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秦氏有好女-第7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大雨滂沱,远处似有隆隆的巨响,像是野兽用爪子拍打着地面。无根水倾泻而下,木头咯吱咯吱地饱涨,吴邵的视线里白茫一片,他静待片刻,五指发力,几支淬了毒的利箭猝然撕破雨幕,闪电般狠狠刺入湿透的甲胄中。
  熟悉的红色一点点蔓延到盔甲的缝隙里,溢了出来,指挥使膝盖蓦然一软,跪倒在湿淋淋的旗帜前。
  “王大人!”
  “开城门!”
  城头的黎州卫们被堵死在包围圈里,胆战心惊地看着指挥使的身躯慢慢倒下。双脚刚触到石砖的敌方将领抽刀一挥,抓起他的蓬乱的头发往断掉的旗杆上戳去,得意地大笑。
  从城墙的石阶涌下的水军嵌入数百人的方阵,尚存的卫兵背对大门,死守门栓,奈何远远不及对方人多势众。
  “开!”
  王遒死不瞑目地俯视着大批士兵冲进南门。战船在江岸排成一线,书写着“越”字的帆布在雨里猎猎飘扬。
  热血沸腾的水军们将黎州卫赶尽杀绝,往日车水马龙的长街尽头成了修罗场,暗红的血水被雨冲淡,从城门口蜿蜒至房屋脚下。浓重的血腥气漂浮在空中,吴邵踩着堆积如山的尸骨踏进绥陵,环顾四周,召来斥候:
  “城中上千人都在何处?”
  “近城门的屋子无人居住,某等揣测都司衙门和知州府邸留着些官员。”
  吴邵点头,突然目光一凝,“什么声音?”
  他立刻伏地去听,耳朵被震得微微颤动,直起身命道:“都退回船上!山洪要来了!”
  水军们大惊,依照他的指示撤退。绥陵三面环山,方圆不到一里就是陡峭的山崖,城东西有修筑多年的堤坝圩子,年年加固,此时却破堤了?
  县城北高南低,东西狭窄,如果洪水猛灌进城,后果不堪设想。就算是会凫水的人也无法在湍急的大水中逆流而上,更何况浑水里还有无数坚利的石头、树干等物。
  吴邵冷哼道:“看来在今上眼中,这一城百姓还不如蝼蚁,竟用了这么个玉石俱焚的阴损招数!只可惜我们有船,那些平民没有!”
  他当机立断,回到船上分派职责,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黎州卫的尸体就漂了起来。敞开的大门面向宽阔江面,鹰船上的士兵奋力摇橹,趁水势还小等在门口。瞬息间水便大了,街上的房屋淹没在几尺深的水里,隐约听得哭喊阵阵。
  水一寸寸地涨上来,最后变成丈许深。鹰船太大不便行驶,舵手调转方向,抛了四爪锚把船固定在门口,桅杆顺势卡住门顶,堪堪能抵挡汹涌的水流。
  吴邵和同船下属登上连环舟,轻巧的小船沿着街道往上滑行,水路两旁出现了缩在房顶的居民,都扯着嗓子哀嚎。这些居民大多是老人和妇孺,无助地抱在一块瑟瑟发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当随着水流漂出门户,从船舷边经过。
  水军们坐在船里,没了砍杀州卫时的血气,静默地盯着两岸恐惧至极的百姓,被他们眼光扫到的人无不紧闭上嘴,压抑呜咽。
  副将低声道:“将军,我们的兵里有一半是祁宁人,这儿……”
  吴邵抬手制止他的话,附耳说了几句。
  “越王殿下恩惠,只要投降,不伤平民百姓!”
