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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马阿福-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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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逼我的,”太子狠了狠心,叫人动手。
忽然变故又生,乾清宫外竟然又响起了杀声。太子顿时色变,刚想挟持皇帝,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御林军统领叶正却抢先一步把冰冷的刀锋架在了太子的脖子上。
“叶正!”太子惊慌失措,不敢置信地叫了出来,叶正难道不是他的心腹吗?
钱皇后惊叫着想要扑上去救儿子,也被叶统领带进来的御林军抓住了。难怪他们这么容易就拿下了乾清宫,田赋这才想通了不妥在哪,面如死灰,放弃抵抗跪在了地上。
姗姗来迟的是一身甲胄的皇长孙,他亲手执着剑,大步进来,看见殿内情景,脸上诧色一闪而过,跟着就扑通跪在了地上,“皇祖父,孙儿来迟了。”
在皇长孙身后也齐齐跪下了一群人,“圣上,臣等救驾来迟。”张震霆和付玉赫然在列。
“起来罢,”皇帝轻咳了数声,呼吸沉重,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皇祖父,”皇长孙立刻就站了起来,握住了皇帝的肩。
“逆子,凭你也想黄雀在后?”刀架在脖子上的太子这会儿终于想明白了,原来他这个给他递了废太子消息的好儿子竟然是这个打算。
“父亲,您大错已成,还不向皇祖父请罪,”皇长孙穿着金色甲胄,冰冷坚硬的盔甲让他一贯温和清朗的少年模样多了几分男人的刚毅,他站在龙榻之侧,望向太子的目光不闪不避。为了这个九五至尊的位置,父子亲情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他这个父亲防备猜忌他,而喜欢溺爱他异母的三弟呢?与其等到将来做一个战战兢兢的太子,不如踏着他谋逆的父亲一步登天。
太子冷冷地笑,“莫非你以为你能赢?”废太子就是个陷阱,他一脚踏进来了才发现老奸巨猾的皇帝早有准备,李然莫非以为自己能玩得过这个老不死的?
能不能赢,已成阶下囚的太子说了不算。皇长孙低头看向龙榻上老病缠身的皇帝。
“圣上,太子大逆不道,论罪当诛,”内阁首辅付玉沉声叩首,“然国无储君不稳,皇长孙人品贵重,仁厚宽和,还请圣上立皇长孙为太孙,以安国本。”
“臣等复议,恳请圣上立皇太孙,以安国本,”随着皇长孙一同来救驾的大臣们都跪了下去,一时声震如雷。
皇帝微微坐直了身子,目视跪在地上的一干人,沉声道:“你们是在逼朕?”
“臣等不敢。”
尽管皇帝已经病重难起,仍然余威尚存,被从龙之功迷住了心窍的众人还是稍微冷静了些。
“石潼,准备笔墨,”皇帝侧头吩咐躬身站在床侧的石潼。
皇长孙眼中难免露出喜色,看着石潼出去领着几个小太监把笔墨纸砚和书案抬了进来,摆在了龙榻上。
东暖阁内早已被乾清宫外烈烈的火光映得通明,就着火光,皇帝目光落在面前空白的诏书上,终于伸出手拿了朱笔,蘸了墨往诏书上写去,“朕承上天之眷,蒙祖宗之灵,身被坚执锐,披荆斩棘,遂逐鹿问鼎,为中国之君。朕既平天下,夙兴夜寐,不懈于治,今海内河清,民有所安,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传李家千秋百代,今朕欲传大位于……”
皇帝的手很稳,一笔一划,就像是早有腹稿,然他毕竟是病重无力,短短数十字就写了许久。
然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嫌弃等待的时间太长,皇长孙亲眼看着诏书成形,心跳如鼓,只待皇帝落下他的名字。
乾清宫外头竟然又再次响起兵刀之声。
张震霆脸色一变,在皇长孙的示意下带着心腹疾步而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容不得有丝毫差池。
皇长孙再看皇帝,却见皇帝搁下了笔,沉闷地咳嗽起来。外面越是喧哗,殿内越是安静,就更显得皇帝这几声嘶哑的咳嗽突兀。
太子呵呵地笑起来,“是燕王回来了。”
这个时候有能力破宫而入除了燕王不作他想。皇长孙心急如焚,可皇帝一副就要断气的样子,他不想做乱臣贼子,自是不可能当着一众大臣的面逼迫皇帝,便上前一步,想要把皇帝掌控在手里。
然石潼就挡在他身前服侍皇帝,皇长孙略一犹豫,就没有急着挤过去,不慌,他还有苏景明这张底牌。
乾清宫外,张震霆意外地看着完好无损的燕王,大声喝道:“燕王,你想造反?”
