到了他们的什么底线?
  是因为……因为阿暖救了他?因为阿暖……爱他?
  不,不会这么简单的。
  一定还有什么关节,他还没有思考清楚。
  顾渊不由得又想起了在长秋殿中哀伤待老的母亲。自己真的错怪她了么?可是阿母啊……有时候,孩儿真想把你关起来,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惹祸,你才始终是安全的。
  阿母……这天下滔滔,竟再没有了你的容身之处。
  ******************
  聂少君受了廷杖,连路也没法走,犹是揉着腰去承明殿上再次谢过太皇太后与皇帝陛下的恩典。顾渊的眉头动了动,命人驾来一辆牛车送他回府。聂少君摇摇晃晃地往车上一趴,便两眼一闭,呼呼大睡,满朝公卿见状,都是摇头咋舌。
  牛车一路驶到皇城东北的里弄中,聂少君一瘸一拐地跳下车,穿过里坊中飘散出的油烟和流淌着的臭水,走到一座小舍之前,将门口油毡一掀便钻了进去。
  简陋的小屋中,赫然全是竹简。墙边灶上,案头床脚,密密匝匝,重重叠叠,毫无章法地四处乱扔。聂少君在这一片迷茫如海的书丛中却是行走自如,径自从门后帚箕之间抽出了一幅帛书。
  他拂去案上一应笔砚物事,将这幅帛书披展开来。
  竟是一幅大靖皇朝的郡国舆地图。
  聂少君伸出瘦长的手指,自图上的长安慢慢向下移动,找到了臣属大靖的滇国的都城,邛都。
  滇国反乱?
  广穆侯果然是出了名的勇略……他就不怕圣上派他去平叛,让他有去无回?
  聂少君冷冷一笑,又将地图缓缓卷起,扔到了门后。然后他便趴倒在床上,忍着廷杖的痛,继续写自己的明堂之策。
  夜渐深。
  季夏的温暖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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