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秦氏有好女-第6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花在他的瞳仁里,影子在他的脚下。她曾经离他那样近。


第141章 仲子
  群山之间,江面难得风平浪静。
  绥陵背山环水位置险要,南城门就建在江岸,供走水路的商旅泊船卸货,此时数十丈高的巍峨城墙下不见任何商船,肃静非常。
  幢幢帆影出现在远处,山峦上数座烽台扬起烟雾,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铜角,城头顷刻间多出百名弓士。船舷在江水中裁开数条金线,疾速往江心驶来,只见打头一艘高竖桅杆,头尾尖锐,帆布大书一个“越”字,正是南省惯用于水战探阵的鹰船。
  城墙已被严严实实围了一圈,卞巨从人群中昂首阔步地走出来,前方已站了名头戴铁盔、身披山文甲的将领。他和和气气地说道:
  “王佥事这么早就来了呀?谢大人这会儿在帐子里晕着,少不得你顾着场面。”
  王遒抱拳揖道:“统领言重了,黎州卫一切都遵陛下调动。不过某有一问,为何陛下要借城里的渔船?如果是战船,卫所还剩些。”
  “南方太平,黎州卫二十年没有经历过水战,本地的船和越藩花大价钱打造出来的相差甚远,索性不把它们拉出来丢人现眼了。”
  “可总归比百姓打渔用的木船好些吧?”
  卞巨道:“陛下的考量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陛下做东朝的时候,陆将军就让陛下领过水军从郢江进入突厥,佥事不必忧虑。”
  今上让他不要说出弃掉谢昴的事,免得这位耿介的大人多心,他自知于交谈上没有天赋,便含含糊糊地一笔带过。卫所里头的战船不是没用,而是要当炮灰。
  “白天攻城十分危险,他们大概会等到下午或是傍晚,统领怎么看?”
  卞巨笑了两声,“……谁晓得呢。”
  话音刚落,就见对方的鹰船发出嘹亮浑厚的角声,船上呐喊震天,木桨摇动,连带着后面数十艘连环舟齐齐朝城楼奔来。
  城上的卫兵没有接到拉弓的指令,皆捏了把汗,片刻后又是一惊——江面东西两侧突然出现了摇摇晃晃的船影,顺风迎了上去。船上的人穿着黎州卫的服饰,约莫共有百来号人,领头一条船板上站着个心宽体胖的将领,有眼尖的士兵将他认了出来:
  “是都司里跟指挥使来营房的那位大人……”
  王遒高喝肃静,两手撑在石砖上凝目望去,察觉出了不对。都指挥使司那日派了名佥事来打探消息,自从入营后就没出过辕门,不料再次看到他却是在战场上。
  卞巨啧啧道:“同为佥事,大人至少站得比他稳些。”
  那名官至佥事的胖子兴许十年没有亲自演练过,被江风吹得歪歪倒倒,脸色极为难看。他勉强站直双腿,吩咐左右停止前进,在离敌船十几丈的地方摆了个锥形,等待对方出来个人喊话。
  “是卫所里的双头船?”王遒这下急的上火,“统领,这些玩意多久没见天日了,怎能拿着个跟他们硬碰?咱们还是守好大门稳妥!”
  卞巨一面想宽慰他,一面又憋着实情:“不用白不用嘛。 你看着这双头船,一条啊就有两个舵,遇上事了容易脱身。”
  胖子没等到对方喊话,火箭如流星般漫天砸将下来,他脚边落了团烧得正旺的火,急忙扑打着衣裳往旁边躲藏,谁知又是一箭擦着头过去,掌舵的人噗通掉进了水里。守卫的十几只双头船方寸大乱,他们都是临时被叫上水的,平时在谢昴手下碰都没碰过船,这回还不是去送死!对方的鹰船趁机将载着将领的小船逼到了死胡同里,一通火炮轮番攻击,城头上观战的黎州卫们眼看着那艘船被打成了筛子,一点点沉了下去,再无声息。
  “这……”
  众人的脸由白转青,王遒皱眉道:“季统领!再不支援就晚了!”