  越藩世代打着爱民的旗号,若要在南三省取胜,屠杀平民是大忌。船上早有人等着这句话,他们目不转睛地望着屋顶,担忧自己的家眷没能提前逃出去,在某一处瓦片上哭泣颤抖。
  吴邵明白自己军中那些心思,道:“先去都司衙门,如果萧仁在那,一切好办。”
  祁宁都指挥司在西北角,水积尚浅,衙门外空无一人。
  吴邵下船淌着水跨进门槛,大半石头影壁没在灰黄色的水里,旁边一堆花盆浮浮沉沉,走路甚是麻烦。
  “据说萧仁告假还乡了,不知其他人何时走的。”
  “走?”吴邵斜了眼副将,用刀指了指前面的屋子,“怕是全部被那位给关进地牢,泡的都发皱了。派个人下去看看。”
  众人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竖起汗毛,如果真是这样,今上手段实在太狠。
  过了第一进院落,在耳房里发现几个吊死的仆人,除此之外并无官员。通过游廊进入二堂,议事厅的门从外面锁上,周围乱七八糟。
  “看来这里也没人。”
  吴邵到底谨慎了许多年,见这议事厅建在高高的台阶上,和屋前的水缸平齐,当先走近了,让属下劈开木门。
  “咣当!”
  门后似乎抵了把椅子,清脆地被踢倒。
  踹门的士兵惊叫道:“将军,真有人!”
  吴邵听他这奇怪的语气,猜想这人还活着,还可能不是个官,探身往前一瞅,却登时僵住了。
  议事厅的地毯上漫着层脏水,屋里还是干干净净的,偌大的室内只在堂上坐了个人,女人。
  她穿着素色的衣裙,袖口和腰带用银线绣出繁复精致的花纹,端丽的面容没有半丝表情,眼中空无一物。
  就好像她已经死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个躯壳。
  吴邵在原地愣了半晌,喊道:“王妃殿下!”
  竟是越王妃元氏!
  女人静静地坐在官帽椅上,胸口随着呼吸起伏,这时才让人感觉她还活着。
  吴邵带着一帮水军仓促跪下,膝行两步:“王妃失踪已久,王爷日夜忧虑,请殿下跟某等上船,末将马上派人护送殿下回楚州!”
  他瞬间福至心灵,知道越王妃失踪之事的人寥寥无几,传闻那日王府北面燃起大火,丢了软禁的方继,连王妃都不见了。越王对外封锁此事,只道王妃身体有恙不宜出席酒宴、操持家务,暗中不断寻找发妻的下落。方继的顺利逃脱和王妃定然有关联,很有可能是暗卫将王妃掳去,作为人质要挟王爷。
  可现在……这叫什么人质?元氏身上好好的,妆容整洁,仅仅脸色苍白了些,再看不出任何异样。
  吴邵的神经刹那间绷紧,“小心有埋伏!”
  士兵们刚要上前就被这声大喝止住,紧张地组成一个圈,把吴邵围在中央。
  “将军不必如此。”
  元氏突然开口,淡淡道:“这里没有旁人,应该在的都死了,其他的都走了。”
  吴邵松了口气,“末将这就带殿下回去。”
  元氏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习惯性地扬起唇角,微微笑道:“好。”


第149章 绿帽子
  水军淌着水进衙门,带了条船出来,船上坐着堂堂越王正妃。
  洪水来势汹汹,此时街道上已然被淹得七零八落,吴邵看了看两边泡汤的房屋,人似乎少了许多。
  “将军,那边有船!”
  吴邵循声望去,只见数艘颇高的船只在南边露出轮廓,那形状似乎有些眼熟,待连环舟驶近,船板上竟站着满满的人。
  他霎时脸色发青,沉沉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白山铁。”
  水军第一日攻城时在江面上远远看到的大型战船,可不就是这些大户雇的渔船!
  副将不明所以:“什么?哪里有白山铁?”
  吴邵斜了眼手下,阴森森地指着船舷上残留的竹筒和空弩:“眼睛都瞎了吗!守城的黎州卫故布疑阵让咱们知难而退,咱们还真就着了他们的道。”
  水军们纷纷恍然大悟,拍着脑袋懊恼被这简单的招数给瞒了过去。绥陵靠江,凭打渔养蚌起家的富户们多多少少供着大船,雇佣许多短工在船上吃住捕捞。这船比真正的白山铁还大些,能装下几十号人,路旁房顶上的人汇成一条线,黑压压地往船上涌。
  “看住。”
  渔船丝毫没有跑的意思,静止在水面上,对攻进城的敌人视若无睹。
  吴邵寻思自己的鹰船正在南门,若渔船从江口进入,定会得到消息,但斥候像是死人一样。那么这些船则是一开始就靠人力拖进城里的……不对,是顺着水流被冲进来!如果他们在炸破的堤坝口准备好,齐刷刷地摆上大船,城中的居民有相当一部分可以获救。
  他接过千里眼,啧啧道:“这么多船,定是从邻县借来的,好大手笔。”
  “将、将军!那边还有船!”
