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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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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顶的忍冬花摇摇晃晃,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他的脊背,疼痛和酥麻中她竟能感受到他心底的情绪,他和她一样,也在恐惧着渺远的未知。
  王放察觉到她不再推拒,停了须臾,被月色染得剔透的眼瞳直直注视着她,嘴唇动了动。她在海浪上沉浮,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整个世界里只有他带给她的震颤,余音未绝。
  他复又挺身进去,垂落的发尾被她拉住,待听到她如在云雾中的嗓音,便吮着她的唇瓣,喃喃道:“暖暖,再说一遍。”
  她揽住他的颈项,柔软的指腹扫过他的喉结,“我们要个孩子吧,我不在意那些了,只想让你不要担心。”
  他攥着她的手,一根根手指流连过去,她□□。草划破的伤还没有痊愈。
  “暖暖,”他低声叹着,“我唯一在意的,只是你毫发无损地陪在我身边。”
  高烛燃至一半,帐中再无声息。屋里的水汽挟着暧昧散出窗纱,榻上传来声半梦半醒的轻哼,光线倏然灭了。
  欢愉达到巅峰时,他依稀记得退出来,她略带茫然的神情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王放想起徐步阳的话。
  ——“若控制不佳,损伤本元,恐怕以后难以受孕,就是怀了孩子,也需时时照料,否则难以生产。”
  她同样是个医师。
  他在浓稠的黑暗里描摹她恬静的睡容,调换了下手臂的姿势,让她枕的舒服些。
  那又怎么样呢,他也不在意这些了。


第170章 洞房花烛
  “当啷!”
  银器比瓷玉坚固,摔在地上也只是转悠着打了个圈。
  自从使臣的信从半路上寄到扶朝宫,长公主每日都要砸几个杯盏才尽兴,以致于离珠宫的器皿摆设都换了清一色的金银。
  “诸邑……诸邑!又是她!人人都瞎了眼不成!”安阳冷冷地望着一地狼藉,胸口起伏数下,“母后呢?本宫要见母后!”
  宇文太后刚从皇后处回来,一脚踏进内殿便看见乱七八糟的景象,不由皱眉训斥道:
  “噤声!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算是个金枝玉叶吗?我和你父皇将你养这么大,竟没能学到一点礼数!”
  她广袖一挥,凤目凛然:“来人收拾好这儿,公主今日留宿离珠宫,都下去准备。”
  安阳一双秀长羽眉紧紧锁起,生生把话都吞进了嗓子眼,只红着眼叫了声母亲,两道泪便珠子似的滚落下来。
  太后很是头疼,从袖中抽出块绣帕亲自给她擦拭,仔细一看,却发现女儿今日连妆面都没画,眼下两抹郁青衬着苍白肤色,更显得憔悴可怜。
  安阳扑进她的怀里大哭:“他说他只要诸邑!罗敷有什么好的,我堂堂一个公主还比不上她那个胡人杂种么!阿娘!我不要他娶她……你帮帮我吧……”
  太后抚着她的后背,半刻便不动声色地推开,严厉地注视着她:“你身为大梁公主,只知自家私情,这争男人的事也是你应该做的?王放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若再让你嫁过去,可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她叹了口气,“锦岚,你这性子必需得改,否则迟早会栽跟头。”
  安阳鬓发散乱地坐倒在椅上,原先狠戾的神色转为茫然失措。她哭了许久,捏着帕子抬起狼狈不堪的面庞,忽然道:
  “不能就这样算了,我不要放过她。”
  她的语气镇静得惊人,宇文太后默然不语,两人对望了一会儿,殿内鸦雀无声。
  “我和你外祖商议,把诸邑从南齐要回来,只要她在我们手上,就无须担忧洛阳轻举妄动。”
  安阳目神一亮。
  “我知道你小时候和她有过节,可现在都大了,即使你父皇不在,也不能随意处置。”太后咳嗽一声,“你外祖说,不妨答应洛阳将诸邑郡主名正言顺地嫁过去,等秋后□□厥兵强马壮之时再与南部交锋,我看着甚是有理。今日我不是在同你商量,而是告诉你我们的决策。”
  安阳心中委屈,嗤笑道:“现在洛阳内乱已平,指不定哪天就打过来,我那几个表哥恐怕夜不能寐吧!外祖年迈,想着顺从南齐拖延一时是力不从心之故,只可惜族中没有个像谯平那样的将军!”