燕王骑在一匹全身没有杂色的神骏黑马上,身上穿着玄色甲胄,身后的暗红披风被风吹得猎猎飞扬,他只稳稳地骑在马上,就叫围在乾清宫外的乱军军心动摇,更何况燕王身后迎风招展的黑旗之上金线麒麟熠熠生辉。
能用黑底金麒麟战旗的是随着燕王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功劳的麒麟军,因帝王猜忌而被打散到了各地卫所的麒麟军,他们究竟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汇聚到京城来的?
天下才平定了几年,战神燕王的威名还留在军士心上,见到犹如天降的燕王和他的麒麟军,乱军的军心就散了一半。
“圣上已经下旨,立皇长孙为皇太孙了,燕王,你还不下马就擒。”张震霆也很心虚,然他已经赌上了一身前途和满门荣辱,自是不能退。
燕王轻声一笑,“张指挥使要拦本王?”火光映在燕王略显苍白的脸上,分明是俊秀至极的五官,却有一种令人胆颤的肃杀。
张震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转眼看到并肩骑马在燕王身侧,穿着大红飞鱼服的苏景明,眼睛一亮,使眼色道:“来人,给我拿下这乱臣贼子!”
苏景明脩然一笑,弯弓搭箭,张震霆看着苏景明箭指燕王,还来不及高兴,苏景明手臂一偏,那箭竟然是向他而来!
随着一声破空,张震霆躲闪不及,喉间嗬嗬两声,睁大着眼睛不甘地倒下了,竟是被苏景明一箭穿喉而过,气绝而亡。至死张震霆都想不到苏景明为何临阵反水。
随着张震霆的死,乱军的军心彻底散了。
乱军的主力大部分是锦衣卫,他们只知道跟着张指挥使前来救驾,先是跟田赋的人内斗了一场,这会儿又看到了苏副指挥使,绝大多数人的心中都动摇了,这场闹剧,究竟谁才是真正来救驾的功臣?
“锦衣卫虎符在此,”苏景明举起了手中的金色虎符,朗声道,“我奉圣上之命清查锦衣卫内鬼,捉拿谋逆,尔等受人蛊惑,罪不至死,若束手就擒,可以网开一面。”
前有苏景明虎符作保,后有麒麟军压阵,乱军们谁还敢拦,纷纷扔下了手中兵刃,跪了下来。
燕王翻身下马,稳稳向乾清宫的汉白玉台阶走去。
第87章
乾清宫内的人都在等。
看到一身黑甲稳步而来的燕王, 皇长孙下意识想要后退, 他紧抿着唇克制住了心中的慌乱, 扬声问道:“四叔,你怎么来了?”