  “什么?”
  吴邵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等看到破破烂烂的小木船时,锁紧了眉头。
  小木船从弯弯曲曲的街道里滑出,陈旧的外观和他们所乘的连环舟依稀相似。
  “看来黎州卫开了库房,将这八百年不用的玩意拿出来救命了。”吴邵站在船头,注目良久,喉咙如梗着根刺:“今上费这番功夫,救的人还抵不上溺亡的,到底心狠。”
  底下突然冒出骚动,原来是一个士兵挣扎着跳下水,被抓了回来。
  ”将军、将军!小人的妻子老母都在那边的墙头,请您允了小人去帮他们一把,您……您救救他们吧!”
  吴邵冷哼一声:“进城不伤百姓是越王殿下的恩惠,本将已经仁至义尽,若是谁都要帮,还打进城做什么!”
  士兵涕泪横流地被拖走,他高声喝道:“你们是南安的兵,这里是祁宁,是我们要攻占的地方,每月的军饷都白发了不成?你们的亲眷若是死里逃生跳上船,本将断不会把他们怎么样,若是逃不出去,那也只能认了!”
  不少士兵看着瓦片上的身影心里发怵,哭声雷声雨声交织着混作一片,有人低低嘀咕了几句:“这不是打了自家人嘛。 ”
  吴邵自然明白士兵们的顾虑,奈何南安本地的兵源都充旱兵去了,风里来雨里去的水军训练艰苦,只有迫于生计的外地人愿意赌上性命。黎州卫已被杀个干净,当务之急是控制住绥陵城里的百姓,传书给越藩,再做下一步定夺。
  依他的意思,是查明剩余五千黎州卫去向之后交由两万四千祁宁州卫开工,汛期刚刚才到,后头的雨水会越来越多,在山地之间行船极为不便。
  “分批人去那边的船上看看是否有藏匿的黎州卫,发现了就立刻处置。”
  “是!”
  他觉得一切都差强人意时,身后突然传来副将的禀报,说王妃请他过去。
  纵然是地位尊贵的王妃,吴邵也不得不生出“女人就是麻烦”的想法,事事要顾及到柔弱的元氏,不仅影响到他在军中的威严,说不定在战术上都会被指手画脚。传闻王妃最是贤德温良,要是看了血腥场面之后勒令他停手可怎么办?他听从王爷的命令,但也不能在五万人跟前弃王妃于不顾啊。
  还是紧早送走了好。
  端坐在船上的元氏以袖掩口咳嗽了几下,道:“将军要如何处置这城平民?”