  太后闻言纵然恼怒,也不能指责女儿在胡言乱语。宇文氏的确惧怕容家驻守在南麓的兵力,唯一的倚仗,就是从遥远的南方送来的国书。
  一介孤女要当上皇后,朝中民间会闹个沸反盈天,只有给她安上个可观的身家背景,才能堵住庙堂史官的悠悠之口。匈奴礼制森严,历来公主或郡主远嫁要有专门的媵妾和臣子送嫁,非但嫁妆是从梁宫里抬出去,皇帝和皇后还要在宫城正门践行,可谓是风风光光,万人空巷,来了这么一遭,谁也不会觉得王室嫁出去的女郎不尊贵。王放想要匈奴朝廷承认那个莫须有的郡主身份,扣住容氏不发一兵一卒,这就给了他们一个绝好的机会。
  开战不是不能,但皇帝身体羸弱,朝政由外戚把持,国中上下民心不振,依着左相的谨慎性子,必定要等来助力才能行动。之前南齐越藩叛乱,军队本可趁机南下,但长公主有联姻之语在先,被对方虚虚实实地糊弄过去,到头来发现整个家族都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眼下这个缓兵之机若是忽略过去,以后就再难应付了。
  安阳又拭去眼角泪痕,愤然道:“可王放又怎会让诸邑归国!她在明都惟有太皇太后一人可以依凭,何况我们连靖北王的坟都掘了……南齐那些人要是能让她回来,真真是笑话。”
  “南齐人不能,可有人能。”太后眯起湛亮的眸子,指尖敲打着光滑的扶手,“我现在不打算告诉你,你只需记着不许惹出大祸,伤及人命,其他的事情母后来办。”
  左相列出的条件已经拴在准备南下的马上,只等最后一封信。
  宇文太后稍有些疲惫,揉着太阳穴,她快等不及了。
  窗外的夕阳西下,酸枝木小桌上的琉璃灯冒出一缕烟雾,馥郁的香气散开在屋里。
  宫女惊慌的声音突然在屏风后响起。
  “禀、禀太后,乐妃抱着小皇子闯进明心宫了!”
  闭目养神的太后施施然站起来,保养极好的面容并未显露出宫女意料中的暴怒。
  她甚至笑了一下,红唇弧度优雅,“初一十五晨昏定省,慌什么?”
  *
  “太皇太后殿下!殿下!”
  宫女们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抹纤瘦的白影就从明心宫的院门处飞也似闯了进来。
  太皇太后的身子近日有所好转,午后喝完药后在房里睡到酉时,此时正对着暖阁里的祭台默诵佛经。
  每月两次的定省免了许多年,沈菁喜静,这宫中的一草一木都与她格格不入,只得数位老仆伴着她日常起居。除开大道上的侍卫,门口还真没什么人阻拦不速之客。
  “殿下!”一声凄厉的叫喊回荡在空空的厅堂里。
  太皇太后放下笔,望着满纸秀丽的小楷,背对珠帘淡淡问了句:
  “是谁在外边?”
  老嬷嬷端上茶,低声道:“是乐妃,带着小皇子未经通报就跑来了。自生产后她就时不时疯疯癫癫的,您可要叫她回去?”
  “先封住院门。”
  待她从隔间出来,看到堂内跪着的人,不由吃了一惊,往前走近半步。
  地上的人抬起头,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一双睁大的眼定定望着她,瞳孔中满是绝望。
  “殿下。”年轻女人的嘴唇动了动,缓缓垂下眼,凝视着自己怀里熟睡的婴儿,流水般的黑发遮住了脸容。
  太皇太后俯视着她,平静道:“现在陛下的护卫都照看在你和孩子身边,你如此闯出偏殿,可能承担后果?”