随后皇长孙就看到了站在燕王身后的苏景明,他脸色一白, 顿时明白自己中了圈套。
“侄儿可是疑惑本王为何能出现在这里?”燕王轻笑着上前,逼得皇长孙踉跄后退。他却大步走到了皇帝龙榻前屈膝跪下,“父皇。”
皇帝看着眼前戎容暨暨的燕王, 目中流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
皇长孙越发的慌张, 强笑道:“四叔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燕王根本没有看皇长孙, 他凝视着脸色蜡黄形容枯槁的皇帝,眼底透出哀色, 他知道皇帝的时间不多了。不论他算计过什么, 他的父皇对他终是有父子亲情在的。
“石潼, 宣旨,”皇帝嘴角微扬,吩咐石潼道。
皇长孙这才注意到皇帝的传位诏书不知何时竟然写完了,兴许, 万一诏书上写的是他的名字呢?抱着这一分希望,他低头跪下了。
这屋子里既有重臣也有乱贼更有未来的帝王, 人人都在等这一纸诏书, 屏气凝神, 静得落针可闻。石潼拿着诏书的手很稳, 他大声宣读传位诏书的声音从这大殿里远远传了出去, “今朕欲传大位于皇四子溢,重臣工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以匡社稷。”
“儿臣领旨,”燕王声如磬玉。
跟着付玉进宫的大臣们都很识趣地叩首领旨了,“臣等谨遵圣命。”
皇长孙被这齐声所惊醒,猛然站了起来去夺石潼手上的诏书,“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石潼不曾防备一贯温和的皇长孙会突然暴起,手上的诏书就被皇长孙夺走了。皇长孙急躁地展开诏书一看,只见诏书上的墨迹都还未干,天子之玺的大印盖在上头,鲜艳夺目。然而最醒目的是“皇四子溢”四字,刺得皇长孙如被利刃割目,暴怒地撕扯这张令他美梦破灭的诏书。
然而诏书所用的绢帛最是精细柔韧,皇长孙一个文弱少年又怎么可能扯得动,他还欲发狂,就被苏景明亲手摁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苏景明,是你背叛了我,”皇长孙忿恨地看着苏景明,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苏景明恐怕已经遭受了三千六百刀的凌迟之刑了。
“我忠心的人从来都只有圣上一人,谈何背叛皇长孙,”苏景明在皇长孙身上按了按,也不知道使得什么手段,他松开了手,皇长孙还是爬不起来。
“圣上,臣幸不辱命,”苏景明安安稳稳地向皇帝复命,跟燕王那是井水不犯河水,看起来清清白白。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皇帝也不计较苏景明究竟有没有倒向燕王了,太子废了,长孙也不够聪明,这江山除了燕王也没有人能让他放心了,皇帝微微抬手让苏景明起来了。
从燕王进来就不发一词的内阁首辅付玉在这时忽然开口了,“臣请圣上三思,燕王血脉不正,不宜继承大统。”
年纪老迈的内阁首辅大臣望着龙榻上的帝王,两人目光交汇,他深深地叩下头去。燕王并非不好,但是传位给燕王,与前朝复辟又有何异?这才是从皇帝还是异姓王时候就追随在皇帝身边,一身忠心耿耿的付玉投向了皇长孙的原因。
皇帝想起了起草完废太子诏书之后,与付玉在继任人选上的争执。他这个老伙计反对燕王继位的原因就是燕王身负前朝血脉。然而前朝血脉又如何呢,难道不也是他李氏之子?人之将死,皇帝也看得明白了。
“朕意已决,”皇帝斩金截铁,目视付玉。
付玉叹息着闭上了眼,也罢了,此时还有谁能越过燕王呢?
皇帝又叫石潼从他枕头下的匣子里拿出来一旨诏书,当众宣读了,却是废钱皇后,立朱贤妃为后的立后诏书。
“哈哈哈,”钱皇后看见这早有准备的废后立后诏书,忽然张狂地笑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忽然一把扯下了自己头上的凤冠,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珠声中,她笑得快意,“李立枉你自负深情,你可知道那个贱人是怎么死的?是你的新皇后每日一碗燕窝粥养死的啊!”
“你说什么?”皇帝惊怒交加,一双浑浊的眼睛就像被点燃的火,亮得惊人。
“呵,小贱人毒死了老贱人,你还把她当个金贵瓷器捧着,我看得真是高兴呐,”钱皇后冷笑着用脚碾了碾摔在地上的凤冠,把那顶精美绝伦的九龙九凤珍珠后冠当作了脚底泥踩得稀碎。
钱皇后的话犹如火上浇油,在皇帝本就枯朽的身体上点了一把火,他怒极攻心,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原来你的血还是红的,”钱皇后恶毒地笑了笑,“我还以为在你不顾二郎三郎死活的时候,这颗心就烂掉了呢?到了地下,你说他们会不会认你这个父皇啊?”