  他翻了个白眼,果然是妇人之仁,“王爷吩咐不伤他们性命。殿下放心,末将已修书给王爷,您不日就能回府养病了。”
  元氏似是很不习惯船上颠簸,纤眉微蹙,水眸轻敛,那身华贵的衣裙都湿透了,不知是雨还是汗。
  她僵硬地扯出个象征性的笑,“有劳将军。但将军不必这般匆忙,行军要紧。”
  吴邵不免犹疑,王妃不急着回去?他还想让她归心似箭呢。
  “不敢不敢。”
  他当下召来船只将元氏所乘的小船围在中心,顺着水流平缓的地方朝北行去。
  *
  雁回山下,夜幕降临。
  密密匝匝的军队驻扎在广阔的平原上,面对一条狭窄的谷地。夜枭幽幽啼鸣,一队轻装人马趁着羸弱的月光悄悄潜入山中。
  月亮外包着层模糊的光圈,明日又要下雨。山里本就有雾气,雨季潮湿得根本待不住人,如驻军山中,光是药石就得带个百十斤。雁回山少有居民来往,最高的山峰险绝得连大雁都飞不过去,因此得了这个名。
  那队人便带了半袋子驱虫的粉,两三火石,把马拴在隐蔽处,摸黑在林子里查探。雨天野兽也烦躁不安,没有火,就要格外提防狼和野猪之属,不发出响动,就意味着它们可能会肆意靠近。
  藏了五千黎州卫的山半点不见火光,白昼的炊烟也被云雾挡住,不容易看出个所以然。瀑布声大,人声被利索地吞没,不知其埋伏在那个旮旯角,尽管他们人多势众,也不敢贸然前进。
  两万多祁宁的州卫已到达了山脚。
  五千人虽只快速走了几日,消息还是封不住,几里地一传十十传百,便是假的也要着人来探一探。据说数日前绥陵城破,今上仅带领一支卫兵从北门弃城而走,蛰伏在深山老林里,留下倒霉鬼王遒指挥守城战役。
  越属的几位指挥使这般想着,愈加自信。五倍于他们的兵力,打胜仗只是时间问题。
  漂浮的厚厚云朵遮住月色,周遭暗了下来,黑衣人趴在草丛中。他们当中有人鼻子很灵,闻见了半丝炙烤的烟火气,冲后头打了个手势。
  他们有条不紊地如蛇一般在落叶和淤泥中滑行,那气味越来越浓,像是烤了什么野味,令人食指大动。
  一丝火焰映在漆黑的瞳孔里。
  领头的斥候在树干刻下记号,下令到此为止,赶回营复命。众人开始后退,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突然,嘎啦嘎啦的响声出现在他们头顶,伴着凉飕飕的水点。首领惊了一跳,仰头看去,却是只大鸟扑棱着翅膀停在枝上。
  月光稍稍亮了几分,照在大鸟琉璃般的眼睛里,一大一小两个棕色的圆圈十分怪异。
  林子外的马匹蓦地嘶鸣,斥候按捺不住,借着浓浓夜色跃下土坡,只见马匹旁站了个人影,手上拿着个布袋,刺鼻的烟味遥遥地飘到鼻尖。
  是他们袋子里的打火石!
  一撮火光从不速之客的手里悠悠地掷向地面的枯叶,几乎是眨眼间,那片土地就熊熊燃烧起来。
  风里传来熟悉的气味,斥候们傻了眼,地上何时泼过油?
  他们顾不上马匹,一个个飞快地四散躲开,可脖子上却不寻常地热。等反应过来时,自己身上已经满是火苗,有人下意识在地上打滚试图压灭,立马整个人都融进了火海里。地上全都是动物的油脂,沾了火星便肆无忌惮地汇成火海,他们捂着脸惨叫,很快就被烧的面目全非。
  大鸟在树上懒懒地俯视着,脚爪一松,丢下个空荡荡的瓢。
  那瓢掉到火里滚了滚,火焰又腾起三尺高,原来那里头原先装了好些油,现在不知去处。
  放火的人掐着时辰,等火放的差不多,人也死的差不多,便抬头望天。
  谷口外的军队发现了大盛的火光,等不到派出去的人马回来,意见分成两派,一半人主张现在就去放火的地方,因为那里肯定埋伏了黎州卫,一半人觉得等天亮再带大队进山方为上策。
  正争持不下时,忽地空中闪过数道雪亮的光,指挥使们探出头,竟是下起了月亮雨。大块的天空电闪雷鸣,紫色的电尾狠狠劈在树林上方,甚是狰狞可怖,而东边一梳半月悬浮在深蓝的海洋里,被云温柔缱绻地拥着,说不出的安宁祥和。
  一个指挥使道:“火被浇灭了,明早山坡上光秃秃的一块,总算方便我等勘察地形。”
  其他人眼见又下起雨,那点怀疑的心思被浇了个透,骂骂咧咧地责备派去的队伍没用。第一次进山就有去无回,不是在全军面前丢脸吗?