  卞巨正了神色:“王大人,你看看对方才来了几只船,分明就是试探,若我们拿出全部力气,他们就要冲上来了。越藩有五万水军,你也不愿打草惊蛇吧?”
  话说完,他叹了口气,怪只怪这些人运道不好跟错了主子,这风尖浪口的,不让他们去让谁去?朝廷在这里没有水军,越藩人多势众,只能拖延一时。
  几柱香的工夫,城头鸦雀无声。所有防守的船只都被包围在鹰船和连环舟之内,江上浪花腾空,火焰混着炮响势不可挡地扑面而来,黎州卫死的死伤的伤,水面晕染开淡淡的红。
  对方重新结了阵,绕过双头船的残骸继续往前行驶,卫兵们倒抽一口凉气。
  冲天的喊声仿佛已到了耳边,王遒举起手,几门大炮架在台上,士兵们整齐划一地挽起弓,箭镞燃着彤红的火苗,蓄势待发。
  鹰船在瞩目中却忽然停下,似乎在踌躇。
  “将军!”船上的副将犹豫喊道。
  水军将领接过千里眼,望见城墙上手持弓箭的黎州卫攒动着分开,一个人影显露在朗朗碧空之下,银盔上的蛟龙金彩煊赫,四爪腾空欲飞。初升的朝阳隔着汹涌江水与他遥遥相对,竟丝毫不能夺其辉彩,直教人下意识地避开视线。
  他仿佛感到了注视的目光,微微侧首勾起嘴角,长眉如斜逸出画的神秀烟墨,笔锋当空。
  “那是……”
  将领缓缓放下远镜,“传书给越王殿下,天子就在绥陵城中。”
  船上哗然,他沉吟须臾,道:“无错,五年前今上登基,本将曾随殿下去洛阳朝贺。”
  “将军,那边又来了几条大船!”
  将领做了个按兵不动的手势,重新向东边瞭望,果真有三四艘黑黢黢的船从强烈的光线里开来,每艘船轮廓怪异,远远地辨认出有弓。弩、喷筒和碗口铳等物。
  莫不是近来新流传于水寨的白山铁?这种船体态较小,高出水面,风顺则扬帆,风息则荡橹,船板上备有许多火器,有的卫所还装了千斤炮,将海匪打的落花流水。这种船怎么会归黎州卫所有?江面不如近海开阔,向来少有楼船之类硕大的战船,他带领水军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
  那几艘白山铁背着光不紧不慢地在水面徘徊,副将也懂些名堂,抹去颊上汗水,对上峰道:
  ”既然天子在黎州军中,必然还留有后手,刚才这群乌合之众说不定是特意抛给咱们的鱼饵,某以为还是谨慎些为妙。”
  将领也想起临行前越王的嘱咐,便点头道:“此次只带了一百条船探风,无意追敌冒进,先回去禀报楚州,得了信再做决定。待傍晚太阳落山再探,便是有诈也不须怕他。”
  鹰船鸣金收兵,连环舟们调转方向,朝来路游去。城头的黎州卫放下了紧绷的弓,却并不敢松懈半分。
  王遒指着那露了个影的“白山铁”,奇道:“那便是城里富户名下的大渔船?”