“拿下她!”燕王压下心底的震惊,扶住了皇帝,叫人去拿发了疯的钱皇后。
此时没有人再顾忌钱皇后身份的特殊,她被人堵住了嘴,只能怨毒地看着还能苟延残喘的皇帝。
没了钱皇后的疯言疯语,殿中只听见皇帝越发急促艰难的喘息声。为了应付太子和皇长孙的谋逆,他又用了提神的药,本该忌急忌怒,被钱皇后这一激,药力反噬,整个人就如坍塌的高楼,再不可逆转,轰然倒下了。
“烧,烧了,”皇帝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
燕王让皇帝靠在他身上,他向石潼伸出手。
石潼的视线与燕王的目光对上,只觉得他目色深沉如墨,看不出半分情绪。他忙把那张皇帝亲笔手书的立后诏书递给了燕王。
燕王拿了诏书在手里,双手一震,就把这诏书分成了两半,他沉默地把写着立贤妃为后的部分放到了石潼移过来的蜡烛上,亲手把它烧成了灰。
“朕要贤妃殉葬,”皇帝抓住了燕王的手,亮得惊人的眼睛紧紧盯着燕王。枉他一生算计,到头来却在枕边人身上狠狠地跌了个跟头。
皇帝的手劲大得惊人,手心是不正常的滚烫,燕王呼吸微促,声音艰涩,“儿臣,遵旨。”饶是深沉如他,在听见生母竟然是被养母害死这样的惊人内幕,也难以保持平静。
听了燕王的回答,皇帝眼中的火光像被风吹灭的残烛,猛然暗下去了。
“圣上驾崩了!”石潼闭上眼睛,一行老泪从目中落下。
殿中众人随着石潼这声痛哭,也都涕泪四流,三跪九叩送别帝王。
燕王感觉到手中握着的皇帝枯瘦的手渐渐凉了下去,他耐心把皇帝仪容整理好,给皇帝盖上了被子,才是站了起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臣叩请圣上早日举行登基大典。”苏景明长身而跪。
他这话顿时惊醒了还在哭先帝的众人,急忙叩请燕王登基,尤其是随着皇长孙进宫的大臣,更是期盼新君看在他们卖力磕头的情面上,对他们的一时糊涂从轻处罚。
知道燕王身负前朝血脉的付玉也心情复杂地叩下头去。
整个殿内只有他一个人站着了。燕王环视一圈,看到的只有一个个低伏的头颅,原来这就是九五之尊,燕王忽然生出一种高出不胜寒的孤寂之感。
第88章
夜半三更, 本该是夜深人静,好梦正酣的时候, 然这日京城颇有些几年前兵荒马乱的样子, 向着皇宫去的马蹄声轰轰如雷,震得整个京城的人都不敢入睡, 暗沉沉的夜幕之下,也不知道多少人正睁着眼睛等天命呢。
长兴伯府, 萱草堂沉浸在一片静谧的夜色中,唯有后院一间屋子透出柔软的橘色灯光, 照亮了窗外静静开着小白花儿的夜来香, 灯光温柔至极,让它们洁白的小花朵每一个都显得越发润泽可爱, 清淡的花香也仿佛有了生命, 流动着往传来絮絮柔声的窗户里飘去。
私自逃家的阿福本该是被禁足反省的, 结果顾氏不放心她, 娘俩个挤在一张床上等天亮。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顾氏是担心儿子,阿福则又要担心兄长又要担心自个的丈夫,娘两个干脆躲在帐子里, 拿了经书来念。
念经这种事阿福做得可熟练了,一本拗口的《心经》, 她神思不属也能念得流利顺畅不打结, 顾氏听着听着就把一颗慈母心分了一半给阿福, 一脸心疼地看着她。她可怜的女儿哟, 究竟是吃了什么苦,后宅中,往往只有心如死水的女人,才会青灯古佛。阿福对佛经如此熟悉,显然不是一回两回读经了。
好想她家狗王爷啊。阿福读着这熟稔的经书就想起了那个狗王爷居然放着她这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不玩,叫她读经书,这是一个男人该干的事吗!
生气!气成阿黄,想咬人!