  一滴泪砸在地毯上。
  “您救救这孩子……您救救他,求您了……”女人细瘦的手揩去襁褓上的水渍,把脸紧贴在孩子的额头上,蜷缩着俯下身去。
  太皇太后虚扶一把,深吸了口气,皱眉问道:“皇后同你说了什么?”
  乐妃仍没有起身,将双膝往前挪了半寸,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迸发出异样的光芒。
  “这儿没有旁人,你说就是了。”太皇太后走到桌边,就着温水服下药丸,“我明白你的苦心,做给太后和皇后看都是为了这孩子,我虽帮不了你什么,但皇子是陛下血脉,若有人害他,我这个做曾祖母第一个不答应。”
  “请殿下让郡主归国!”
  太皇太后蓦地转身,“胡言乱语!”
  “郡主是您的心头肉,可这孩子也姓苏,也是天家人,请您也为他考虑考虑以后吧!”
  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您心中已经有数了不是吗?您默许陛下的做法,眼下太后和相爷要拿郡主做局,她已经脱不开身了!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宇文氏若守不住边关,大梁至少还有一名皇室血脉能得到庇护!如今国朝是什么情形您再清楚不过,我的祖父、父亲、叔父只因忠于陛下弹劾左相,就都被构陷诬蔑,不明不白地冤死狱中,若有一日宣平候做了两朝之前的晋王,连这孩子也保不住了!”
  太皇太后被她激烈至极的言语刺得浑身一颤,听到“晋王”二字不由连连后退,咬牙道:“放肆!你竟敢——”
  “殿下,您不会忘!”乐妃牢牢盯着面前被宫女搀扶的老人,幽幽道:“崇景十五年晋王号为大行皇帝奔丧,引军入京,篡得皇位……”
  “住嘴!”掌事嬷嬷就要上前将人拖出去,只见太皇太后身子一晃几欲昏倒,忙握住她冰冷的手,扶她半躺在软榻上。
  四十年前安帝篡位娶嫂,崇景十五年末沈皇后生下了遗腹子靖北王,第二年安帝又立了刚出生的皇子为太子,是为先帝。
  今日有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重提旧事,大概是早就不想活了。老嬷嬷轻拍着太皇太后的背替她顺气,眼里也渐渐渗出些水光。
  乐妃自顾自说着,忽然停下来,微张着没有血色的嘴唇,大颗的泪水不住滑落。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很久,一线压抑的呜咽钻入殿内沉闷的空气,如同绷得极紧的弓弦在冷风中战栗,又像垂死的动物发出最后的挣扎。
  “他们给乳母吃药……”她搂着孩子,泣不成声,“他们、他们要害他,他们要害我的儿子……殿下!您救救他啊!您救救他!”
  “他很久没喝过奶了,他饿啊……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往米汤里加安神的药,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乐妃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对不起他,我不是个好娘亲,我都没有抱过他几次……”
  “皇后不让我抱他!这是我的儿子,是我怀胎十月把他生下来的……我不敢给他吃东西,他看着我哭,我也哭啊,可是我不敢,不敢让乳娘给他喂奶,他会连我都认不得的!”