  王放看了眼卞巨,可怜河鼓卫统领一个时辰前刚和佥事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根本开不了口替主子解释,只默默把头低了,不言不语。
  “方公子进城时和大户应酬,跟朕提过当地人手里有些大型的渔船,能雇佣几十人同时在风浪中捕鱼。这些船的形态沿用南安水寨的战船,所以比其他渔船要稳,装上几门枪炮,则与战船无异。眼下绥陵城中枪炮都少,每艘船搁几张弓。弩,放几竿竹子,就已经够那边的水军生疑了。”
  王放静静道:“那位鹰船上的吴将军,朕御极时在大朝会上有幸识得一面。像这等唯王叔马首是瞻的将领世间少有,应很得器重,想必如此才养成了如履薄冰的心性。”
  黎州卫们听到这一席话,不禁又是诧异又是欣喜,纷纷半跪于地,呼声雷动,好像有今上在这边,无论有多少条敌船、多少敌军都不足为惧。
  王遒叹服道:“陛下圣明,是微臣多心了。”
  王放眸光轻转,“只能拖得一时,今晚或有敌袭,朕在营中,这里就交给佥事。”
  “谨遵陛下旨意。”
  卞巨思索回去少不得又被今上责备,原先今上从园子里来城头心情就不好,又说了这么多话,想必更加恼火。他苦着张脸跟在后头走下城楼,甫一上马,今上便扬袖挥鞭,眨眼就消失在滔天沙尘里。
  他又忧虑起来,秦夫人到底和陛下说什么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脾气,真是让他操心。
  从各地赶来的其他三个千户已领兵到了北城门,就地安营扎寨,祁宁一共三万军,六千黎州卫听从朝廷指示严阵以待。
  回营未惊动士兵,王放大步经过两排肃立的武官,前头指挥使的屋子里适时传出瓷器碎裂的响声,随之有人大叫:
  “他们都去送死了?我的人……我的人凭什么要交给王遒!这不公平!”
  王放一宿没睡,又上城看了半天对阵,稍稍有些疲倦,正逢谢昴不知死活地撞上来,当下解了头盔扔给卞巨,跨进门冷笑道:
  “听闻越藩送来你堂兄一只手,谢大人补全另一只,刚好凑齐一对。”
  说罢便拔出佩剑,端着药碗的小兵吓得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谢昴如同遭了一记雷劈,急急从榻上滚下来,望着雪亮的剑刃结结巴巴道:
  “臣死罪……臣死罪,陛下开恩!求陛下放了臣这一回吧!臣绝无二心啊!”
  王放的剑嵌进他的脖子,淡淡道:“你是先帝任命的指挥使,所以觉得朕的安排不公平?”
  “臣不敢!”
  王放一掌拍在书案上,砚台镇纸立刻倾了满地,竹笔骨碌碌滚到谢昴跟前:“那么现在就上书请辞,写完朕亲自校验押印,公示全军。”
  谢昴大气也不敢出,哆哆嗦嗦地捡起纸笔,手腕抖得怎么也写不下去。
  “不会写?”王放厉喝道:“主将称病避上战场,治下松散以致于初战大败于越属,私自诋毁同袍不遵上谕,这几条够不够你一条命?”
  谢昴脑子嗡地一响,这、这是要把所有罪过都往他身上推啊!
  他六神无主,蓦地在混乱的思绪中找到了半丝希望,抬起脸似哭似笑:
  “陛下……是饶过微臣了?臣、臣这就写,马上就写……”
  卞巨垂手立在门槛上,偷偷瞧了瞧今上——那眼神冷得像冰。
  谢昴这下写的飞快,他目力极佳,窥得纸上羞惭悔愧之语连篇累牍,附带歌功颂德、举荐下属云云,好一篇义正辞严的文书。谢氏也是大族,指挥使虽是武夫,文字功底却精湛。
  待写完后,王放勾着那方琥珀印轻轻一踢,印章在空中掉了个个儿,被靴底踩着牢牢压在白纸黑字上,而后”啪”地一声碎成两半。
  谢昴的肩膀颤了颤,不做声了。
  王放道:“你还有什么话交代给朕?”
  卞巨捡走那张纸,走出房探头环顾,这些天军纪挺严,伫立的千户百户们没有一个露出好奇的表情。
  搁在项上的剑徐徐移开,谢昴觉得自己脱离了鬼门关,含泪换了称谓:
  “多谢陛下……陛下能明白小人的忠心,小人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他见今上不像方才那样恐吓自己,迟疑几刻,装模作样地问道:“小人的族兄被河鼓卫处置了,又由越王交……交送到这里,小人实在不知情……陛下可否告知谢娄到底犯下什么滔天大罪,好叫族中以此为戒。”
  王放将剑尖在地毯上点了一点,扯起唇角:“你真想知道?”