  骤雨哗哗地砸在帐篷顶上,士兵们在稻草堆里阖上眼,被雨声勾起万千思绪。
  山里的雨也大的怕人。
  罗敷缩在帐篷里,明绣先前看有月亮就去取,到现在还没回来,她有些担心。
  外头这么差的天气,说下雨就下雨,除了山里也没哪儿了。她素来怕声音响的东西,从敲锣打鼓到爆竹雷声都是,总觉得心里不安稳,那一连串巨响仿佛敲在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帐帘一掀,露出小女郎半张湿漉漉的脸,油灯下和花猫似的,显然是走路上摔了跤。
  “半路上突然下大雨,余大人把我送回来的。”明绣不好意思地说。
  余守中在外面局促道:“举手之劳。不过秦夫人,之前山坡上走水了,听说陛下那边的帐子好像也遭了刺客……刚才路上碰到主营的人求药,本想来这里找魏军医同行,但他不在,可否麻烦秦夫人和下官跑一趟?”
  潇潇雨水把他的嗓音冲刷得稀薄,明绣急急道:“余大人没有伞,女郎先让他进来吧!”
  罗敷想起余守中憨憨的老实面孔,在狭小的空间里抱膝沉思了片刻,发觉侍女焦急又懵懂地看着自己,像是不知道她为何这般犹豫。
  “秦夫人!”余守中抹了把额上的汗。
  “……我拿把伞。”
  罗敷艰难地张口道,宛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第150章 揍
  伞拿了和没拿差不多,横七竖八的枝桠挡在面前,路都走不好,别说打伞了。
  罗敷索性收了雨伞,虽然带着斗笠,身上还是被淋成落汤鸡一般,又冷又湿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别提有多难受。
  “快到了,前面就是。”余守中一心担忧主帐,不顾自己形容狼狈,直挺挺地向前冲,“大人当心脚下。”
  下属这么干劲十足,她没道理表现出冷漠,喘息着踏在枯叶泥泞上,费力地拔出靴子。她顺着高高的树梢往上看去,闪电闹腾得正欢,月亮却还慵懒地挂着,这什么鬼天气。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不见半个人影,树叶搭的小棚子里窸窸窣窣,应该是士兵们在里面说话。借着诡异的月光和电光,她看到一个稍大点的帐篷,青色的油布在风雨里晃动。
  帐子外并没有侍卫,余守中在外头杵着不敢擅闯,罗敷看不过去,想让他直接进去却又没有理由,只好尴尬地跟着他站,心想不需要她的话她就走人了。
  里头有谁说了几个字,听不清,但忠心耿耿的余御医立马冲进帐门,她不得不殿后,把头低得可以。
  雨声小了,帐帘内是另一个世界。昏暗中燃着两盏油灯,幽微的光线嵌入眼眸,不安分地跳跃,她的心也跟着恍惚。
  陈设比她的好不到哪里去,地上铺了层十分干净的褥子作床,矮矮的木头桌也不沾半点灰尘。褥子上斜靠一人,光裸着背,袍子褪到腰际,肌肤在橘黄的灯光里泛着淡淡的象牙光泽,像黑暗里的夜明珠。
  然而他背上极为刺目地摆着几道纵横交错的伤痕,细细的印子呈现出红紫色,不大深,看起来却触目惊心。
  魏军医长正端着个小碟子,拿干燥的棉花清理伤口,“陛下让大人们都免礼。”
  余守中震惊过后又奇怪起来,这伤有些时日了,看来刺客没有在陛下的帐子里为非作歹……所以就是让他带点药过来,其实没多大事,他的心落回肚子里。
  “多谢余大人送药过来。”魏军医抬抬眼皮,若有所思地瞟了罗敷一眼,“天气湿热,陛下这伤约莫没注意,有些炎症,不打紧。”
  余守中把药瓶交给罗敷,她对老人的神情不明所以,愣愣地递过去,魏军医却拿了满手东西,腾不出空。
  “秦夫人继续吧。”他放下碟子和棉花,擦拭双手,叹道:“敢问陛下这伤是怎么弄的?虽然只是损了皮肉,下雨的日子最是麻烦,还得好生将养。”