  孩子仍在熟睡,埋在绸子里的小脸像轮月亮,呼吸带着丝温热,安恬地喷在她的臂弯里。
  她的手指痉挛了一下。
  “我养不大他了……”
  太皇太后看着那孩子。
  她也看着孩子,轻轻地念,“对不起……娘亲没有能力让你平安长大呀。”复又抬起头,神色清明地仰视着头发花白的老人,“陛下卧床多日,我担心他,也担心孩子,我知道他希望我生的是个女儿,这样就不用被那些人当成傀儡。”
  她展开双臂,如捧着天下最珍贵的宝贝,将那孩子呈在太皇太后眼前。
  “您抱抱他,抱抱他吧。”
  老人沉入多年前的回忆里,她怔怔地伸出手,恍惚间那小小的孩子睁开眼,冲她咯咯地笑,襁褓里的手有力地挥舞着。
  ——皇后抱抱他吧,明日就将他送出宫了。
  她不敢,她抱了,就无法松手。
  “皇祖母,您抱抱他吧。”泪痕满面的女人无比期盼地恳求道,托高的手中,孩子动了动。
  太皇太后撑住榻沿,捂着胸口喘息道:“将孩子给我,阿春,快,快,孩子……”
  嬷嬷急忙接过醒来的小皇子,孱弱的哭声在室内响了起来。
  乐妃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握了一下,转而死死揪着地毯,抖着声音哄他:“不哭……乖,这是曾祖母,不哭……”
  她的话语被巨大的悲伤哽住,转过身说:“我希望在所有人都伤害他的时候,他还能有一个亲人,在最艰难的日子帮他挺过去。他如果能长大,是上辈子的福气,如果不能,就是命。”
  她停了须臾,“我想让他有个姑姑。”
  一个对他的父亲没有怨恨,可以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亲人。
  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国若乱,这孩子未必不能像那位郡主一样离开明都;国若亡,他也有可能凭亲缘逃过一劫。
  众所周知,天子的婚书已到礼部的案头,只有郡主回到明都出嫁,这桩婚事才不会落天下笑柄。
  诸邑,诸邑。
  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太皇太后将孩子放在膝头轻颠,哭声奇迹般地减弱了。
  “你且先回去……”
  还未来得及说罢,殿中人眼前便卷过一阵幽冷的风。
  “哧!”
  殷红的血迹顺着乐妃的发丝滴到白裙上,她的身子如落叶一般颓然倒地,胸口插着一把尖亮的烛剪,只余银色的把手暴露在衣物外。
  原本放在角落的烛台被撞散一地,红色的蜡烛在毯子上滚来滚去,留下鲜艳的血渍。
  “荒唐……”太皇太后抱着孩子摇摇欲坠地站起来,“荒唐!”
  “这世上除了他的母亲,还有谁一心一意为他打算!你以为你死了,皇帝就能好过吗!”
  乐妃惨白的脸上浮出些许红润,目光始终停留在安静的孩子身上,“至少……他不用为我向皇后周旋了……”
  “我只是,不想让这孩子同他父亲一样啊。”
  她呼出最后一口气,眼里的光彩犹如流星划过天际,弹指间便熄灭了。
  太皇太后僵硬地站在堂上,手里的襁褓似有千钧之重。
  屏风后不知何时有了脚步声。
  “陛下,陛下。”
  宫人惶恐的声音将神思拉回,她抬眼,重病多日的皇帝踏着一滩血,笔直地站在她面前。
  苏桓看着地上冷却的尸体,又看着太皇太后,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她今年多大了?”内侍清理地面时,沈菁忽地问道。
  鲜血染透了雪白的衣裙,女人的脸也是雪白的,细眉弯如柳叶,唇形天生微翘,仿佛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十八了。”
  苏桓说罢,掩口大咳起来,点点红色在帕子里触目惊心。他一边咳一边笑,眼角笑出了泪,最后捂住眼睛,靠在花罩上。
  “婆婆,她只比阿秦小三天。”
  *
  “婕妤在西行的马车里自尽了。”
  樊七弯腰站在屏风后,额上冒出些许冷汗。消息刚传来他就报进了沉香殿,今上正在歇息,可卫家人的事情马虎不得。
  沉沉的帷幔被掀起一角,屋里仍是黑的,暗中却有双眼睛明若曜石。
  只一瞬,今上便打回纱帘,压低嗓音从帐中吐出两个字:
  “厚葬。”
  仍要厚葬,不仅是为了将来给卫氏昭雪,还要践行从前的誓言吗?樊七应了声诺,又通报过时辰,悄悄退下。
  ——陆卫两家若有遗存血脉,只要安分守己,王放此生都不会再动。
  可这次是他们不安分,怨不得他。
  前些日子他确实去了城南,在涤尘观里走了一趟,卫清妍无意隐藏事实,一心求死。六年前他让她入宫逃过灭门,现在将这条命收回来也不是难事,但彼时望着静室里卫喻的牌位,他忽然动了点幽微的心思。
  是不是他杀戮太重,所以枕边人才频频出事?