  他俯下身,低声叹道:“朕年少时骑马游京城,他巡查城防,要将朕绑来送到先帝跟前去,朕一直怀恨在心啊。”
  谢昴睁大眼,完全懵了。
  王放高声道:“来人。”
  两个守门的侍卫应声进来,左右拎起谢昴往外头拖去。浓烈的日光刺得他掀不开眼皮,等适应了光线,他发觉自己跪在校场的中央。
  旁边围着密密麻麻的黎州卫,都曾经是他的手下。
  一个卫兵大声宣读着他刚才写的辞书,他看着众人的脸从疑惑变成不齿,贪污受贿、官官相护、巴结都司……所有他做过的事,都经由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刻在了那张纸上。
  他咽了口唾沫,膝前三丈的距离外站着那个修罗般的身影,正朝他微笑,犹如春风拂面。
  恨不得群起而攻之的黎州卫们崇敬地望着今上,听他用舒朗的嗓音从容不迫地说:
  “罪人谢昴自知悔改,朕念其在黎州为官多年,以他一人之身坐罪问斩,不追究家中老小。今后王遒任黎州卫指挥使,尔等尽心从之,不得有误。”
  “某等谨遵圣旨,愿效犬马之劳!”
  滔天的呼喊混着极强的日光,让谢昴晕眩良久,他用尽全部力气狠狠瞪视着不远处的那人,耳畔是愈发近的脚步声。
  靴子上暗绣的银色龙纹分外狰狞。
  “盛——”
  他颈上一凉,随即看见世界颠倒了,漫天的殷红挥洒如雨,淋在他自己的身躯上。
  手起刀落!


第142章 乖
  阳光滑过窗棂,在屏风上投射出一小片绮丽的花纹。 罗敷早就洗漱过,日上三竿仍不愿出门,做什么事都魂不守舍。
  她在房里一坐就是两个时辰,直到侍女来唤她。
  “女郎醒了没?”明绣心里打鼓,没听到回应,手中盛着银耳红枣粥的碗都抖了一下,“女郎,都快巳时了。”
  里头终于开了门,她作出与平时无二的模样,笑眯眯地清脆道:“您没事吧,昨日赶路累了,多躺一躺也好。”
  罗敷捂着高高的领子,乌发如流水般泻下,遮住半张雪白的脸容。她从鼻子里应了一声,让明绣进来后迅速带上门。
  明绣念着徐步阳的话,可还是止不住地担心,将小碗摆在桌上,顺口道:
  “女郎晚上睡得可还好?”
  话一出口差点咬了舌头,趁她发怔的片刻悄悄打量了个透,脑子里不可抑止地回想起昨晚隔壁的动静……真没事吧?她家女郎要是被人毁了名声,她作为唯一的侍女,简直百死莫赎。
  罗敷见她目光闪烁不定,缩到橱柜的阴影里站着,强作镇定:“你往哪儿瞧?”手指放开衣领,半途改成捋头发丝。
  明绣下意识就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高得诡异的领子上……原来是在领口又围了条同色的汗巾子。檀色的丝巾蹭着柔软白皙的皮肤,走动间模模糊糊透出点暧昧的暗红,她心中咯噔一下,顿时花容失色。
  罗敷吓了一跳,见侍女咚咚两步矗立在自己面前,一把握住自己的手,含泪发誓:
  “都是我的错,女郎放心,只要我在,就绝对不会让其他人晓得这事!咱们全忘了它,就算昨天来的是天王老子,让我再碰到他,拿着菜刀也要将那厮追到官府去!”
  罗敷愣愣地看着她,忽地笑了出来,又觉鼻尖酸涩难受,于是拍了拍明绣攥得紧紧的双手:
  “我没有事……你将他送去官府也没用的。”
  她恢复了平静的神态,“昨天……你在外边?”
  明绣脸红了,支支吾吾道:“我一向睡得沉,可离女郎房间这么近,再没心眼也该醒了。徐大夫叫我别出声,他又是敲门又是喊话,我听他说没事就回了屋,一直等到大天亮。”
  她又保证道:“我就算不进去,也应该守在女郎门口的,如过下次还这样胆小怕事,女郎就把我卖给人伢子吧!”