阿福鼓了鼓脸颊,像一只气鼓鼓的白胖小包子,还是刚从蒸笼里出来的,都气冒烟了。忽然感觉到娘亲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怜爱,她放下经书,握着顾氏的手安慰她,“娘你放心,燕王和哥哥那么厉害,一定能平平安安回来的。”
她用特别甜的声音对顾氏说:“佛祖听到我们的诚意,也会保佑他们的,到时候我就抄一百遍金刚经去佛前还愿!”
这绝对不成!顾氏想也不想的就摇头了,“不用你抄经,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操心操心衣裳首饰,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小伙伴赏花喝茶就是了,这种事不该你操心。”女儿已经太乖巧了,再多读点经书,那可怎么了得。
若是阿福知道顾氏怎么想的,就该脸红了,她一颗心向着狗王爷的美色,哪里能心无尘埃地读经哦。
琉璃灯里的灯花忽然噼啪爆了一下,阿福刚想对顾氏说灯花爆,好事到,就听远远地传来沉闷的钟声,那钟声缓慢沉重,第一声悠长的余韵还未落下,第二声又悠悠地响起来了,渐渐地好似整个京城四面八方都有钟声传来,一声声连绵不绝,敲得人心慌意乱。
这是皇帝驾崩了。
顾氏抓着阿福的手一紧,阿福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坚定地对顾氏说:“一定是燕王和哥哥赢了。”
她眼睛亮晶晶地,不容置疑地看着顾氏。
“是,一定是燕王和你哥哥赢了,”顾氏心定了下来。
阿福数着钟声响了二百八十七次,破晓的金光透窗而入,天亮了。
有人急匆匆跑来,老远就惊喜地大声叫喊:“世子回来啦!”
在床上坐了一宿的母女两个对视一眼,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继而开心得像两个大傻子一样笑出了声来。
——————————————
乾清宫宫变尘埃落定,燕王名正言顺继位大统,然新君生母被皇帝遗旨殉葬的消息,还是压过了太子、皇长孙谋反,成为百姓议论重点。
当日在乾清宫中的大臣们都对贤妃殉葬之事讳莫如深,唯有苏景明被问得紧了,叫人逼出一两句先帝舍不得贤妃之类的话来。
帝王的痴情素来是人们愿意津津乐道的,这样生随死殉的情谊,感人肺腑,自然再也没有人质疑燕王登基是否有内情了。
登基大典还在一个月之后,刚成为新一任帝王,燕王是很忙的,忙着先帝的丧事,忙着嘉奖有功之臣,忙着清算太子皇长孙的罪责……前三天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做多余的事,就连偶尔想起阿福,也只能摸摸阿福送他的扇套解解相思。
宫灯的牛油蜡烛冒着淡淡的白烟,养心殿里亮如白昼,新君忙里抽闲,难得停下笔休息一会,整个人疲累地靠在黄花梨三屏罗汉榻上,身后垫着高高的明黄软枕。
燕王闭着眼睛,手指抚摸着扇套上纹路,他现在就处于一种身体很累,精神却很奋亢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跟梦里凄凉荒唐的一身完全不一样了,不必重蹈梦中覆辙,不用看着心爱的人冷去的身体无能为力……燕王轻缓地呼出一口气,眉间的纹路松展开来。
作为新君的贴身大太监,王承恩已经先潜邸众人一步入宫了,他端着一碗安神粥进来,看见燕王手上摩挲着徐夫人送的扇套就知道帝王现在的心情还算轻松。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躬身站在燕王跟前,轻声细语:“圣上,您可要用些热粥,养养胃。”当了皇帝是真忙,这几天圣上都没有好好用过膳,今晚上的晚膳又被求见的大臣打断了,王承恩看得都担心新帝的身体会垮。
他确实也有些饿了,燕王睁开眼睛。这粥还有些烫口,燕王拿着勺子喝得很慢,吃完额头都冒了一点热汗,但是舒服,胃中熨贴,仿佛把身体上的劳累都带走了。
看他用完了一碗热粥,王承恩才是轻轻开口:“圣上,石总管和礼部侍郎赵越之求见。”
能让礼部侍郎和石潼一起来的事,只有贤妃殉葬。
燕王目色一沉,该面对的总要来了。
王承恩都很心疼自家皇上了,这叫什么事啊,儿子登基,娘殉葬,先帝也太不体谅了。
“宣吧,”燕王把粥碗放回王承恩捧着的黑漆小圆托盘上,语气平静。
很快,礼部侍郎和石潼就一起走了进来,果然是为了贤妃殉葬的事。离先帝驾崩已经三天了,贤妃若是再不殉葬,就来不及了。
“朕知晓了,”燕王没有为难奉旨办事二人,避了这么久,他也该去见贤妃了。
景和宫,一宫素缟,人人都哭丧着脸。本来先帝驾崩,为了表示哀悼,大家也都是只能哭,不能笑的,做也要做出个伤心欲绝的表情来。然而景和宫的人是真的伤心,前一刻才知道燕王成了新君,下一刻就传来先帝让贤妃娘娘殉葬的旨意,他们这些宫人本以为能鸡犬升天,从此以后就是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了,哪知道先帝竟然舍不得贤妃娘娘让她殉葬?