  他曾说过不会让她像自己的母亲或元皇后那样,她应该好好地做她喜欢的事情,治病救人,而不是如今这般,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掌控。
  若卫清妍真的想死,他可以把她和卫氏族人葬在一起,若没这个胆子,到了僻远之地,任她自生自灭,他已经仁至义尽。
  远远的鼓声响起了,今日的朝会不可缺,匈奴上了火漆的信每天雪片似的飞到案上,不久就要做出决定。
  王放慢慢地把手臂从被子里抽出来,她攥的紧,一时半会还没法下榻。他只得微叹口气,一面轻拍着她的背,一面拎过个枕头代替他的肩膀。她的病没有加重的表现,白日里还能精神百倍地出宫看诊,他只希望那不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罗敷在他身边一向睡得死沉,这时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眸子蓄着濛濛的露水。
  ……枕边人。
  他看着就忍不住笑了,燃起烛火逗她:“今日礼部要在朝上责问我你的官职,你是想作为院判从官署被抬进宫,还是从户籍上杜撰的县城进洛阳?”
  她愣愣地望了他片刻,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半天才含混不清道:“我再睡一会儿。”
  他伸手过去试试她脸颊的热度,被挠了一爪子,含笑披衣下榻。
  走出几步,罗敷方扬着下巴小声道:“官署吧,离你近些。”
  他见她真信了,转身道:“你怎么会认为我舍得让你出寝殿?”
  榻上的被子瞬间团成了个球。
  夏季卯时的天空已泛白,昭元殿前文武百官陆续登上白玉阶。齐宫的走廊穿梭着忙碌的侍女内监,走过一处花园,殿门遥遥在望。
  耳畔听得风响,王放令樊七先行,面前多了个脸色怪异的卞巨。
  他未停下步子,扫了眼描金的信函,“这回又是谁的。”
  卞巨凝重道:“和匈奴接头的部下特意说,那边再三要求递到秦夫人手上。”
  王放掐着上朝时辰,取过来欲放入袖袋,心中又着实不舒服,遂扔给他:“殿外候着。”
  “匈奴太皇太后手剳,”河鼓卫统领低声道,“怕是那位来要人了。”
  晨风撞击着悬挂的铁马,叮当一响,近处昭元殿的雅乐恢恢奏起。
  朝会要开始了。


第171章 老脸
  骄阳刺目,路边的茶摊生意红火,棚子底下全是聚在一块东拉西扯的闲人。
  “听说朝廷正在筹备今上大婚,城里的商家都在暗地里争礼部的采购呢!洛阳好久没有热闹过了,到时候操办的场面怕是比几十年前还大。”
  “你是说惠宗将晏皇后从昌平门抬进宫里的那件事?可不嘛,小老儿记得当年大街上人挤人,乱中都踩死几个没看黄历的了。”
  “国朝当真要迎一位匈奴的坤极,真真稀奇呀!你们说方将军还要打过去嘛……”
  罗敷的耳朵一向好使,车过闹市,心思也跟着燥热起来。她自从误服了那坑人的海朱砂,私以为唯一的好处就是不怕热,然而现在车帘外的议论却让她忍不住出汗。
  早上她睡了个回笼觉,将近巳时才出门去侍郎府,走之前陆都知来了一趟,带着本厚厚的册子让她过目。罗敷随手翻了几页就不想看了,左右这些彩礼不是留在洛阳给她的,她之后能管好自己的嫁妆就谢天谢地。
  六礼被王放毁得很彻底,跳过纳采问名直接过聘,罗敷已经能想象出来北边是个什么反应,要是她祖母晓得连周公之礼都提前行过……她打了个寒噤,搁一年前绝对想都不敢想。
  全是他诡计多端,简直恶贯满盈。她很笃定地默念几遍,轻哼一声,唇边重新挂上笑容。
  可以看出王放确实很着急,也许是怕又出事端,可她人都在这里了,他还担心什么呢?她以前同他说需要得到长辈的准许,也没指望他放在心上,毕竟他我行我素惯了。如今她最在意的只是自己的身体,成婚是两个人的事情,他给她的越多,她要承担的也越多。