  罗敷索性也不遮掩了,没什么语气地道:“我没指望过你一个小丫头能帮得上大忙,平日替我打理生活就好了,不过若我发现你向着外人,你爱去哪儿去哪。”
  明绣抹着眼睛点头,“女郎,您别气坏了身子。”
  罗敷舀着粥,把一粒粒红枣剔出去:“谁要你加这个的?”碍眼死了。
  “徐……徐大夫让加的,说……说补血益气。 ”
  “……”
  “女郎不喜欢吃么?”
  罗敷面无表情:“我血多。”
  她特别累,三下五除二就把粥喝完了,让明绣找人备热水沐浴。侍女殷勤地跑出去,没等到人回来,却等来心虚的徐步阳。
  徐步阳不太敢进来,提心吊胆地隔着门缝道:“师妹可有觉得哪儿不妥?咳咳,师兄琢磨着你约莫是赶路累着了,就想让你多睡会儿,所以现在才来看看……”
  罗敷纵然想冷笑也没甚力气,恹恹地问:“有话直说。”
  “方公子回来了,一天都待在园子里,你看要不趁此机会诊个脉什么的……”
  方琼终于从百忙之中拨冗回他的寝居睡觉?要是早几天她还愿意过去。
  徐步阳扭捏得像个小媳妇,“师、师妹,你要不舒服,咱就一个人去了,你千万歇着。”
  罗敷哗啦一下拉开门,气势磅礴地盯着他:“为什么不去?”
  徐步阳咽了口唾沫。
  月亮门后千竿翠竹沙沙作响,遮住了炽热的太阳,然而罗敷还是热,汗巾围得太高,又万不能扯下来。她晃了会儿神,马上就到夏天了,天气会越来越磨人。
  方琼黎明回来,在榻上眯了几个时辰,精神足了些,让两人到暖阁里说话。
  徐步阳当先开口:“陛下几番叮嘱,让咱务必对公子的病上心,公子难得回来,不晓得明日是否要走,且容我们做医师的请个脉。”
  面前的青年凤目潋滟,薄唇似翘非翘,带着一股刚睡醒的疏懒,光看气色着实不错,哪里像是个传承了祖上怪病的人。
  罗敷淡淡道:“你伸手吧。”
  徐步阳给她让路,她落座,没戴手套,三根手指搭在方琼的脉搏上听了一会儿。
  “有过特殊症状么?”
  方琼抿了口茶水,托腮笑道:“白天总感觉身上没什么力气,太阳晒久了,头晕站不住。”
  徐步阳掩面,不忍直视。
  罗敷正儿八经地道:“方公子‘夜行惯了,不出门逛逛洛阳夜景,白日睡不好’,想必在哪儿都是如此。是你作息有问题。”
  方琼见她搬出很久之前自己的话来,无辜地道:“秦夫人不是说了,昼寝有益身心健康。”
  罗敷烦躁道:“是,是我说的。你配合一下,到底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某个时刻头疼腿疼肚子疼的?”
  徐步阳咳了一声。
  “方公子,咱和师妹光靠诊脉,诊不出来一星半点不妥,所以我们觉得只有在毒性发作的时候才能表现出异样,但到那个时候已经迟了。上次你对咱描述了老侯爷的症状,我们查遍古籍,照温和的方子制了几味丸药,可依然提心吊胆。公子不能出事,如果有什么与平时不同的感觉,请务必通知我们,我们不能让公子像侯爷那样。”
  方琼微笑:“我刚才说的是实话,就算晚上休息三四个时辰,有些时候会突然晕眩,心口胀痛,但过一会儿就好了。”
  罗敷狐疑道:“不血虚吧?”
  “半年前开始。”
  她认真记下,交叠双手,“我们制的药你按时服用,季统领已派人查寻当年惠宗寻到的毒方,找到后就会方便很多。作为大夫,我虽然看你不顺眼,你也不见得待见我,但请你在这件事上必须相信我们,没有公事的话不要熬夜,把你自己照顾好,剩下的都是我们的责任,你不要操心。”
  方琼弯了弯眉眼,轻轻道:“秦夫人确实有医德。”
  “……不要熬夜,睡得晚中午补。”她又干巴巴地补了句。
  在病症上处于被动状态,只能等河鼓卫的消息,徐步阳定下心,转言道:
  “公子可知这绥陵城以及周边的局势如何?太医署的医师都是划拨随军的,敢问眼下有几支军,多少人,我们是否要就近入营?”