有先帝的遗旨在,就算燕王成了新君,也无法违逆先帝,免去贤妃殉葬的命运。
与满宫压抑的宫人不同,贤妃自己知道了殉葬的旨意倒是十分平静,她本就病得越发的重了,早走晚走都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燕王已经成为了皇帝,钱皇后一脉都成了阶下囚,再没有人能威胁到燕王了,她也可以放心追随先帝而去了。
是以母子俩许久未见,两人竟然都十分平静。
贤妃看着穿上了月白五爪团龙袍的燕王,威仪棣棣,龙章凤姿,已经有了一国之君渊渟岳峙的气度,她目光欣慰,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和光彩,“溢儿,你是皇帝了,我也可以放心了。”多年来先帝对燕王明里暗里的打压,让她以为先帝是不可能把皇位传给燕王的,她这才一直劝说燕王隐忍不争。
没想到先帝最终还是选择了燕王,也是,她的儿子有着两朝帝王血脉,这样的尊贵,本就该得到最好的位置。
不管刚知道生母的死与贤妃有关是多么震惊,沉淀了几日,燕王已经平静下来了,他看着贤妃的眼睛,轻声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在他的记忆里,贤妃一直是个温软柔弱,走在路上都不忍心踩死蚂蚁的人。
“什么?”贤妃有些不解。
燕王狠狠心,直视着贤妃的眼睛,“昭平公主,我的生母,我已经知道了。”
贤妃思及先帝让她殉葬的旨意和燕王反常的态度,忽然明白过来,他知道了!她的脸霎时变得雪白,就连刚才因为见到燕王而显出的一丝神采都不见了。
看见贤妃这个反应,燕王就都明白了,确实是贤妃害死了他的生母,又占据了他生母的位置。
“因为嫉妒,”贤妃嘴唇微动,她没有为自己辩解,颓然地往后靠回了枕头上。
毕竟是当作母亲孺慕的二十多年的人,燕王觉得心口有些凉,又有些闷,他没有再看贤妃,转身便走。
在他身后,贤妃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一念之差,走错了路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确实是嫉妒。她嫉妒被先帝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公主,而她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等待先帝偶尔的一次放纵。那时候她是不能见光的人,因为先帝害怕公主知道了不高兴。其实公主根本就不会为了她不爱的不高兴呀。
虽然是她趁着先帝醉酒勾/引了他,但是她却越来越不能忍受只能活在公主的阴影下,看着公主肆意挥霍先帝的对她的宠爱。
人的心里一旦生出了鬼,就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了。她受不住钱氏的诱惑,接过了钱氏送来的能不知不觉要了人命的药。
其实后来公主自己也察觉了吧,但她还是喝下了她每天送去的燕窝粥。
贤妃抬手盖住了眼睛,就听有人走进来的声音。
“娘娘,”石潼看着床上骨瘦如柴,原本离后位只差了一步的女人,目中有一丝同情,“奴婢奉命伺候娘娘升天。”
“拿来吧,”贤妃拿了鹤顶红,毫不迟疑地喝了下去。
“石潼呀,”贤妃忽而笑了,“他叫我殉葬,其实他心里是有我的吧?”若是只有恨,依着他的脾气,就该让她滚得远远的,怎么还会让她陪着他。