  反观妙仪的婚期初定在明年夏天,容家不急,肖夫人却急的要命。好在女儿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转,除了感谢院判和徐先生看诊,肖家夫妇在医师们面前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罗敷明白他们对自己毕恭毕敬是上次听了壁角的缘故,一介臣子唯恐冒犯天颜,何况已经算是罪过。
  今日总是躲着她的肖侍郎却满面笑容地站在门口亲迎,罗敷看这光景,便松了口气。
  “小女能下床走动了,全亏秦夫人和徐先生半月来的辛苦,大人以后若有什么需要本官奔走的地方,请务必吩咐。”肖侍郎躬身道。
  肖夫人沉默地将她引进绣楼,罗敷礼貌地冲她点头,关了门和徐步阳继续商讨病情。
  王放将她拘的紧,平日只要没有大事,她都留在沉香殿钻研处方——除了妙仪,还有方琼的。徐步阳斟酌其中利害不敢面圣,索性吃住都在侍郎府,以给侍郎千金看病为借口哪也不去。他认真起来倒有模有样,写了几味昂贵的热性药材辅以整朵菩提雪,用银子为病人砸出一条生路。
  “阿秦!”妙仪靠在床上,脸上依旧没多少血色,但至少能睁眼说话了。
  徐步阳搬了把小马扎做在屏风后面,僵硬地扇风。这房里燃了火盆,他向来怕热,三伏天弄这玩意放在眼皮底下,实在是要了他的老命。
  “别乱动。”罗敷把手伸进被窝,找到脉搏仔细听了一会儿。她太过专注,等到徐步阳的大嗓门亮起来才抬头。
  妙仪埋在厚厚的被子里,水汪汪的眸子惊讶地望着她,“阿秦,你怎么不热啊?我爹搬了三个火盆过来呢!”
  罗敷笑了笑,“当然热,但是大夫怎么能计较这个。”
  肖夫人并未和孩子说菩提雪的事,她反而更加自在。妙仪是个善良懂事的女郎,一旦心里存了愧疚,这辈子都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她。
  “真是太有操守了……难怪陛下让你顶了袁大人的差。”妙仪瞅瞅扇风扇到手酸的徐步阳,衷心称赞道。
  徐步阳膝盖中了一箭,没好气地嚷嚷:“师妹你过来,帮忙看看这两个方子哪个更好。”
  妙仪忙道:“阿秦,你现在肯定有许多事要办,别在我这里耽搁了!我爹前天……”
  小丫头没说下去,罗敷瞪了眼徐步阳,后者无辜地摊手表示并不是他造的孽。礼部和吏部挨在一块,肖侍郎作为品级高的官员,当然早早就知道隔壁的兄弟们在准备什么。
  “等你再好些,就给方公子去封信吧。 ”她丢下一句,瞄了眼窗外的日头,“下楼再说。”
  到了一楼,徐步阳将手上的黄纸抖得哗哗响,罗敷认真看过,方琼的脉案上多了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药局里那个颜美姑且算是越王的人,方氏与南安也有渊源,于是咱灵机一动,把宫中失窃的药材也往南边靠,结果发现不是白费力气。”
  徐步阳指着纸上多出的三个字,“师妹你仔细想想,把这海朱砂加上去,药方不是顺溜多了!除了寻木华,咱认为这些东西足够试一试。”
  “那就再弄点过来。”她脱口道,忽然感觉不对,“……但如果真是必需的草药,连太医院保存的都被故意毁了,南边肯定连渣都不剩。”
  “正是如此,”徐步阳挠头,“现在我们有了四十年前□□的方子,唯一要做的就是根据药方来制解药。其实过程不复杂,就是搜集起来费事,做出来也要找人尝试药效,一来二去的太耗时间。”
  方琼虽然底子好,但谁也不知道这毒性会什么时候发作,要是在节骨眼上掉链子,她这个主要负责的医师也没脸见人了。
  罗敷拿笔把两张方子都工工整整地抄写一遍,“我回去再看。”
  “伸手。”徐步阳把纸张堆在一旁,板着脸命令她。
  罗敷没办法,乖乖挽起袖子露出手腕。
  “俗话说医者不自医,师妹倒是很自觉嘛……”他优哉游哉地道,诊了一会儿,脸色却转而微沉,“你自己清楚吧?再过不久就要结婚了,你送个叫不醒的新娘子给他?”