  方琼摩挲着玉扳指,忽地抬眼道:“你若是昨天问我,我还能给个回答。今早碰见那位从园子里出去,似是荒废了一夜,这下我也摸不清他的心思了。”
  “摸清了又如何?”罗敷冷不丁嘲讽道。
  徐步阳又变成了缩头乌龟。
  方琼长叹:“原先大概是将你们放到黎州卫中,由编入卫所的河鼓卫保护,救援伤兵。现在么……我不敢保证你们明天还在绥陵。”
  徐步阳凄惨地望着他:“不会把我们扔到山里喂狼吧?”
  罗敷冷笑:“你去啊。”
  “我是觉得他想眼不睁为净,毕竟紧要关头不能分心管你,今早越藩都兵临城下了。”方琼有模有样地分析,目光不客气地落在她的围脖上,“放心,他不是我,舍不得把你扔到深山里自生自灭。”
  “换个理由。”
  “他重视我,要你们给我制出解药,这样行么秦夫人?”
  方琼很头疼,“还有,我接下来不在黎州,联络都通过暗卫。”
  罗敷嘴快:“城里盐价飞涨,你想跑?”
  “对,我想跑。”方琼忍不住,“秦夫人受刺激了?”
  罗敷站起来,“走吧。”
  徐步阳颠颠地给她开道,方琼看着有趣,不禁在后头提了声音:“两个月后如果方某还留着性命,就任秦夫人差遣。”
  他这话说的罗敷心里有些不稳,回头瞪他:“你再讲一遍?”
  浑身都是刺。
  他们等到明天,午时刚过,城外来的马车就停在了园子门口,说奉命将医师带出城,先去黎州卫的军医营房那儿熟悉情况,再听候安排。太医院的三名御医都要随军,罗敷作为院判,按理必须全程督促下属。
  她洗完澡,在房里好好补了一觉,醒来后觉得状态好多了,让明绣把东西收拾收拾转移阵地。徐步阳鞍前马后地奔波,这才有些师兄的样子,罗敷心里也明白,若不是昨晚他叫门,她现在说不准已经弑君了,但他胆小怕事,时时想着明哲保身,着实令她恼火。
  马车的规格比来时差很多,三人同坐,皆是沉默。徐步阳悄悄端详着罗敷安静的侧脸,她跪坐得很正,背挺得很直,除去脸容有些发白,看不出被谁欺负过。
  到底是家教严格,可是把她教成这样的人连骨灰都没了,她谁也不能依靠。
  她自己应该也很明白。
  一时出了北门,马匹飞驰起来,四蹄扬起尘埃泥土,城里最高的楼宇渐渐隐没在女墙上。
  经过辕门,医师们下地走了一段路,明绣身形尚小,打扮成少年模样,被人及时从侧面领去寝房布置东西。罗敷沿路走来,把院判的玉牌挂在醒目的位置,对各种眼神视而不见。
  还没到军医们的屋子,三名御医就早早地出来迎接,余守中率先行了个大礼,恭敬道:
  “秦夫人,这里都是些年长的军医,正好在给伤兵看诊,下官现在带您进去?”