服侍了先帝一辈子,石潼也看得明白,他点了点头,却没有出声宽慰。若非贤妃,先帝的身体其实还能再撑几日。
“我就知道,”贤妃脸上显出红润娇艳的色泽来,笑着闭上了眼睛。
燕王回到养心殿,景和宫的翠珠给他送来了一幅观音画像,画上本该宝相庄严的观音拈花而笑,仿佛无忧无虑的少女。
燕王觉得心空了一块。
第89章
先帝的灵柩停在了奉先殿, 殉葬的贤妃的棺椁就停在侧殿。
这是国丧, 整个皇宫都挂起了白幡,撤下了大红的宫灯, 妃嫔宫人们都换上了丧服, 一眼望去,满宫缟素。
新帝登基素来是要施恩的,除了外面的大臣,后宫先帝的嫔妃们也依次进了一次位分, 顾贵妃就成了皇贵太妃, 住进了慈宁宫。
因为贤妃殉葬, 后宫之中就没有了太后, 皇贵太妃就成了后宫中位分最高的人, 被新帝委托暂时接管了后宫宫务,死后追封为康慈太后的贤妃丧事就由她操办起来。
然而在康慈太后之前, 新帝忽然宣称遵从先帝的遗旨, 给多年来默默无闻的先帝嫡妻昭平公主追封了皇后, 同时加先帝谥号为孝武皇后,升附太庙,与先帝合葬俞陵。康慈太后仅仅是陪葬妃园而已。
有孝武皇后的身后哀荣相比, 康慈太后的身后事就显得不太好看了,等到公卿之家的女眷们入宫哭灵, 大家都很敏感地不敢哭得太悲伤。因为已经隐隐有流言, 孝武皇后才是新帝生母, 并且是被康慈太后害死的。
阿福跟着顾氏进宫, 就从同样入宫为太后哭灵的刘梓宁口中听到了许多或真或假的传言。
“这些话,你听听也就罢了,可不要再传了,”阿福听了就更心疼燕王了,这下子王爷该有多伤心呐。
刘梓宁本来也是个心大的姑娘,她点点头,“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说这些。”她留神看了一下许久未见的阿福,见她眼睛微微泛红,略有些浮肿,然而这点瑕疵并没有影响到她这双眼睛的美丽,反而更添了几分水润妩媚的风情,简直是顾盼流光,令人神移。
阿福妹妹真是貌美如花,刘梓宁趁机摸了摸未来皇后娘娘的脸,真软真滑真好摸。以后阿福当了皇后就摸不着了,再摸一把!摸完了刘梓宁才小声跟阿福嘀咕:“看到那个戴玉蝴蝶簪子的没,就她的模样还想着入宫争宠呢,给你提鞋都不配,哼。”
“那是谁?”阿福微微睁大了眼,就见那个戴玉蝴蝶簪子的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举止端庄娴雅,容貌端丽,一身与大家雷同的白衣,好像就是要比别人显得漂亮些。
明明就长得很好看,梓宁姐姐骗人,阿福有点酸溜溜地:“为什么要进宫?”长得这么漂亮,外头大把的青年才俊随便挑,为什么要来跟她抢王爷?
“你傻啊,”刘梓宁再趁机点了点未来皇后娘娘的额头,“燕王现在是皇帝了,进宫就能当娘娘,好多人都等着国丧过后的选秀呢,你可要长点心,把圣上抓牢了。”
刘梓宁没有说,她家那个心比天高的庶妹都想着进宫选一选呢,偏生她那个老糊涂的爹还支持得不得了,以为她们家能出个皇妃娘娘。对此,刘梓宁只想笑,就她家三小姐那败坏的名声,恐怕第一关就得被刷下去。
国丧过后还要选秀?阿福什么都不懂,她以为国丧过后就能安安稳稳地嫁给燕王了呢,竟然还有那么多人想要抢她家狗王爷?这绝对不可以!
阿福瞬间斗志昂扬,她买的压箱底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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