  罗敷抬头望望房梁。
  “河鼓卫不看着你就怪了。咱还能更大点声——”
  “行了,我又不是没控制过。”她有点烦躁,“需要的几味药材都在路上,山高水远的,总得耐心等一等。”
  徐步阳快抓狂了,哭丧着脸:“你还等?天哪,师妹你心怎么这么宽,分咱一半好不?”
  “谁知道过多久才成亲……”罗敷一出口便愣住了,半天没往后接,弄得徐步阳也十分尴尬。
  “好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们都不会让你出事,师兄的小命还系在你身上。”
  罗敷想要解释,“大概遇上的问题太多,所以心里总是不安稳……我也想尽快,可仪式还要筹备很多天呢。”
  徐步阳单了一辈子,搞不懂这些年轻人的思路,只讪讪地转移话题:
  “他是要明媒正娶吧,要嫁资的时候记得问太皇太后还有没有剩下的木芝,天底下还有什么药库比宫里头的更齐全?”
  太皇太后……
  新妇出嫁,都是要拜别家人的。她的家人从始至终,只有祖母一个而已。
  *
  罗敷稍有些疲惫,下了车就往殿里走。时辰还早,树影还没有映上台阶,沉香殿里静静的。
  她来时路过雍宁宫,那是他母亲从前的居所,现在人去楼空,只有宫女按时打扫。她没有进去看过,事实上齐宫中的宫殿她只去过两处,别的一概不清楚。王放好像觉得只有她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才安心,说让她从雍宁宫和静徽宫挑一处也是开玩笑的,然而她此时突然想到如果要遵礼制,就得住进原先皇后的屋子。她一直没有自觉的意识,也许是因为他表现得太像一个普通的男人,作为夫妻,同床共枕天经地义,但作为帝后,在外人眼里会很奇怪吧。
  他们会认为身份真正尊贵的人是不能受情感驱使的,相敬如宾才是最好的方式。
  申时都不到,王放竟然回来了。他跪坐在书案后,面前乱的不行,墨汁溅了几滴在白色的绢帛上。
  他抬头看她,如常地微笑,“初霭刚走,还没来得及让人收拾。回京后你没去看过她几次,她吃醋了。”
  罗敷颇为无奈:“要是经常往流玉宫跑,就换成你不舒服了,我这是为了维持平衡。”
  “大言不惭。”他评价了几个字,唤她过去喝药。
  “已经运过来了?这么快!”罗敷看着自己要求的几味药材变成了颜色不善的汤汁,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事实。
  王放“嗯”了下,低头批奏章,“谨遵懿旨。”
  她盯着那汤药,下定决心,弹指的功夫就把它们全灌下了肚子。
  明绣端来温水让她漱口,她磨磨蹭蹭地整饬完毕,等人都下去了,趴在案上对他说:
  “方才看见雍宁宫挂了新灯笼,洒扫的人也增多了,是不是要修缮?”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端详着她懒洋洋的眉眼,目光似要看到她骨头里去。
  “不修。总算要成婚了,添几盏新灯知会母亲一声。房子是她熟悉的样子,父亲没动,我也不愿动了。”
  她道:“这样啊。今天能不能在雍宁宫住一晚?去年八月份就在宫中当值了,到现在只跑过几个屋子,连路都认不全,实在惭愧。”
  王放似是为难,叹气道:“我们两人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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