  他圆圆的脸十分憨厚,罗敷对他温和笑笑,颔首应了。在太医院上宫值的时候,她虽然没过分苛责过下属,却混了个不好听的投机名声。其他两名御医不会在士兵和军医面前说她好话,余守中能当着众人的面尊她一个女子为上峰,她不能不动容。
  军医的住所和接待士兵的帐子连在一起,偌大的棚屋里摆着两溜床,堆在干草上,烈酒和炭火的气味刺鼻难闻。
  有几个士兵折了骨头,正坐在床上挨个等军医接骨,见到来了个女郎家,纷纷直了眼。
  军医咔啦一声把脱臼的地方摆正,转过头,原来是个五六十岁的白胡子老公公,一大把岁数了还在军营里当差。
  “这是黎州卫的军医长。”
  老人家瞅了罗敷一眼,倾了倾身:“大人恕老朽无礼。”
  军医在卫所里地位很高,他们没有头衔官位,见多了生死,看淡名利,对上头来的御医见怪不怪。
  她蹲下身同受伤的士兵询问几句,对方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还没说出几个字脸就先红了。罗敷也尴尬得要命,做个亲善的样子都没人配合,还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
  老军医抽了口旱烟,从手边抽出本册子,“折伤薄,大人先回去看眼罢,晚些时候老朽让他们一一见过大人。”


第143章 翻身
  黎州卫的军营虽然简陋,但比京畿霍乱时的条件好许多,至少不用睡湿漉漉的稻草。
  军医一共只有六人,这个数字实在太少。按齐律,太医院会时不时分派医士到各地当值,干满三年再回京,提拔时就有优势。但三代以来这部分律令十分宽松,以至于很少有医官主动请缨,只在军中出现瘟疫大灾时被迫调离帝都。
  加上徐步阳才十一个医师,罗敷一个头两个大。人少好安排事情,可打起仗来伤兵如流水,恐怕连睡觉都不能合眼。
  卫所分给她的屋子很干净,明绣动作麻利,把床铺收拾好,又问了门外小兵各处的事宜,一时半会就熟了。
  士兵一日两餐,晚饭申正开,罗敷便看册子看到申时。折伤簿上记录了士兵伤病的种类和次数,由于时间匆忙,写的极为潦草。她不敢懈怠,努力辨认上面的字迹,看完了军医的名单和他们治疗过的案例,发现居然还有一个人是专给马匹治病的。
  她顿时觉得前路艰险。
  营地里冒出了炊烟,袅袅地飘到夕阳那边,罗敷站在门口,看着士兵们井然有序地列队,去西边大屋用饭。这里还有砖墙瓦片遮风挡雨,再往北一些,三千多人幕天席地,扎着帐篷生灶火,才是真正的苦日子。
  梆子咚地一响,众人鱼贯而出,不往她这里看一眼。自古女子入军营是大忌,不知上面怎么跟卫所说的,她竖着耳朵也没有听到任何抱怨。
  军医们住在一起,很快汇聚到罗敷那间房里,听候指示。余守中做足了晚生的礼节,先请魏军医长入座。
  罗敷换上在王府里熬药的黑裙子,忍痛把汗巾给下了,还好消退了一些,看起来不甚明显。她右手放着一摞破旧的册子,军医们见她年轻,架势却有几分,不免严肃起来。
  军营里没有那么多礼数,她反而自在些,认真道:“这些册子我都仔细看完了,心里大致有数,诸位不必认为我们是从洛阳来的,就对这些军中的东西一窍不通。先生们都在黎州卫里当了十几年的差,经验远比我们丰富,之后少不得向先生们请教。”
  六名军医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多岁,当下相视一眼,谨慎应是。罗敷大有疑问,却不好表露出来,只微笑道:
  “如今我初来乍到,只请诸位加紧做三件事。第一件事,清点卫所中的药库,看看和册子上记载的有无出入。眼下开战在即,这些不好缺了,得分门别类地整理完,就近准备车马,以备军队能及时撤出绥陵——我自然希望能百战百胜,但我们不上前线,就要保证军队没有后顾之忧。”
  军医们纷纷点头,她察言观色,心下松了松,继续道:“第二件事,需配专人去城中采买足够量的蚌壳、香油、白芨、寒水石等物,若都卖光了用冰片、四香也行。 ”
  一名军医捻须奇道:“大人要用这些制什么方子?”
  两名御医沉思不言,只有余守中憨憨地说:“下官不是很明白,但大人一定是未雨绸缪,明日清早下官就同几人出去买。”
  弄得罗敷十分感动,每次都只有余御医帮她下台阶,她一定要给章院使去信申请提拔他。
  魏军医想了一阵,慢慢道:“这似乎是几十年前用过的方子……大人竟然也知道。营中确是缺少这几味,若是大人急着用,老朽着人同王佥事说声,待会就进城。”
  罗敷忙道:“马上就要敲钟了,今天先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