  王放这才淡淡道:“猫挠的。 ”
  他的侧影投在油布上,高挺的鼻梁和羽扇般的睫毛纹丝不动。
  余守中瞪大眼睛百思不得其解,猫能抓成这样?而且今上也没养过这些带爪子带毛的小玩意啊。
  罗敷今天状态不好,脑子也不大好使,下手没轻没重,棉花一按上去,就听见他“嘶”了一声。她赶忙撤了手,张了张嘴,终究是一言不发,手上握着棉球,背后却开始冒冷汗。
  魏军医忽然道:“陛下,隔壁营地还有十来个腹痛的士兵,先前百户长来寻小人,既有院判在此,请容小人告退。”
  余守中:“……”
  罗敷神游太虚,回过神来时那两人跑的比兔子还快,帐子里的人数岌岌可危。
  他不说话,她也异常安静,缓缓地把溢出的血水吸掉,半个棉花都湿了。雨似乎小了些,她的耳朵已听不到那些嘈杂的声音,可是心却越来越重,像坠了块乱晃的铅。水滴从头发上滑过额头,又滑过眼睑,她僵硬地为他涂抹着药粉,手指从头至尾没有挨到皮肤,等一切都弄好了才敢伸手去抹。
  王放转过身,“你……”
  他的话音卡在了喉咙里。
  她裹着身灰不溜秋的裙子,被倾盆大雨兜头一浇,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乌黑的发也零零散散地垂落,在雪白的颈后蜿蜒。她翘起的眼睫上挂着滴晶莹的水珠,正要侧首用袖子揩掉,冷不防见他看过来,微有些不知所措。
  他凝视着她,她盯着烛火,两人不动声色地对峙了半晌,他先开了口:
  “有话就好好说,别哭。”
  罗敷尴尬得要命,好歹从沉默中憋出一句:“没有,是刚淋的雨。”
  她低头收拾药瓶和棉花,往药箱里囫囵塞了几下,站起就走。
  王放怎么可能让她来去自如,当下用了三成力气将她一拉,拎小鸡似的揪着领子把她弄到褥子上,手指拂过睫毛后放在舌尖尝了尝,还真是雨滴。
  他暗自松了口气,面上还是不露痕迹,“你连碰都不肯碰我,想必不介意在我背上划出的伤。我从不曾真正埋怨过你,只想问你一句,我若是把以前那些承诺都弃如敝履,你也能不介意么?”
  残留的雨水在脚下蔓延开,罗敷拢起袖子,存住丝热气,“我介意。”
  “我介意,有什么用?”
  王放握住她的肩,脸色骤沉,“也是,你眼高于顶,不把它们当真。”
  她切切地感到心口一阵钝痛,木然坐着,嘴唇失了血色。
  他的手臂环上来,她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眸子里映出他在青油布面上前倾的身影。
  “罗敷,你的眼里就这么容不得沙子,”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从身后紧紧拥住她,“我现在告诉你,你外祖母当时已无求生之意,河鼓卫原本要事先救她出来,她却将自己反锁在屋内。当时审雨堂的刺客来了许多,每个暗卫都有自己的任务,若执意破门而入,势必影响大局。”
  “亲疏有别,立场不同,这个道理你很明白。自刘太宰死后我年年去青台山祭拜,命观中女冠照看陆氏公主,封锁山下消息,做的还不够吗?你也知道她厌世多年,神志不清,并非我为自己开脱,杜撰出这些话。”
  她清明的目光闪过一缕异样,破天荒没有推开他。王放察言观色,继续冷静至极地道:
  “我是利用过你多次,可从那之后我绝不敢再如此行动,因为我不想让你对我心存芥蒂。罗敷,你以为我压下臣工反对、破除北朝干扰将会无比容易?”
  他似嘲讽似悲哀地笑了声,“我甘愿为你做世间最艰难的事,但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就因为我曾经的过失,你这辈子都要记恨、都无法原谅?”
  “罗敷,你对我不公平。”
  她浑身都在发抖,嗓子哽咽住,攥着濡湿的衣角,眼睛死死地定在帐帘上。
  良久,她终于忍不住闭上眼。
  王放掠过她的眉,再往下,阖紧的眼角是实实在在的水渍,冰凉的,很咸。
  他松了手,在她耳边轻轻一叹:“走吧。”
  罗敷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跑出了帐篷。
  雨不知何时消匿了踪影,密密的云散开,月光清澈,洒照山林寥廓如雪。
  她的伞还丢在门口。
  渡万水,越千山,他不曾有悔,只望她转身看他一眼。
  *
  越王卞巨收到前方水军的捷报,在应酬上喝了点酒,红光满面地回到寝房休息。
  等在门口的侍女跟他低语几句,他难得有心情,大步朝张夫人房中走去。初五的寿宴惊了宾客,张夫人的孩子没能保住,此后一直哭哭啼啼地在院里坐小月子。
  她学了聪明,不慎掉了胎儿,便安分守己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阿姊妹妹们也不见面。这日找准了时机,准备在王爷高兴的时候给自己添点存在感。
  “妾身睡了半日,竟忘了恭喜王爷,真真不该。”
  越王哈哈笑道:“你养着身子是正紧,等你好了,府中这些事务少不得还要你操心。”
  张夫人心中一喜,我见犹怜的颊上却愁云满布:“不成不成,殿下还是得寻回王妃阿姊,妾身小门小户出身,哪有她懂行。”
  她不提还好,越王瞬间变了脸色,想起吴邵的书信,王妃?元氏就算被今上当成人质,也与放跑方继脱不了干系。水军急于把王妃送回来,可他恨得牙痒,一时又碍着面子不能推拒,于是没在宴会上表态。
  张夫人已变着法将元氏夸了三遍,对自己的口才得意洋洋,不料越王蓦地打断她装模作样的贤惠,冷哼道:
  “提她做什么?她跟了本王二十载,连夫命都不从了,能把府里打理成什么样?”
  张夫人虽待在屋里,小道消息着实灵通,据闻中午吴将军派来的士兵和王爷谈起王妃,说不定是王妃找着了。她可不想让那个根基深厚的元氏回来,如今府中缺少女眷掌事,她身体虚弱,正是易被人抢了风头的时候。
  越王越说越愤怒,扔下句“好好休息”便摔了门,让小厮把管事叫去书房。张夫人不知自己哪里触了逆鳞,呆呆地看他毫无留恋地离去,把手里绞着的帕子狠狠往被面上一掷,嘴上就骂起了佛祖。
  管事带着几只红眼大鸽子来书房,卞巨已写好了数封简短的信,塞在每只鸟的脚上。
  既攻下绥陵,就顺理成章地乘胜追击,五万水军没折多少人,正逢南方大雨,船只可以从新开辟的水路通过州县。祁宁州卫传来消息,已跟着黎州卫到达雁回山下,朝廷的十万人马还在原平境内,只要抓紧时机歼灭这一支仅有五千士兵的队伍,胜负辄立见分晓。
  越王不糊涂,不认为有今上坐镇的黎州卫会很好对付,不过他的人多,光耗也耗得起。至于许诺给吴邵的三万援兵,再等等不急———他一向对水军有信心,虽然自己接触这块不多,但自从他爷爷那辈开始,每年赋税花在造船和练兵上的就占不少。
  他除了给吴邵下达追踪和配合州卫的命令,没有半个字回复关于接王妃回来的建议。行军不得带女子,吴邵是个明白人,上峰不吩咐就能猜出几分意思,定是把元氏寄放在沿路。他对背叛了自己的发妻失望透顶,眼不见心不烦,水军在都司衙门见到王妃的人,就说明她对朝廷已经没用了,吐露出去的秘密收不回来。
  元氏回府,不如自生自灭。
  她若有自知之明,就不会腆着脸求吴邵把她送到楚州,留条命在,已算他待她不薄。
  越王这般想着,二十多年的夫妻情谊弹指间化为飞灰。


第151章 偷香
  望泽,赵王府。
  赵王拖家带口地缩在房里,不敢出去。窗外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听到这位王爷耳中都无异于擂鼓鸣金,几乎要把他给吓死。
  王妃虽看不上他这副德性,却也有些怕,抚着儿子痊愈的伤疤道:
  “如今祁宁全是越藩的人,咱们除了几千看家的府兵,就没人能护着了。陛下不在渝州,连暗卫都带了去,唉……母亲就你这么一个男孩儿,实在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